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下 發牌 第四十四章

下 發牌

第四十四章

厄克特猛烈搖晃著他,讓他停止這無法理解的喋喋不休,「羅傑,看在上帝的份上,閉嘴吧!」
厄克特一直坐在書房裡,直到聽到奧尼爾的車停在屋外面碎石鋪就的車道上,發出刺耳的剎車聲。這個愛爾蘭人漫不經心地停下車,疲倦地走了下來。他走進門廳的時候,厄克特不禁注意到,與不到六個月前和他去俱樂部吃午餐的那個男人相比,眼前這位客人已經面目全非了。原本身上那種隨意的優雅變成了完全的邋裡邋遢。過去瀟洒桀驁的頭髮現在亂成一團,衣服皺巴巴的,領子沒扣好,也全是褶子。這位曾經溫文爾雅,打扮入時的「宣傳員」現在看上去跟街上的流浪漢別無二致。過去讓女性和客戶們無比著迷的深邃而閃亮的雙眼不知去向何方,取而代之的是兩顆瘋狂的眼球,只知道緊盯著對方,還經常賊眉鼠眼地四下探尋,彷彿在尋找永遠也找不到的東西。
「不是的,莫蒂瑪,」他輕聲說,明白她的擔心和憂慮,「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反省反省,走一走,讀讀書。」
萬事皆成。
「你把原件發給他們了?」厄克特驚訝地問道,「你沒按照我說的,複印一下那些有趣的部分,就發那一點兒?」
他盯著面前這張紙和自己的手,好像在微微顫抖。是因為緊張,還是年紀大了,抑或是舉棋不定,或者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習慣?不,絕不是因為這個。不管是因為什麼,絕不是因為這個!粉末毫無阻力地滑進了塑料袋裡。他重新封好袋子。看上去好像從來沒動過。
奧尼爾緊緊抓住厄克特的手,好像殘疾人依賴拐杖,「就你和我,弗朗西斯……」他又開始抽泣,說不出話來。
話已出口,威脅的意思也表達得非常清楚。厄克特故意挑釁了奧尼爾,好像給了他一副拳擊手套。他甚至都來不及呼吸就套在手上,直擊厄克特的臉。很顯然,奧尼爾會不會失去控制已經不再是個問題,問題在於他多快會失去控制。答案是立刻馬上,此時此地。繼續考驗他已經沒有意義了。厄克特用一個燦爛的微笑和親切的握手結束了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他並不特別喜歡自省,但有時候他的確需要叩問自己的內心,挖掘自己的靈魂深處。他總會在那裡遇到父親,或是他的殘骸。那也是在類似這樣的一片荒野上,不過地方是蘇格蘭的高地,一叢叢黃燦燦的金雀花正在盛開,就在花叢之下,他們找到了他的屍體。他身旁是最愛的二十響伯帝步槍,是他的父親傳下來的,只打空了一個彈藥筒,這樣就足以爆掉他半邊的頭。這個男人真蠢,真懦弱。讓整個厄克特家族蒙羞,讓他的兒子至今內心扭曲,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厄克特下定決心要考驗一下奧尼爾,要恐嚇他,刺痛他,伸出手指挖他的眼球,戳他的屁|眼,給他迎頭潑一盆冷水,讓他徹底灰心失望,讓他提前承受一下接下來幾個月里不可避免的壓力。他想看看奧尼爾能夠承受多少,極限在哪裡。看起來,他好像不用再等了。
奧尼爾一個字也沒說,就閉上了眼睛。他睡眼朦朧地喝光了杯里的酒,幾秒鐘之內,他的呼吸就慢了下來。然而,就算是在睡夢中,他的眼珠還在眼皮下不安分地隨時轉動。不管https://read.99csw.com奧尼爾神遊去了哪片夢鄉,那裡肯定不太平。
「是的,的確是,羅傑。你的確當得起這樣的身份。你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所以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有多麼感激。但我一直在到處幫你詢問和打聽,封爵的事情可能性不太大,至少短期內是這樣。首相退位的時候就有很多人開始排隊等著封爵了,新首相上任后能夠分發的爵位又很有限。恐怕給你封爵得等一等了……」
