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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進太郎的臉色變了。
「真是了不起啊。一把槍對著你,還能這樣,不愧是頭頭。」
「我是指現在這種狀況。」進太郎說。
亞矢子在講桌前站定,像是威脅大家,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把刀鞘插在肚子的部位,一身「我隨時會拔刀」的氣勢。
「各位同學,很難得大家都在,平常大家很少像這樣聚集在這裏。我要感謝各位,謝謝。」
「又不是沒碰過這種事。」
沉默的教室里,只聽得見布的摩擦聲與腳步聲。
亞矢子敲著鍵盤。
龍彥實在按捺不住,終於開口了。
「這所高中已經腐爛到極點,你不這麼覺得嗎,梨田老師?老是說學校經營最優先,卻寵學生寵到不像話。的確,學生人數每年都在減少,所以必須盡全力招攬學生,這個我理解。聊勝於無嘛,不管是怎樣的學生,只要他付得起學費,就是學校的金主、學校的貴客吧。但因此對孩子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態度,卻也讓他們任性到這種地步,不是嗎?再這樣下去,學校的治安會變成什麼樣子?」
「就是怪?什麼啊?」
亞矢子的語氣越來越帶怒意。
久我豐原本坐在講桌前的座位上,狂笑好一陣子后,倏地站了起來。他在全班同學中算高的,少說也有將近一八五。對於連一六○都不到的亞矢子來說,「抬頭往上看」是再正確不過的形容了。從學生的方向看去,豐的巨大身軀把亞矢子整個人遮住。
「所有的屍體都從最後面的窗戶丟出去。」語氣很不耐煩。
進太郎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一共六個人,確認過窗閂確實閂好后,拉上了窗帘。這樣外面就看不到教室里的情形了。
「你說『沒有那樣的意思』?這種說法我早就聽煩了。犯人在犯案后都會這樣講,這根本不能算理由。被害人可是以為你要殺他們的呀!這叫他們怎麼受得了呢?運氣不好?什麼都用運氣來解釋,往生者可是會死不瞑目的喲。知道嗎?不管有沒有殺人的意思,但都是因為加害者任性且愚蠢的行為,才害別人死掉。如果你要和我講權利,那我也要問:你們又有什麼權利扭曲別人的人生,或是中途斬斷別人的人生呢?被殺害的人都死了,現在就算要主張『自己有活著的權利』,也都不可能了!」
「給我弄!」
最後一道鐘響的迴音漸漸消失時,教室里終於騷動起來,四處爆出笑聲。同學們相互對看,指指亞矢子,然後肆無忌憚地敲桌子,看起來相當開心。
「八月二十九日,有人在私營電車信王上冢線上行的鐵軌上擺設石子,造成電車翻覆,導致七人死亡、六十八人輕重傷。那時碰巧是暑假,又剛好是八點左右的回家尖峰時段。許多家庭原本全家快快樂樂坐車旅行去,結果演變為這次的慘劇……」
「喔?沒想到你還會觀察她呀。你是那種喜歡比自己年長、只哈老女人的人嗎?」
不過,一臉正經八百的亞矢子對此完全不在意,反而更加自信堅定,嚴肅地和大家講話。
「你到底想怎樣?」
講完這番話,她舉起手槍,下了命令:
亞矢子用雅行的白襯衫擦著求生刀上的血,抹掉血漬后,才向聚在教室後方的學生說:
亞矢子看著進太郎與龍彥,說道:
「講什麼?」
這所高中連接舊館與新館的二樓空中通道上,兩個男學生笑鬧著走過來,就像這裡是自己家一樣大聲交談,聲音響遍整條通道。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人來打掃了,到處都是煙屁股與零食的空袋子。兩個男學生隨意晃過去,腳邊結成綿狀的灰塵隨之往上飛舞。不知是否因為早就習慣這樣的環境,他們對此似乎沒什麼感覺。
「你說得對,這不算理由。不過,我只是借用你們年輕人平常使用的借口而已呀——並不是自己害的,自己完全沒錯……」
「這樣就公平了吧,白井同學?」
直子從旁阻止進太郎,但他不為所動,以更強硬的語氣說道:
亞矢子一次把情緒釋放出來,又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到梨田背後。她聲音的語調變了。
好像有什麼聲音。是亞矢子。
「久我豐與迦納雅行,兩人常廝混在一起。去年八月三日晚上九點半左右,兩人自行騎車出遊時,在杉並區的天沼,撞死蓑田好女士(七十八歲)正牽著散步的兩隻博美狗『豆豆』與『波可』。其後,一人獨居的蓑田女士,由於意氣消沉,失去活下去的力氣,在十二月十一日,追隨自己的愛犬而去。包括其他的罪行在內,為預防今後他們可能再次導致他人的不幸,我採取了緊急處置。」
「什麼想怎麼樣?」
義博看著直接對準自己的槍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嘴唇明明一張一閉,卻只聽到徹底幹掉的咻咻聲。
亞矢子斬釘截鐵地說著,浩明終於無言以對。他的舉動已清楚說明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教室里的其他人,也對亞矢子一件件揭發事實,感到茫茫然。出於偶然的緣分坐在同一間教室里、也都交談過的同學,本來以為彼此已經有些熟了,但實際上自己完全不了解對方。就這樣,學生們彼此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其他遠遠站在走廊中段觀望的老師與同學,一聽到尖叫聲,就像發生了雪崩一樣,一股腦兒作鳥獸散,爭相向樓梯逃去。過去以高傲態度無情對待亞矢子的那個男老師,也拼了命地逃走。
亞矢子再度環顧整個教室,然後背對大家,指甲慢慢在黑板上用力刮著。
