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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發牌 第三十九章

下 發牌

第三十九章

「是誰呢?」
「我之前就是胃痛來著,」他解釋道,「抱歉爽了你的約,但醫生給我開的葯確實有效,對症下藥啊。」他的笑容里充滿了愛爾蘭式的魅力,「現在舒服多了。妮妮跟我說,你問了些關於科林格里奇先生那個地址的問題。」
漢弗萊爵士很享受這人人都看著自己的時刻。他的事業已經進入黃昏,官場的全盛期早就過去。就連之前在西印度群島度假的小插曲,都讓他在威斯敏斯特得到了久違多年的關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有人聽見他在吸煙室洋洋自得地說。現在他坐在會議室高高的講台上,兩側是他的助理們。他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請大家安靜。
「我們上過培訓課程,但我連開關機都有點困難,這東西不好弄啊,」他說,「我自己幾乎不用的。只是收收內部郵件什麼的。」他的雙眼劇烈地閃爍游移著,已經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對不起,我得趕緊走了。」他小聲說道,然後飛一般地逃離了自己的辦公室。
她看到他的雙眼瞬間平穩下來,笑容也放鬆了些。他以為自己贏了,把這個頭腦簡單的女孩兒打敗了。換個角度,換個方向,他就自由了。天哪,羅傑,你太棒了!
奧尼爾的雙眼瞬間又陷入了一種迷亂當中,好像地球上的物體試圖掙脫地心引力的控制,但臉上的笑容沒變。瑪蒂當然不想告訴他是佩妮說的,於是現場編起故事來。
漢弗萊爵士還剩下三個人的得票需要宣布——塞繆爾、厄克特和伍爾頓。三人要分二百八十一張選票,水泄不通的房間里頓時空前緊張了起來。要在第一次投票就勝出,至少需要得到一百六十九票。一個角落裡下了大賭注的人們趕緊宣布賭局結束,因為兩位議員閣下打賭說,第一輪投票很有可能得不出結果。
「弗朗西斯·厄克特,九十一票。」
「這件事情別辦砸了,羅傑。你敢辦砸看看。」
奧尼爾不太確定厄克特到底在說些什麼。堅持?他當然要堅持了。他覺得自己是有點不舒服,但糊裡糊塗的腦子仍然拒絕承認眼前的窘境,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大問題。他能處理好的,一切都盡在掌握。他的生命里容不下一點遲疑,尤其是對自己。他可以克服一切的,有別人的幫助就好了,一點點幫助就行……再撐幾天就好了,拉點關係,走走旁門左道,把那些人臉上高傲的微笑都抹去。騰飛吧,羅傑爵士!真有這麼一天,那多努一把力也是值得的。
「是的。那是查爾斯·科林格里奇的地址?」
煙頭上的灰停止了與地心引力的抗爭,緩緩飄落在他的領帶上。奧尼爾絲毫沒有在意,雙眉糾結在一起。「如果你聽到的傳言是這九*九*藏*書樣,瑪蒂,那肯定是胡說八道。聽起來好像有人在打自己的小算盤。你確定那人所在的位置能知道全部事實嗎?也許他另有所圖?」
他直起身子,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敲響了警鐘,讓他顧不上去欣賞她雙乳的弧線了。「我想……是吧。」他說著,伸出手放在她的腰部,輕輕推著她往門邊走去。
「這個嘛,誰知道呢,瑪蒂?看上去很有可能是從那些人手裡泄露出來的啊。我的天哪,你難道能想象威廉姆斯勛爵雙膝跪地,鬼鬼祟祟地在酒店房間外摸索?」
「你肯定是找不到其他人了,才來找我。」他開了句玩笑。
「瑪蒂,你好。我知道你上周一直在找我。很抱歉一直沒跟你見面,我上周沒怎麼去辦公室,胃有點不舒服。你還想跟我見面嗎?」
「別人告訴我你必須終止一個大規模的宣傳計劃,之前精心準備了好久,萬事俱備了。」
「不用擔心,妮妮,我來處理就好。」他誇張地大聲說道,掩飾著轉瞬即逝的警惕,又變成那個有著多年經驗,自信得有點誇張的推銷員。想當年他們誇他能在西伯利亞推銷冰雪,為了得到他一個吻,老太太們不惜拖著腿腳千辛萬苦地過街。這一切只需要激|情,和一點點自信。瑪蒂算哪棵蔥,不過是個愚蠢的女人,沒啥好擔心的。
