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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夏日海濱邂逅

第八章 夏日海濱邂逅

「所以才應該去游泳。每天吃了就睡,發起福來像水泡脹了一樣。」
洋介和詠子通過新版美人計賺進了一千萬。事後為提防雨宮家報復,他倆辭去了店裡的工作。雨宮家既然以金錢做了了斷,按理不會留一手,但還是得保證安全。
「好了,沒事了,抓緊點兒。」洋介鼓勵她。
「也許吧。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麼父母馬上就買來。所以想要的東西慢慢就沒了。後來,連想要什麼都不知道了。」
溺水者和有過溺水經歷者,完全不會水的少,略習水性的多。無視「禁止游泳」的通知、游到遠處回不來的泳客凈是些「三腳貓」。一旦起了風浪,危險大大增加。
下午,開始颳風,浪稍微大起來,但還不至於發出「注意」警報。
洋介讓她抓著救生圈,把她往岸邊拖。「著陸」以前,有兩三個浪頭趕上來,洋介都巧妙地避開,順利把女孩救上了岸。圍觀的泳客中間響起一片掌聲。
「我和你的處境正相反。周圍凈是想要的東西,可什麼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太多,真正想要的東西倒不清楚了。」
「是什麼呢?」她臉上現出好奇的神色。
她被浪頭捲起灌了水,來不及換氣,兩三個浪頭又打過來。好容易把頭探出水面,拚死想往岸邊游。此刻,另一個浪頭趕上來,在她頭上齜開了雪白的獠牙。一群男同伴站在水邊,張惶失措。
「不需要資格證書嗎?」洋介隨便問問。
「不,我住在東京。」
這時風向變了,女孩身上散發出高雅的芳香。即將被喚醒的記憶劇烈地震蕩起來。僅隔著薄薄的一層紙,仍然想不起來。洋介似乎被這芳香所吸引,跟在女孩的身後。也許應該說被俘虜了。
「玻斯。」洋介嘀咕了一聲,在門邊呆若木雞。
「怎麼樣,你也游游泳吧。鍛煉效果不錯。」洋介鼓動她。
「吉良上野介古老嗎?我想他跟您年齡差不多。」
「您現在回家嗎?」女孩問。洋介點點頭。
中野建議洋介七八月間到湘南海水浴場當救生員。
另外,趕上風平浪靜的理想天氣,聚集在沙灘、淺水的泳客紛紛乘上橡皮艇、橡皮墊,散布到整個游泳區域,監視範圍就擴大了。因為有的泳客會游出指定區域,救生員的工作更得加緊。
「啊,是嗎?」
「那是因為你很富有。從我的角度來看,是奢侈。」
八月第一周的星期日,海水浴場人滿為患,幾乎看不見沙灘。估計泳客人數達到了今夏最高峰。而且海上風平浪靜,游泳再好不過。
「什麼,不是你教我呀?」詠https://read.99csw.com子不高興地說。
「沒那麼嚴重。你只喝了幾口水。」洋介拘謹起來。
「遊學生。念書不多,光忙著玩兒。學校像一件迷彩服,穿著讓父母放心罷了。」
「還好,總算平安無事。」一邊說著話,洋介想起來,有關這女孩的記憶另有一張底片。
「沒錯。那麼古老的事您也知道。」
可是這個女孩不像常客。
「我呀,是個秤砣。」詠子似乎不感興趣。
跟玻斯的主人以這種方式重逢,洋介做夢也沒想到。
「出什麼事了么?」女孩打量著洋介。小狗竄到洋介腳上撒歡兒。這隻小狗正是洋介拐走勒索贖金的「人質」,女孩是小狗的主人。玻斯好像認出了洋介,不停地打著響鼻在他腳下兜來兜去。
「不,像你這麼現代派,競然知道忠臣藏里的反面角色,覺得有點意外。」
快溺水的人,心理方面所受的打擊更大。由於恐懼,本來會水的人也游不動了。洋介先幫她緩解消除這種恐懼。對方不過被浪拍了幾下,只要讓她恢復自信,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游起來。
幾天前救她上岸時就覺得面熟,不知什麼緣故。洋介調動著語言,同時不斷地審視著記憶的雙重底片。只差一點,還是想不起來。
在什麼地方見過,但是想不起來。好像女孩在獲救以前不認識洋介。如此說來,難道是洋介單方面的記憶?