「你在怕什麼呀。」
亞矢子保持著蹲低的姿勢,少見地盯著兩人看,說道:
焦急的史生把梨田的屍體往窗框那頭推了下去,從底下傳來掉落時小小的撞擊聲。
「你們現在是人質了。」
面對進太郎的質問,亞矢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進太郎直覺事情不太妙,說道:
「咦,你還不承認是嗎?我不是講了,我手上有所有的證據。怎麼樣?還是你要我直接扣下扳機?」
說完,她一邊往講桌走去,一邊用左手取出插在後腰部中間的專用刀鞘,把刀子收好。先前她把刀子藏在背後,光從套裝上半身是看不出來的。
「她不|穿裙子而改穿褲子,可能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哩,怕被你們這些人襲擊。」
說完,她一腳踢開梨田的臉。
「豐!」
小澤康郎抓住廣幸的手臂,將雅行與廣幸兩具屍體分開。失去氣力的廣幸,眼白上翻,盯著天花板,軟趴趴在地板上滑行。
不過亞矢子這次卻沒有低下頭。不,仔細一想,更重要的應該是,她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口吻和學生講話了。這微小的變化,只有進太郎和直子注意到。
「……」
亞矢子瞄準站在那兒不敢動的義博,說道:
走廊上,好幾扇出現裂縫的窗戶都貼著膠布,暫時權宜使用;牆上許多地方,以魔術油漆或噴漆,畫上紅、藍、紫等顏色的誇張塗鴉。校方似乎已經重新塗蓋它們好幾次,白色的牆壁因而帶些斑點。即便一次次塗上去的油漆都是白色,但每次的顏色不盡相同,使得色調出現微妙的變化。再加上厚度與光澤的差異,光線因此產生複雜紛亂的折射,樣子更顯凄慘。有些地方還稍微看得出被油漆蓋住的不雅文字。不過,這些都只是對過去學校還願意投注的心力,所留下的一些紀念而已。現在的牆壁上已經聞不到油漆味。若沒有站在馬梯之類的東西上、手就夠不到的高處,有人靈巧地畫上凱斯·哈林或巴斯奇亞風格的圖案,很有早些時候的外國街頭風。read.99csw.com
「這種事你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嗎?最危險的不是別人,就是你們這樣的學生啊。」
周遭的同學也開始覺得奇怪,看了看豐,又看了看進太郎。教室里充滿前所未有的緊張感。
「無聊?」
「有什麼地方和平常不一樣。你看,她已經四十好幾……那種表情,還有那件亮顏色的套裝……」
「小澤同學、堀野同學,你們也來幫忙。」
她的眼神毫不退縮,直勾勾地盯著他們。這兩人反而感到不知所措。和她面對面直視,在校園裡還是第一次。甚至她還要求學生進教室。亞矢子的目光強而有力,氣勢壓制著兩人。
康郎沒有回答。
「不是的,這個——」
回到現實中的雅行,整個臉漲紅了起來,失聲大叫:
直子終於把視線從指甲移開,朝進太郎用長下巴指著的方向看去,瞧見亞矢子正一個個看著學生。
亞矢子的用字遣詞突然變了。再也沒有柔弱的感覺。全班同學看著她,都覺得莫名其妙。一直以來都覺得很鳥、完全不想理會的級任老師,現在說起話來竟然變得堅定自信,的確讓二十九位同學吃了一驚。但對於這唐突發言背後的真正用意,他們就完全猜不透了。
靠窗那排座位的最後面,奧村進太郎本來正靜靜拿著頗厚的文庫本讀著,這時似乎注意到了什麼,把書合上。似乎可以穿透的嫩白臉頰,浮現淡淡的粉紅色。潔凈而稚嫩的模樣,和同年紀高中生特有的汗臭味或粗枝大葉完全相反。
亞矢子留神注意,躡著腳走近教室門邊。穿運動鞋這樣走著,剛好把自己的腳步聲完全消去。坐在第一列靠走廊位置的宮本浩明,看著近在眼前的亞矢子,不禁想著到昨天為止,她的腳上都還是老女人穿的那種涼鞋。
周遭學生紛紛露出好奇打探的眼神。
「快點弄。」
小小的責難聲刺穿了他的胸口,其他人也都死盯著他看。像是要給他最後一擊,亞矢子拿起槍,瞄準進太郎。
「兩邊我都各挑兩個人殺,沒有任何不公平。」
通道上的三具屍體通通堆在一起,只有迦納雅行的頭朝著黑板。最上面的,是額頭被子彈開了一個洞的土屋廣幸。
「我問你剛才講了什麼?」
「啊!」
近藤亞矢子是國文科老師,戴著再適合不過的銀框眼鏡,走路時一定拿著幾本厚重的辭典;上課的內容則是古文、漢文等有如外國語言的課程,這年頭的小孩子都敬而遠之。學生對她的印象,說好聽一點兒,是「被同伴獨自遺忘在不同時代的外國人」,不覺得自己會和她有什麼交集。然而,此時此地的她,卻身體前傾凝視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遊刃有餘地打著字。她這個模樣已經大大超出學生們的理解範圍了。至少面對眼前這個人,他們無法斷言就是自己認識的近藤亞矢子……
兩人的眼睛一亮,身子靠了過去。但亞矢子的動作更快,用奶油色的套裝蓋住了袋子。
「近藤老師,你……」
亞矢子保持與進太郎對看的姿勢,突然以溫和親切的口吻向義博說道:
「佐佐同學,你坐下。」
「住嘴,我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我可是知道的喲,一清二楚。謊言或借口,我聽多了。」
接著她按了鍵盤,向進太郎說:
「是這樣嗎?」
「馬卡洛夫?」
看到亞矢子這麼激動,學生們這下子完全明白,自己是很難從這裏脫身了,絕對不是開玩笑。
「若真的是朋友,你要追隨他們一起去嗎?這麼說起來,佐佐同學確實和他們兩人一向很要好。真正的友情,不就是這樣嗎?」
後面的人一個接一個,把屍體往地面丟。久我豐的屍體一個人無法扛動,還是由兩個人合力搬的。在全無溫度的灰色水泥地上,深藍色夾克的制服堆得像山一樣。
亞矢子不理他,轉向電腦。
——她打算據守在這裏嗎?