瑪蒂預計這一整天都待在下議院,和議員們聊聊天,看他們有什麼傾向。很多人都覺得厄爾的退出會助力塞繆爾。「調解人都愛和商人扎堆,」一個老油條解釋道,「所以厄爾的支持者會轉投年輕的迪斯雷利。他們可沒有什麼魄力去做更積極進步的事情。」他把塞繆爾稱為迪斯雷利,一個出生於猶太家庭的政客和小說家。這個稱謂明顯帶著些不滿的個人意味,整個選舉的風向也如此發展著。
「謝謝你抽出時間見我,羅傑。今天的談話對我特別有幫助。」
瑪蒂就這樣聽著奧尼爾帶著一副無私的慈善口吻,將一切罪責都推到無辜的肩膀上,她沒心情玩下去了,但還是帶著鼓勵的微笑,「說得對,羅傑。再去騷擾他也挖不到什麼了。那我們再換個角度看看。」
但早就沒人理睬他了。
羅傑·奧尼爾聽起來是那麼友好和熱情,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幾天前在電話里胡言亂語,詞不達意的人。電話那邊的聲音儼然煥然一新,再世為人了。
最後他終於振作了起來,回到辦公室。佩妮告訴他瑪蒂來找過,還問了些關於帕丁頓地址的問題。
「那我們再談談另一個泄露事件吧,就是醫院擴張計劃的泄露。有人跟我說你之前一直在策劃一個相關的大規模宣傳活動,最後不得不因為計劃有變,最後關頭撤了下來。九九藏書
「有那麼緊張嗎?緊張到有意從黨派內部泄露我們在黨派大會期間刊登的那份民意調查?」
「隨時為你效勞。」他邊說邊領著她向門邊走去。他們經過這間狹窄辦公室角落的電腦終端時,她彎腰去看,衣領鬆了些,露出裏面的「春光」。他靠近她,挺高興有這麼段小插曲。
奧尼爾咧嘴一笑,想把肯德里克列為不值得相信的對象。但他突然意識到,他不由自主地用了男「他」,笑容凝固在臉上。然而,轉念一想,眼前這個天真的女孩子抓不住這麼微妙的細節,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了。不過,她問的問題太多了,奧尼爾開始覺得有點不大自在。他開始撕心裂肺地想從香煙之外的東西上尋求支持,不管厄克特怎麼警告他的。
「邁克爾·塞繆爾,」主席慢悠悠地說道,像墳前的哈姆雷特那樣莊嚴地環顧四周,「九十九票。」
「我懷疑這樣的論斷是不是公平,但大家都看得出來,近期他和黨主席的關係一直比較緊張。」
這對於戴維·亞當斯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這是個紈絝子弟,過去的下議院領袖。之前因為在十分公開的場合宣稱自己和女王在一起的時間比首相還多,就被科林格里奇在第一次改組中「發配」去當後座議員了。他本來希望借這次競選再樹立一下威信,宣告自己重回內閣。結果,紐蘭茲首先宣布,他只得到了十二票。衣袋上裝飾的絲綢手帕似乎一下子就沮喪地垂了下來。之前他請了那麼多同僚縱情豪飲,酒精作用下拍著胸脯保證會投他票的人可要比這多多了。「一群婊子養的!」附近的人聽到他小聲咒罵。
「那就是個朋友幫的忙啰。」奧尼爾邊說邊去摸索香煙。
「那我們談談信息泄露的事情吧,」她繼續說道,「最近這幾個月此類事件也太多了。首相遇到的很多麻煩都是史密斯廣場這邊造成的吧?」
厄克特在長桌前排佔據了一個坐席,他帶著感激之情默默點了點頭。
「真的嗎?究竟是誰這麼跟你說的?」奧尼爾問道,腦子飛速運轉,最後定格在老朋友肯德里克身上。這個愚蠢的混蛋,總是看到漂亮姑娘就挪不動腳。「算了,我也不逼你說。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的。但聽起來他們有點誇張啊。宣傳處一直都隨時待命,要支持政府的政策,我們的職責就是如此。如果醫院擴張計劃順利實施,我們肯定是要多宣傳宣傳的啦,但並沒有特別去計劃什麼活動。」
「茶非常好喝。」她回答道。
