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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聞一多 莫逆

五、聞一多

莫逆

梁實秋與聞一多對新詩的態度一致。他們認為,詩要有「詩的藝術、詩的想象、詩的情感」,寧可多一點貴族精神,也萬不可提倡「平民風格」。他們欣賞、推崇郭沫若的《女神》,對胡適的《嘗試集》、康白情的《草兒》、俞平伯的《冬夜》等則表示批判。二人分別寫下《〈草兒〉評論》和《〈冬夜〉評論》兩篇長文,由梁實秋的父親贊助100元,合併出版,名為《〈冬夜〉、〈草兒〉評論》。
在科羅拉多大學時,一個美國學生在周報上發表詩作,說中國人的面孔活像人首獅身謎一般的怪物,整天板著臉,面部無表情,不知心裏想的是什麼。雖然此詩並沒有侮辱中國人的意味,但梁、聞二人還是覺得氣憤,梁寫了《一個支那人的回答》,聞寫了《另一個支那人的回答》,同時發表在校刊上。結果二人大出風頭,一時成為校園中的新聞人物。
聞一多比梁實秋早三年進入清華讀書,但聞一多一年級時因為英語不及格留級一年,后又因參加學潮留級一年,最後只比梁實秋早一年畢業。1920年,梁實秋與同學發起「小說研究https://read.99csw.com社」,聞一多也加入該社。從此,梁實秋與聞一多熟識並成為最親密的朋友。
「九·一八」事變爆發,青島大學的學生與北方各校學生一起結隊南下,赴南京請願,要求國民黨政府迅速出兵抗日。事件發生后,聞一多在校務會議上建議開除了幾個帶頭的學生,遭到了學生的抗議,校長楊振聲辭職。聞也受到學生的攻擊,校園中常貼有「驅逐不學無術的聞一多」之類的標語。一次,聞一多和梁實秋看見黑板上畫了一隻兔子和一隻烏龜,旁邊寫著「聞一多和梁實秋」。聞嚴肅地問:「哪一個是我?」梁苦笑著答:「任你選擇!」
1930年夏,聞一多與梁實秋同時接受青島大學校長楊振聲的邀請,到青島大學任教。青島山路多,兩人都選購了一根精緻的手杖。每天聞一多去學校上班,路過梁家門口,輕輕招呼一聲,梁應聲而出。二人著長袍,各策一杖,踽踽行走于崎嶇小路,風神蕭散,旁若無人。
1924年,二人離開科羅拉多大學,梁實秋準備到哈佛大學讀研究生,聞一多則到https://read.99csw.com紐約繼續學習繪畫。臨別時,聞將自己心愛的《霍斯曼詩集》和《葉芝詩集》送給梁,梁回贈一具北京老楊天利精製的琺琅香爐和一大包檀香。因為聞最喜歡「焚香默坐」的境界,常吟陸遊的「欲知白日飛升法,盡在焚香聽雨中」。
梁實秋對山青水秀的青島極為喜愛,但聞一多卻常嘆息青島「沒有文化」。二人結伴遊嶗山,聞嘆道:「風景雖美,不能令人發思古之幽情。」梁指著山岩反駁道:「那就是千千萬萬年前大自然親手創造的作品,還算不得是『古迹』么?」
聞一多對西班牙畫家委拉斯凱茲(Velasquez)的作品頗感興趣,故也學其風格,畫的人物差不多全是面如削瓜猙獰可怖。一次,他給梁實秋畫過一張半身像,用粗壯的筆調大勾大抹,嘴角撇得像瓢似的,頭髮是蔥綠色,像公雞尾巴似的豎立著,而背景則是紅色的,看起來很嚇人。畫好后,聞一多極為滿意,但梁實秋帶回國后,梁家的孩子們看著害怕,居然扔掉了。