五個人一時沒法馬上站起來。亞矢子單手拿著槍,往前跨出一步,語氣猛烈強硬地說道:
亞矢子保持坐姿,左手撐住拿著槍的右手,擺出射擊姿勢,雖然是電影中的常見動作,她做起來卻極其順暢,毫無遲滯,完全不是那個缺乏運動神經、遲鈍又笨拙的亞矢子。
「各位同學,請安靜。」
「請安靜。」
浩明一面注意亞矢子手中的槍,一面抓住秀之的手,急著想把他拉起來。
直子撲哧一聲,悶在嘴裏偷笑。
語氣很冷靜。亞矢子停止操作電腦,朝聲音來源看去,眼神與坐在最後面的進太郎相接。
「很有趣嘛。反正都要畢業了,就讓我放手去做吧。」
前門附近,幾個梨田班上好奇而跑來觀看的學生,這下全都驚慌失措地逃了出去。
「你來搬兒玉同學的屍體。」
——又不是因為你才來的。
進太郎同樣悶住聲音回答:
梨田話還沒講完,槍就抵上他右邊的太陽穴。他一陣恐懼,身子縮了起來。亞矢子在梨田耳邊,以憐憫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想太多了。」
廣幸的身體就這樣從進太郎的視線中消失,彷彿疊在雅行上頭,眉間流出一道血,一命嗚呼。這是同一條通道上的第三具屍體了。吉元茂也是一樣,人還坐在椅子上,魂就歸了西天——座位後方,真田美和微微呻|吟了一下,因為被射中額頭、眼睛與嘴巴開得大大的吉元茂的臉,就在她面前。
——只會狐假虎威。
進太郎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回到原來的問題。
這回算是很清楚了。不過大家一如往常鬧哄哄,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通常亞矢子都不會管學生,只自顧自地低頭開始上課或進行班級活動。
「我可沒做……那種事……」
反觀亞矢子,雖然沒在笑,卻顯得從容不迫。
進太郎皺起臉。
亞矢子一臉滿足地笑了笑。
亞矢子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撿起掉落的眼鏡,仔細檢查了一下,又重新戴上。提起LV旅行袋時,她若無其事轉過頭,剛好與那兩個學生目光交觸。原來他們也正在走廊另一端停了下來,觀察著亞矢子,臉上的表情清清楚楚寫著「真是搞不懂」。
亞矢子發出乾乾的聲音。豐像慢動作一樣,往椅子上坐了下去。豐一坐下去,大家就看得見亞矢子的臉了,她還是保持著微笑。當豐完全坐定,進太郎和直子總算知道發生什麼事。
「開啥玩笑啊!為那種無聊事——」
門開了,亞矢子單手提著LV旅行袋走進來。這袋子雖然大到與這教室有點不搭,但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學生注意到。亞矢子靜靜在講桌前站定。孩子們仍繼續胡鬧著。亞矢子抬起原本朝下的視線,環視整個教室。
康郎與忠教也藏不住自己受到衝擊的情緒。
亞矢子看著龍彥,嘴角微揚笑了笑。看到她那種似乎什麼事都知道的泰然表情,龍彥一肚子火。
「宮本同學,打開電燈。」
梨田發出莫名所以的叫聲。本來被學生與桌椅擋住,因而看不到的悲慘光景,直映入他的視網膜。交疊在一起的三件制服,以及數量極多的鮮血……
「等等!」
就像拔掉原本撐著的支柱,義博的腰桿突然放鬆,咚地跌坐在椅子上,全身因用力過度造成的僵硬不見了,一臉失魂落魄。
鄰近座位的學生,個個驚嚇到說不出話來,但臉上卻又不https://read.99csw.com像是親眼看到朋友死去的表情。不知道是因為對「死」沒有什麼具體概念,還是因為太遲鈍,他們只露出了「突然發現有什麼東西意外弄丟了」那種「啊!」的神情。
亞矢子用手槍握把底部敲擊浩明的側臉。秀之的屍體掉到地上,浩明的背也重重撞上牆壁。
浩明嘆了口氣,看著亞矢子。她說的是真的。雖然已不記得時間和地點,但平常一副撲克臉的秀之,有次確實快活地拉他閑扯淡,這種情形相當少見。秀之那一臉滿足的表情,到現在都還牢牢刻在浩明的某個記憶角落裡,包括他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在內——
窗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應該是所有老師與同學全都跑到校舍外避難所造成的聲音。
「近藤。」
「我記得看過類似的東西……應該是馬卡洛夫吧。」
義博這會兒不是因為怒氣,而是出於恐懼,全身一陣陣地微微發抖著。由於說不出話,只能拼了命搖頭,希望傳達出「不」的意思。
進太郎、直子與龍彥三人都確信,亞矢子已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也就是說,不能再把她當成過去那個亞矢子對付。她緊繃著臉,從臉頰到下巴的線條,似乎變得很明顯。還有,這是她第一次穿褲裝。應該是因為穿裙子就無法隨心所欲做任何動作吧,這讓人感受到她的決心。從腰部到腿部的肌肉,清楚看得出來曾經受過鍛煉。最明顯的是,她全身的遲鈍感消失了。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呢?刀子和手槍,以及快速而順暢的動作……不過最大的變化在情緒,她竟能冷血到這種地步——而且不是普通的冷血。
似乎想要裝沒事,其中一個丟出這個字。兩人從亞矢子身旁穿過去,裝帥似的先後瞄了她一眼。但剛剛那種與昨天以前完全不同的氛圍,仍使他們覺得非常奇怪。