除了巡邏人員,還有四處守望點:位於海岸中央的總部瞭望塔、游泳區域兩翼的固定哨位,海上救生船。
車門一開,冷不防小狗叫喚起來。
「吉良上野介的『介』吧。」慶子馬上插嘴說道。
洋介和西片靠近游泳區域西側的時候,稍高的浪頭接連壓過來。雖然算不上大浪,女孩們誇張地尖叫起來。適度的波浪使海水浴更添樂趣。有人特意趕著波峰嬉戲。這時,一聲「救命」傳到洋介耳朵里。洋介吃了一驚,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在排頭浪的擊打下,一個女孩眼看要溺水了。
「您家就在附近?」
「再想個賺錢的法子嘛。我全力支持。」詠子對洋介的「才能」信心十足。刺中了社會的要害,轉眼一千萬到手,可這樣的要害並不常有。
洋介抱著救生圈立即前去救助。西片用對講機通知總部發生了水難,請求支援。
「我這種人一直在找社會的岔子和漏洞。鄰人之愛、奉獻精神,對不起,不敢當。」洋介苦笑了一下。
兩人總覺得口袋裡有一千萬,瀟洒度日,寶貴的一筆錢越花越少。特別是詠子,過慣了奢侈生活,九-九-藏-書浪費無度。
晴朗炎熱的日子也常常因為浪大,不能游泳。波濤剛剛平息,又會遇到水溫偏低、海水污濁的情況。八月中旬一過,還有海蟄。
「我當時真以為要死了。現在還像在噩夢裡一樣。費了好大力氣,剛從浪里掙扎出來,后一個浪頭又揚著脖子逼近了。那時候,我好像明白了真正的恐懼和絕望是什麼。」
泳客都在享受大海帶來的樂趣,但是,救生員卻以大海為對象克盡職守。
夏日海濱強烈的光線也合洋介的心思。撒滿海灘的陽光不帶一抹陰影,正是蓬勃的青春。能量四射,有使不完的勁兒。
剛開始,洋介抱著打發時間的念頭。然而,斯巴達式的訓練非常艱苦,他差點中途退出。最後,學員住進鎌倉的日本學生會館,參加筆試、海上實習、長距離測試和末一項綜合考試。
這所海水浴場東西跨度一公里左右,沙灘平緩。然而,它有一個特點:由於潮水和地形關係,西側水急浪大。這個特點得來過幾次以後才能發現。
「哪裡,怎麼會呢。」
洋介定期光顧游泳俱樂部,後來結識了一個叫中野的人。公司職員,三十歲上下,周三、周五傍晚來游泳。兩人每星期在游泳池遇見兩次,不約而同地交談起來。
「你的情況真令人羡慕。我這種人是苦學生。學費還在其次,先得打工糊口。」
「這就是青春吧,可以充分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真羡慕你。我還沒來得急尋找就得先幹活了。」慶子的車匯入車流。車開得熟練平穩。
那女孩受了驚嚇,臉色蒼白。好在看樣子沒有受傷,也沒有異常。洋介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因為總部要了解情況,救生隊長把女孩帶走了。
大海的狀態粗略分成三種:「禁止游泳」、「提醒注意」和「適合游泳」。三者之間有微妙差別。
一句話,豪奢。短時間內盪盡一年積蓄的豪奢。洋介喜歡這種感覺,強勁、猛烈、放縱,根底里卻有一種脆弱。彷彿成長達到頂峰的積雨雲,隨著夏季的到來而衰微。猛烈的燃燒和迅疾的衰微互為表裡。適合海水浴的好天氣屈指可數,正說明了這一點。
作為救生員,希望初學者盡量在東側活動。不過,這對海灘業主不公平,不能公開宣傳。
「玻斯歡迎您呢。請上車吧。」看來,女孩單純地以為洋介的失態是由於小狗好客的脾氣。可這也太巧了。
連綿的梅雨大致持續到七月下旬。七月的最後一周到八月上旬適逢海濱的全盛期。這段時間沒有影響本土的颱風,日本九*九*藏*書列島在小笠原高氣壓控制下,是海水浴的絕好天氣。
「哎呀,咱倆差不多麼。」
