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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洗牌 第二章

上 洗牌

第二章

「你是什麼意思呢?」他有些驚訝地問道,看眼神明顯是被冒犯了。
「這些該死的。他們真該好好嘗個幾年反對黨掌權的滋味。這樣說不定他們就能挪挪尊臀,出去投票了。」
他再次對她發起抨擊,「好吧,我們不要再大放厥詞了,就先看看實打實的數字,好嗎?多數黨會怎麼樣呢,他們會不會重新上台呢?」
弗朗西斯·尤恩·厄克特可謂身兼數職,議員與樞密院委員的身份讓他贏得了「閣下」的尊稱,同時他還是內閣閣員以及不列顛帝國勳章的獲得者。他就是這樣一個滿載著榮譽與輝煌的佼佼者,而這也是屬於他的夜晚。然而,他卻絲毫沒有縱情享受的閒情逸緻。此刻的他被迫擠進這間悶熱小屋的角落,靠著一盞難看的,而且彷彿馬上就要轟然倒地的六十年代風格落地燈。一群絮絮叨叨的婦女將他團團圍住,緊接著有一群屬於他選區的工人也圍了上來,徹底堵住了他企圖逃出的去路。這群人驕傲地高談闊論著自己最後關頭力挽狂瀾的投票和對他獲勝起到的關鍵作用。他心裏想的卻是,這些人為什麼要費這個勁。這裡是位於郊區的薩里郡,在民意調查使用的專業術語中,這裏的主要社會階層是A和B,想出國護照隨時拿著就可以上路,車道上停著一輛輛路虎攬勝。不過為什麼要買這樣的越野車呢?它們唯一可能碰到泥土的時候,不過是主人在某個盡興吃喝的周五晚上駕車時不小心碾過了門前的草坪,或是送他們的小約翰尼或艾瑪們上私立學校的時候。在這些區域舉行的拉票活動可以說根本沒經過精心準備,甚至可以用庸俗來形容。這裏的選票不是用來數的,直接稱重量就好了。
「見鬼了。選舉期間每次民調都顯示政府穩贏啊!你現在讓我來改頭版,憑什麼啊?就憑你女人的直覺?」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雙手防備地插在那條時髦蓬鬆褲子的口袋裡。她開了口,語氣平緩,希望自己的聲音不會暴露內心的緊張,「格雷,過去兩個小時內我採到的每個政府議員都在降低他們的預測。我還給首相選區的選舉監察人打了電話,他說民意調查看上去好像下降了百分之五。這樣的數據可很難說是壓倒性勝利。有什麼地方不對,你也能感覺到吧?政府遠沒有穩操勝券,更別提高枕無憂了。」
普雷斯頓制定了增加發行量的策略,這使得報紙進入了低端市場。但要喜獲普雷斯頓所承諾的豐收則還需拭目以待。這個矮個子男人剛進駐報社的時候,有著拿破崙新皇登基一般的萬丈豪情。但現在焦頭爛額的工作導致他體重驟降,必須要用帶子勒緊褲腰帶,還需要大量的咖啡才能保持清醒。不計其數的汗珠常常從頭髮里滴落到眉毛上,使鼻樑上那副厚厚的「酒瓶底」不斷滑落,同時也沖走了他曾經的優雅從容和果斷幹練。曾經他十指一扣,就能有絕妙的好點子,現在一雙手總是不耐煩地亂舞。內心深處的不安蠶食了他精心打造的外在權威,他再也沒有那種可以隨機應變的自信了。他覺得自己可能任何情況都應付不了。他甚至沒心情再和自己的秘書共度春宵了。
她踮起了腳,這樣就可以低頭俯視他,「你儘管相信民調好了,格雷。但街頭巷尾的事情可不像民調顯示的那樣。政府的支持者都沒什麼熱情,他們不願意出門去投票。這會給多數派拖後腿的。」
多少年來,他親眼見證了那些能力天賦遠不如他,只是年輕一點的人比他更加不平、不情願。多少次他得在他們搞砸之後給他們安慰、幫他們擦屁股,還要隱藏他們的秘密,https://read•99csw•com幫他們掃清前進的道路。是的,他們欠他很大一筆人情賬!他還算有時間去寫下屬於自己的濃墨重彩的一筆,但他和貝利夫人都知道,時間不多了。
