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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痛苦的選擇

第一章 痛苦的選擇

「推遲一小時看不行嗎?」
町野強忍住心裏的火氣:「你要是成了家,一下子把工資全花了,以後怎麼過?」
然而,另一個聲音在高喊:不,他早已不是你的兒子,你除掉的是奪走你兒子的妖魔。這也是你兒子對妖魔的報復。
「你說什麼呀?你是不是對『我們公司』的商品信不過。睜開眼睛看看,這都是一級品,全是半價,不是職工還買不著呢!」
「明天就得還,今天晚上必須看完。」
町野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上:他必須在妻子和兒子之間作出選擇。這是痛苦的選擇,兩者必須捨棄其一。
雖然妻子極力掩飾,但嘴角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淌血,眼角開始腫了起來。如果稍偏一點,後果真不堪設想。
「真討厭!去你媽的!」公一順手掠起放在餐桌上的蘋果冷不防地朝聰子猛砸過去。
「別騙我了,是不是又是公一?」面對丈夫的追問,聰子低頭不語。
町野思緒萬千,往日的情景盡現眼前,好像就在昨天。
在公一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現在一點兒都不疼了,用涼毛巾敷一下就好了。」聰子拚命想在丈夫面前遮掩過去。然而,走進客廳時,町野不禁愕然失色。
有時家長實在看不過去,說他幾句,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家裡幾天不得安寧。就連町野也不得不退讓三分。公一畢竟已長成大小夥子了,打起來哪是他的對手呢。
町野家現在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全被公一打得傷痕纍纍。鬧鐘、暖瓶、檯燈,甚至電視遙控器,不知換了多少個。家裡凡是手能夠到的地方連雞蛋也不敢放,妻子不知多少次遭受雞蛋的襲擊,頭髮里沾滿雞蛋黃兒,到美容院用香波怎麼洗,腥味兒也去不掉。
好不容易托關係進了一所私立大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不到兩年就中途退了學。臨時找的工作也沒有常性,換了一家又一家,稍不如意,就不辭而別,好像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每天不是睡懶覺就是看錄像,再不就是和一群酒肉朋友下館子,直到喝得爛醉。
作為母親,聰子已不是第一次這樣為兒子袒護了。
「公一去哪兒了?」
「不用,稍微躺一會兒就好了,求求你,千萬別叫救護車。」事到如今,妻子想的還是兒子的名聲,怕鄰里對兒子說三道四。
他一口一個「我們公司」,然而稍不順心,https://read.99csw.com「我們公司」馬上就變成了「該死的公司」。在公一的眼中,什麼社會,什麼工作,都靠邊兒站。他變得越來越不聽勸阻,越我行我素了。
「求求你,別怪他,他還是個孩子,等以後長大了就好了。」
「他現在去哪兒了?」
「算了!我不聽!」公一手一揚,轉身離去。
是的,公一早已不是那個血脈相連的公一了,他已經變成了一具被魔鬼奪走了靈魂的「公一形骸」。再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人生旅伴被魔鬼一點一點地蠶食下去。
如果不殺掉公一,纏在他身上的妖魔就會把妻子的血吸干,然後把它的毒牙伸向自己。
「把電視讓給爸爸看一會兒好嗎?」
然而,沒有經過陣痛、沒有聽到第一聲兒啼的父親是不可能真正體會到這種母愛的。當父親對孩子失去信心、甚至絕望的時候,總是母親挺身而出,執著地尋求那怕是一點點的希望。
「鬧了一陣子,就出去了,誰知道去哪兒了。」在公一的眼裡,家長的權威早已蕩然無存。任何的規勸只能招來一場更大的暴風雨。
雖然兒子已是惡魔纏身,但妻子仍是那樣地愛他。即使他已不是我們的兒子,她仍在執著地愛著,全然不知兒子的軀體已被毒汁浸透。
在父母的精心養育下,出生時重3100克的公一眼看著一天天長大。在町野的記憶中,公一連一次感冒也沒得過。
「聰子,要緊嗎?」看著滿臉血水的妻子,町野擔心地問。血從妻子的鼻孔里滴嗒滴嗒往下掉,嘴角也在不住地往外涌著鮮血。
既然決定了,就不能再猶豫。如果被抓住了,就和妖魔一起下地獄。
町野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公一拿桌上的鎮紙狠命地砸向妻子的臉。鎮紙打在眼上,差一點失明。妻子的腰不止一次地被公一踢踹,現在站的時間稍微長一點兒就受不了。
這些年來,町野這個家在聰子小心翼翼的照護下才得以維持。町野即使幾天不回家,也不用擔心。聰子從不讓孩子離開身邊一步。現在公一都23歲了,還離不開母親的照顧。公一明明知道沒有母親就無法活下去,卻對母親以拳腳相報,就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還在拿剪刀往救生圈上扎。
血雖然止住了,但剩下的門牙由於失去了支撐也開始慢慢鬆動。硬東西暫時不能吃了。
「臉九_九_藏_書都成這樣子了,還說沒什麼!」
「你不懂,這是半價,知道嗎,半價!買得越多越賺。」公一的嗓門高起來。
為了從妖魔的血口中拯救妻子和自己,必須剷除纏在公一身上的惡魔。
「就一個小時。事關公司的工作。」町野極力克制著。
「今天都快中午了,他還躺在床上不起。我說了他一句,他就不幹了,隨手抄起東西就扔了過來。」
「叫救護車去醫院吧。」
「你不是總說兒子的實際年齡才小學一年級嗎?我看他是有病,只要病治好了,他會成為一個好孩子的。」

