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君子陽陽,龍以御天

第二章 君子陽陽,龍以御天

那黑臉大漢向左右隨從努了努嘴,那二人便擼胳膊捲袖子,踏上幾步就要動手。
晏薇一驚,抬眼看去,面前站著一個人,五短身材,小眉小眼,唇邊一顆大黑痣,手和腳卻異常得大,看上去有些滑稽。
那白面瘦子似乎就是要欣賞晏薇這震驚的樣子,得意地笑著。
那白面瘦子用金餅的一端觸碰了一下晏薇前臂,說道:「你拿著,咬咬試試,看是不是真金的,你若要珍珠,我這裏也有。這價碼不低了,我才真算得上是童叟無欺呢!」
「小葵公主?!」晏薇大吃了一驚,剛剛那個姑娘,竟然是公主嗎?就這樣獨自出王城冶遊?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和平民交談?晏薇想到在楊國宮中見到的那些公主,頂著高高的假髮髻,裹著層層的綾羅,臉塗得慘白,不言不笑,偶爾吐出幾個字,也是那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好聽點兒是端凝持重,說不好聽的,簡直就是個木雕土偶。晏薇做夢也沒想到,世間還有這樣活潑大方的公主。
晏薇捏著那香囊不知發獃了多久,突然覺得眼前有一隻大手在晃動。
晏薇心道,這姜國果然是富庶,三年前的繡衣就早已沒人穿了,若在楊國,中等人家一件衣服穿得仔細,穿上三五年是很常見的事。轉念又想,姜國平民一般穿麻質的或絲麻交織的衣服,總要比純絲的耐穿些,這種純絲的衣服,只怕穿上一兩年便會抽絲朽爛了。
那白面瘦子見晏薇不斷轉換角度細看那香囊,想必已經明白這刺繡的妙處,於是說道:「這種綉法,全天下只有姜國有,乃不傳之秘。你可想而知這香囊的https://read.99csw.com價值,小葵公主自從前年第一次參加秋社,一年只送出一隻香囊,第一年得著的那小子把它賣了,換了一座大宅子;第二年得著的那小子是個仕宦人家的公子,當成傳家寶收藏了;這第三年,沒想到是你這個外來的小子得了彩頭。」
「那是我的……」那黑臉大漢捏著嗓子,做作地學著晏薇說話的腔調,繼而又大笑著說道,「你說它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叫它一聲,看它答應嗎?」說罷把香囊放在鼻端,眯起眼睛,誇張地大聲吸著氣。
那白面瘦子又道:「你這傻小子,認不出三飛緞也罷了,連小葵公主也不認識,可真是有眼無珠了……」
那黃板牙聽白面瘦子這麼說,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聽得怔住了。
晏薇跳起來又搶,卻沒有夠到,只是指甲在那黑臉大漢臉上,抓出兩道血痕。黑臉大漢大怒,猛力一推,晏薇蹬蹬倒退了五六步,坐倒在草地上。這一下跌得不輕,晏薇只覺得頭暈目眩,一時掙扎不起。
晏薇脫口問出:「這是什麼?」說罷,又自覺失言,萬一這東西是姜國常見之物,那不就暴露出自己不是姜國人了嗎?此時父親也不在身邊,連個亂以他語打圓場的人都沒有,晏薇尷尬地左右看看,又紅了臉。
晏薇又舉起那香囊對著陽光細看,只見那綉線極細,竟是和那布料的經紗並絲綉成,從一個方向看去,綉線擋住了經紗,是粉白色的花朵,嬌艷欲滴。從反方向看去,綉線和經紗同時顯色,那花朵便呈現粉紅和淡藍經紗混合的粉read.99csw.com紫色,當真是巧奪天工。
那方向,正是適才經過的長堤方向,晏薇順著她背影看過去,卻沒有看到什麼人。不知怎的,心中突然生出一陣悵惘,像是一團霧,鎖住了光,一切都變得迷離。
「還給我!那是我的!」晏薇叫道。
晏薇拈起那絲紙,只覺得摸上去的感覺也很像蠶繭,白中微微透著點黃,不到半個手掌大小,一角上用硃砂印著一個花押,是簡化了的蜀葵花形狀。晏薇對這東西很是好奇,楊國也養蠶煮絲,卻從不曾聽說過這種絲紙,於是問道:「這個……能代替縑帛寫字嗎?」
那姑娘兩手放在胸前,左右搖擺著,說道:「那可不行的,這東西不結實,沾水就化了,倒是姑娘家有什麼不方便與人言的悄悄話,愛寫在這上面傳遞,看過之後,只要丟在水裡,便可以不留痕迹了。」
晏薇忙道:「我愛聽啊……這東西還有什麼其他用途嗎?」
晏薇看著他那粗鄙的說話和動作,直覺得噁心,伸手便去搶那香囊,那黑臉大漢將手一舉,晏薇便抓了個空。
晏薇聽他說自己是鄉下小子,有點不樂意了,便問道:「你怎麼看出我是鄉下小子?」
晏薇聽她這麼說,突然有了個很怪的想法:莫非……剛剛遞這東西給父親的,是個女人?