「明天不是畢業典禮嗎?嗯,應該是因為再也不用看到我們這些麻煩人物,所以覺得安心了吧。一定是的。」
就在史生準備把最後一具屍體——梨田——往下丟時,彷彿幻聽似的,從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就在同一時間,亞矢子大聲叫了起來:
亞矢子把玩著手槍,一面在梨田周圍踱步。
「你不覺得怪嗎?」
「從這裏看起來……我也不能確定,不過……」
亞矢子平靜地說道,語氣中帶有哀憐。
「你在胡扯什麼——」
一群人下意識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進太郎回過頭去,看到吉元茂身體靠在椅背上,頭往後方彎曲,臉朝著天花板,而土屋廣幸則頭先是急速往後一折,又因為反作用力,正從椅子往下滑。
刀子沒入雅行胸部的肋骨間,直至刀柄,他的表情彷彿剛剛好停在大吃一驚的瞬間。「自己竟然就這樣在這裏死掉了……」他的臉看起來,像是連這句話都還沒有講完。
同一條走道上,橫陳著豐與雅行的屍體。
亞矢子一句話也沒說,毫不猶豫,直接開槍打穿秀之的額頭。坐在後面的安齊史生桌子上,零散地撒著鮮血與頭顱裏面的東西。浩明抱著橫倒下來的秀之屍體。
「你那粘滿泥巴的雙手,玷污了老師這份神聖的工作……你是老師中的大敗類。不,你根本只是人渣。」
亞矢子對這番話有了一點兒反應,看著義博。怒火中燒的義博緊緊握拳,全身微微顫抖,只差沒有飛撲過去。
即便槍口對著自己,進太郎的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他彷彿若無其事,往上挑了挑自己美麗的頭髮。
「這所高中在社會上的評價很低,進來就讀的學生,水準也就高不到哪裡去。尤其我擔任級任老師帶的這個三年D班,更是所有壞傢伙的大本營。都是人渣!」
全班同學都因為亞矢子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呆住了。
有四個人反射性地站了起來,還撞到桌椅,發出巨大聲響。只有兒玉秀之眼神空洞,還坐在座位上。
亞矢子講到這裏突然停下,口氣強硬地問道:
安齊史生與藤井潔相互看了看,瞄瞄梨田的屍體后,再次對望。他們只用眼神溝通。從距離上來說,史生的位置比較靠近。他垂頭喪氣,跨過久我豐的屍體,朝梨田走去。
「請到這裏跪坐好。」
「久候多時了,梨田老師。」
突然間,手槍像滑開一樣,往旁邊一橫。先是「砰」一聲,然後又「砰」了一聲。槍口周圍看得見薄薄的煙,彈出來的空彈殼在地上發出咔啷、咔啷兩聲。
綁著馬尾的直子正埋頭擦指甲油。她朝指尖吹了吹,心不在焉地回答:
扛著秀之的浩明為了不讓自己滑倒,小心地走在後面。史生則繼續拖著梨田的腳踝。佐佐義博也把座位上的吉元茂扛在自己肩上,往後頭搬。本來是相互敵對的團體,甚至還幾度發生衝突,現在這些事卻一點兒都不重要了。因為,亞矢子監視的眼神,正目不轉睛地發著光。
進太郎略為轉頭朝後,與康郎對看了一下。在這種狀態下,已經不分什麼敵我了。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現在不是耍帥的時候了吧!」
靠窗這排有五個人慌張地站了起來,急忙把窗戶閂好。不過,最後一個座位的進太郎卻動也不動。
聲音帶著怒氣。受到進太郎怒罵聲的刺|激,坐在中間的佐佐義博倏地站了起來,朝亞矢子大罵。
警笛聲已清清楚楚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那種警笛聲。不過它越是大聲,越是讓人陷入某種錯覺,彷彿警笛聲正催促著他們,趕快把手邊的事情做完一樣。
「證據呢?你有嗎?能證明是秀之乾的嗎?」
閑聊著的兩人,其中一個像在開玩笑打鬧,用力戳了對方一下就跑開,被戳的那一個邊罵邊在後面追著。
「回到座位坐好!」
亞矢子把為防止走火而放在滑套上的食指移到扳機上。
「嗯,近藤本來都是穿裙子的。」
亞矢子的側臉首次出現神經質的表情。她全神貫注聽著外面的動靜,然後抓準時機拉開門。走廊上一個男老師屈著身體像要刺探,似乎正準備拉開門。時間真是抓得剛剛好。這個還很年輕的老師一抬頭,就看到手中拿著槍的資深老師亞矢子站在那兒。突然這樣被發現,他嚇到腰都軟了,屁股像滑行一樣向後退,還從亞矢子的膝蓋縫間,看到梨田的屍體。他驚叫了起來,完全沒有大人的穩重模樣。
亞矢子把槍口移向進太郎,丟下一句話:
「咦,這不是LV嗎?」
沒和大家笑成一團的,只有進太郎和直子,兩人凝視著亞矢子。看著教室里的學生笑成一片,亞矢子的笑容完全沒有變化。在某種意義上,這似乎意味著她遊刃有餘。她身上有某個地方起了變化,某個地方很奇妙,某個地方變得和平常不一樣。
「各位同學,明天的畢業典禮到底有幾個人能參加呢?這得看未來的二十四小時才能知道了。」
「不就是你殺的嗎?」
亞矢子盯住突然插話的義博,眼神銳利。
「土屋廣幸與吉元茂,四月二十一日、七月十三日、八月五日,共三次,兩人因為缺少玩樂的錢,在路上搶人財物,共計得手十九萬八千元左右。四月時遭襲的鵜飼慎司先生(四十四歲),右側頭部被重擊,身體左邊半身不遂。七月遭襲擊的山縣晃先生(三十一歲),右腕受了重傷,必須截肢。八月遭襲擊的下柳浩三先生(五十八歲),臉部被痛毆,左眼失明。下柳先生特別慘,受傷一陣子后入院治療,再度失去了意識,在十一月時去世,非常令人遺憾。他們遇襲后的生活以及家人的負擔,著實令人同情。而且三個案子到現在都還沒抓到犯人。基於這兩人難以計數的其他罪行,以及為防止更多不九_九_藏_書幸發生,我採取了緊急處置。」
