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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發牌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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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他笑了,兩人的臉龐離得那麼近。
「是嗎?」
「我相信這一切的背後都是一個人在操縱。他利用了羅傑·奧尼爾,然後殺人滅口。如果我們能徹查這一系列事件上的關鍵一環,就一環,比如股票的事,然後再看看和其他事件的聯繫,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總會查清楚的。而且我們還可以——」
清晨的報紙飛向千家萬戶的門口,好像為塞繆爾的競選活動敲響了喪鐘。每家報紙,每個編輯,全都排排站成厄克特的堅強後盾。這其中不僅僅包括蘭德里斯能夠染指的那些報紙,還有大多數其他的報紙。有時候,編輯也會小心為上,隨波逐流,而現在這風水無情地拒絕了塞繆爾的祈求,一路歡歌向厄克特那裡輪轉。
但她的疑惑越來越強烈。她慢慢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正逐漸被邪惡和憤怒佔據,然而這個世界好像對此視而不見。當然,弗朗西斯一定會懂,也知道該怎麼做。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單獨和他在一起了。他即將進入唐寧街,身邊將時刻圍繞著保鏢和貼身秘書。如果她要和他在一起,那就必須是現在,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出了太多泄露事件了。」
這件事情成為我首相生涯的開端,實在不是件好事。有那麼一會兒我甚至想是不是應該隱退,不再繼續肩挑這副重擔。但我現在想通了,一定要密切關注年輕人之中的心理疾病。我們必須採取更多的行動。我將永遠銘記屋頂上那悲慘的瞬間。這聽起來也許很奇怪,但我相信,這位年輕女士的慘痛結局將會給我力量,讓我有工作下去的動力。我相信你們懂的,對嗎?
她是個特別的女孩。我想她是有些迷戀我了。對身居高位的人來說,這種悲哀的事情有時不可避免。她就那樣在某一天的深夜,突然出現在我的門階上,毫無預兆,毫無防備。
她大步走向他,伸開雙臂。但他眼睛里有些東西告訴她,這不是正確的時間和地點。她的手臂有些尷尬地垂落下來。
他沉默不語。
「我還想給你個警告。」
「政治上的事可不就這麼烏龍嗎?」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可能是向你告別。我想我們可能不再有什麼機會單獨見面了,不像……」
「真的嗎?」他看著她,突然警惕起來,好像沒有防備地被人扇了一巴掌。
「你確定嗎?」
「你這麼想可太傻了,瑪蒂。」
「沒有任何人該去死,弗朗西斯。」
「你住在新森林?」
「否則什麼,弗朗西斯?」
「在我們所有人周圍——特別是在你周圍。」
「警告什麼。」
「但我會挖到證據的,弗朗西斯。」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二
「我必須見你,弗朗西斯。read•99csw•com
「那時候新森林一帶會非常美麗的。」
「另外每個政府部門都有相應的黨鞭,確保他們按照政黨立場行事。你們隨時都把握著政府的節奏,什麼風聲都能事先有所耳聞,一切的一切。那些都是你的人,弗朗西斯,他們有什麼都會向你報告。你是黨鞭長,所以你知道所有人的小癖好、小缺點,誰喜歡可卡因,誰和誰上了床,也知道在哪兒偷偷放個錄音機……」
這聲「但是」輕微而尖銳,他爆發了。他心中的迷亂突然間停止了騷動。他深深凝視著她,眼神在痛苦中融化,好像那片從威斯敏斯特上空透明藍天上掉落的雪花。他放任自己絕望地嗚咽一聲,如同籠中痛苦不已的困獸,接著他猛地舉起她,將她狠狠摔過欄杆。
「不久以後的聖誕假期,也許你可以抽個周末到我鄉下的家。我會找個借口,比如要去那裡清理點資料什麼的,我妻子會在歐洲的某個角落聽樂隊演奏瓦格納。你和我又可以單獨在一起,把這件事搞明白。」
