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感覺，我這寒證，平常不發作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感覺……嗯，手心似乎比以前暖了，好像也不像以前耐熱。」公子琮答道。他今日只穿了一身雪白的素羅單衣，滾著梅紅的邊，沒有束冠，而是戴著梅紅色的幘，顯得一身輕鬆。

公子琮倒是還算鎮靜，回到大堂，沉聲喝道：「來人！」門外的兩個僕從應身而入，躬身等待吩咐。

黎啟臣撐不住笑了起來，本來剛剛他也想說這話的，只是轉念一想，倒像是諷刺公子琮是豬，未免過於無禮，便忍住了，想不到公子琮自己先說了出來。

第二日。

那僕從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個……這湖這麼大，應……應該不妨事吧？」

窗外飄進來的幾朵楊花，聚攏在屋角，在風中微微打著旋兒。晏薇雙手捧了那團楊花，丟到窗外，又把窗帘兩角墜好，不讓一絲風進來。

不覺已經到了晚餐時間，僕從奉上飯食，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公子琮，便退下了。

公子琮聞到飯菜香，眼睜一線，醒了過來。

第一個九天過去了，一切順利。

黎啟臣聽得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只是想個理由要把自己二人送出谷去，看來之前公子琮說得沒錯，他們斷不肯將外人留在谷中一輩子的，只怕是到了一定時間，或是看這外人和公子琮走得過近了，就想方設法把人弄走。

黎啟臣看晏薇已是十分疲倦，說話也有些氣短，便接過竹箸，學著她的樣子，一片片夾起銅片玉片洗滌。只見那些銅片的凹處已經沁出綠色的銅銹，玉片上沿著天然形成的紋理，也沁入了一點點深色。

公子琮聲音平淡：「剩下的葯，有多少算多少，都拿來給我看！」

公子琮一揮手：「把你們管事的叫來，讓他跟我回話！」那兩人如蒙大hｔtps://ｒｅａｄ.９９cｓｗ.ｃoｍ赦，轉身出了房門。

只見她一邊說，一邊夾起一片玉片，在水裡抖動幾下，清滌掉上面的藥物，丟到第四個陶鑒中，又指著第四個陶鑒說：「這些銅片玉片也是一樣，要煮過之後才能再用。」

晏薇一見大驚，忙問道：「怎麼了？什麼地方不舒服？」

晏薇指著第三個陶鑒：「這個……我不確定是不是有毒，最好也傾倒深埋，那些麻布也就不能重複使用了。」

第一天敷藥，第二天挑破水泡，第三天休整一天，第四天再在另一批穴道上敷藥，如此往複，第七天又換一批穴道，三三進九，是一個循環。到得明天，又要回過頭，在第一次敷藥的穴位上再敷藥。每次敷上藥的頭兩個時辰，公子琮會感覺麻癢難當，卻並未出現晏薇一直擔心的兇險，每個人也都鬆了一口氣。

公子琮道：「這是化玉膏，我這裏也有！」說著伸手在床邊一按，竟彈出一個暗格來，裏面零星放了很多什物，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化玉膏那溫潤的玉瓶。公子琮拿起來遞給晏薇道，「另外還有兩瓶，在樓上藥室里。」

晏薇笑問：「現在感覺如何？是不是好多了？」

待所有的穴位都處理完，晏薇已經額頭見汗，只見她另取過麻布條來，把有水泡的部位都密密縛上，這一次果然是經過了計劃，盡量用最短的布條縛住所有的穴位，看上去比昨日清爽得多。

晏薇柔聲安慰道：「應該不會的，放心吧，過一會兒就好了……你閉上眼，什麼都別想，最好能睡著了，一覺醒來，什麼都好了……」

晏薇接過細看，果然是自己父親手制，自己幫忙分裝的。於是問道：「這些都是送到宮中的啊，你是從哪裡弄來的？難道也是讓他們尋來的？九*九*藏*書你怎麼知道有這種葯呢？」