門突然開了,發出炸彈爆炸般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衣衫襤褸的羅傑·奧尼爾闖了進來。厄克特還沒來得及問他到底為什麼來這兒,他就開始張口胡言亂語。字字句句像機關槍的子彈一樣乒乒乓乓地蹦了出來,直衝厄克特的臉龐,好像要打倒他,摧毀他。
「我沒費一點勁就用通行證進了地下室。所有的儲藏室都在那兒,但文件都被鎖在柜子里。我必須要用暴力打開鎖,弗朗西斯。很抱歉,但我沒有任何選擇。沒用多大力氣,但鎖彎了一點點。好多灰,好多蜘蛛網,看上去好像布爾戰爭之後就沒有人碰過了。但昨天有個賤人秘書不知怎麼的就去了,注意到彎曲的鎖。現在他們已經清點了所有的文件,發現塞繆爾的不見了。」
奧尼爾本想說些感激的話,但情不自禁地連打了三聲巨大的噴嚏,讓厄克特倍感噁心。奧尼爾根本沒注意到,只是擦了擦臉,笑了笑,好像一條搖尾乞憐的落水狗。
天色還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沒有照射到新森林地區的上空。他穿上自己最喜歡的出獵外套,拉好皮靴的拉鏈,走進嚴寒的清晨,順著貫穿埃默里頓村通向林德赫斯特的騎馬專用道踽踽獨行。地面的霧氣纏繞在灌木籬牆之間,讓鳥兒望而卻步,也阻擋了所有的聲音。這就像一個繭,將他和他的思想與外界的一切隔絕開來。他走了將近三英里,接著開始順著一座小山的南路慢慢向上攀爬。漸漸的,霧氣散去,太陽東升,穿透了濕潤的空氣。他從瀰漫的霧氣中直起身子,看見陽光普照的山那邊正有一隻牡鹿經過,在滿含露珠的金雀花之間吃草。他輕手輕腳地躲到一叢低矮的灌木後面,靜候時機。
這隻牡鹿年紀尚幼,高高地昂著頭,嗅著清晨的空氣。他有著船槳一般美麗壯觀的鹿角,在初升的太陽下顯得那樣美麗。有著斑駁花紋的側腹上留著一道深深的傷疤,說明它最近可能跟哪頭雄鹿打過架,失敗了。它還年輕,應該再多享受享受的。但厄克特知道自己沒這麼幸運,他正在參与的這場戰鬥將會是最後一場,這場失敗了便再無風水輪轉一說,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你他媽的絕對是個蠢蛋,你……」
「不,我們之前可他媽不是這麼說的,弗朗西斯。你向我保證過!這是我們說好的!你信誓旦旦,現在又告訴我不可能。沒有新工作,沒有新爵位。現在不行,以後不行,永遠也不行!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了,現在你想除掉我了。哼,你三思吧!我撒了謊,我做了壞事,我造了假,我偷了東西,都是為了你!現在你把我像別人一樣踢走。我不能再讓人們在我背後指指點點,嘲笑我,看扁我,好像我是臭烘烘的愛爾蘭農民。我當得九_九_藏_書起貴族的稱號,而且我要定了!」
「當然能了。就算殺了我,我也會去那兒。」
奧尼爾一直在椅子里緩慢下跌,滑溜溜的椅面讓他坐不穩。但現在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困惑不解,憤憤不平,「弗朗西斯,我們講好的可不是這樣。」
「弗朗西斯,你這麼想著我,我真是感激涕零啊。你絕對是一級棒的首相,弗朗西斯,真的。我之前也想過這些事情,我想你在唐寧街是不是用得上我這樣的人——你懂的,顧問啊,或者甚至是你的新聞發言人。你將需要很多幫助。我們好像也合作得挺好。所以我在想……」
「聽著,午飯前先好好睡一覺。關於你要求的細節我們稍後再談。」厄克特柔聲建議道,親自幫奧尼爾又倒了一杯酒。
「弗朗西斯,文件有我胳膊那麼厚,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去複印呢。我也不知道他們最感興趣的是什麼,所以——就把全部文件寄給他們了。本來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發現文件丟失的,可能時隔多年發現以後也會以為是放錯地方了。」
