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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幽人貞吉,中不自亂

第三十四章 幽人貞吉,中不自亂

另一個石室。
裏面那人輕笑一聲,回過頭來,白皙俊美的面容全無血色,卻帶著淡淡的笑,那笑容中含著幾分無奈、幾分隱忍,看上去倒像是恍惚帶著羞澀的歉意似的,正是公子琮。
公子琮上前一步,盯著面具男的眼睛,問道:「你到底是誰?就不能告訴我,讓我死個明白嗎?」
公子琮笑道:「我也覺得奇怪呢……若立傀儡,那幾個小的不是更好擺布嗎?何必一定立我?」
公子琮一呆,身子僵直了似的,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緩緩放下了手臂,幾聲鐵鏈錚錚之聲,聽起來分外刺耳。
面具男也唯唯諾諾地說道:「是啊……他一次比一次醒來得慢,若再加刑,只怕熬不住了……」
面具男躬身應道:「是……」
戴赤色、青色、黃色玉石面具的人負手佇立,戴白銅面具的人微微弓著身,顯得小心而恭謹,一條腿不自然地蜷曲著,似乎患有舊疾。
公子琮笑道:「那也要先看看這『不速之客三人』到底是什麼人再說,總不能連臉都不露吧?」
燈光下,只見這人身穿煙灰色褐衣,臉上卻戴了個白銅面具,和那「青帝」「赤帝」的面具一樣,遮住了半張臉,可以看到露出來的嘴角臉頰肌膚上,還有一些燒燙的傷疤。只聽這人笑道:「又在算卦?」語聲嘶啞難聽,似乎嗓子也有傷。
面具男嘆道:「公子,明日又是例行的行刑日,你若允了,就不必再受苦了……」
面具男張了張嘴,剛要說九*九*藏*書話,那青帝卻先開口道:「不能再加刑了,若弄出殘疾來,只怕也無法繼承王位。」
面具男用手掩住嘴,尷尬地輕咳了一聲。
裏面那人半側了身子,只是在凝神暗算卦象,並沒有回答。
公子琮也覺失言,低聲道:「我不是說你……你臉上有疤,戴上面具是怕嚇到別人,也是一番善意……」
面具男似乎微微有些吃驚,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公子猜得不錯,楊軍已經殺出了長岩關……聽說青帝和赤帝已經回來了,前幾日還講了經,黃帝大約也快到了,你……」
面具男點點頭,又柔聲說道:「既然卦象上說『敬之則吉』,你不如便允了吧?」
公子琮抬眼看了面具男一眼,輕嘆道:「這些時日過來,你也算知我了,我自幼身有奇病,發作時痛苦難當,二十幾年下來,我忍痛的功夫要比平常人強很多,這尋常刑求,其實並不能奈我何,你們又何必白費工夫呢……」
「而且,大哥既然已經領兵出征姜國,這些兵馬的數量,已經佔了留守楊國兵馬的八成,可穩穩保我坐定江山,對嗎?」公子琮面含譏誚,冷冷地說道。
那黃帝搖了搖頭,說道:「總之以三天為限,三日之後,若他不點頭,又找不到那玉,就必須換人!」說罷轉身而出,赤帝和青帝也跟了出去。
外面那人把燈移到木柵旁,腦袋幾乎嵌進木柵縫隙中,覷起眼睛,細看那牆上的卦象,似乎是目力不佳的樣九-九-藏-書子。
面具男被他盯得有些慌亂,忙說道:「要吃飯了……那個,你傷口還痛嗎?還要不要再用一次葯?」
只聽那戴黃玉面具的人說道:「他還沒答允嗎?」此人想必就是那個「黃帝」了。
面具男笑道:「公子你有所不知,你外祖原任軍司馬一職,在楊縉之戰中殞命,如今楊縉邊陲駐紮的兵馬,多半是你外祖的舊部,他們自然是樂於擁戴你的……」
面具男雙手扶著粗大的木柵,頭幾乎要探進裏面來,急道:「可是,公子,痛是一回事,但身子的損傷是另一回事,這一點你和常人並沒有不同,你沒發覺……你的身子一次比一次恢復得慢了嗎?」
只聽公子琮說道:「若有變爻,當以變爻為準,這一卦的變爻是上六。『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從卦象看,事情要有變化了,恐怕是大哥已經出兵了吧?」
公子琮凄然一笑:「憑他是鐵打的漢子,這樣隔幾日便受刑,也會恢復得越來越慢吧……那又如何?我若順了你們,你們便會趁大哥出兵之機殺害君父,立我為王,也不過是把我當傀儡而已……我一日不答允,你們便一日不敢害君父,對嗎?」
面具男細細看了看石壁,說道:「乾下坎上,是需卦。『有孚,光亨。貞吉,利涉大川……剛健而不陷,其義不困窮矣……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看來倒是好兆頭,公子應該審時度勢,順天正九-九-藏-書位,才能『往有功』啊!」
