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帝的語調緩和了下來，略略拉長了聲音：「……心若無病，病不沾身，心若存壽，年壽長存……」

只聽赤帝高聲說道：「傳新上山『至子』蕭召、甘棠，『浴血洗心』！」隨即前面便有四個白衣人，列隊走了下來。

黎啟臣眉頭微蹙，看向童率，恰童率也看了過來，兩人同時搖了搖頭，渾然不解。這樣的導引，確有順氣健體之效，但若說能讓盲人復明，實在是匪夷所思。

赤帝的聲音平和而雍容：「……力者助人，財者分人，道者勸人，通者渡人……」

黎啟臣心中一緊，忙握住童率的手，以示安慰。

童率鄙夷地嗤笑道：「呵呵……想什麼就有什麼？我想當天子行不行？」

童率又道：「幾曾見過民神相雜來的？莫不是古時候民與神在一個屋子睡覺嗎……」

童率一臉的輕蔑不服：「哼！哼……那又怎樣，你這樣唧唧歪歪就有辦法了嗎？」

廳中這百餘人，竟然隨著他的手勢，齊齊向後仰去，似乎被他的掌風推倒了一般。這些人當中，有的人後仰的幅度極大，幾乎是平常人無法站穩的角度，有的人只微微後仰，也有少數人依然直立。所有人都維持著剛才的手勢，低著頭，似乎已無知覺一般。

黎啟臣身體並無感覺要前俯後仰，但是總要做出點樣子來的，好在之前抬頭看了個夠，知道有些人俯仰的幅度很小，也就順著青帝的聲音，微微俯仰起來。誰知道那青帝的九_九_藏_書聲音，越來越是動人心魄，眾人的俯仰幅度也越來越大。每一次眾人的一仰一俯，黎啟臣都感到一陣威壓，彷彿自己是一隻小舟，漂蕩在汪洋大海上，不得不隨著那波濤的起伏而沉浮，漸漸的，自己的俯仰幅度也變得越來越大。

童率伸過手來，握住了黎啟臣的手。

童率點點頭，示意自己不怕，但一張臉已經白得全無血色。

「哦？這怎麼說？」黎啟臣十歲拜師，專攻劍術，行氣導引方面的修為，比幼沖拜師的童率差得很遠。

只聽那赤帝說道：「……浩浩昊天，有情無形，離形去知，同於大通……」

只聽赤帝大喝一聲：「疾！」手腕一翻，那手中便多了一樣東西，遠遠看過去，似是一串玻璃和松石穿制的珠串，每個珠子都有蓮子大小，晶瑩剔透，看上去價值不菲。

童率緊了一下黎啟臣的手，微微側過頭來，說道：「我不是怕，只是……覺得很煩……唉！反正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莫名地覺得焦躁，這些人莫不是瘋子嗎？為什麼他們做的想的，都和一般人不一樣，跟他們在一起，我覺得喘不上氣來。」

黎啟臣暗嘆，童率自幼隨師父習劍，雖也曾受過責罰，但那種師徒父子的夏楚，和軍中獄中的笞刑鞭刑相比，未免過於柔和了，也不知這一百鞭，他能不能承受住。

童率回手拍了一下黎啟臣的手，表示不滿……兩人一抬頭，才發現所read.99csw.com有的人都靜悄悄地站了起來，莊敬肅立，數百人由坐到站，竟然連一絲聲音都沒發出，氣氛詭譎無比。兩人忙依著別人的樣子垂手肅立，童率趁機向黎啟臣移近了半步。

只聽青帝緩緩說道：「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定則固，固則萌，萌則長，長則退，退則天。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

只見那穿赤色長袍的人正在講經，聲音不大，空空的有些回聲，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遠在雲端，聽上去甚為奇特。

童率卻是憤憤不平：「只不過是斂財而已，哪有這麼多說道？」

細聽那人的說辭，都是四字一句，語句也頗為淺易，反反覆復，不過是勸人向善，施捨財物，刻苦修持，求無病求長生的內容，聽得人昏昏欲睡。

只見一個人排眾而出，跪在講壇前，連連叩首，雙手發抖，箕張向天，又是激動，又是歡喜。

又換了「青帝」講經，卻是呼吸吐納，行氣導引的內容，只見他負手立於講壇之上，瀟洒地來去踱步，語音悠長舒緩，娓娓道來，聽上去很是熨帖。

黎啟臣和童率第一次見到這種奇景，都愕然看著，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那青帝復又大吼一聲：「前！」雙手如爪如鉤，向後回收。所有人又都隨著他的動作和聲音，迅速前傾了身子。百餘人如同牽線木偶一樣，隨著一個人的話語前後俯仰，這等情景當真是九*九*藏*書詭異無比。

