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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洗牌 第一章

上 洗牌

第一章

「你自己再來一杯,我請,好兄弟。」查爾斯一邊回答一邊伸手去拿錢包。「哎呀,不過我錢好像不夠了。」他咕噥著,有些不相信地看著包里那張孤零零的鈔票。接著他又把口袋翻了個底朝天,拿出一串鑰匙,一塊灰色的手帕和幾枚硬幣,「我肯定還有些錢的……」
酒保搖了搖頭,把重新裝滿酒的酒杯從清漆檯面上推給查理,暗自慶幸這老醉鬼沒錢了,很快就可以離開他的酒吧了。
「哦,是啊。我弟弟哈爾,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哈爾?」查理驚訝地問,「你肯定知道啊。」他抿了一口酒,「誰都知道哈爾。」又抿了一口酒,「他是首相啊!」
「再來一杯?」酒保有些猶豫地問道。
自從大約一年前離開約克郡之後,這種感覺就一直如影隨形。她的初衷是把那裡的一切譴責與憤怒都甩在腦後。但無論走到哪裡,她還是能感覺到過去冰冷的影子緊緊跟隨,特別是在睡覺時,床上就跟冰窖一樣。枕頭套下面的棉絮已經結了塊,她打著哆嗦,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裡。
「那一張就夠了,」酒保回答道,「我就不喝了,謝謝。今晚還有好多事情呢。」
另一九-九-藏-書個甘願早早被黑夜吞噬的犧牲品此時正靠在「格蘭比侯爵」漆得閃亮的吧台旁。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喧鬧,而酒吧就位於這一片熙攘的街角。格蘭比侯爵本是兩百多年前一個德高望重,頗受愛戴的軍人,這片土地上以他名字命名的酒吧比其他任何人都多。但侯爵本人在政治鬥爭的大風大浪中誤入歧途,敗下陣來,最終在累累負債和悲傷苦惱中凄然辭世。同樣的命運也即將降臨到查爾斯·科林格里奇的身上,這傳言來自他的很多還算寬容溫和的朋友。並不是說查理·科林格里奇就曾經贏過選舉,問鼎過權力的巔峰;格蘭比伯爵也沒有,那時候這可不是什麼合規矩的事情。科林格里奇年紀已經五十過半,看起來還更要顯老,一副疲倦潦倒的模樣,軍中生涯也不是特別輝煌。兩年在國家軍隊服役的經歷只不過讓他認識到自己在生活方面是多麼低能。查理一直努力想做些體面光彩的事情,但卻總是狀況連連。當然,如果你是個酒鬼,這也沒什麼稀奇。
六月十日 星期四
黃昏的暮色開始在六月的天九九藏書空中蔓延,四排為大屏幕照明的水銀燈隨著枯燥的「咔噠」一響,應聲而亮。大樓的正面被這高度密集的燈光照得亮如白晝。這裡是黨派總部,建築物正面的外觀仿製了喬治亞時代的風格,此時彷彿被燈光穿透了似的。三樓一扇窗戶的帘子被掀了起來,有人匆匆瞥了一眼外面的情景。
瑪蒂·斯多林狠狠地在枕頭上捶出個窩,又躺了下去。多睡幾分鐘是理所應當的,因為她知道今晚又要一夜無眠了。今晚是大選夜。實在是被詛咒的一天。選民們要舉行盛大的復讎。過去幾個星期對於瑪蒂來說簡直稱得上兇殘,編輯每天圍追堵截,狂轟濫炸;被趕不完的截稿日期搞得焦頭爛額;情緒在興奮刺|激和精疲力竭之間大起大落。也許今晚過後她應該請幾天假,理一理生活的頭緒,找一瓶品位稍微上乘的酒,和一個質量稍微好點的男人共度良宵。她拉了拉羽絨被,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些。儘管初夏的陽光如此耀眼,她還是感覺渾身發冷。