「你請自便,羅傑,」厄克特發出邀請,「我這兒有很少見的斯卑賽威士忌,還有用煤炭和海草釀成的海島威士忌,你隨便選。」他像臨床診斷的醫生一樣認真看著奧尼爾倒滿一大杯威士忌,差點溢出來。他絲毫沒注意到,拿起酒杯就牛飲起來。
「好,別著急,羅傑,慢慢說。你要說什麼?」
他回到房間里,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幾乎像奧尼爾一樣貪婪地一飲而盡。這時候他才徹底放鬆了下來。
「我能相信你嗎,羅傑?」
「我倆一起經歷了這麼多,我們是一個團隊,弗朗西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沒有我你根本接近不了唐寧街。我們要麼一起成功,要麼一起失敗。要是我的結局還跟喪家犬一樣,弗朗西斯,那我肯定不會獨自承受的。這代價你付不起!我知道那麼多。你欠我的!」他顫抖著,弄灑了更多的威士忌。他雙眼的瞳孔好像針刺過一樣腫脹起來,眼淚、鼻涕甚至口水一起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奧尼爾本想張口回答,卻發現自己除了含混地哼哼一聲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的激|情已經用光,酒精悄無聲息潛進他的身體,各種情緒分崩離析,又重新胡亂粘貼在一起。他癱倒在椅子上,面色蒼白,筋疲力盡。
奧尼爾又倒了一大杯酒,癱坐在一張椅子上。在兩人的對話中,酒精開始逐漸侵蝕他身體里殘留的健康與理智,眼中的怒氣也漸漸不那麼瘋狂了。但他的舌頭越來越厚,口齒越來越不清晰,說的話越來越語無倫次。鎮靜劑和興奮劑的對抗從沒有什麼和平的結果,總是讓他如臨深淵,有種下一秒就要墜落的感覺。
「羅傑,我親愛的朋友。你完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那麼說只是因為這一次很難辦,可能不能把你擠進新年的封爵名單了。但春天馬上就有另外一個,為了慶祝女王的生日。中間只相隔幾周,真的。我只是請你等到那個時候。」他把手放在奧尼爾顫抖的肩膀上,「如果你想在唐寧街工作,那我們一定給你找個位置。我們的確是一個團隊,你和我。你的確配得上任何獎賞。我以我的尊嚴和榮譽起誓,羅傑,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應該得到read.99csw.com的獎賞。」
進去之後,他就去書房看了看奧尼爾。他睡得很沉,鼾聲如雷。他悄悄上了樓,來到客房,發現奧尼爾沒有鎖住自己拿來過夜的箱子,鬆了口氣。他在裝洗漱用品的袋子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牙膏和刮鬍刀旁邊。那是一罐男士爽身粉,輕輕一擰瓶蓋就鬆了。裏面沒有爽身粉,只有一個塑料自封袋,裏面裝著大概一大湯匙白色粉末。他拿著塑料袋來到飄窗旁拋過光的桃心木寫字桌邊上,從抽屜里拿出三大張藍色信紙。他把一張信紙平放在桌面上,把袋子里的東西倒在上面,聚集成一座小山。第二張紙則擺在旁邊,仍然戴著橡膠手套,打開了從棚屋裡帶來的罐子,用勺子舀出分量相當的白色粉末。他用勺子的另一頭作為小鏟子,萬分小心地將兩堆白色粉末各自分成差不多的兩半,把兩邊各一半舀到第三張從中間折起來的信紙上。兩種粉末的顏色與質地幾乎沒有差別,他混合得也很好,看上去好像從來就是一體的。他又在信紙中間折了一下,準備好把混合物倒回塑料袋裡。
「但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要來我家。如果媒體發現領袖競選投票前夕一個高級黨內官員單獨在我家做客,那可太尷尬了——我們倆面子上都不好看。所以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你的秘書都不能告訴。」
「看起來,現在只有發生地震,才能阻止你獲勝了。」《觀察家報》的編輯說道。