黎啟臣和公子琮兩個病人，只獃獃地看著，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晏薇盯著那浸著竹籤的水盂看，過了片刻，見那水已經滾沸，雙掌一擊，說了聲：「好了！」

公子琮苦笑道：「不會這……十二個時辰……都這樣吧？」

那僕從也是面無表情，目光下垂看著地板，不帶一絲抑揚頓挫地說道：「公子，您沒聽明白，那些葯，不是被吹到湖裡，就是潮濕朽壞如泥，一點兒不剩，全都不堪用了。」

公子琮也粲然一笑道：「已經不癢了，只微微有些痛。果然也沒有那麼難忍，只有兩個時辰而已，今天是第一次，明日有了準備，便更不妨事了。」

再看公子琮身上，敷過葯的地方，都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是很完整的一大顆，瑩潤剔透，像是寶石，有的則是幾小顆連成一片。水泡中的液體，都呈淡淡的黃色，清澈透明。

只見晏薇把一切收拾停當，又用繩子把袖子系起，在身後打了個十字花結，露出一雙玉臂。公子琮看上去精神很好，打趣道：「這是做什麼，殺豬嗎？」

晏薇長出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在第四個陶鑒中凈了凈手，指著第一個陶鑒說：「這些布條，煮過晾乾之後還能再用。」說完又用竹箸攪動著第二個陶鑒裏面的水，說道：「這水是有毒的，應該遠遠傾倒，不要讓人畜沾到，最好能深埋。這個陶鑒最大，記清楚它的樣子，不要弄混了。」

公子琮一怔，面露慍色，但隨即長出了一口氣，竟是微微一笑，緩緩說道：「那也算了，不值什麼，你們加緊採辦便是，只是那湖水便不能飲了，裏面有不少是毒藥。」

公子琮突然厲聲暴喝道：「那些葯都哪裡去了？！」兩人嚇得渾身九-九-藏-書一顫，連連躬身，諾諾道：「小人不知。」

公子琮依言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看得出他在強力克制，牙關咬得緊緊的，兩頰上的肌肉緊繃著，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床上的蒲席，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

黎啟臣回想起晏薇給自己治病的情景，也是這樣柔聲細氣的，疼痛難忍的時候，也會幫自己揉捏手上或耳上的穴道來止痛。

几案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陶鑒，裏面裝滿了熱水，冒著騰騰的熱氣。另有一個水盂吊在炭盆上，裏面的水沸著，如湧泉連珠，騰波鼓浪。

只片刻，那身材高大的僕從便走了進來，步伐穩健，神情平和，深施一禮之後，站定了等著問話。

公子琮搖了搖頭：「沒有……只是很久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對我這樣說話了，你這樣不對，你應該怎樣做，你不能做什麼……」

公子琮一笑：「他們每次換班時，有時會額外帶來一些日用之物，有餐具炊具，有布帛酒食，也有珍玩藥品等，這個就是他們帶來的，並不是我讓他們覓得的。」

公子琮突然神色緩和下來，柔聲說道：「你再讓下頭人好好查查，說不定能有些藥材並未受損，只是一時忙亂，不記得放在哪裡了，都清點出來，拿給我驗看。」那僕從點頭稱是，就要轉身退出。

公子琮輕撫胸口，似乎定了定心，轉身返回后廳，端坐于席上。

晏薇疑惑地睜大眼睛，望著公子琮問道：「我說錯了嗎？」

黎啟臣點點頭：「這應該是公子的份例賞賜，其他公子也都有的……」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那僕從終於耐不住，開口說道：「回公子，前日下雨，屋頂漏水，藥材都濕了，咱們怕公子責怪，便沒有稟明公子，只是自行修補屋頂，晾曬藥物。哪知昨日大風，咱們看管不當，httｐs://reaｄ•9９csｗ•ｃｏｍ藥材又被風吹落湖中，損失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一小半，也都是潮濕不堪用。咱們正在加緊派人出去採買，不過今年大旱，外面已經成災，一時難以備辦齊全，請公子寬恕則個。這位黎公子若是急著醫病，咱們不妨先送他出谷，快馬加鞭，幾日便可到懷都，那裡各種藥品都是齊全的，也不會耽誤病情，您看這樣可好？」