亞矢子指指講桌旁邊。梨田走了過去,面向著學生,跪坐下來。待在這個位置,再怎麼不情願,也會看到那三具屍體。他把臉別開。由於恐懼與寒意,牙齒髮出嘎答嘎答的聲音。梨田此刻終於意識到,自己原來闖入了多麼嚴重的事態之中。
亞矢子的手裡握著一把大大的求生刀,尖銳的刀鋒正對著豐。
接著,在全班二十九位同學面前,亞矢子滿懷感慨、語重心長地說:
「反正很無趣,我本來就對未來的日子不抱什麼特別的——」
「別說了,光用想我就要吐了啦。」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使整個心臟糾結在一起的難聽聲音,繞著整個教室揮之不去。奇怪的聲音呈波狀擴開,驅散了每個學生原本任性發出來的聲音。從教室前方開始,學生們沒有任何動作,臉卻一個接一個轉向講桌。
「你不害怕嗎?」
兩人的表情大變。遲鈍的亞矢子動作竟然這麼快,真是出乎意料。
亞矢子的臉色完全沒有變化。
「這樣也算理由?」
豐的膝蓋跪在地上,頭往後仰,猛然倒下。身體一陣陣痙攣好幾回后,就動也不動了。以眼睛張得開開的臉為中心,液體從喉嚨上大大切口流出來所形成的海,很快越變越大。
亞矢子的身子稍微往前探,睜大了眼問道:
亞矢子繼續說:
接著她把放在地上的LV旅行袋移到桌上,打開拉鏈,伸手取出一台筆記型電腦,在桌上放好。她先把插頭插到黑板下方的插座,再把電線接到電腦,坐到椅子上開機。
不一會兒,亞矢子漠然看著地面,腳踩著雅行的肚子,想把求生刀拔|出|來。雅行的胸大肌卡住了刀,要拔|出|來比想象中費力。亞矢子的手腕一使力,隨著一陣滋滋的聲音,刀身露了出來。拔出一半后,剩下的部分就很順暢地滑了出來。充當栓子的刀子一拔掉,雅行的血就汨汨往外流。
亞矢子的語調如機械人般,毫無抑揚頓挫。
「喂,奧村同學!」
就在亞矢子向義博說話時,直子維持看著正前方的姿勢,小聲向進太郎說道:
D班教室位於新館最高層、三樓的最左側,裡頭混亂的情形,實在很難和一般的高中班級聯想在一起。他們完全沒有十八歲青少年該有的沉穩等特質,幼稚的程度和讀小學的小毛頭沒什麼太大差別。穿著擅自加工修改、型號不一的制服夾克;頭髮顏色五花八門,有長有短,甚至還有光頭——雖說是短髮或光頭,但和揮灑汗水的運動青年那種短髮與光頭當然不同,而且每個人的髮型都不一樣。耳朵、鼻子,甚至舌頭上,都掛著閃閃發亮的金屬東西。有人把唇膏或可攜式遊戲機丟過來傳過去。教室後面,幾個男的圍住正互相瞪視的兩個人,大聲喧鬧著。還有零星幾個人正拿著手機講電話,不過仔細一看,其中也有幾個入神地聽著MD隨身聽,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現在馬上抵抗,只會以失敗收場。康郎扳開窗栓,拉開窗戶。三月中的風還是蠻冷的。窗戶一打開,應該在避難的其他學生,卻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陣騷動聲。眼前是無人的舊校舍,但往地上一瞧,卻發現建築物前面有十幾個圍成一圈、朝這裏觀看的學生。其中還有人出於看熱鬧的詭異心態,舉起手發出歡呼聲。焦慮的康郎,看著腳邊的廣幸雙眼張開著,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似的。康郎伸出手,幫他合上了眼。後面還有一排人正等著。十分凄慘的送葬隊伍。康郎抱起廣幸的屍體,往窗下一丟。就像穿著制服的娃娃從高處往下掉,咚的一聲,正下方的水泥地上,躺著不自然彎曲著手腳的「前廣幸」。
現在他們最擔心的,是自己到底會怎麼樣。亞矢子到底掌握了自己的什麼秘密?講白一點兒,下一個會是誰?大家都是等待判決的囚犯。每個人就像是走在狹窄的道路上,不知道埋著的地雷何時會爆炸——
堀野聰看著廣幸的雙腿往後滑去,才抓起雅行的雙腳。他告訴自己,不必看到雅行的傷口與死去的表情,算是不錯的了。雅行充滿怨念的臉在地板上滑著,他的雙手高舉過頭,身體在地上拉出一條粗粗的紅線。
梨田拼了命不讓自己叫出來,也好不容易利用這段時間,仔細看了看整間教室。他清楚知道,其中一個叫吉元茂的學生有了異狀。吉元茂雖然坐在椅子上,額頭卻有一條紅色的線順著右眼,往臉頰延伸。那是被槍打的傷口。
亞矢子點了好幾次頭,然後把身子轉向全班同學。
一會兒,浩明把秀之的手臂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站了起來。亞矢子又看了看靠走廊那一排的學生。
「你這傢伙,這種情報,哪裡來的?」
「你什麼東西!明明是個俗辣,在那裡得意什麼!小心我把你絞成碎肉!」
「有點像托卡列夫的另一個版本。我在事務所那兒看過一次——」
「剛才的聲音到底是——」
「我發現她今天不是穿裙子。」
浩明終於把臉轉過去,看著亞矢子。亞矢子冷靜地把槍指向他,用原本那種嚴肅的口吻命令著:
梨田的聲音像是從聲帶硬擠出來的一樣。
「是嗎?」
坐在走廊那頭最前面、也是秀之右手邊的宮本浩明,抓著秀之的肩頭,使勁搖著。秀之依然故我。亞矢子慢慢走過來。
「嘖!」
不過大家卻停止了動作——丟出去?