瑪蒂心想奧尼爾不知遇到什麼爛攤子了,但她的反應無法與不久前厄克特的反應相比。他給奧尼爾打電話,只是要他好好安排一下,讓西蒙去參加厄爾的周末集會九_九_藏_書,還要確保《鏡報》接到無名熱線電話,說清楚兩個男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結果和瑪蒂、佩妮一樣,他發現奧尼爾越來越依賴於可卡因,慢慢地沉醉在自己越來越狹窄的異想世界當中,與世隔絕了一般,根本不知道外面正在發生什麼。厄克特親自去找了羅傑,他可不能失去這麼個左膀右臂。但更不可能放任他縱情嗑藥,不然誰知道他會鬧出什麼亂子。
「但你說的話都很有道理很有說服力。」
「由於此次候選人數空前地多,我準備按照姓名字母順序進行唱票。」他開口道。
漢弗萊爵士繼續宣讀得票數。接下來的四個名字,包括麥肯齊在內,都沒有取得超過二十票。保羅·戈達德,一個特立獨行的天主教徒,多年來一直致力於禁止一切形式的合法墮胎,今天只得到了三票。他輕蔑地搖了搖頭,深信自己的行為不可能得到凡人的讚賞。
「這個嘛,當然他媽的不是我了!」奧尼爾高聲大笑,笑臉被籠罩在繚繞的煙霧之中。「聽著,瑪蒂,如果你是要寫報道,那我肯定只能說,科林格里奇先生的私人事情只管他的事,你坐在這兒沒有意義,連茶都不用喝完就可以拜拜了。」他隔著辦公桌斜著身子靠近她,「但如果你只是想聊聊,絕對不會登出來,不是寫報道……」
唱票結束了。整個房間爆發出一陣陣議論,沒有人再注意紐蘭茲了。他還想「負隅頑抗」,「由於沒有候選人當選。下周的今天還要進行第二輪投票。我要提醒那些想參加第二輪的人,周四之前重新上交提名給我。我宣布會議結束!」
周二上午晚些時候,厄爾退出競選的消息傳遍了威斯敏斯特,所有人都驚呆了。這事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已經來不及修改印好的選票了,只能狼狽地用圓珠筆塗掉他的名字。漢弗萊爵士很不高興,自己一番精心的準備就這樣在最後關頭亂了套,只要別人願意聽,他的嘴裏就不時蹦出些難聽的字眼。但隨著上午十點的鐘聲敲響,用於投票的第十四號會議室還是準時開了門,三百三十五個政府議員中的第一批排隊進入,開始投票。有兩個缺席的人十分顯眼,一是早就宣布自己不會參加投票的首相,第二個就是哈羅德·厄爾。
第二天早上他們仍然守在那兒,耐心地等待著他。厄爾已經沒有任何心理承受能力了,他坐在書房的扶手椅中輕輕抽泣著。手指甲已經被焦慮的他啃得光禿禿的,現在深深地掐進胳膊里。多年來他鞠躬盡瘁,現在本該是問鼎權力高峰,風光霽月的時候,卻等來了這一出。
他大笑起來,好像這是世界上最荒謬的事情。瑪蒂也附和般地和他一起笑。但奧尼爾剛九-九-藏-書剛已經承認他知道民意調查泄露的方式了。他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只有一個可能,他過於自信,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帕特里克·伍爾頓,九十一票。」
「如果你還有興趣的話,今天晚些時候不如來史密斯廣場坐坐?」他發出邀請。
「但他不是自己去開的。」
房間里鴉雀無聲,只從遠遠的地方傳來泰晤士河邊的三聲鳴笛。大家被逗笑了,輕鬆氣氛緩和了些。塞繆爾說拖船主沒有投票權真是太可惜了。離得勝的選票差這麼多,他顯然非常失望。
他又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感覺到尼古丁充滿他的肺葉,膨脹起他的自信心。「好吧。不過你也知道,就算不作報道,我也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也知道查理最近的健康狀況如何。對於他出的這檔子事,他也——我該怎麼說呢——不是『單槍匹馬』干下的。」他捲起手指強調「單槍匹馬」上加的引號,「要是你決定一查究竟,非要把這事兒翻個底朝天,那就只能是在對他進行進一步地懲罰,那就太遺憾了。他的生活已經毀了。不管他做錯了什麼,現在不已經夠他受的了嗎?天哪,瑪蒂,給這男人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吧。」
她正和其他記者一起坐在新聞記者專屬的咖啡座喝咖啡,擴音器里突然通知有電話找她。她希望是某個公司改變主意決定要她了,於是急匆匆地留下沒喝完的咖啡,找了個最近的電話回過去。等她聽到那頭傳來的聲音,心裏一驚,這簡直比厄爾退出競選還要重大。