「三飛緞?」晏薇細看手中那香囊的面料,堅實緻密,在陽光下閃著珍珠一樣的光澤,向光處顏色明亮,背光處顏色晦暗,之前從未見過,原來這叫「三飛緞」。
晏薇輕蔑一笑,說道:「只怕這香囊的貴重之處,你那種貨色,一百個也換不來。」九*九*藏*書
那姑娘見晏薇紅了臉,竟然也羞澀起來,微微低了頭,兩手半蜷,托在左右臉頰旁,扭動著身子,那樣子既可愛又俏皮。只聽她低低說道:「嗯……這叫『絲紙』,這是閨閣中的小物,你們男子自然是不熟悉的……是絲渣做的,就是用煮過絲的水,拿細布淘過,濾出絲渣來,在石頭上攤平,晒乾,就是了。」
晏薇眨眨眼睛,也不知道那白面瘦子想要做什麼。
晏薇此時腦中突然湧現出的想法竟然是抱住頭,護住胸口,不要讓他們發現自己是姑娘,也不能讓自己受太重的傷……心道果然是做醫生做出魔怔來了,這時候,難道不應該爬起來拔腿就跑嗎?可是只覺得兩腿發軟,怎麼也站不起來。
晏薇還沒開口,先前那黃板牙便高聲嚷嚷起來:「你算是哪根蔥,管什麼閑事?!」
晏薇已經忍無可忍,正要發作,旁邊一個干啞的聲音說道:「別信他的,他騙你呢。」
晏薇搖搖頭,說道:「我不賣,我要拿回去給爹瞧瞧。」說著便要把那香囊收入懷中。
那人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你把這個香囊給我,我拿十個香囊來換,可好?」那人口沫四濺地說著,隱隱傳來一絲口氣。
晏薇聽了,更覺得這香囊珍貴,手指不覺用上了力,把它捏得緊緊的。
哪知道那人又轉到晏薇面前,說道:「你看你只有這樣一個香囊,未免也太寒酸了,這一路走回家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嘲笑你。你看看人家,幾十個上百個的懸在腰間,你不帶上十幾個,怎麼好意思跟人家走對臉呢?我這是好心,你把這十個拿去,只管把這一九*九*藏*書個換給我就行。」說著,便從懷裡抓出一把香囊,直往晏薇手裡塞。
白面瘦子道:「你這衣服上繡的水草紋,是澤邑三年前時興的,現在早就沒人穿了,你這衣服還這麼新,還在社日當寶貝似的穿出來,一定是偏僻鄉下來的,我可有說錯?」
晏薇皺了皺眉,有些惱,但又不便發作,只繃著臉不說話。
晏薇轉頭去看時,是一個白面瘦子,個子很高,倚著樹站著,兩個肩膀微微向內抱著,背有些駝,說話有嘶嘶吐氣的聲音。
那姑娘答應了一聲:「來啦!」轉頭對晏薇說道,「哥哥叫我呢!我要走啦!」說罷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晏薇平素雖不愛塗脂抹粉,但畢竟是個姑娘,喜歡這些東西乃是天性,素常也愛和鹿堇研究這些,聽那姑娘這麼說,也覺得興奮,想著可以學會製作方法,再帶些回去,給鹿堇作禮物。正想著開口詳細詢問,又想到自己此時乃是個少年,對這些脂粉之物大感興趣實在是有些怪異,便硬生生地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一邊那黃板牙早就急了,說道:「正因為這是宮中的物事,我才拿十個香囊來換的,明碼實價,童叟無欺,你少來這裏搗亂。」
冷不防,旁邊一雙大手伸了過來,緊緊扼住了晏薇的腕子,晏薇吃痛,便鬆了手,那香囊便直直地落向草叢中。只見那隻手倏地放開晏薇的腕子,只一撈,便輕鬆地將香囊托在手中,沒有讓它沾到一絲塵埃。
白面瘦子笑道:「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你想花言巧語欺騙這鄉下小子,我就是看不慣。」
晏薇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黑臉大漢,帶著兩個九*九*藏*書隨從,正站在身旁。那黑臉大漢用棒槌似的黑粗手指,插到那個小香囊口中,在裏面攪動著,哈哈大笑道:「這是誰丟的香囊啊?看著還怪俊的,既然沒有主兒,那我就收下了。」
白面瘦子見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搶了你的去。不過你若聽我一句勸,最好還是把它出手,覬覦這東西的人太多了,若帶回家鄉,這一路上可不太平,萬一有人硬搶,你就雞飛蛋打了,不如換些金銀珠玉,或者買套宅子也好。」
白面瘦子一豎拇指,笑道:「小哥果然是聰明人!這三飛緞倒也罷了,只這刺繡手法,便是冠絕天下,全姜國也只有小葵公主和宮中有數的幾個綉工懂得。」
忽聽遠遠的,有聲男子的呼喚:「小葵……」
那白面瘦子見晏薇不說話,又繼續道:「而且,你若是澤邑本地人,怎會認不出這隻有王宮中才有的『三飛緞』?」
晏薇有點疑惑,只看著他,並不介面。
只見那白面瘦子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金餅,說道:「純金的,換你的香囊,如何?」
「魂兒被勾走了嗎?」那人笑著說道,露出一嘴的黃板牙。
「住手!」耳畔傳來一聲怒喝,聲音不大,但明朗清冽,充滿了威嚴。
晏薇又皺了皺眉,想要舉袖掩住口鼻,又覺得那舉動太過脂粉氣,只得轉過了身子,不去看那人。
那姑娘見晏薇沉吟著不說話,更是羞澀:「啊……說這些你不愛聽吧?姑娘家的瑣事,沒什麼意思呢……」
「有啊!」那姑娘見晏薇有興趣,立刻舒展了眉頭,說道:「浸了花汁口脂,隨身帶著很方便,塗唇、勻臉都好,用過就可以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