「他們知道了,弗朗西斯。他們發現文件丟了。鎖是彎的,一個秘書注意到了。主席把我們都召集起來了。我肯定他懷疑我。我們怎麼辦啊,我們怎麼辦?」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弗朗西斯,別吼我!」奧尼爾尖叫起來,「是我替你冒了所有的風險,你舒舒服服坐享其成。主席正親自審問每個有通行證的人,只有我們九個。他說今天下午要見我。我肯定他懷疑我。我可不會自己一個人背黑鍋。憑什麼啊?我只是按照你說的辦事啊……」他抽泣起來,「弗朗西斯,這個謊我撒不下去了,我就是忍不了了。我要崩潰了!」
「親愛的羅傑,這個時候就算了。我需要頭腦清醒,你明白的。但你隨便喝就是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厄克特驚呆了,他意識到奧尼爾這些絕望的話後面隱藏的事實。面前這個篩糠一般顫抖著的男人已經沒有任何抵抗力和判斷力了。他已經像一面沒有地基的老牆那樣開始分崩離析了。別說一周了,單就這兩天,奧尼爾也撐不下去,會失去理智。他正處在自己人生悲劇的邊緣,即使輕輕的一點風也會卷著他墜入毀滅的深淵,而他會拉厄克特來墊背。
回到家以後,他直接來到自己的書房,沒換衣服,拿起了電話。他給四家最頂尖的星期日報紙打了電話,打聽到兩家在寫社評。一家揚起了支持塞繆爾的大旗,另一家態度不太明朗。不過,四家報紙都從不同程度上認為厄克特有著明顯的優勢。《觀察家報》的民意調查專家現在已經成功聯繫了大多數執政黨的成員,他認為這個判斷確鑿無疑。調查預測,厄克特可能會以百分之六十的選票輕鬆得勝。
九*九*藏*書杯空了,奧尼爾情緒激動地顫抖著,把自己從椅子里拽起來,又去拿醒酒器。他拿了第二個醒酒器,根本沒在意裏面是什麼,就把深麥芽色的液體倒進酒杯,一不小心又倒灑了。他大喝了一口,轉向厄克特,繼續聲色俱厲地憤怒著。
「弗朗西斯,這個太棒了,太棒了!」奧尼爾說,看著一系列帶皮封套的書,還有滿屋子主題各異的畫,有海浪中揚帆全速前進的船艦,也有身著綠色格子呢的高山部族。桌上還擺著兩個古色古香的地球儀。深色的木質書架上有個壁龕,上面擺著兩個醒酒器,旁邊圍著透明的水晶酒杯。
牡鹿沒發現厄克特的存在,又靠近了一點,繼續吃草。栗色的皮毛在陽光里閃閃發亮,短短的尾巴不斷抽搐著。如果此時年紀還輕,厄克特可能會花上好幾個小時欣賞眼前這幅風景。但現在他不能悠閑地坐著,想著自己父親死去的慘狀。他站了起來,離這頭美麗的野獸不到三十米。牡鹿看到他,困惑地驚呆了,感覺自己應該早就被打死了。等回過神來,他往旁邊一跳,瞬間撒開四蹄消失了。厄克特的大笑隨著逃竄的牡鹿飄進了薄霧當中。
「文件,弗朗西斯。關於塞繆爾的秘密黨內文件,就是你叫我發給日期日報紙的那些。」他氣喘吁吁,彷彿身心俱疲,雙眼的瞳孔擴散放大,眼睛周圍好像暴露已久的傷口,面如死灰。
厄克特領著奧尼爾來到二樓的一間客房。兩人走上台階時,他幾乎什麼都沒說。每一步都充滿了奧尼爾上氣不接下氣的喋喋不休。這位來客對房間窗外新森林地區的美麗景色根本毫無興趣。他把過夜的包往床上隨意一扔。兩人又沿著來路走下台階,厄克特領著奧尼爾穿過一扇老舊磨損的橡木門,來到他擺滿大部頭的書房。
五分鐘后,花園一角,垂柳旁邊,他的園丁常在那兒堆積準備焚毀的垃圾。他也在那裡燃起一堆火。錫罐現在已經空了,裏面的東西也隨著水沖走了。罐子則在這熊熊火焰中和藍色信紙以及橡膠手套一起被燒毀了。厄克特看著閃閃耀眼的火焰,緩慢上升的青煙,接著一切復歸寂靜,那裡只剩一堆灰燼。
奧尼爾又喝了一大口,才開口回答。
「哦,要我給你倒一杯嗎,弗朗西斯?」奧尼爾唾沫四濺地說,終於想起禮貌這回事。
「但要有效率地開展那樣的工作,弗朗西斯,我需要支持,需要特殊的地位。我想之前我們談過貴族身份。」
但厄克特拒絕了,「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他說。
奧尼爾眉頭皺起,顯出憂慮的神色。同樣的毫無意義的工作,在場邊做旁觀者看著其他人粉墨登場?過去這些年來他不就是這樣灰頭土臉的嗎?