「最好有水上救生員的資格。如果沒有也沒關係。憑你的水平,聽聽課,馬上就能過關。我替你辦手續,你去聽課,怎麼樣?」中野起勁地勸說著。洋介動了心。閑著也閑著,不如去聽聽課,權當解悶。這麼一來,洋介參加了急救法、水上安全法資格培訓。
兩人相視一笑。
「這麼下去,沒多久咱倆又變成窮光蛋了。」洋介露出不滿。
「剛才忘了對您說,我叫生田目慶子。人生的『生』,田地的『田』,眼睛的『目』,『慶』是慶應大學的慶。我的姓挺怪的吧。」車發動起來,她淘氣地轉轉眼睛。
無所事事,坐享其成,洋介覺得身體笨重起來,於是加入了游泳俱樂部。
洋介身為救生員更知道大海的厲害。遇上大海震怒,有限的一點游泳技能根本派不上用場。天氣好卻「禁止游泳」的時候,不知深淺的泳客會擅自下水,救生員也得豁出性命。
洋介和西片一組,正在進行海岸定時巡邏。兩人沿水邊走著,洋介手拿救生圈,以便發現溺水者及時救助;西片正通過對講機與保安總部聯繫。
「您過獎了,我只是做了救生員應該做的。」洋介有點難為情。他救過好幾個人,一般當場說說就算了,頭一次有人特意趕來如此鄭重地道謝。」
洋介讓過垮下來的浪頭,游到即將溺水的女孩身旁,讓她抓住了救生圈。
柔軟的長發輕輕罩住輪廓分明的面龐。細長的眼睛清澈美麗,使她的表情顯得格外明朗。每當她嚴肅起來,表情顯得高貴而成熟。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又還原成一張愛與人親近的少女的臉。身上穿著一件式樣簡潔卻十分考究的連衣裙。
不光詠子,洋介也是這樣。嘗過大肥鴨,嘴巴刁了。他想大幹一場,一步登天。
夏日海濱只是由噴涌而出的能量構成。那活潑律動的光與力的洪水驅逐了一切細微的陰影。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想道聲謝,所以等在這兒。」女孩非常認真地說。
「您是學生?」
下一隻鴨子遲遲物色不到。佔過大便宜,小便宜實在引不起興趣。何況每小時七八百日圓的工作,更加看不上眼。重操舊業已經不可能。
「還是算了。這些日子懶得動。」
「我再拖只鴨子上門,你按老辦法詐詐他,一千萬算什麼,舉手之勞。」詠子無動於衷,一副嘗到甜頭的樣子。按洋介的想法,本打算把一千萬作為今後備戰的軍需。但是,和詠子生活在一起,九_九_藏_書彷彿是個無底洞,錢花得毫無意義。儘管如此,賺錢有她一份功勞,也不能抱怨什麼。
「方便的話,我想開車送送您。」
游泳好像很適合洋介的性格。全身均勻用力向前,只有這時,他才能忘卻野心和不安。游泳之後的疲勞也十分快意。儘管無所事事,游累了回家,會有一份充實的心情。
與此同時,陸地上的救生員趕往事故水域附近集結,支援救助者。
「不會沒關係,腳能夠到底。再說,每人都有老師跟隨指導。」
「我這人老派,在學校里學國文的。」
「是么,我只是找不到讓自己完全燃燒的對象。所以幹什麼都不了了之。雖然進了大學國文專業,並不是為了將來當國文學者或者作家。體育運動么,也不能投入。反正不知道幹什麼才好,樣樣半途而廢。可是,我總覺得,也許什麼地方有我要的東西,正在尋尋覓覓。這麼一來就溺水了。」慶子頑皮地伸了伸舌尖。
「別了,我……」
洋介總算考取了救生員資格。七月一日海濱開放,與此同時,洋介當上了湘南海水浴場的救生員。救生員的口號是:以市民生活的福利和幸福為己任,再現鄰人之愛與奉獻精神。
詠子穩坐電視機前,那姿勢槓桿都撬不動。
「請上車吧,咱們同路。如果沒給您添麻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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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時間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主要職責是預防溺水事故、緊急救助。你水性這麼好,記住救助的基礎知識就行。我們正缺人手,過來幫幫忙吧。」中野積極鼓動洋介。