「當然是啦。」
奧尼爾的兩個眼珠子又開始亂竄了。「出了事情,人們第一反應就是找個負責的人,當然是別人了。我們在這兒談話不也是這個目的嗎?」他自嘲地笑了笑,「指認別人倒不是什麼難事兒,但我覺得主觀臆斷是很難得到證實的。除了黨主席之外,這棟大樓里大概只有——五個人能拿到完整版本的民意調查吧,我是五個人之一。我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們對其保密性這件事情是非常嚴肅的。」他又點燃了一支香煙,作沉思狀,「不過每個內閣官員也拿到了完整的民意調查,二十二個人全拿到了。在下議院這些文件可能先會落在愛說閑話的秘書手裡,或者被送到他們所在的部門,那些可都是毒蛇窩,那裡很多公職人員對這個政府一點兒也不愛戴。如果你要調查泄露的事情,肯定要從那裡著手。」
「一個星期,羅傑,我再給你一個星期好好休息一下,暫時把這一切都放下。等你恢復過來,我就想辦法讓你得到夢寐以求的貴族身份,那之後一切就會不一樣了。有了這個身份,他們永遠不會再把你看扁了。我可以做到,你知道我有這九九藏書個能力的。但你現在很讓我失望,你沒有自控力。我向上帝發誓,我會讓你這一輩子都為此後悔不已。他媽的,你自己要振作起來。你沒什麼好怕的,再堅持幾天就好了!」
「我什麼也沒告訴你。」
「我在電腦方面簡直是個白痴。也許抽個時間你可以教教我,羅傑。」
所以,午飯後她來到他辦公室的時候,羅傑表現得既歡快又警覺。兩隻眼睛依然滴溜溜不停轉,但看上去很樂意為瑪蒂提供幫助。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下午五點,下議院第十四號會議室的門儀式般地緩緩關閉,第一輪投票就到此結束了。這完全是多餘的程序,因為三百三十五票早在十分鐘前就投完了。漢弗萊爵士和他帶領的監票人小團隊聚集在緊鎖的門後面,頭上是巨大的油畫和深色的牆紙。大家都很高興,今天除了一開始因為厄爾的突然退出手忙腳亂了一陣以外,一切順利。他們開始數票,一瓶威士忌傳來傳去。威斯敏斯特宮另外的房間里,八位候選人正帶著不同程度的興奮和嚴肅等候著結果,等候著那即將改變他們一生的時刻。
他知道自己必須去做個了結,再這樣下去毫無意義。他不再相信自己,也知道無法再讓別人相信他。淚眼朦朧中,他伸手打開書桌的抽屜,摸索著拿出私人電話本,按下電話號碼的手指如同浸在最濃的硫酸之中。簡短的對話中,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來控制自己的聲音。電話打完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又沉浸在低低的啜泣之中。
「你這樣的男人看起來什麼事情都搞得定。」
「店主從來沒見過科林格里奇,認不出他的照片,發誓說這人從沒來過店裡。」她說道。
「瑪蒂,我今天很忙,今晚第一輪投票的結果就要出來。我們能不能到此為止?」
「當然了,弗朗西斯。這不是問題,我保證。」
「好吧,但文件是在伯恩茅斯的總部酒店泄露的。秘書和那些心懷不軌的公職人員不會去參加黨派大會,也不會在總部酒店附近轉悠啊。」
大本鍾走到了六點十五,還沒有消息。六點半,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一大群議員魚貫而入,要見證這歷史性的時刻。人太多了,那長長的書桌般的會議桌前都擠不下了,甚至有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所以門就沒關,外面的走廊里也聚集了好多人。在最後關頭,議員們下了很大的賭注在自己看好的候選人身上。在人頭攢動的走廊中,來自媒體的記者們努力要收錄每一句竊竊私語。
「黨派用的技術挺先進的啊。這個大樓里的所有終端都是通過中央電腦連結起來的?」
奧尼爾大笑起來,眼神依然游移不定,像大風天的老頭子那樣鼻涕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