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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發牌 第三十六章

下 發牌

第三十六章

「科林格里奇不接受採訪,威廉姆斯一向由其新聞辦公室代言,奧尼爾好像根本沒法回答問題,蘭德里斯根本看都不會看我一眼。這麼一來……」她突然停了下來,把周圍的枯葉撥開,「怎麼早沒想到您呢,肯德里克先生。」
「同性戀腦子總是混亂,」厄克特說,接著又為自己出言不遜道歉,「但別擔心,哈羅德,敦刻爾克大撤退中還發生過更糟糕的事情呢,更別說走廊上的會議室,就更亂七八糟了。這點事情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六
他到達埃塞克斯村務大廳的時候,已經有一大群歡呼鼓掌的支持者在靜候光臨了。他們揮舞著小小的米字旗和舊的選舉海報,上面寫著醒目的「埃塞克斯的厄爾」,就像回到了大選時的熱烈場面。氣氛實在是太完美了。甚至還來了個軍樂隊,厄爾一進大廳的門就開始演奏。他就在這氣宇軒昂的樂聲中邊走邊和兩旁的人們握著手。當地的市長陪同他來到低低的木台上,攝影師和燈光組迅速找到最好的角度。他登上台階,親吻妻子,看著眼前的人群,調整了一下視線遮住過強的燈光,對不停鼓掌的人群揮揮手。市長說:「這位我想不需要介紹了,你們都認識!很快全國都將認識他!」此時此刻,哈羅德·厄爾覺得覺得,自己一生中最輝煌的勝利就近在咫尺了。
她又跑了起來,腳步輕快多了,很快就來到山頂,又一鼓作氣沿著長長的山路斜坡向家裡跑去。現在她感覺好些了,好像忽然間恢復了元氣。
兩人是在一節火車車廂里相遇的。那天已經很晚,厄爾參加完西北邊的集會往回趕。兩人獨處一個包廂,厄爾醉醺醺的,西蒙又十分友好,還是個英俊的小夥子。看著他,厄爾想起自己從大學起九*九*藏*書就掙扎著想要忘記的一面,勾引起他無限的慾望。火車在夜色中呼嘯著飛馳,他和西蒙彷彿進入了另一世界,忘記閃光燈下虛與委蛇的逢迎,忘記拋在身後的各種責任。厄爾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已經行動了。這行動在之前夠讓他坐個幾年監獄的了。當時也還只能是兩個成年男子偷偷摸摸在私底下進行的,在距離伯明翰二十分鐘的大不列顛鐵路局車廂里干這樣的事情,顯然不是什麼值得宣傳的光榮。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五
今天是星期六,也是一個大日子,黨內的死忠會在他的選區揮舞起追隨的大旗,支持者們會在明亮的大廳聚集一堂,他將問候他們,親切地直呼其名——當然對面要有攝影機了。他還會宣布一項重大的政策提案。他和手下的官員們已經為此工作了一段時間,再加把火,催一催,提案就十全十美了。政府已經為沒有工作的中學畢業生提供了人人可參加的培訓課程。而現在,厄爾的提案將讓他們有機會去另一個歐共體國家完成培訓,同時還增加相關的實踐技能和語言培訓。
她再次把細枝末節仔細過了一遍,科林格里奇垮台前的種種:選舉活動、信息泄露、各種醜聞、還有牽涉其中的所有人——不僅僅是科林格里奇和哥哥查理,還有威廉姆斯、奧尼爾、貝爾斯特德、麥肯齊、加斯帕·格蘭傑爵士,當然,還有蘭德里斯。就這些了。她手裡掌握的信息就這麼多。那麼她從何處下手呢?她沿著種滿樹木的公園斜坡往最高處攀登,手指挖進軟軟的泥土,腦中掠過一個個想法,不知哪一個會讓她靈光一現。