直子也偷偷瞄了一下。亞矢子站在講桌正後方,看不出來是不是穿裙子。
亞矢子站在梨田背後,以明快的語氣控訴他的罪狀。
亞矢子轉過頭來,環顧每一個學生。
坐在後方的迦納雅行大叫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亞矢子的眼睛隨即往那邊看去。同一時間,豐伸出手想抓住亞矢子,但亞矢子的動作更快,右手迅雷不及掩耳,橫向劃了一下。
「然後呢?」
「我只講最後一遍。你們現在已經是人質了。誰敢反抗,我通通殺無赦——」
藤井潔看著久我豐,躊躇了一下,毅然決然抓住豐的手腕,拉離講桌。他出血的程度不輸給雅行,重重的身體很難拉得動。走走停停,他那帶有脂肪的血液,在地板上印出一層層有濃有淡的膜。
「嘿,你看。」
「梨田老師,現在我要進入正題了。你利用老師的身分,把學校女學生的肚子搞大,對吧?」
進太郎像是惡作劇被發現的小孩一樣,一臉不服地說道。
說時遲那時快,亞矢子突然轉到梨田正前方,扣下扳機。子彈咻的一聲,梨田的後腦噴出腦漿,當場死亡。飛散的肉片與鮮血,點狀噴散到後面的白色牆壁上。
一有屍體往下掉,遠處學校師生聚集的地方,就會傳出叫聲。不過隨著次數的增加,聲音也越來越小。肉壓碎的聲音、骨頭折斷的聲音。體會到真實事態的嚴重性,他們連話也講不出來了。
即便如此,亞矢子的眼睛還是沒有離開后準星。
制敵機先的亞矢子從容不迫跨過豐的屍體,走到雅行旁邊,用腳尖鉤住他的肩膀,往上一踢。雅行的屍體轉了半圈,變成臉朝天花板。
亞矢子右手拿刀,彷彿一有什麼動靜就可以馬上舉起來。離開自己座位的學生不想刺|激亞矢子,趕緊以最快的動作回到座位上。
雅行還沒來得及聽到進太郎的話,往前一踏,事情就發生了。亞矢子用指尖抓著刀,手腕像裝了彈簧一樣舉起來,利落地把刀射出,動作毫不冗贅。刀子一直線飛出,毫釐不差地刺穿雅行的心臟。雅行一臉難以置信,握住從胸前突出來的刀柄,臉部向下,往桌子與桌子之間的走道趴倒,造成的衝撞力使刀子更深入體內,他悶哼一聲,就斷氣了。
read.99csw.com「快一點兒!」
「哪裡怪?」
梨田這麼說著,往教室走進兩三步,然後停住。桌子與桌子之間的地板上,露出穿著運動鞋的腳。他停在那兒,一臉「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看著亞矢子。亞矢子露出笑容點點頭,像要掃去他的不安。梨田戰戰兢兢地繼續往前走去,好像被吸過去一樣。
「組織名『雷且爾』,二○○一年創立。現在領導人,第三代,白井龍彥……二○○二年夏天,與敵對組織『幻影』對抗后獲勝,吸收對方成員,成為東京都內少數有實力的組織。現在成員數約六十人,在私立寶岩高中三年D班就讀者,有領導人白井龍彥、副手小澤康郎、土屋廣幸、吉元茂、大久保忠教等五人。雖然組織歷史不長,仍屬新興勢力,但前成員獨自開拓專門管道,供不法滯留日本的外國人使用,經手毒品、賣春、偽卡等項目,範圍甚廣……最近時常與黑道組織發生小衝突……」
「啊?」
「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我是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亞矢子握槍的手使了力,把槍口猛力一推。
她每念一個名字,槍口就跟著移動。這兩個人無法拒絕,一臉消沉地站了起來。
「應該是心境的變化吧,最後一天上課了嘛……」
看熱鬧的那群人發出了「喔——」的呻|吟聲,也有人沒品地拍手,好像自己在參加什麼活動一樣。前來把學生拉回去的老師們大聲叫罵,要他們離開。
「為什麼……要做……這麼殘忍的事……」
「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嗎?應該聽他講過什麼吧?不是嗎?」
「死老太婆!我們沒有一次是因為想殺人而襲擊對方!根本沒有那樣的意思,只是他命不好死掉了,就這樣而已嘛!那些人自己運氣不好,是運氣的問題!我說你呀,又有什麼權利突然幹這種事?」
進太郎毫不在乎地回答。
吉元茂的座位旁邊就是義博。他人還站在那兒,奮力撐住差點軟掉的力氣,眼睛滿是血絲,直視著亞矢子。這種事情他太有經驗了,被人瞧不起,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義博胃裡突然湧上一陣噁心,他用少許口水吞了下去。
「宮本同學,宮本同學!」
「哎呀……真是可惜。」
「豐,別這樣。」
義博還想回她幾句,但是嘴巴沒有發出聲音。
「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亞矢子仍然保持笑容,抬頭看著豐。
進太郎沒有動作,眼睛環顧教室,又把視線放回亞矢子身上。
進太郎一面拚命思考,一面坐回位子上,盤起雙臂。
亞矢子目光銳利地看了大家。
「白痴!你看就對了!」
「喂,那把是真貨嗎?」
豐漸漸憋住笑,不屑地低頭往下看,從高處向亞矢子說:
