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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坎於人也,心病加憂

第二十一章 坎於人也,心病加憂

公子琮道:「正是!若你不肯醫,我也能自己動手了,只是後背穴道,自己力不能及……」
當晏薇說到父母兩個字時,公子琮的眼神明顯黯淡了下來,他一言不發,緩緩地脫去了全身衣服,只剩下一條犢鼻褲。只見他身材纖弱,肌膚雪白,一雙手似不知如何放著才好,在身體兩側僵直地伸著。也許是因為冷,也許是因為尷尬,他身上起了一層細小的栗,指尖竟微微發著抖。
黎啟臣點點頭:「正應該如此,一切需用之物,也都儲備在那裡,以防生變。」
黎啟臣忖道,軍中雖也有用鴿子傳遞消息的,但並不多見,還是以烽火為主。一來鴿子容易被擒獲,便失了機密;二來在軍中飼養鴿子也不易成活,相傳是因為軍中煞氣太重的緣故。但公子琮此時的情景,以此法傳遞消息倒是正相宜。於是問道:「那麼……關於公子瑖中毒一事,公子這裏可有什麼消息?」
晏薇點點頭,取過衣服,細心為公子琮穿好,說道:「要保暖,勿使受寒,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亂動,否則錯開了穴位,可就無效了。等下可能會麻癢疼痛,要忍耐著。」
黎啟臣知公子琮不好意思,故意不去看他,低下頭去看著浴桶中的葯湯,但褐色的葯湯宛若一面銅鏡,映出了公子琮光潔無瑕的背,猶如凝脂。
晏薇見他說得如此決絕,很是為難,轉頭看著黎啟臣。
晏薇又道:「對了,還需要大量的細麻布,滾水煮過,晾晒乾凈的,必須是麻布才行,不能用絲帛。」
公子琮搖頭道:「並沒有更多的消息……我結交的這些人,無非是些平民匠人,無一高官顯貴,譬如給你們下藥的那對老夫婦,就是出色的玉匠。他們聽到的也只是市井傳言,怎會比你們知道的還多呢?」
公子琮點頭道:「這個九九藏書也備下了……」但依然蹙著眉頭,神色間甚是憂慮。
晏薇撲哧一笑,扶著他躺下,說道:「仰卧或者側卧都不妨的,只翻身的時候小心些便是,也可以慢慢走動,不過若是坐著,就要像剛才那樣才行。你是病人,不需要那麼講禮數。」說完又去看那縑帛上繪製的穴點陣圖,像安慰道,「今天第一次,手生,待我好好想想,胸背的幾個穴道可以統一用一條麻布來縛,這樣你也可以舒服些。」
公子琮的笑容略有些僵硬,遲疑著沒有動。
晏薇用手指沾了一點葯糊,放在鼻端細細嗅著,問:「你自己配的?」
黎啟臣也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出谷和療毒是一體兩面,若只出谷不療毒,公子琮勢必一生為此毒所困;若只療毒不出谷,只怕還會繼續被毒害……想到這裏,也是委決不下,只得說道:「我不懂醫,不知道這裏面的兇險之處,還得你自己拿主意。」
晏薇問道:「這麼說,那些醫書,都是你讓他們去各地搜羅來的?」
黎啟臣心裏也是一片混沌,隱隱覺得有什麼巨大的危機壓迫了過來,但是又全無頭緒,理了理思緒,開口問道:「你之前說過公子的病八成是毒,那麼這毒是很早以前下的,一直纏綿至今,還是需要隔一段時間下一次?」
天近黃昏,晏薇給黎啟臣做完了針砭。三人啜飲著僕從奉上的醴酒,繼續聽公子琮回憶往事。
黎啟臣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對公子下毒,是天大的罪,不可能讓這麼多人知道。
左翼的三間屋子是打通的,原是公子琮的起居之所,此時三人聚在朝南的夾室中,上午陽光正好,也沒有風,晏薇示意公子琮把全身衣服脫掉。