瑪蒂這周過得不是很順。領袖競選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各種各樣的大事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但她發現自九_九_藏_書己開始為了生活而掙扎,什麼大事也沒趕上。她進行了為數不多的幾次面試,都無疾而終。她漸漸明白,自己肯定是上了蘭德里斯新報業帝國的黑名單,在這裏面混是毫無希望了。而剩下那幾家競爭者可不願意為了個小記者和這位巨擘對著干。業內瘋傳說,瑪蒂「很難對付」。周五上午,按揭利率又雪上加霜地上漲了。
厄克特沒有再多費口舌。年輕人很快就得出結論,自己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應該儘快從這棟大樓以及哈羅德·厄爾的生命中消失。但厄克特考慮得十分周到,記下了西蒙駕照上的種種細節信息,以防他還想繼續找麻煩。
厄爾很有信心,覺得這項提案能夠收到很積極的反響。他今天將要發表的演說精彩紛呈,處處充滿了新的亮點,新的視野,讓年輕人看到新的希望和更加燦爛的未來。當然他也會不失時機地說點慷慨激昂的空話,激起觀眾的熱情。
最後市長几乎不得不拉著他來到人群中,滿足人們想再和他握一次手的呼聲。這位大家愛戴的「人民的兒子」無精打采地接受著人們的祝福。他們歡呼著,拍打著他的後背。結果離西蒙更近了,那雙年輕的眼睛彷彿洞察一切,知曉一切。他就好像正被無形的手拖著拽著,一步步接近地獄之門。但西蒙並沒有大吵大鬧,什麼也沒做,只是握了握他被汗水弄得黏濕陰冷的手,微笑了一下,並有些緊張地撫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誇張搖擺著的圓形徽章。接著他就走了,就像人群中那些毫不起眼,轉身就忘的臉龐。
但最糟糕的還是她對自己感到失望。雖然她已經找到很多蛛絲馬跡,但還是尋不到這其中的聯繫,怎麼都解釋不通。這讓她骨鯁在喉,日日不得安眠。於是她翻箱倒櫃地找出運動的行頭,在荷蘭公園落葉滿地的https://read.99csw.com小路上不停歇地跑步,希望體育鍛煉能夠激發身體和大腦的雙重活力。然而,過度的運動好像只是增加了她的痛苦,肺和腿都同時發出了抗議。她沒主意,沒精神,也沒時間了。只有四天就要進行第一輪投票了,她卻在這裏一籌莫展地驅趕著松鼠。
幾周以後,西蒙又出現了,厄爾知道這將成為一個無底洞。他讓西蒙等一等,然後在內閣會議室的角落裡待了十分鐘,看著眼前自己越來越熱愛的場景,知道門外的那個年輕人正在威脅著他生命中珍視的一切。毫無辦法的他只好來到黨鞭長的辦公室,坦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中央大廳坐著一個年輕人,因為好幾個月前跟他有了點露水情緣,就想敲詐他。他算是完了。
他隻字未提,直接衝進了屋。一手還拉著妻子,砰地摔上了門。他拉起窗帘看著兩個男人聳聳肩,回到街對面的一輛旅行車裡,拿出一本書和一個保溫瓶,準備在這裏度過一個漫長的晚上。
哈羅德·厄爾輕手輕腳地起了床,不想打擾到還在熟睡中的妻子。他來到浴室洗澡,對自己一周來的工作甚感滿意。他成為最有希望勝選的五個候選人之一,然後就眼見塞繆爾這個繡花枕頭終於沒戲唱了,而麥肯齊則徹底翻了車。當然,黨鞭長此時呼聲很高,聲譽極盛,但厄爾無法相信厄克特會成為最後的贏家。他沒有任何高層內閣經驗,從未管理過任意一個國家機關。最後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經驗,特別是厄爾擁有的經驗。
今天就是一場「淘汰賽」,他覺得這個詞恰如其分。他已經說服布魯塞爾的國家機構為這項計劃買單。他眼前和耳邊已經出現了足以淹沒自己的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和鮮花,鋪滿自己通向唐寧街的康庄大道。