剛剛入夜的冷冽空氣令飛蛾渾身一緊,不由自主地靠近那片燈光的海洋。它飛過燈下越聚越多的人群,飛過那些邁著匆匆腳步,https://read.99csw.com喧囂吵嚷地準備著什麼的人們。離燈光越來越近了,它的心不安分地翻騰起來,貪婪、熱情、野心交織在一起,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那緊緊吸引著它的燈光,這燈光的力量超越了它一切的夢想,讓它無法抗拒,讓它別無選擇。
她一直試圖冷靜下來。畢竟,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心無旁騖,毫不受情緒干擾了。在這個競爭殘酷,男性主導的世界,她野心勃勃,想成為最出色的政壇記者,在這條路上,她已經掃清了障礙,摩拳擦掌,只待試一試自己是否真金。現在她唯一需要超越的就是自己。然而,雙腳冰冷的時候,頭腦是很難冷靜的;臟衣服遍地,沒時間清洗的時候,怎能一身輕鬆地上路呢?她把羽絨被子往身後一掀,勉強爬下了床,結果發現放內褲的抽屜空空如也。這件事她是失算了,把這茬整個忘得精光。一大堆事情等著去干,時間又少得可憐,怎麼抽得出空去洗該死的衣服呢。她在其他抽屜里翻箱倒櫃,一個角落都沒放過,把房間弄得亂糟糟卻一無所獲。真是煩死了。但她還是很高興現在沒有什麼男人目睹自己的窘態,現在只好伸手翻九-九-藏-書找臟衣籃了。翻了又翻終於找到一條一星期前換下來的短褲,不過當時只穿了一天。她把短褲翻到反面,雙腿套了進去,進入戰鬥狀態。瑪蒂·斯多林嘆了口氣,狠狠推開洗手間的門,開始了奔波勞累的又一天。
他今天早早起了床,颳了鬍子,系了領帶。但現在嘴邊又有了些胡茬,領帶也像「下半旗」致哀一樣半死不活地懸在胸前。酒保給他的伏特加,已經咕嘟咕嘟灌下去兩杯;不過酒保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這一天可不止喝了這一點。但查理是個很溫和的酒鬼,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嘴裏說盡好話。他把空空如也的酒杯推回到夥計面前。
飛蛾的身軀撲到燈罩上,明亮的閃光一晃而過,它用雙翼緊緊擁抱那熾熱的玻璃,在千分之一秒內,就汽化蒸騰了。飛蛾被燒得焦黑的屍體連一點絕望的青煙也來不及冒出,就迅速翻滾著往地面墜去。黑夜吞噬了它的第一個犧牲品。
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跌跌撞撞地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筋疲力盡地闔上眼睛。好像才過了一秒鐘,清晨的陽光就爬行到窗帘邊緣,泰然自若地落在枕頭上,刺著她的面孔,彷彿無形的手指,要掰開她沉重https://read.99csw•com的眼皮。她心煩意亂地翻了個身。頭昏昏沉沉的,雙腳依然酸痛,身邊那張床空蕩蕩的。昨晚幫別人幹掉第二瓶萊茵白葡萄酒真是個錯誤的決定。酒精讓她鬆懈,讓她卸下防備,結果被《太陽報》一個滿臉粉刺、說話陰陽怪氣的傢伙堵在了牆角。她被逼無奈,把所剩無幾的一點酒倒在他上衣里,才逼退了這個討厭鬼。此時她迅速掀起羽絨被看了一眼,確定沒有在半醉半醒中徹底委屈了自己,讓那人在被窩裡一夜春宵。這一看之下,她嘆了口氣,墜入夢鄉前竟然都沒來得及脫襪子。
同時被燈光吸引的還有一隻飛蛾。這隻飛蛾已經在附近教堂一座塔樓的縫隙里靜靜等待了好久,只等夜幕降臨就伺機而動。這座名為聖約翰的優雅教堂佇立在史密斯廣場中央,由雷恩設計修建,很久以前就改作俗用,放棄了「聖約翰」之名。但其四座石灰岩的塔樓仍然是這個再沒有神座的廣場上最顯眼和重要的建築,而這座廣場又位於威斯敏斯特的中心地帶。往外看的人們盯著那些燈光,不以為然地皺了皺眉頭。但飛蛾可絲毫沒有不樂意,反而興奮地顫抖起來。在一萬瓦特燈光和千百年來本能的激勵下,它張開了雙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