「所以我們的報道傾向性太嚴重了。」
「女士們,請原諒我們。計票結束之前我們必須得回賓館收拾收拾。萬分感激你們的幫助。弗朗西斯簡直離不了你們啊。」
蘭德里斯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成功讓自己不斷擴張的「報業軍」打入了政府的陣營,而他所期望的回報就是讓政府給出有利於自己的選舉結果。當然,這樣的要求並不合理,但蘭德里斯從來沒覺得合理要求能夠激發出手下員工們最高的水平。
「再來個肉餡餅吧,厄克特先生?」一盤鬆鬆垮垮的點心突如其來地竄到他面前,端著盤子的是個一身橫肉的女人,胸部那裡有一大片誇張的印花,看上去好像裏面藏了兩隻易怒的貓。
「厄克特先生,給我們講講你的計劃吧?下次選舉的時候你還會在任嗎?」她沒頭沒腦地問道。
「哦,你還不知道吧?我們這兒有兩個電話本,一個是官方的,另一個嘛……嗯,不過你不用擔心啦,我們這個小黑本子保存得特別好。不會再打錯啦。」說到這裏,他故意停頓一下,又問道,「你說還會打錯嗎?」
整個政黨都欠著弗朗西斯·厄克特的人情,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而這次選舉之後,人情債就得好好還了。
你也得成功。她心裏默默地說。他們都清楚這位總編的處境,他可是處在弗利特街最大的幾片「沼澤地」之一。普雷斯頓只有一個堅定的政治觀點,那就是他的報紙可承擔不起支持失敗方的後果。不過這個觀點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報紙的新老闆,操著倫敦做派,拿腔拿調的本傑明·蘭德里斯強加給他的。這位老闆身上吸引人的優點為數不多,其中之一就是絕不扭捏作態,從不隱藏自己真實的想法,有什麼問題全都開誠布公地講清楚。他常常告誡和提醒自己手下這些已經有強烈不安全感的員工,多虧了政府的競爭政策,買十個新的編輯比買一家報紙要容易得多,「所以我們可不能支持該死的在野黨,免得把政府惹毛了。」
「你有沒有考慮退休呢?你已經六十一了,對吧?下次選舉可就六十五往上了。」她不管不顧地追問著。
他彎下高大瘦削的身軀,以便直視她的眼睛。
他大步流星地邁出門去,她則趕忙轉過身,對著人擠人的房間揮揮手表示感謝和道別,結果剛好看到落地燈「轟」地一下倒在地上。
他同時還是紀律與嚴謹的化身,作為各種政策的強制推行者,他必須做到堅持原則,鐵面無私。這意味著,人們對他不僅僅是簡單的尊重,還有一點小小的敬畏。在整個政府的高級官員中,他具有最準確和敏銳的政治嗅覺。為了儘可能多地爭取選票,不管白天黑夜,他時時刻刻都要知道自己的下院議員們身處何方。也就是說,這些人對他來說沒有秘密和隱私。他全盤掌控著一切:議員們和誰走得近,可能的枕邊人有哪些,他們是否足夠清醒,可以投票;他們有沒有偷偷竊取別人的錢財,或是和別人的老婆不清不楚。所有這些秘密,包括其猛料多多的邊邊角角,都被悉心搜集、記錄在一本黑皮本上,穩妥地鎖在一個連首相都沒有鑰匙的保險柜中。
「貝利太太,我的身體、腦子都還挺好使的,在很多地方我可是剛剛進入政治生命的高峰啊。」這句話是一字一句從嘴縫裡擠出來的,之前語氣里的那些善意https://read.99csw.com也蕩然無存,「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很多事情想要去完成。」