那赤帝長出了一口氣,怒道:「那東西就是不知道被他藏到哪裡去了,他若肯說,也不必拖延這麼久!」
青帝說道:「若找到那枚『雙龍化魚墜』,即便他不開口,我們也能行事的,大不了找個和他相貌相似的人暫代,等大局穩定,再換個小娃娃繼位便是。」
只見這人正用鐵鏈的一環在山壁上划著小豎道:從下到上,一共六行,每行的豎道數量不等,似乎是信手划的,划完之後,又把相鄰的每兩個小豎道用橫線劃掉,最終每行若餘一條豎道,便劃上一條長橫線,記為陽爻;若不余豎道,則劃上兩條短橫線,記為陰爻。原來是在占卜。
外面那面具男笑道:「公子敢情是在自比文王?」
這個石室和黎啟臣、童率養傷的石室一般大小,唯一不同的是有門那一面不是磚牆,而是粗大的木柵。木柵兩側,各有一個人。
青帝微微皺了皺眉,問道:「怎麼還沒醒?」
面具男又是一躬身:「適才醒過一次,喝了點水,又昏過去了。」
只見那人把所有六行都記錄下來,又另劃了一行豎道,這次卻是每六個豎道劃掉,餘數則是變爻……
那面具男一滯,隨即又道:「公子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言了,但公子莫以為這事非你莫屬,那公子珩的外祖是你外祖的連襟,殉國於『三匠妾奴』議和之前的那次攻姜,聲望只在你外祖之上,不在他之下,只不過公子珩年紀尚幼,名聲也不好九_九_藏_書,兼之她母妃剛剛獲罪自盡,不如你適合而已。但你若如此執迷不悟,最終也只能換作公子珩了,以他的心性,只怕會忙不迭地答允呢!」
面具男嘆道:「這也未必……你不答允,自然有別的辦法,你只是白白受苦而已,搞不好還要送掉自己的性命,這又是何苦……」
那黃帝一擺手,厲聲道:「不能再等了,給你三天時間,讓他開口,不行就只能換人了!」
面具男嘆道:「而今這形勢,已經迫在眉睫,你若不允,只怕他們很快就要下殺手了,你熬得過明日,卻未必熬得過下一次……」
赤帝搖了搖頭,說道:「時間緊迫,這樣下去不行,須用重刑,一定要讓他答允!」
裏面那人點點頭,也不回身,只說道:「是啊……七日一次刑求,便七日一卜,剛好算算明日刑求的吉凶。昔日文王演周易,也是在幽囚之中。」
公子琮笑道:「我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面具男一怔,問道:「此話怎講?」
面具男似乎又驚又喜,叫道:「公子,你這是允了嗎?」
裏面的那個人,也是一身白衣,唯一不同的是他雙手雙腳都有鐐銬,並且由一條細細的鐵鏈穿在一起,鐵鏈的另一端,釘在石壁上。
公子琮輕輕搖了搖頭:「我可沒說要答允什麼,我只說別人若敬我,我便敬他也無妨,但別人若要讓我俯首聽命,我公子琮卻也沒那麼軟骨頭。」
公子琮道:「這些日子以來和你談《易》,感覺你我像是師出read.99csw.com同門,易學流派眾多,怎麼你我的解釋卻一模一樣呢?」說罷依然微微側著頭,盯著面具男。
木柵外,站著四個戴面具的人。
石室中。
公子琮打斷了他的話:「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人,還敢自稱黃帝、赤帝,難怪躲在面具后不敢見人,也知道沒有面目見列祖列宗嗎?」他這一句,似乎把面具男也罵進去了。
那面具男卻是一笑:「你猜呢?」說罷轉身而去。
公子琮默然半晌,喃喃地說道:「你們去找公子珩也好,還是去找其他小弟弟也好,總之我是斷不肯害君父殞命的,其他人要弒父,我無力回天,但我絕不能做不孝子。」
過了片刻,公子琮突然抬起頭來,側頭微微一笑,那笑容,彷彿催開百花的春風,明朗而溫柔:「那麼冷的寒冬都熬過來了,現在已經春暖花開,還有什麼熬不過去的呢?縱然待在暗無天日的所在,這地氣暖了,傷口也覺得舒服呢……」
公子琮聽了一呆,似乎之前並不清楚這些因果關聯,怔了片刻,隨即嘴角一撇說道:「這些宮闈秘事你知道的倒多,但問你晏薇的下落,卻一問三不知。」
面具男苦笑道:「我當真不知那個晏薇的下落,當日鎜谷中的所有人,都被趕了出去,總之是沒殺一人就是,那姑娘肯定是隨著人流出谷去了……」
公子琮俯卧在席上,白衣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如同雪中綻放了一樹紅梅。
這回輪到面具男愕然了,他疑惑地看著公子琮,說道:「你……真的不怕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