如果亞矢子是還年輕的女老師,他們可能會嘲弄一下,想引起老師的注意。但她已經四十多歲了,誰也不當一回事。沒有人會找她講話,她講話也不會有人搭理,即使上課的時候也是這樣。此外,由於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受,多少也受到其他老師的疏遠與排擠。簡單說,她在這學校完全被忽視。不過換個角度看,正因為是這樣的環境,所以她這種個性的人,才得以繼續擔任老師的職務。換句話說,雖然在學校里遭到忽視,但這也正表明了她是個沒有害處、不會影響大家安全的人。不過話說回來,由於周遭充滿了「你幹嗎待在這兒,沒必要吧……」之類的質問眼神,這兒的生活除了痛苦還是痛苦。亞矢子對這些事不但已經麻痹,甚至認同。她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人,這都只是她的義務。她安於這樣的自己,也安於絕望了。
即便如此,豐還是沒有答話。他只像最開始一樣,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連直子都覺得奇怪,直盯著他的背後看。
不過亞矢子只是說說,手槍依然對準義博,沒有移開的意思。
「你在做什麼啦!秀之!喂,快站起來!」
這兩個男同學交換了一下眼神,正要離去時,剛好注意到地板上的旅行袋。那是他們沒看過的款式。
「無不無聊,取決於當事人的感受。事實上,兩隻愛犬是蓑田女士生存下去的意義所在。渾然不知此事的外人,請不要擅自以自己的價值判斷輕率認定。還有,我就是討厭飈車族。我恨他們恨到骨子裡。」
秀之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們這一排,把窗戶牢牢閂好,拉上窗帘!彼此確認一下別人的動作!如果到時被我發現有任何一扇窗戶沒鎖好,全員一起負連帶責任!」
她露出略帶諷刺的笑容,繼續說著:
「開什麼玩笑,媽的!」
「好像是新款式呢!」
語畢,他探頭往前看了看。
「秀之!」
梨田的臉頰一陣痙攣。
「啊——啊!」
「趕快回自己的教室去。」
這些人滿臉厭惡的表情,似乎正是這樣想著。
他稍微用手弄了弄柔順的頭髮,一閃一閃地眨著眼,出聲和隔壁的金澤直子說話,音調略為輕而高。
這段時間里,周圍的學生其實有機會可以設法制伏亞矢子,但他們都只在一旁觀望。眼前已經死了兩個人,任誰都不想當第三個。
「我不要聽你的借口!」
最先到達窗邊的康郎回頭看看亞矢子。亞矢子什麼也沒說,只有對準了他的槍口,對他加諸無言的壓力。
前面那個學生正要轉彎時,好像撞到了什麼,突然停下腳步。後面追著跑的學生也慌慌張張踏住腳,破口大罵:
根本沒有回嘴的餘地。但只見亞矢子一臉悲傷,臉上的表情和所講的話,實在不搭軋。另一方面,即使再怎麼覺得殘酷,只要敢反抗,毫無疑問,只有一死。
「我剛剛不是講了嗎?」
鮮血從豐的喉頭大量湧出。他啊了一聲,用手壓住喉頭,但血還是從指間往外流,噴到鄰座的兒玉秀之臉上,很像小顆金平糖的圖案。秀之維持著原本的撲克面孔,用指尖在左臉上摸了一下,染紅了手指。
剩下的二十七位同學全都像凍僵般,一動也不動。
「很危險耶!幹嗎突然停下來!」
白井龍彥緊咬住臼齒,動也不動,瞪著亞矢子。茂與廣幸都是龍彥的夥伴。
「看什麼?」
亞矢子似乎並不期待康郎會說什麼,冷漠地繼續命令:
亞矢子握了手槍催促著。梨田照她的話,背對著門關上它。
接著,亞矢子看著龍彥,敲著電腦。
浩明幾乎要抓狂,失聲大叫。
亞矢子向大家鞠了躬。學生沒有反應,大多數都把頭轉開。
「久我同學,請坐。」
只剩史生一個人留在窗邊,他小跑步回到座位上。亞矢子跑到靠近窗戶的那一排,下了命令:
龍彥以尖銳的眼神看著亞矢子。
「你還好像與有榮焉似的,臭屁的向後藤同學、三原同學以及熊谷同學講過這事吧?你們一面在體育器材室抽大麻,一面輕率地談著。隔牆有耳、隔門有眼啊!根本不知道有人正在某個地方聽著呢!更何況人都是喜歡搬弄是非的……總之,秀之就像是你殺死的一樣。」
「哪裡……反正就是怪。」
「你還不回答?我的兩個夥伴都已經變成這樣子了!」
「一切都無所謂了,反正就是這樣。」
亞矢子的手離開黑板時,全班一片靜默。忘我聽著隨身聽的兩三個人,也感受到周遭的異常變化,拿下了耳機。
認了命的梨田,大大點了好幾次頭。
「你這傢伙!」
「飈車族奧村同學,你的夥伴久我與迦納兩位同學已經不在了。明天就是畢業典禮,實在很遺憾九九藏書哪。」
說完,她露出調皮的表情,把肩膀靠近進太郎,語氣曖昧小小聲說道:
「幹什麼啦!」
——單細胞的傢伙。
「不過呢,他們兩個人的死,並不是我的錯喲。我只是因為差點被他們兩人突然襲擊,為了自保而已。我並沒有錯。」
教室里已經有兩具屍體了。也還有二十七個活體。置身於此的亞矢子完全沒有怯意,仍舊以自己的步調主導事情的進展。豐|滿是鮮血的屍體,橫陳在靠近她腳邊的地方,她看也不看,或許只當是路邊的石塊吧。
亞矢子露出像要融化的笑容。是笑容,清新的笑容。平常那種觀望四周、有時甚至會觀察對方臉色、像小動物般的不安眼神,現在完全消失。這一年來,學生第一次看到她的臉上掛著笑容。
走廊上,老師近藤亞矢子倒在那兒。她的眼鏡飛了,LV的手提旅行袋掉在地上。亞矢子一邊呻|吟,一邊坐了起來。兩個學生用不帶感情的輕蔑眼神盯著她看。
「門,給我關上。」
進太郎噘著嘴、托著腮,沒有回答她。直子似乎露出擔心的表情,但馬上又把注意力轉回指尖上。她攤開雙手看看每個指甲,同時把注意力往亞矢子的方向集中,以單調的聲音繼續說道:
亞矢子一臉無可奈何,小聲地嘆了口氣。接著把手伸進LV的旅行袋裡,像拿文具一樣,毫不扭捏地取出一把手槍。周圍的人頓時不寒而慄。
「你不是學年主任嗎?為什麼讓我來帶這種班級呢?你是看我不爽嗎?一定是這樣的吧!一定是!開什麼玩笑!我呀,我每次都被迫抽爛簽,好幾年都是這樣,每天每天都像活在地獄一樣呀!」