3

「不行!」公一的口氣沒有商量的餘地。
但是,血管里流動的相同血脈又是那樣猛烈敲擊著町野那顆顫抖的心。
也許公一腦袋裡確實有病。町野想起來,平時公一的困勁兒一上來,就像一堆泥,怎麼叫也叫不醒。有時洗澡的時候,煤氣還開著就躺在浴盆里睡著了。還有好幾次把水壺坐在火上就去睡覺了,水都快燒乾了還不醒,差一點兒引起火災。家長怎麼說也記不住。
也許聰子的話是對的,町野沒有再說什麼。
「難道……我的兒子……,不……。」町野極力想從幻覺中擺脫出來,但這種幻覺卻怎麼也趕不走,輪廓越來越清晰。
「怎麼能怪我呢?我看是咱們孩子腦袋有病。如果不管,會越來越厲害的。」聰子極力說服著丈夫。
「別煩我好不好,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說著,公一把手指在遙控器上狠按了幾下,音量頓時大了起來。
「這也是不小心摔的嗎?」町野的目光從地下的酒瓶轉向妻子。
決心已定,然而還有一個障礙必須排除。
町野一男有時甚至產生一種幻覺,看見惡魔正在把毒爪伸向公一。以前那個從出生到懂事、人見人愛的公一已被魔鬼劫走,成了與町野家毫無共同之處的魔鬼之子啦。
「我要是就不讓呢?!」公一的嗓門越來越高。
「小心!」聽到町野的一聲大喊,聰子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臉上被重重地砸了一下,頓時鮮血流了出來。
這一天,公一從打工的超市扛回一大堆東西,全是廚房用的清潔劑什麼的。為買這些東西用去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工資。說是半價優惠,只對商場職工。
「嗯。不,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多說https://read•99csw.com了一句。」聰子極力想平息丈夫心中的怒火。
町野突然感到過去的幻覺是這麼清晰地展現在了面前。
町野天天神經質般地在心裏念叨:我殺死的不是親生兒子,是威脅妻子和自己生命的魔鬼。這是一種正當防衛。這種想法使他獲得了精神上的解脫。
吃完晚飯,町野匆匆洗了個澡。晚上有重要的實況轉播要看。他換好衣服走進客廳,看見公一躺在電視前的沙發上正在看錄像。頓時,一股厭煩之感襲滿全身。
「到底因為什麼?」町野盯著妻子追問。
「臉上怎麼了?」
町野一男下班后回到家。開門的是町野的妻子——聰子。只見聰子右眼角下面隱約可見一小塊發青的淤血,右嘴角掛著一道劃破的口子。
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妻子會死在兒子的手裡。