多年以前,他邁出問鼎權力的第一步,是瑪格麗特https://read.99csw.com·撒切爾的議會私人秘書。這個位置沒有任何正式的權力,但由於和最高權力十分親近,所以很得旁人的敬畏。他迅速升至內閣,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包括過去兩年在科林格里奇的內閣,也是被委以重任,作為教育部長,負責政府廣泛開展的學校改革。和很多前任不同,他成功與教師們打成一片,儘管有人批評他只會當老好人和稀泥,沒法大刀闊斧地做決定。
厄克特真是言出必行,真他媽的太棒了。他向小夥子做了自我介紹,並向他保證,如果他不在五分鐘之內走出這棟樓,就會叫警察來以敲詐罪逮捕他。「哦,千萬別以為你是第一個,」厄克特沉著地說,「這種事情我見得太多了。只不過這種事情太見不得光了,逮捕和接下來的審訊都會非常保密的。沒人會知道你要敲詐誰,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你被判了多久。也許你那可憐的母親除外。」
接下來的半年他都沒見西蒙,直到他突然之間出現在下議院的中央大廳,問值班的警員能不能見見厄爾。極度恐慌的部長匆匆趕來時,年輕人並沒有當眾大吵大鬧,而是一五一十地說自己從最近一次關於黨派的節目中認出了厄爾,並十分溫柔地要求給點錢。厄爾給他「報銷」了來倫敦的「車馬費」,並祝他今後一切順利。
厄爾在尤斯頓踉踉蹌蹌地下了車,急匆匆地塞了兩張二十英鎊在西蒙手裡,在他的俱樂部過了一夜,他根本沒臉回家。
而現在,他回來了,站在前排擁擠不堪的人群中,不知道又將提出什麼樣的要求。厄爾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嚴重,簡直到了折磨自己的程度。
就在這一剎那,他看見了他,站在第一排,快被歡呼的支持者們擠扁了。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揮著手,鼓著掌。這是西蒙,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想再見到的人。
厄爾回家的時候read•99csw.com,兩個男人正站在陰冷的街道上等候他。
但目前爛攤子一樣的黨派不就需要溫柔的老好人嗎?科林格里奇周圍的明爭暗鬥留下了很多傷痕,而對首相之位的激烈角逐對此毫無益處,只不過是在傷口上撒鹽。特別是伍爾頓,試圖重新恢復自己早年間強硬的北方執政風格,這讓那些傷口痛上加痛。大刀闊斧只能讓黨內的傳統力量更增敵意。這是屬於厄爾的好時機,黃金時機。
「晚上好,厄爾先生、厄爾太太。我們是《鏡報》的西蒙茲和皮特斯。今天您的集會真不錯。我們拿到了新聞稿,也就是您演講的內容。但我們需要給讀者增添一點色彩,比如觀眾的反應等等。厄爾先生,能談談您的觀眾嗎?」
在逐漸晦暗的黃昏餘暉中,她沿著大道不停奔跑,頭頂上是巨大的栗樹,伸著光禿禿的枝椏。白天她則常去菩提樹小徑,那時候的麻雀不會喳喳叫,溫柔得好像家養的鳥兒。她會穿過已成廢墟的紅磚荷蘭屋殘垣,這裏五十年前被付之一炬,只留下曾經輝煌的回憶徘徊不去。在倫敦逐漸擴張成一個烏煙瘴氣的城市之前,荷蘭屋曾經是一處鄉間宅邸,主人是大名鼎鼎的查爾斯·詹姆斯·福克斯。他是十八世紀的傳奇激進分子,終其一生都在追尋革命事業,策劃推翻首相,儘管從未成功過。說到底,他沒做成的事情,這次是誰做得這麼成功,這麼不著痕迹?
整個演講的過程中,他都心神不寧,表現也大失水準,讓支持者們非常失望。內容照著念也不會錯,就用粗大的字體印在他面前一頁頁的再生紙上,但其中的激|情消失了。他結結巴巴地發表著滿含官腔的陳詞濫調。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冷,他鼻子上卻掛著豆大的汗珠。發表演說的時候,他的思維好像神遊到別處去了。結束時,忠心耿耿的人們仍然熱烈鼓掌,但這絲毫沒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