黎啟臣心道不好！這不知是什麼邪術，竟能操縱自己的心智，當下一狠心，重重地咬了一下舌頭，一絲腥鹹的血，在嘴中蕩漾開，心頭立刻便清明了許多，突然又覺得掌心一熱，絲絲溫暖的內勁從童率掌中傳來。

黎啟臣更是詫異，這不是那些做百戲變戲法的手法嗎？在宮中慶典上經常看到的，怎麼到了這裏，變成了「昊天」的仁德，赤帝的神通了呢？看著周圍這些人如痴如狂的臉，看著他們眸中噴射出的狂熱慾望，黎啟臣心中湧上了兩個字——瘋子，都是瘋子……

黎啟臣見童率越說越不像話，忙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閉嘴。好在二人跪坐在山洞入口處，眾人的最末，距其他人有一定距離，倒不怕被人聽到。

這樣的內容，童率倒是來了興緻，和眾人一起，按照青帝的指引，雙手交疊，平舉當胸，拇指指尖相對，若離若合，相距一線，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隨意動，意卻牽繫在兩個指尖之間的那條縫上。

黎啟臣環顧了一下這個天然形成的山洞大廳，橢圓形，像一隻卵裂開了一條縫，也許這樣的地勢才會有這種攏音效果吧。

此時那赤帝也站了起來，緩緩踱步到講壇邊緣，大聲說道：「浩浩昊天，養育萬民，德行動天，其疾自去！」說罷，單手箕張向天，簌簌抖動著，下面一片鴉雀無聲，都盯著他那隻伸張的手。

青帝也走過來，和赤帝並肩而九_九_藏_書立，雙手一壓，示意眾人安靜，所有人便各歸原位，在席上跪坐好。

黎啟臣只覺得童率的手又濕又滑，指尖冰冷，想必是懼怕接下來的鞭刑，忙低聲安慰道：「莫怕，你是習武之人，這些人都受得住，你自然也是受得住的。到時候護住心脈，腦子裡數著數或者吟詩唱曲，分散一下精力，很快就過去了。受刑時，若筋肉放鬆，便不會太痛，但會傷得重些，若筋肉繃緊，會更痛些，但是傷勢會輕，你自己拿捏著就好。」

童率笑道：「我剛剛開始修習內力的時候，才三歲，根本不會集中精神，意存丹田，師父便捉些小蟲，用紗布袋裝了，貼在我丹田上，蟲兒不停地搔扒蠕動，我的意念自然而然地便放在了丹田上。他這法子也是如此，讓拇指指尖儘可能接近，但又不能碰到，眼睛又要垂下來盯著，自然而然，便心無旁騖了。」

那赤帝高舉珠串，大聲說道：「天生萬物，德者取之！昊天庇佑，廣施神通。」說罷，將那珠串，套在那復明之人的頸上，眾人頓時一片嘖嘖羡慕之聲。

突然聽到有人大呼：「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能看見了！天哪！天哪！」

赤帝又說：「……民神不雜，山冢崒崩，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黎啟臣偷眼去看童率，見他按照青帝的引導，微閉著眼睛，導引得很是認真。

黎啟臣對童率點頭一笑，示意自己沒事，便鬆開了手。當下依舊是在俯仰做戲，但卻不會再入reaｄ.９９ｃｓｗ•com戲了……

突然，黎啟臣感覺到那青帝面具后精光一閃，似乎看向自己這邊，忙拉了一下童率，兩人同時低下了頭。

好不容易盼到這赤帝講完了，童率的腰立刻塌了下來，但黎啟臣環顧四周，看所有的人均不言不動，依然保持著原本端坐的姿勢，像是泥塑木雕，忙拉了拉童率的衣襟，示意他坐正。

兩人正說著，忽聽那青帝大吼一聲，念道：「后！」而後雙手箕張，猛地向外推出。

過不多時，那青帝又換了方法，教眾人用手向有病痛處虛抓，把病痛抓出體內，若無病痛，向心胸處虛抓，可以延年。因眾人年齡不同，體質各異，所以動作便不能整齊劃一，廳上便顯得有點亂，二人有什麼小動作，便更不顯眼，所以二人一邊虛做手勢應付著，一邊四顧查看周圍動向。

童率便介面道：「屁話，既然無形，那便誰都看不到，既然誰都看不到，你又怎知有這東西？你怎知他有情？對你有情還是對我有情？」

黎啟臣也緊了一下童率的手，算是回答。黎啟臣的感覺和童率是一樣的，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的感覺，彷彿進入了夢中的詭譎世界。

童率發覺黎啟臣在看自己，睜開眼睛笑道：「他這法子倒是正道，尤其是新入門者人數眾多，又不能一一口傳心授的時候，很是有用。」

赤帝道：「……飢者無食，寒者無衣，勞者無息，生者無庇……」

身邊的童率卻在下面一遞一句，絮絮叨叨地小聲反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