2

不僅家裡的事,就連和朋友的聚會他也從來不遵守時間,遲到了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家裡的人和了解他的人倒沒什麼,可別人有這麼一次,下次就再也不和他打交道了。
町野害怕這種幻覺會變成現實而一直把它潛藏在心底,他沒有勇氣正視。
町野終於決定對公一下手了。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決定。多少個日日夜夜,一想到公一的血管里流著自己和妻子的血液,他的決心就動搖了,手就發顫了。
這樣下去,妻子的性命早晚要斷送在公一的手裡!
從那以後,町野和聰子把全部的愛都放在了獨生子公一的身上。不可否認這也是對公一溺愛的一個原因。
「不管怎麼說,把工資全……」
住院花去了全部積蓄,致使後來的家庭生活一直非常拮据。
對於他來說,只有自己的王國才是真正的樂園。雖然作為外界——社會的一員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但王國之外的一切在他的眼裡都只不過是一片虛無的幻影。
雖然妻子這樣說,町野還是不放心。
「沒什麼!」
實況轉播馬上就要開始了,因為工作的關係不能不看。町野耐著性子走了過去。
但是妻子掉落的門牙使他不能不轉過頭來正視它的存在。
被嚇得不知所措的町野慌忙拿起桌上的沙拉醬往地上撒。聰子也一手捂著臉一手拿著毛巾拚命扑打。直到把火撲滅町野才想起聰子臉上的傷。
町野久久凝視著幻覺的深處。
九*九*藏*書公一,你看的是錄像,以後看也行,快把電視讓給爸爸。」看到父子倆誰也不讓誰,正在廚房裡做飯的聰子慌忙勸道。
「我知道是半價,可你把錢全花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以後喝西北風去!」
星期天一家三口兒去公園,胖墩墩的公一不時引來人們羡慕的目光。後來聰子又懷了孕,中間去醫院檢查得知孩子是畸形兒,只得做了人工流產。為了保全孕婦的生命,不得不連子宮也一起摘除了。
客廳里一片狼藉,空氣中飄著一股刺鼻的酒味兒。客廳櫃的玻璃被打裂,自己多年收集的名酒滾到地下摔成了碎片。
「說不行就不行。」公一冷冷地甩出一句。
「到底出了什麼事?」町野再也控制不住,直感到喉嚨里有一股熱浪往上涌。
拉門上剛糊過不久的隔扇紙被捅破了好幾個窟窿,在他回來之前還沒有來得及修補。雖然拉門可以修好,可多年收存的世界名酒卻無法複原了。
「公一!對爸爸怎麼能那麼說話。」聰子忍不住勸道。
「他都23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町野對妻子的話不以為然。父親總愛拿自己小時候和兒子比。
父子倆在一起從來沒有談攏過。大人的話對公一來說,簡直就像對牛彈琴。
町野毫不猶豫地選留了妻子。為了把妻子從魔鬼的手裡解救出來,必須剷除魔鬼。
這時夫婦倆才發現兒子不見了。也許是看到自己闖了大禍躲出去了。
在家裡,年齡小還可以,但一進幼兒園接觸到了外面的大世界,過去自己那孤僻王國的語言就再也行不通了。在這種「外壓」下,孤獨怪癖的外殼被打碎了,然而他卻沒有就勢溶入到外面的大世界中去,反而更加加固了自己王國的外殼,並龜縮在裏面。
和聰子結婚後,聰子曾兩次懷孕,但都沒有保住。去醫院檢查,說是子宮后屈,即使懷孕也容易流產。婚後第三年,又懷了公一,三個月的時候出現先兆流產,不得不長期住院,總算保住了。
他編造的這些自欺欺人的理由,並不能證明他還存有一片父子情愛。
「我都忍了23年了,23歲應該是一個堂堂男子漢了,可他都做了些什麼?我看這孩子已經完了,再等多少年也白搭,不可救藥了!」
看著眼前被公一打得滿臉傷痕的妻子還在護著他,町野的心在顫抖。他深深感到了一顆在跳動著的偉大母性之心,最無私的母性之愛!read.99csw.com
公一被錄像的情節吸引住了。好像是一部電影錄像片。
「別忘了你是他父親,我們不管他誰管?這孩子離了咱們怎麼辦呢?」
一個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危險幻覺開始浮現在腦海里,並劇烈地震撼著。

1

「你說什麼?」
「沒關係。」
為了把兒子對自己的傷害掩蓋到最小限度,妻子強忍著疼痛,裝出什麼都可以吃的樣子。每每看到妻子吃飯時的痛苦樣子,町野的心就顫抖。
公一隻是肉體上長大了,可頭腦還停留在孩童時代。家裡過度的溺愛助長了公一的玩世不恭和極端利己的個性。家裡交待的事他從不放在心上,一轉眼就忘得一乾二淨。再去問他,他卻說:「本來這件事就不應該讓我做」。從那以後,家裡再急再重要的事都沒有找過他。
這種思想伴隨著他步入小學、初中、高中,並惡性膨脹著。
面對可憐的妻子和肆虐的兒子,町野陷入了沉思:不錯,公一是我的兒子,但曾幾何時已經不是了。因為是獨生子,我們給予他太多的溺愛。可是世界上那麼多沐浴父母之愛的獨生子,有誰像公一那樣毫無憐憫之心、對生養他的母親大打出手呢?
聰子被町野扶上床,敷在臉上的毛巾不一會兒就被血洇透了。町野正要換一塊新毛巾,忽然「當」的一聲,一顆石子樣的東西從毛巾里抖出來掉在地上。町野彎腰撿起來一看,心裏不禁咯噔一下:原來是妻子的一顆門牙。
但公一自小就養成了一種孤獨怪癖的性格,幹什麼都是以我為中心,喜歡把自己憋在一個人的小圈子裡。有時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裡,他就把喜歡的玩具全拿出來擺一地,一個人默默地擺弄一天。他統治著自己建立的王國,使用只有自己才聽得懂的語言。他把和外界的交往總是壓在最小的限度。
「就是因為你總這麼想,才把孩子給慣壞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
蘋果打翻了正在炸東西的油鍋。油灑在地上,「啪」的一聲著了起來。
然而,她那份割不斷的愛子之情又怎麼能輕易拋棄呢?
想來想去,町野最後決定製造一起交通事故。交通死亡屬於偶發事件,傷害者和被害者之間不存在任何利害關係,而且傷害者也不存在任何殺人動機。再機敏的警察也不會想到親生父親會偽造交通事故來殺害自己的親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