「羅傑,」厄克特說,「看上去我們這周末就能進入唐寧街了。我之前一直在想自己需要什麼。現在我覺得該談談你想要什麼了。」
天還沒亮,厄克特就起了床。他徹夜未眠,但一點也不累。他一個人在家,周末妻子又出去了。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但這是他的選擇,請她給他點獨處的時間。她仔細觀察了他的表情,想從他的眼神里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懷疑他是不是要會什麼情人。男人有時候就是笨得不可理喻。當然,他絕不會如此愚蠢,特別在這樣一個周末,下周https://read•99csw.com有那麼重大的事情。
「不管怎樣都好,弗朗西斯。」她回答道,接著就離開了。
他開口了,用安撫而堅定的口吻,「羅傑,你太焦慮了。你沒什麼好怕的。沒有人能證明任何事。你必須牢記,我是跟你站在一起的。這件事你不是一個人。聽著,不要回辦公室,請個病假,回家休息一下。主席可以等到周一。明天我希望你能來我漢普郡的家做客。來吃午飯,在我家過夜,我們倆好好把這事兒說清楚。就我們倆,你覺得怎麼樣?」
因此兩人一起在果園後面厚厚的紫杉樹籬邊挖了一個墳墓,抬著拉布拉多來到附近一個陽光明媚的地方,讓它感覺一下秋日暖陽的撫摸。接著厄克特開槍打死了它,結束了它的痛苦。現在,他盯著奧尼爾,想起自己當時流下的淚水,想起自己不止一次去埋葬它的地方探望,心想,為什麼有的人還不如蠢笨的動物值得可憐呢?
「我一定會來的,弗朗西斯,相信我。」
第二天早上的氣溫仍然是零度以下,但新的鋒面過境,給首都帶來透明高遠的藍天,比昨天烏雲密布的鉛灰色天空明媚了許多。看上去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厄克特從辦公室的窗口望出去,好像看到了自己如同藍天一樣明亮的未來。在伍爾頓的支持下,他覺得自己已經堅不可摧,馬上就要順利當選了。
厄克特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再說,「羅傑,能擔任那些職位的人有很多,有些人早就已經幹得很熟了。我需要的是能管理政務的人,就是你這樣的人。我相信你能夠避免最近這幾個月來黨派犯下的所有令人苦惱的錯誤。我非常想讓你繼續待在黨總部——當然會有一名新的主席了。」
厄克特靜靜地坐著,看著眼前這個縮成一團的人。奧尼爾的鼻孔里不斷滴落著鼻涕。這一幕再次讓厄克特想起他的童年,想起一隻忠心耿耿陪伴他多年,又做獵犬又當夥伴的拉布拉多。一天僕人對他說狗得了中風,必須了結了它。厄克特當時就崩潰了,他跑到拉布拉多平時睡覺的馬廄,結果痛苦地看到一隻失去控制的動物。狗的兩條後腿癱瘓了,全身都沾滿了糞便,鼻子和嘴巴上也全是髒東西,而且和奧尼爾一樣,不受控制地流著鼻涕。看到主人,他能做的只是發出一聲嗚咽作為問候。老僕人眼含淚花地撫摸著它的耳朵。「你再也沒法追著兔子滿山跑了,老傢伙。」他低聲說,然後轉身看著年輕的厄克特,「您該走了,弗朗西斯少爺。」
他用力把他推進一把椅子,扇了他幾個耳光。羅傑終於停下來喘了口氣。
他把奧尼爾留在書房裡,悄悄走向廚房。在水槽下面找到一雙廚用橡膠手套,再拿起一個茶匙,一起塞進上衣口袋,然後從後門出去,走向外屋。木門年代久遠,連接處已然生鏽,一推開就吱吱呀呀地響。他來到這個小棚子里,對面的牆邊立著一個高高的廚用壁櫥,破得不成樣子,很久以前就被棄置了。現在裏面裝的是用過的油漆桶和一罐罐的汽油,還有一群生機勃勃的蛀蟲。把那些瓶瓶罐罐移開,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錫罐出現在眼前,他戴上橡膠手套,從架子上拿下錫罐,回到屋子中,像舉著燃燒的火把一樣舉著手裡的罐子。
「還有真相大白。」厄克特放下電話聽筒,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