就這麼一句話,整個教室又安靜了下來,也沒有人再講什麼煽動的話。光從這一點,就能知道進太郎在班上有多少分量。人不能光從外表判斷,這就是個好例子。只有另外一個小圈圈的領導者白井龍彥,坐在靠走廊那排的最後一個座位上,不以為然地盤著雙手,繃著臉觀看事情的發展。一直以來,白井龍彥盡量避免與進太郎進行無謂的對抗,也沒和他起過衝突。不過如果有機會,他當然還是會想嗆嗆進太郎。
亞矢子的臉頰也被噴到一滴血。她一面以指尖擦去,一面對著臉上開了個洞、陳屍在地的梨田說道:
浩明看著已經殞命的秀之,悵然若失地回答道:
「喂,那傢伙當處|女很久啰,一定是的。你要不要施個好心,侵犯她一下呀?就當作是畢業的紀念嘛。」
「你很吵耶。」
「朋友被殺,你很不甘心嗎?」
這時響起一陣腳步聲,教室的前門開了。
義博吞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辨。
「真累人呀。」
教室再次回復寧靜。亞矢子回到講桌前,再次操作電腦,眼睛盯著屏幕。
亞矢子這句話快要說完時,走廊上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前來察看。腳步聲停了下來,教室里的學生,自然把注意力轉到牆壁那一頭。
「你不高興嗎?這年頭,在學校里發生殺人事件,大家卻完全不在乎,這種事情已經不稀奇了。學校里的孩子這麼多,卻似乎越來越不安全。」
亞矢子以讓人訝異的熟練度檢查這把自動手槍,確認過彈匣與滑套后,解除了保險。這把槍的大小約莫十五公分,就算女性拿在手中也不會覺得太大。
講到這裏,亞矢子看著浩明。浩明,還有其他學生的臉,全變得蒼白。
亞矢子一臉鎮定。她把槍口抽離,再次在梨田四周踱步。
亞矢子悠悠站了起來,梨田這才發現,她的右手握著一把槍。
梨田想設法平靜對方的情緒,所以像是要說「了解」一樣,稍微輕輕地舉起雙手。如果反抗,只會導致最糟的後果。
「那他又為什麼對別人做出那麼殘忍的事呢?」
「對於自己看上眼的女學生,就脅迫她就範維持關係,放任自己的慾望,做出荒淫行為;又因為疏於避孕,結果讓同一個女學生懷孕兩次。更可惡的是,你還用暴力讓她兩次流產。算起來,你殺了兩個嬰兒,奪走了他們的性命。由於今後你再做出這種事情的可能性極高,為了防止你再這樣殺人,也為了保護那位高中女生的生命與生活安全,我要在此採取緊急處置。」
「你看近藤。」
「怎麼了嗎?」
「喂,老太婆,你在開什麼玩笑啊?」
鐘響了。黑板上方圓圓的辦公用鍾指著十二點。亞矢子的嘴角往兩邊張得更開,白色的牙齒都露了出來。
然後又把聲量放得更大,再次高喊著:
亞矢子把手槍放在講桌上,用電腦叫出某個畫面后,略為看了一下進太郎,然後讀出裡頭的內容。
「KONDO?那是新式的保險套嗎?」
「是不是呢?白井同學!」
康郎一臉凄慘地看著亞矢子,質問道:
亞矢子像是想要徵求同意,一字一句強調著:
直子不屑地笑了笑。進太郎看也不看她一眼,說道:
敏夫與義博的眼神也變了。
進太郎用眼角餘光往講桌的方向看。
「兒玉同學、藤井同學、安齊同學、宮本同學、佐佐同學。現在有久我同學、土屋同學、吉元同學、迦納同學、梨田老師等五具屍體,你們一人去處理掉一具。」
只講到這兒,進太郎就把後面的話吞下去了。因為亞矢子的槍口突然水平移動,瞄準了他。
探頭進來的中年男子話講到一半,察覺到教室內的異常氣氛,嚇了一跳。所有人都沉默地坐在位子上,規規矩矩看著前方。這群吊車尾的學生從來不曾這樣安靜規矩。絕對不可能。中年男子不經意地往講桌看去,和坐在椅子上的亞矢子眼神交會。她微微笑了笑。
亞矢子又微微笑了笑。
在亞矢子的指揮下,浩明按下開關,打開了日光燈。
這個年輕男老師,也是平常看不起亞矢子的人之一。亞矢子走到走廊上,像是炫耀一樣,舉起手槍,秀給他看。
「飆車族『美射紋』,一九八五年成立。現在的頭頭、第九代總長,奧村進太郎,旗下有五十名以上的成員。成員就讀私立寶岩高中三年D班者,有總長奧村進太郎、副總長根本敏夫、特攻隊長佐佐義博、迦納雅行、久我豐等共五人。該組織上頭,還有個已遭警方鎖定的黑道組織『薩林會系平間組』,專門收取保護費。很多該飆車族先前的成員,現在都變成這組織的一分子……」
「安齊同學,快點!」
「不過什麼?」
「對自己的人生感到絕望,那是自己的自由。可是,不能因為人生很無趣,沒有好玩的事,就去踐踏別人的人生。兒玉同學的行為,不過是用來滿足自己的一種遊戲而已,但多少人卻因為他的遊戲而死去。這種愚不可及的行為,他不知道已經做過多少次,這樣應該不能再放他進入社會了吧?基於級任老師的職責,我有義務阻止他畢業。採取緊急處置,自是理所當然。」
亞矢子輕視地笑了笑,走進教室,關上門。教室里的學生也聽得出來,外頭的人都已經走了。被丟在這裏的自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不願意去想這件事」的表情。
「有人有異議嗎?」
豐連頭都沒轉過來。嘲諷的口笛聲與笑聲響遍整個教室。
全班二十九位同學,只有這兩人的四隻眼睛看著亞矢子。亞矢子堅定沉穩的視線朝這兒轉過來,進太郎趕快往窗外看去,直子也把視線移回指尖。雖然朝不同的地方看,兩人仍繼續交談。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倒是放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