會計人員要求公司在財政上要立刻達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程度。如此一來,無情的裁員就波濤洶湧起來。很多高層人士發現自己被「合理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經驗不足但便宜得多的後來人。這樣做倒是省了錢,但公司士氣一落千丈。裁員讓僥倖留下的員工人心惶惶,忠實的讀者們莫名其妙,而普雷斯頓則時刻覺得自己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來。面對這種糟糕的情況,他的老闆打定了主意絕不施以援手。
「天哪,不能再少了。我們可是一直支持著那些混蛋啊。他們必須得成功。」
「所以呢?」
然而,僅從厄克特在這個公開的辦公室所乾的事情,是看不出他的權力的。黨鞭長這個角色,並不能完全代表他在內閣的等級,所以厄克特不能命令或把控龐大的國務院或者巨大的行政機器。他不能拋頭露面,只能悄無聲息地躲在鮮花與掌聲的背後,無休止地操勞奔波。沒有公共演講,不接受電視採訪,他就是燈光下毫不起眼的影子。
普雷斯頓說著便拿起書架上的一瓶香檳,倒上一杯,迅速結束了自己的說教。他沒有請她喝,而是以在一摞紙上胡亂塗寫的方式下了逐客令。但瑪蒂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的祖父可以說是個現代的「北歐海盜」,在1941年年初風暴肆虐的那幾個月,駕著一支浸滿水的小漁船,橫渡北海,逃離了納粹佔領的挪威,還加入了英國皇家空軍。瑪蒂從祖父那裡繼承到的不僅僅是天生的斯堪的納維亞面孔,還有固執認死理的性格。這往往讓那些外強中乾的男人感覺受不了,但她才不管那麼多呢。
普雷斯頓又從電視牆面前轉過身來,不停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他終於好像開始注意這件事了。這個晚上,瑪蒂是第十次心想他是不是用了某種亮漆來讓自己精心修飾過的頭髮保持完美。她懷疑那裡面已經開始出現了一圈「地中海」。另外,他用小鑷子修過眉毛,這點她十分肯定。
現在的他轉過身,背對著布滿辦公室整整一面牆,正不斷播放著畫面的電視監控器,面對著讓他提起來就頭疼的一名員工。「你這該死的怎麼就知道出問題了?」他吼道。
「和上次比可沒那麼樂觀,」她被這貌似玩笑的責備羞紅了臉,「我們的很多支持者好像都待在家裡沒出去投票。數據沒那麼好分析,但我懷疑基本上是往下走的趨勢。不好說下滑多少。」
瑪蒂·斯多林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二十八歲的她是報社政治版最年輕的記者。她取代的那個高級記者得罪了會計人員,因為他採訪時總習慣在沙威飯店來頓奢侈的午餐。然而,儘管比較年輕且尚算新人,瑪蒂很肯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那就是能力不足的人通常會更為固執。被上司吼這種事情她已經習以為常,吼回去也是她司空見慣的拿手好戲。不管怎麼說,她和普雷斯頓差不多高,「而且論容貌,也是旗鼓相當啊!」她常常這樣略帶諷刺地說他。是的,大部分時間他都緊盯著她胸前的雙峰,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得到了這份工作,而且偶爾還能在兩人的爭執中佔上風。她並不覺得普雷斯頓對她有性侵犯的威脅。她跟他的秘書很熟,知道他倆那檔子事;而且,既然義無反顧來了南方,就得付出代價,忍受一個綁著火紅褲帶的矮個子男人對她上下其手。如果在這兒「倖存」下來,以後她的事業天地就相當廣闊了。