「但不是這樣。」
「那天晚上你自己跟我說的,我還清楚地記得你當時說的話。我記得那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瑪蒂。你說你想讀懂權力,追逐權力需要付出的犧牲,權力之中的各種欺騙和謊言。」
她笑了。在這樣的微笑之下他招架不住,權當默許了。於是她跟著他,順著穿過來賓席的樓梯,穿過為宮裡看門人準備的鑲著鏡框的更衣室。接著她看到一扇半掩著的防火門。推開這扇門就來到了屋頂,這裏陽光普照,她驚嘆而敬畏地倒抽一口涼氣。這裏的風景真是雄偉壯觀。就在她的正前方,蜜色的大本鐘塔樓高高聳立,背景是萬里無雲的藍天,在燦爛的陽光與潔白的雪景之間越顯優雅高貴。上面每一塊經過匠人們精心雕琢的石頭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處美妙的細節都凸顯無疑。很明顯大本鍾內部古老的機械系統還在堅持不懈地運作,她能看到巨大的指針顫動著,行走著。她的左邊是威斯敏斯特大廳巨大的瓦屋頂,是這座宮殿最古老的地方,經歷了烈火的灼燒,炮火的摧殘,戰爭的蹂躪,動亂的考驗和革命的磨練,仍然屹立不倒。而右邊則是令人倍感渺小的泰晤士河,任憑世事變遷,自顧自地潮漲潮落,一路奔騰。
「我沒殺他,是他自己殺了自己。我只不過把槍遞給了他,在他可卡因里混了一點鼠藥。他是個癮君子,一直走在自我毀滅的路上。這個男人太虛弱了。」
「我不知道。有那麼一陣子我覺得可能是泰迪·威廉姆斯,現在也覺得有可能。但這件事沒法靠我一個人,弗朗西斯。現在都沒有哪家報紙能發我的文章了。我九九藏書希望你能幫幫我。」
「有人在暗中使壞。」
兩個競選陣營的士氣也大相徑庭。厄克特的支持者們發現自己的信心膨脹,藏都藏不住;而塞繆爾的「親友團」則已經在絞盡腦汁想失敗的借口了。
「雷諾克斯股票的那個事件,科林格里奇兄弟也是被陷害的。」
「我不明白。」
「內閣成員的名單。因為黨鞭長不算是內閣的正式成員。但因為你負責黨內的紀律和立場,他們必然會向你請示取消醫院擴張項目的事情,還有地方自衛隊裁軍的計劃。這樣你就能——用你的話怎麼說來著——做點手腳。」
現在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退後幾步,一種虛弱和暈眩的感覺奔涌而來,她不得不靠著欄杆才算勉強站穩。拼圖的碎片在她腦子裡旋轉,突然間嚴絲合縫地拼在了一起。
「哪兒有人使壞?」
「而且我覺得羅傑·奧尼爾是被別人殺害的。」她覺察到他眼中閃爍的懷疑,「你覺得我瘋了嗎?」
「是的,小姐,」警察哈哈大笑,「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們還有個屋頂花園。只有工作人員,連官員們都不知道。我們一般都不說,怕他們一蜂窩全涌到那兒去,把那兒給搞亂了。但是厄克特先生不一樣,好像對這個地方的每個角落都了如指掌。」
早在指定的上午十點前,一大群議員就聚集在十四號會議室的橡木門外,每一個都想成為第一個投票,能在史冊上留下點蛛絲馬跡的人。雪越積越厚,整個威斯敏斯特好像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白毯,給今天的投票活動提供了一個平靜得有點超現實主義的背景。聖誕節就要到了,牛津路上已然是張燈結綵,整個大地平和安寧。幾小時后戰鬥就結束了,宣布結果后就會是握手言和與熱烈祝賀。即使私下裡勝利者們準備著得勢后的清算,失敗者們策劃著絕境中的復讎,表面上還是會一團和氣。
「你不相信我。」
「不!」
擾亂了我的生活?你可以這麼說,但我無法評論。不過我知道她最近離開了老東家《每日紀事報》,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辭了職還是被炒了魷魚。很顯然她是獨自一人生活。真讓人難過。
為了走起來方便,她踏著他的腳印走了過去。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突然轉過身來,頗為驚訝。
一片孤獨的雪花從天空飄落。他注視著這一幕,想起第一次進入議會時,一位年事已高而懷才不遇的同僚對他說的話,他說從政的生涯毫無意義,就如同將你的野心附著在一片雪花上,片刻榮華優美,轉眼消隱無蹤。