公子琮點點頭:「正是!我的一切吃穿用度只在楊國其他公子之上,不在他們九-九-藏-書之下。我少年時揮霍無度,揮金如土,無論要什麼貴重的東西,提什麼荒唐的要求,這些人都會照辦,我敢說在楊國沒有一個貴胄大賈能夠辦到,除了君父……所以不管他們怎麼否認,我始終覺得自己就是公子琮!」
晏薇嘟嘴道:「但你卻沒請過我父親,他才是楊國最好的醫生。」
公子琮箕踞在床上,似乎覺得有些不雅,想要調整姿勢,又生怕碰歪了葯,那小心翼翼的姿態,倒像個嬰兒。
公子琮得意一笑,起身走到窗前,指著樓下道:「看到樓下那些鴿子了嗎?都是訓練好的,用來互通消息。凡是來過谷里的人,我都贈予重金厚幣,並讓他們攜帶一些鴿子出谷,說是賞賜,讓他們回家後放歸,那鴿子便知道了兩處的道路。我又和他們約好,不論是鄉野的傳言,還是朝廷的告示,事無巨細,但凡是有趣的,便記錄下來,待鴿子飛去時,寫在帛上,傳遞給我。雖然並不是所有人都遵照執行,也不是所有鴿子都往返無誤,但十幾年來,這谷中來來往往不下數百人,因而我這裏的消息,只怕比鎮守長岩關的令兄還要靈通些。」
公子琮輕輕推開玉函的蓋子,只見裏面分為內外兩格,位於中心的內格貯著粥一樣的葯糊,深青黑色,散著濃烈的葯氣,外面的格子中竟然放著冰。
晏薇道:「那縑帛你也看過,療法過程你是清楚的,這可不是尋常的針砭治療那樣只需要一會兒工夫,這療法三天一小輪,九天一大輪,三九二十七日中途不可間斷,這麼長時間,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的。若中間出什麼變故,可是危險得很。」
公子琮不敢有太大動作,只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黎啟臣問道:「這玉片和銅片有什麼講究嗎?」
公子琮道:「若是需要經常下毒https://read.99csw.com,那麼每次換班的這批人的頭目一定知道這個秘密,這麼多年來也有幾十人了,恐怕……」
公子琮搖頭道:「誰知道出去以後會怎樣呢……你們會怎樣,君父又會怎樣……何況,葯已經備辦下了。」說著又從旁邊的几案上捧過來一個碩大的玉函,全以羊脂白玉雕鏤而成,遍體魑龍盤繞,隱隱可見裏面一團青色,竟感覺有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公子琮點頭道:「機關消息一道,我頗有些天賦。這些機關有些是請匠人進來設下的,有些則是我想出法子來,讓他們去實施的,譬如那竹屋便是。谷里還有很多其他的機關消息,隱藏在各處,所以你們盡量不要到處走動,以免出意外。」
公子琮似乎很是緊張,全身都僵硬著:「不覺得太緊。」
「覺得痛癢嗎?」晏薇邊問邊用手指抻拉那些布條探看鬆緊。
黎啟臣聽他們漸漸說到治病上,忙岔開話題問道:「谷中的這些機關消息,公子也是從那些人那裡學來的?」
黎啟臣暗暗思忖,若是毒也好,路也好,都是困住公子琮的手段,那麼那些人只要看到公子琮在療毒,必定會想辦法阻止。
黎啟臣卻想,他讓二人搬入他的寢室,必然有緣故,他如此精於機關巧術,在他的寢室中,自然是另有安排。
公子琮鬆了一口氣,跪坐下來,攬起晏薇的手道:「多謝了!」
晏薇卻不抬頭,雙手動作飛快:用竹籤從玉匣中挑起葯糊,取過一片銅片或是玉片,抹在凹處,又橫過竹籤來把葯糊刮平,貼在公子琮的穴位上。那葯糊似乎很有黏性,貼在穴道上便穩穩黏住,不會掉下來。晏薇接著取過一條麻布,在公子琮身上繞了幾圈,緊緊縛好。那記載療法的縑帛雖然攤開來放在几案上,但晏薇似乎已經熟記在心,read.99csw.com一眼未看。漸漸地,公子琮全身已經縛滿了布條,儼然穿了一件衣服。