在威斯敏斯特,這樣的信息擁有巨大的威力。厄克特黨內的九-九-藏-書很多議員們之所以能夠坐穩自己的位子,就是因為黨鞭辦公室能夠幫他們解決一切問題,擺平所有麻煩,還能幫他們儘力遮掩。他們可欠了厄克特的大人情。有時候後座議員起了「不臣之心」,前座議員野心勃勃想排除障礙,就會立刻被提醒,之前自己受了恩惠,政黨原諒了自己的不檢點言行,但這事可永遠不會被拋諸腦後。於是,潛在的「亂臣賊子」們一下子就改變主意,安分守己起來。當公共生活與私人生活可能發生「撞車」時,政客們的圓滑柔韌是讓人嘆為觀止的。這有何難呢?比如,交通部長曾經想要發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會議演講,內容遠遠超出了他該管轄的範圍,甚至有點侵犯到首相的權威。而這個以「硬氣」聞名的斯塔福德郡老頑固最後還是認清了形勢,消停了下來。搞定他只需要往他藏嬌的金屋裡打個輕描淡寫的電話,都不用費勁打到「正房」那兒去威脅恐嚇。
他臉上還掛著笑,卻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今天他已經奔波了十八個委員會,大清早憑藉著一股子熱情,還能妙語連珠,風趣幽默。現在這樣的精神早就分崩離析,煙消雲散了。不幸的是,離投票站關門,最後一批選民投票還有漫長的四十分鐘。厄克特的襯衫早就被汗水浸透了。他筋疲力盡,身體不適,還被一群婆婆媽媽的女人圍著,像固執的西班牙獵犬一樣,他走到哪兒追到哪兒。
他轉身離開,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耐煩。不過從內心深處,他知道貝利太太的話不無道理。年輕時那飛揚的神采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他以前愛開玩笑講的那樣,「黃金變白銀」了。他有意識地把頭髮留長些,好像這樣就可以彌補歲月流逝帶來的遺憾。他的身材一天天瘦弱下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剛剛合身地穿上傳統標準剪裁的西裝。一雙藍眼睛也在度過的無數個寒冬當中越變越冷峻。由於身材高大,身板筆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總是格外引人注目。但有一次經過一位官員身邊時,那個人告訴他,他的笑容就像骨灰罐的把手一樣冷。「真希望你的骨灰也早日放進去,你這老混蛋。」那人甩出這麼一句狠話。厄克特早已人非壯年了,這一點拚命藏都藏不住,連他自己也沒法自欺欺人。經驗豐富又有什麼用,歲月不饒人哪。
「你他媽的到底什麼意思?」
「不了,謝謝您,莫爾科姆太太。我怕自己被撐爆了!」
這是格雷維爾·普雷斯頓作為報紙總編輯經歷的第一次選舉,他感覺可不怎麼好。從不斷變化的頭條標題,不停催促政治新聞記者給他最新消息以及越來越聳人聽聞的訓話,就可以看出他有多緊張。他幾個月前才坐上這個位子,是《每日紀事報》的新老闆提拔的,給他下了最簡單但最不容置疑的指示,「成功」。根據簽訂的合同,他沒有失敗的餘地,也永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當然,對於之前在這裏工作過卻因為失敗而離開的前輩,他也沒表現出任何同情與遺憾。
雖然他已經轉身離去,貝利夫人還是緊追不放,滔滔不絕地跟他談論關於高街購物中心單向系統的提案。他祈求般地抬起雙眼在人群中找尋,終於和莫蒂瑪的目光相遇,她也正在房間的另一頭忙著和一群人點頭哈腰。只需一眼,她就知道丈夫早就需要解救了,於是趕緊來到他身邊。
「這他媽會惹出人命的。」她嘟噥著,轉身離開了。