黎啟臣心中一沉，怕什麼來什麼，這些人如果釜底抽薪，只怕就要當場撕破臉，要怎樣周旋，才能再拖上十八日呢？

公子琮也不說話，只定定地看著他，四目相對，那僕從便垂下了目光，不敢直視公子琮，但也並不開口。

晏薇輕輕一嘆：「你錦衣玉食慣了，又哪裡知道珍惜物力呢……這樣是不對的……」

公子琮並不接那僕從的話，只問道：「化玉膏呢？那玉瓶子總不會淋濕了吧？」

轉頭一看，卻是公子琮，只見他額上已經沁出了冷汗，渾身微微發顫，牙齒互相叩擊，得得有聲，可知正在強自忍耐著痛楚。

晏薇道：「父親這縑帛上雖未寫明用藥后的反應，但我從藥材配方判斷，敷藥後會有麻癢疼痛的感覺，只未想到這麼嚴重。」邊說邊拉起公子琮的手，為他按壓揉捏手上的穴道止癢。

公子琮怒道：「你若覺得不妨事，那就不妨自己試試！我知道你們之前飼餵那些牲畜禽鳥用的就是湖水，從今以後一律用井水，若那些牲畜禽鳥有一隻死了，我唯你是問！」說到後來，聲色俱厲。那僕從打了一個寒噤，諾諾連聲。

那僕從連連躬身道：「那個在的，因要翻修屋頂，人多雜亂，怕丟失了東西，那葯，還有書籍，都另存在正堂里了，我這就給公子去拿。」說著轉身去到正堂，片刻便捧著兩瓶化玉膏進來，躬身放在几案上。

公子九-九-藏-書琮勉強露齒一笑道：「沒什麼……只是……敷藥的地方……癢麻難忍。」

晏薇又道：「我這瓶化玉膏已經用光了，你那瓶也只剩半瓶，你若還有，不妨取一些來。」

公子琮已經自己穿好了衣服，顯得一身輕鬆，笑道：「不妨的，所有這些需用之物，我都備辦了三倍，足夠使用的了，就是這些布條，也可丟掉，不必洗滌，一點麻布，沒什麼可惜的……」

「你現在感覺如何？」晏薇問公子琮。

「明日還會痛，你還要再忍耐些。」晏薇鬆了一口氣，顯得很是疲倦，可知這段時間一直擔著心事，怕療法上有什麼偏差。

晏薇取下所有的銅片玉片之後，用一雙竹箸從沸水中夾起一支竹籤，倏地刺向一個水泡的側面，公子琮身子一抖，顯然甚為疼痛，但他並未呻|吟出聲。

三人穿過後廳、正堂，進入閣樓葯室……頓時吃了一驚。原來滿箱滿櫃的藥材、書籍，竟然空空如也。地上浮著塵土，凌亂有些腳印，牆角還有些水漬。

晏薇也一笑：「今天這一步必須非常潔凈才行，若瘡口不幹凈，形成了瘡毒膿腫，便麻煩了。」邊說邊取出幾支竹籤，放在水盂中煮著。又拿出一瓶化玉膏，打開瓶塞，備在一旁。

公子琮又補了一句：「晚餐之前，來找我回話。」

晏薇左手取過一小塊麻布，按壓在水泡上，擠出裏面的汁液，隨即把麻布丟在第三個陶鑒中，反手用另一支竹籤挑起一點化玉膏，塗在水泡上。

只見晏薇在第一個陶鑒中凈了手，開始飛快地解下公子琮身上的布條，把散落的布條丟在第一個陶鑒中，取下的銅片和玉片丟在第二個陶鑒中，那銅片和玉片一入水，葯糊便溶入水中，水頃刻便變成青黑之色，嗅之已經全無葯氣，反而隱隱散著腥氣。

公子琮一呆，目不轉睛地盯著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