「那你為什麼對我窮追不捨?」他突然走上前,緊緊握住她的雙臂,臉上的表情極其扭曲,「一生中我們必須做出很多選九九藏書擇,瑪蒂。有的選擇很艱難,很絕望,甚至孤注一擲,不計後果。可能會讓我們深深憎恨我們自己,但不得不這樣做。你和我,瑪蒂,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我們倆都一樣。」
積雪中有一串新留下的腳印。他就站在平台另一端的欄杆旁,目光越過白廳的屋頂眺望著內政部的白色石牆。牆後面就是白金漢宮,今天晚上,他將唱著勝利的歡歌昂頭挺胸地走進去。
「瑪蒂!」他大喊一聲,「真是個驚喜!」
「不,我不知道。」
「什麼名單?」
「有一點,但不夠,還不夠。」
「帕特里克·伍爾頓是被人要挾才退出的。」
「不,完全沒有。你看起來很苦惱,但不是瘋狂。但你說的這些都是很嚴重的指控,瑪蒂。你有什麼證據嗎?」
她驚叫著急速下墜,驚訝多於恐慌。很快,這年輕嬌小的身體就落在石板路上,直挺挺地躺著,再無聲息。
「我非常相信你。你面對的可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新聞報道。威斯敏斯特是個有時特別骯髒的陰暗角落,人們為了享受短短几年權力的樂趣,不惜出賣自己的原則和尊嚴。這是一個由來已久的遊戲,從古至今,但也是一個危險的遊戲。你必須慎之又慎,瑪蒂。如果你是對的,有人蓄意謀殺了羅傑·奧尼爾,那麼你肯定是身處火線,有人已經把槍口對準你了。」
「我該怎麼做,弗朗西斯。」
「那天晚上共度春宵?我想你說得對,瑪蒂。但那天的回憶,我倆將永遠珍藏。你也會得到我的友誼。」
她去屋頂上找我時,看上去很苦惱,狀態也很糟糕,甚至有些衣冠不整。有很多人,包括她新聞界的一個同行,以及宮裡的一個常駐警察都可以證明。她請求我幫她找個工作。我告訴她這不可能,但她不願就此罷休,一直糾纏著我,變得歇斯底里。我一直試圖讓她平靜下來,但她根本不聽,反而變本加厲。我們就站在欄杆旁邊,她威脅說要跳下去。我走過去抓住她,但她好像踩在冰上滑倒了,當時的情況特別危險,我還沒反應過來,沒能抓住她,她就消失了。她是故意嗎?我希望不是。這麼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白白死去,真是太可惜,太悲慘了。
「就在M27公路附近?」
我即將開始唐寧街的生涯,懷揣著全新的決心和意志,要將我的人民團結在一起,立志消除掉蠶食國人意志的頹廢與憤世嫉俗。要將我的生命和熱情獻給國家的事業。我將確保斯多林小姐的生命不會白白犧牲。
「當然了。」
「羅傑·奧尼爾就是在那兒死掉的。」
他的臉色變得灰白,雙頰的光澤退卻了,整張臉變得像個石膏面具,只有雙眼仍然凜冽有神。
「你可以這麼說,瑪蒂read.99csw.com。」
「你怎麼殺掉羅傑的?」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瑪蒂完全睡不著。她的腦筋不堪重負。太多思緒交織在一起,互相扭打。她為什麼對約翰這麼差,為什麼會迷上厄克特這樣一個她永遠也得不到的男人,又為什麼無法理清周圍這些事情的頭緒?到處都是死胡同,到處都是窮途末路。這一切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有動機,也方便下手,」她低聲自語,驚訝得氣喘連連,「在短短几個月內,就從名不見經傳到問鼎首相寶座。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她自嘲地搖搖頭,「我真是盲目,我想這是因為我愛你,弗朗西斯。」
她胸中彷彿燃燒起熊熊的火焰,讓她無法自持。他知道不用再搪塞遮掩下去了。
她猛地把頭扎進他的胸膛,充滿了感激,感到輕鬆又放心,「你是個非常特別的男人,弗朗西斯。世界上的男人都比不上你。」
瑪蒂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弗朗西斯入主唐寧街,她就有機會開始新的生活。但即使想著這麼高興的事,也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懷疑之手扼住她的咽喉。不,她不應該這麼遲疑和痛苦。今天一大清早,她犯了傻,不由自主地往他劍橋路上的家走,魔怔般地想要見到他,極度渴望他給予一些睿智的看法,結果卻遠遠看到一堆攝像機圍著他,他站在門階上親吻妻子莫蒂瑪,一副伉儷情深、其樂融融的景象。瑪蒂垂頭喪氣地迅速離開,為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弗朗西斯,我愛你。我真的愛你,但是——」