編輯辦公室里常常瀰漫的那種有節制的恐嚇氣氛此時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揮之不去,彷彿隨時就要爆發的恐慌感。第一版早已經印刷出九*九*藏*書版,頭版頭條的標題大胆地寫著:「穩操勝券!」但當時是下午六點,離投票結束還有四個小時。《每日紀事報》的總編輯冒險預測了競選結果,以便在報紙上市時能吸引最多人的眼球。如果他的預測是對的,那就是搶到了新聞首發的先機。如果不幸猜錯,那他的處境就將如同池塘水淹到脖子,而且身邊圍滿了虎視眈眈的鱷魚。
「瑪蒂,你可是一向這麼優雅從容啊,」他諷刺道,再次以一種屈尊俯就的口氣說,「但是你錯了。選民們需要的是團結穩定,不是什麼突然的變化。他們可不希望每次抱著寶寶去散個步,玩具就被甩出嬰兒車。」他靈活的手指在半空中晃動著,彷彿一位指揮家將一個走神犯錯的演奏家帶回到正確的音符上來。「所以啊,再來幾年喝喝溫啤,打打板球的日子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我們的好朋友科林格里奇重新入主唐寧街十號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突然間,沉思中的厄克特被一位狂熱的「女粉絲」帶回了現實。面前這女人的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雙頰通紅,粗重的呼吸中混合著長年累月的雞蛋和豆瓣菜三明治的味道。這是狂躁而煩熱的一天,她也早就把矜持與謹慎拋諸腦後了。
普雷斯頓又轉過身去盯著一牆的電視屏幕,希望得到更好的消息。瑪蒂再次努力表明自己的觀點。她坐在那張巨大的總編辦公桌一角,把那一摞普雷斯頓盲目看做「宇宙真理」的民意調查放到一邊,繼續有條有理地分析起自己的見解。「麻煩你了,格雷,好好想想這事吧!當年瑪格麗特·撒切爾被迫辭職的時候,他們都迫切需要一種執政方式的轉變。他們想要一種全新的感覺,不那麼簡單粗暴的,不那麼專橫跋扈的;他們可是受夠了『神斷法』,也受夠了一個該死的女人整天頤指氣使。」你是最該明白這一點的人啊,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裏默默地想。「所以他們挑選了自己認為合適的人選——科林格里奇,沒別的,就因為他在電視上顯得信心十足,和那些小老太太能打成一片,而且看上去引不起什麼爭議。」她不屑地聳聳肩膀,「但他們的優勢已經沒了。現在的政治簡直溫吞吞、軟乎乎的,一點能量和激|情都沒有。他出席拉票活動時那種感覺跟呆板的主日學校老師沒什麼區別。如果再花上一周聽他喋喋不休那些陳詞濫調,我覺得就連他老婆都會投給另一邊的。不管任何事,任何人,他們就想來點新鮮的。」
「哦,凱斯,我是不是犯了大錯?真對不起啊,就是想佔用你一點兒時間,跟你談談演講的事情。但我找的這個電話本好像錯了。」
「弗朗西斯,該死的!你怎麼找到我這兒的?」
「我就奇怪了,這事不是一個小時前就該做好的嗎?」他嘴角露出一個玩笑的表情,但這絲笑容遠在到達眼角前就徹底消失了。
「親愛的,」他的妻子柔聲安慰道,就像以前無數次遇到類似情況時一樣,「真不大氣。將近兩萬兩千票,我們爭取到了多數,下滑一點兒又怎麼樣,是吧?」
「說他們不會就太草率魯莽了。」她回答道。
「那我他媽的可沒時間草率魯莽啊,瑪蒂。不管怎麼樣的『多數』對我來說都夠了。我的天啊,只要佔了多數,那可是非常大的成就啊,事實上可以說是創造了歷史。四連勝,以前從沒遇到過。所以我不會修改頭版的。」
交通部長長嘆一聲,裏面有著無限的憂鬱和內疚,「不會了,弗朗西斯,再也他媽的不會了。」又一個「罪人」就這樣迅速懺悔「伏法」了。