公子琮沉吟道:「雖然之前我也請過醫生來谷中,但並未大張旗鼓地治療,他們也並未理會過……但是……很難說……」
黎啟臣剛要再問,忽聽得旁邊有牙齒相互叩擊的聲音。
公子琮滿飲了一耳杯醴酒,清了清嗓子道:「從那以後,那些人便是三個月一輪換了,而且無論我有什麼差遣,谷里至少會留一半人……我的應對之法就是對他們百般挑剔,一件衣服改上五六次也不滿意,他們無奈,只得把匠人接進谷來,當面為我修改。有一就有二,我便找各種借口,讓他們找了很多五行八作的人進來,也從中學了不少東西。似乎……只要我不想著出去,隨便我怎樣,他們都應承。更何況我專心向這些人討教,自然沒有時間去刁難他們,他們也可輕省些。」
黎啟臣又是暗暗吃驚,那竹屋機關作為關押人的牢籠已經令人驚奇,這谷中還有多處機關,又是做什麼用的呢?這公子琮困在這裏二十幾年,果然沒有閑著,看來是做了不少準備。轉念又想,以他的聰明才智,這樣殫精竭慮,此時也未能脫困,到底是出谷太難,還是他並未下決心出谷呢……於是又問道:「那公子足不出谷,消息卻如此靈通,又是怎麼回事呢?」
晏薇嘆了口氣,道:「還是我來吧……」
晏薇一笑,指著黎啟臣道:「他傷情危重之時,全身上下都被我看過了,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醫者父母心,就當我是父母好了。」
晏薇一氣呵成地敷完全部穴道,略凈了凈手,一一按壓了一下每處銅片和玉片,說道:「若覺得哪裡太緊就說話。」
公子琮笑道:「你父親住在懷都,又經常入宮醫病,名氣又響,若失蹤數月,一定朝野震動,反而生變九-九-藏-書。我請來的這些醫生,有楊國的名醫,也有別國的名醫,都提出過各種診治的方案,我都沒有採納。這樣十幾年積累下來,我對自己的病已經了如指掌,我堅信你父親的這個方子,必能醫好我的病。」
公子琮不再開口,只在屋中踱來踱去,突然間轉身站定,對晏薇說:「故事已經講完,你當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為的就是這一天,若這病真是寒毒,那麼下毒的人就是這些人背後的那人!」公子琮雙拳緊握,憤憤不平,「因此我必須出谷,才能斷了這毒源,但我若出谷,從此天地雖大,只剩我孑然一人,若時時發病,我又怎能得活?」又突然按住晏薇的雙肩,「求你了!為我醫治吧!生死有命,就算我因此死了,身後有靈,非但不會怨你,還定會保佑你的!」
黎啟臣奇道:「這裏竟也有冰窖儲冰?」
晏薇道:「玉片是用在陰脈穴道上的,銅片使用在陽脈穴道上,這個萬不能錯。」
公子琮皺眉沉吟良久,道:「不如這樣,從今夜開始,你們二人便住到我的寢室中,三人在一起,也好互相照應。你們看可好?」
晏薇沉吟了片刻,說道:「我心裏有些亂,你要容我把思路理理清楚。明天再開始治療吧,而且……」她說到這裏,停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麼措辭。
晏薇點點頭,道:「那麼這些人看到我為你治病,會不會認為不妥而阻止呢?」
晏薇搖頭道:「我不知道……毒之一道,父親從未教過我,還是開始給你治病之後,我才略略自己琢磨了些。」
公子琮道:「有些是,有些不是。我之前也請過很多醫生進谷,聽他們講解醫道,我筆錄下來。所以說,這裡有些書你聞所未聞,那是因為天底下就我這裡有。」
晏薇囁嚅道:「那些葯,也是很難備辦的,不如我們先想辦法出谷,再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