聞一多出國留學時,梁實秋對留學並不是很熱衷,一來當時他已經與九*九*藏*書程季淑戀愛了;二來對完全陌生的異域生活有些恐懼。聞未出國留學時,曾與梁探討,他們如果到美國那樣的汽車王國去,會不會被汽車撞死。到美國后,聞一多致信梁實秋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尚未被汽車撞死!」隨後勸梁出國開開眼界。
校長楊振聲是山東人,性格豪爽,好飲,在校中常與聞一多、梁實秋、趙太侔、陳季超、劉康甫、鄧仲存、方令孺一起飲酒作樂。七個酒徒加一個女史,戲稱為「酒中八仙」。梁實秋回憶,他們「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三十斤一壇的花雕搬到席前,罄之而後已,薄暮入席,深夜始散。……我們曾自謂『酒壓膠濟一帶,拳打南北二京』。有一次胡適之先生路過青島,看到我們豁拳豪飲,嚇得把刻有『戒酒』二字的戒指戴上,請求免戰。一多笑呵呵地說:『不要忘記,山東是義和團的發祥地之一。』」
一年後,梁實秋也來到美國。他剛到科羅拉多大學,就給在芝加哥大學的聞一多發去一封信,附上了12張科羅拉多當地的自然風光畫片,並在其中一張的背面寫了一句話:「你看看這個地方,比芝加https://read.99csw•com哥如何?」他的本意只是逗逗聞,因為他知道聞在芝加哥過得並不痛快。不料幾日後,聞竟提著一隻大皮箱出現在梁的面前,告訴他,自己已從芝加哥轉學到了科泉大學。於是,兩個人又開始了親密的同窗生涯。他們在當地一個報館排字工人家中各租了一間房,朝夕相伴,共同討論文學,真正實現了當年聞一多「西窗剪燭、杯酒論文」的夙願。
此後,二人為了省錢,搬到學校宿舍居住。剛開始,他們只敢用酒精爐煮咖啡或茶喝,吃飯則用麵包充饑。後來膽子漸漸大了,開始用酒精爐炒雞蛋、白菜、木須肉吃。聞一多初次試驗成功,竟拍案大叫:「在異國得每日食此,真南面王不易也!」但有時也會出小狀況。一次,聞不小心把酒精爐打翻,燒了頭髮眉毛燙了手,還差點燒著了窗帘。又一次,他們煮餃子吃,被人發現,於是管理員前來干涉。但當他們請管理員吃了一個后,管理員直說好吃,從此便准許他們煮東西吃,但動靜不可太大。
聞一多欣賞梁實秋,他將梁比作現代的李商隱與英國的濟慈。他曾說:「實秋啊!我的惟一的光明的希望是退居read.99csw.com到唐宋時代。同你結鄰而居,西窗剪燭,杯酒論文——我們將想象自身為李杜、為韓孟、為元白、為皮陸、為蘇黃,皆無不可。只有這樣,或者我可以勉強撐住過了這一生。朋友啊!我現在同你訂了約,你能允許嗎?」
聞一多參加紐約畫展時,因為還少一張風景畫,便準備上山寫生。剛學會開車才三天的梁實秋租了一輛車,自告奮勇開車送他。二人開著車向曼尼圖公園駛去,越走越高,結果走錯了路,走進了一條死路,盡頭是絕崖。梁只能向後退,路的兩邊是幽深的山澗,梁倒車的時候手有些發抖,一不留神,車出了轍,斜叉著往山澗里溜了下去。二人只聽得耳邊風呼呼地響,車已經失去控制,聞一多嚇得大叫。幸好車被兩棵松樹夾住了,才停止下滑。他們趕緊爬上山,找了個西班牙人幫忙,才把車拉上了大路。但經此折騰后,梁實秋再不敢放膽開車,聞一多畫畫的興緻也沒有了,二人無精打采地打道回府。
聞一多遇害后,梁實秋四處奔波尋找真兇。他對國民黨很是失望,從此在參議會上一言不發。他一直將聞一多給他的書信帶在身邊,即使後來到了台灣也精心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