然而他仍然讓禮貌的笑容浮在臉上,因為不管投票結果如https://read.99csw.com何,他的生活就將面臨重大的轉變。厄克特已經在政治這把梯子上攀爬多年,從普通的後座議員,到部級初等職位,一直到現在作為黨鞭長主管內閣,坐穩了政府二十四個權力最大的位子之一。這個職位的好處之一,就是在唐寧街12號擁有多間豪華奢侈的辦公室,離首相本人的辦公地點不過咫尺之遙。就是在12號大門之後,英國有史以來最著名的兩位英雄,威靈頓與納爾遜,進行了兩人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偉大會面。這座建築的一磚一瓦都激蕩著歷史的迴音,每扇門窗都有著說不出的權威和肅穆。而如今,他是這份氣魄的主人。
她可不能一直踮著腳。於是慢慢搖了搖頭,強調自己對這件事的警惕。金色的頭髮掃過她的肩膀。「一周前我可能會說大概五十個,現在,我推測會少一些,」她頓了頓回答道,「可能會少很多。」
「好吧,」他咄咄逼人地說,「上次選舉他們佔了超過一百的多數席位。你來跟我說說,你女性的直覺認為明天的結果會是什麼?民調預測的大概是七十個席位。我們的小瑪蒂·斯多林覺得呢?」
「省省吧你,」他霸道地說,「能拖成啥樣呢?」
「正在統計最後的一些票數呢,弗朗西斯。」她解釋道。
瑪蒂明白他這些怒氣沖沖的話都是精神緊張鬧的。所有的編輯都活得如履薄冰,生存的秘訣就是不要表現出來。但普雷斯頓將這種情緒表露無遺。
厄克特甚至對貝利夫人擠出了一個笑容。這笑容就像一隻蜉蝣,生命短暫,還沒開頭就收了尾,但已經足夠達到修補關係的目的。他快步走向門口,不料正和主持說再見時,卻被競選代理人的一個手勢給留下了。代理人正在打電話,另一隻手則匆忙潦草地做著筆記。
「你就停一會兒,問問自己,如果科林格里奇再做四年首相,我們會有什麼預期?也許他人太溫吞了,真的不適合做首相。他發表的競選聲明真的很輕飄,在拉票開始的第一周就被其他聲音淹沒了。他沒有提出任何新觀點,唯一的計劃就是交叉手指,祈禱俄國人或是工會別惹出太大亂子。你覺得我們的國家真的希望有這樣一個領導人嗎?」
他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這真是個錯誤,是幾代人以前就犯下,並延續至今的錯誤。厄克特家族原本是來自蘇格蘭高地的驕傲勇士世家,家族的城堡修建在尼斯湖的兩岸。然而麥克唐納家族攻來了,城堡直到如今都還是一堆廢墟。厄克特童年的記憶,屬於鄉下荒野中涼爽而新鮮的空氣,陪伴他的老侍從,在潮濕而肥沃的土壤和一片氣味香甜的歐洲蕨中一躺就是幾個小時,等著目標出現。在他的想象中,哥哥阿拉斯泰爾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在敦刻爾克外的灌木叢中靜候著德國人的到來。哥哥給他起了個綽號「FU」,每每這樣叫他被父親聽到了,兄弟倆頭上都會吃一記爆栗。但直到多年以後,弗朗西斯才明白為什麼。小小的他對這個綽號毫不介意,還總是屁顛兒屁顛兒地做哥哥的跟屁蟲。但阿拉斯泰爾參戰後就犧牲在了前線。母親崩潰了,再也沒能恢復過來,只活在對亡子的追悼和懷念中,完全忽略了弗朗西斯。所以「FU」最終南下,到了倫敦,進入威斯敏斯特,來到了薩里郡,棄家族職責于不顧。母親再也沒有理睬過他,為了整個蘇格蘭將自己接受的遺產變賣就已經不可原諒了,更何況還選擇了薩里郡這麼個破地方。
「莫蒂瑪,我可不覺得這是應該大氣的時候。我覺得又熱又累,那些人對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喋喋不休,我都受不了。看在上帝份兒上,帶我離開這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