「林德赫斯特附近。」
「當然。你想要什麼,瑪蒂?」
「你會這樣幫我?」
重要媒體當中,只有兩家特立獨行。一家是《衛報》,十分堅定和固執地支持塞繆爾;另一家是《獨立報》,想得太多,無從下手,沒有表達對任何人的支持。
她小孩子般地喋喋不休,把心裏想的一切一股腦都倒了出來。他大步邁向她,抓住她的手臂,輕輕地捏了捏,示意她停下。
「你想讓我也那樣做嗎?」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瑪蒂?」
「但你知道我絕不可能發表任何評論。」
「這件事你必須完全信任我,瑪蒂,好嗎?不要對別人吐露半個字。」
「就在議會議事廳正上方。那裡有個屋頂平台,我們放了些桌椅,夏天的時候工作人員們可以去那兒晒晒太陽,吃個三明治,喝杯咖啡。不過這個季節,我想除了厄克特先生不會有人去那兒,他應該是想獨處一會兒。他選對地方了。你可千萬別去打擾他,不然過了明天我就得把你抓起來了!」
「你能允許我在未來一段時間先幫你操心一下這件事嗎?運氣好的話,明天我就能毫無顧忌地問各種問題了。我們引蛇出洞,看看read.99csw•com能發現什麼。」
現在,請你們原諒我,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所以你就沒那麼客觀了。你也說過,瑪蒂,你完全沒有證據。」
「絕對不會!」
「花園在哪兒,能告訴我嗎?」
整個上午,她都在雪地里漫無目的地走著,想找到一點靈感,結果卻只是被雪水浸濕了鞋子。她雙腳凍得僵硬,頭髮濕淋淋的。下午早些時候,她出現在威斯敏斯特。雪已經停了,天空漸漸明朗,展現出水晶般透明的藍色,讓整個倫敦看上去好像一張維多利亞風格的聖誕節賀卡。下議院看上去尤其華麗輝煌,好像潔白冰雪覆蓋的美麗薑餅屋。維多利亞塔上的大不列顛米字旗驕傲地迎風招展,協和式超音速噴射客機從頭頂飛過,往希斯羅機場轟隆而去。聖瑪加利教堂的院落中,唱聖誕頌歌的人們站在中世紀建成的宏偉修道院側翼下避寒,讓美妙的頌歌回蕩在空氣中,還像來來往往的旅者搖晃著募集聖誕捐款的錫罐。瑪蒂對這一切都心不在焉。
「是的。」
「你的名字不在名單上。」她低聲說。
「相距也就幾英里吧。」
「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瑪蒂。我相信你知道我的心。」
厄克特不在自己的房間里,也不在威斯敏斯特的任何一個酒吧與餐廳里。她在走廊里問了一圈也沒問出什麼,好像沒人知道他的下落。她正想說他是不是已經離開這裏去吃午餐或接受採訪了,結果一個友好的常駐警察告訴她不到十分鐘前還看見厄克特朝屋頂花園的方向去了。她根本不知道這裏還有這麼個去處,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裡。
「如果你真的懂得權力,你就會明白,有時候犧牲是必要的。如果你懂得我,你就會知道,我有著一個偉大領袖的潛力,我可以成為永載史冊的偉人。」他聲音里有著逐漸高昂的熱情,「而如果你懂得愛,瑪蒂,你就應該給我機會,你是所有人里最應該成全我的那個人。否則……」
下議院的很多地方都已經開始慶祝了。她走過大本鍾的陰影,一個在記者席認識的同行匆匆跑來給她通報最新的消息。「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已經投票了。厄克特勝券在握。看上去應該是壓倒性的勝利。」他突然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天哪,瑪蒂,你看上去好糟糕。」說完他就急匆匆地跑開了。
(全篇完)
「很多人都這麼說。」
「那麼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誰?」
「這樣追尋真相有什麼樂趣嗎,瑪蒂?」
「你看起來很來累,瑪蒂。你情緒非常不好。」
「你覺得我會那樣做嗎?」
他安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嘴唇顫動不已,面色突然憔悴。「你知道我父親是自殺的嗎?」他問道,聲音是那樣輕柔,在冬日凝重的空氣中一飄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