「還是你這樣好。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老辦法多用就不靈了。趁著錢沒花光,還得另打主意。」
那年夏天洋介就在湘南海濱當救生員。工作內容和中野說的一樣,主要負責水難預防和救助。此外,還有為泳客提供諮詢、保護走失兒童、清掃海水浴場等等,勞動強度相當大,一天的工作結束后,有時候還要進行救生訓練。回到家,累得顧不上吃飯,倒頭就睡。詠子讓洋介別幹了。
「當然有?」
「上回多謝了。幸虧您搭救,不然我就沒命了。」聽了這番話,洋介才想起來,她是前些天被海浪捲走的那個女孩。
「太多了,一言難盡。我什麼都想要。」
面向海岸的停車場上,停著一輛女性化車型的紅色庫帕車。雖然是國產車,卻極為高檔,功能、行駛性能、舒適性都屬頂級。洋介九_九_藏_書根據外表氣質、服裝、私車來猜測女孩的身份,可是猜不出。
「游泳更會泡脹。反正,我不願意穿上游泳衣在別的男人跟前拋頭露面。」
「玻斯,怎麼對著客人亂叫。問好!」女孩輕輕訓斥關在車裡的獅子狗。小狗的叫聲變成了撒嬌。一聽到小狗的名字和叫聲,洋介的記憶復甦了。
「一大早就被你吵醒了。到家光知道睡覺,像根木樁。瞎折騰什麼呀。你可好,熱愛大海,每天游個夠,我悶死了。托你的福,身上全結蜘蛛網了。你有沒有跟別的女人來往我都不知道。」詠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身體越來越發福。夜裡被晾在一邊,慾望總得不到滿足。洋介一旦作了睡魔的俘虜,怎麼挑逗也沒反應。
幾天以後,洋介值完班則上岸,一位年輕美麗的女孩笑眯眯地對他低頭行禮。的確似曾相識,卻依然想不起來。也許是來游泳的女孩之一。這些女孩中有的常來,跟救生員面熟。
「我叫香取洋介。香取神宮的『香取』,太平洋的『洋』,『介』該怎麼說呢。」
對救生員來說,「禁止」比較好管。只要不時勸住違規下水的人就行。「提醒注意」的天氣,淺灘浪頭崩塌,比海上還危險。因為腳能夠著地,玩得放心,反而會被波浪捲走。好容易從浪里掙扎出來,人剛露頭,後面又一個浪頭砸下來了。
「對我來說,一點兒都不誇大。是您救了我一命。」
「你讓我教當然也行。」
詠子偏偏這種時候湊過來撒嬌、起膩。洋介滿心厭惡。
從游泳俱樂部鍛煉回來,詠子曾經充滿魅力的身體,在洋介眼裡肥豬般臃腫。他心想,這樣的女人,雨宮同意出五十萬,岩切答應每月付一百萬,恐怕兩人都是井底之蛙。
即使水性好的人,遇到這種「排頭浪」也很危險。水深一人高的淺灘常有水難事故,多數情況是在「注意」的天氣遭遇了「排頭浪」。「適合游泳」的天氣仍然不能大意。儘管「適合」,有時候接近「注意」,差別十分微妙。
「沒事兒。我有點奇怪,這隻小狗見面就熟。」洋介從最初的驚愕中清醒過來,敷衍著說。
「香取先生也有正在尋找的東西?」慶子倏然一瞥,探究著洋介的表情。
工作勞累,洋介卻很滿意。首先,大海與洋介性情相投。廣闊無垠的水平線、天際的夏雲,使他的遠大抱負具體化,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這幅未來的藍圖百看不厭。有時候,構圖過於宏大,視線過於開闊,不覺間疏忽了守望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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