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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她沒回答,繼續質問:
「他們五人的名字是?」
基地那裡,正等待著掌握指揮權的特別對策總部下指令。待在基地的所有人,也已經知道家屬們無視警方、近乎暴動的行為。就像散彈槍射出來的子彈整個飛散,家屬們已經脫離了警方的掌握,四散而去。目前,警方正以家屬的居住地及任職公司周圍為中心,在關東附近各縣縣警及東京都內各轄區警網的協助下,一一確認家屬們的行蹤。這麼做的部分用意,也是希望透過警方的力量,保護家屬們免受媒體採訪的干擾。據說在一些地方,還發生警方與媒體間出現小摩擦的事情,兩者間的互信也開始出現明顯裂痕,越來越難收拾。
弦間給了現場人員指示、交代事情該怎麼做之後,總算有空把目前為止知道的訊息——包括一部分已先行呈報上去的情報在內——透過緊急接好的直通熱線,向特別對策總部的佐久間刑事部長報告。一開始,佐久間因久候而焦急的聲音,不斷從聽筒那邊傳來,但是當弦間向他報告目前發現的異狀后,佐久間就沒有再出聲了。電話那頭大概是接上喇叭,聽筒里,弦間聽得見自己所講的每項對策,都在佐久間背後透過喇叭大聲播放出來。他儘可能保持平常心,把事情交代清楚。
「孩子們現在命在旦夕!拜託你們可別出紕漏!聽到了嗎!?」
「請等一下!」
事實上,警方體諒小織受到驚嚇,並沒有趕著完成做筆錄的工作。也因為這樣,資訊的收集就花了比較多的時間。還有,大概就是陰錯陽差吧,就在家屬們下定決心,一一離開三鷹署,回去籌措贖金的時候,學校那邊才打了一通指名找佐久間部長的電話。這段極其機密的電話內容,想必也包括了已遭殺害的學生名單,還有死者到底是怎麼被殺害的。也就是說,其中也包括了關於嫌犯所用武器的情報。事情發展至此,外界總算大略知道,那個密室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女兒死了,嫌犯就完全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是嗎?」
男子把直子的母親留在座位上,很快走到房間前方,面對在場的所有家屬,站定身子,眼神也越來越銳利。坐在鐵椅上的家屬,都因為眼前突然出現的這名男子,而感到十分緊張,睜大了眼,心裏想著:「怎麼了,是不是警察又有什麼新情報?」男子咳了一聲,以正經到有點詭異的態度開始講話。他似乎受過訓練,發出的聲音非常清楚。
「嫌犯似乎已經提出要求了,每名學生的贖金是兩千萬元,她要不連號的舊鈔……沒錯,這就表示——她已經和警方講過這件事了。這是嫌犯自己講的!」
「我已經向各位的父母親要求贖金了。現在我很期待,不知道到底能收到多少錢。期限是今晚七點。只有那些真的想救你們一命的父母,才會奮不顧身,拼死拼活去籌錢吧。」
她不等署長回答便走下樓梯。署長整個人只聽到她鞋跟發出的聲音。
面對亞矢子短短一句回答,直子裝出一臉恐嚇的表情,看著她。
「不詳?」
大家似乎都體認到目前狀況的險惡,安靜了下來。
「那五個學生是誰?」
面對後頭一臉悲觀的女子,入內島說道:
亞矢子的右手悄悄抬了起來。直子看著槍口,很難得變為乖巧的眼神說道:
「電視也只報道說有學生喪生,卻老是不講名字!」
「嫌犯說,這個要去問警察。」
不過對警方來說,有個部分運氣不錯:就在這樣的騷動發生時,原本等在玄關那兒的媒體,大部分都因為即將召開的記者會,而被警方帶到其他房間去了。三鷹署的建築物外,現在只有幾位暫時等候在那兒的記者。他們看到家屬如江水決堤般湧出,正想上前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在警官們的強硬保護下,無法得逞,連追上去都沒辦法,只能口沒遮攔地痛罵架住自己的員警。
「請進。」
「你認為打來的就是嫌犯本人嗎?」
入內島看著大家,客氣地說道:
「嫌犯的父親近藤高志在七年前,六十二歲時自殺。原本擔任私立高中的校長。嫌犯之所以選擇當老師,可能也和她父親有關。」
「會不會是惡作劇?」
警官交頭接耳討論了一下,側開身子,讓男女兩人進入署內。注意到此事的記者,對著他們的背後,聲嘶力竭地叫喊。閃光燈、攝影機、麥克風……
「你要為了區區一個電話號碼而死嗎?想必你父親也會很感嘆吧。組長的獨生女,竟然因為這種無聊到不行的理由而白白死掉。」
聽取佐久間刑事部長的報告后,警視總監上呈東京都知事,透過警察廳,要求縣警協助。另一方面,首相則透過財政部長及內政部長,緊急通報金融機構臨時延長營業時間至晚上七點,銀行ATM一天所能提領的額度絕對不到兩千萬元,所以非得到銀行櫃檯提領不可。待做成此一決定並通報各金融機構后,已經是下午將近三點半的事。對於不管做什麼都需要印章的官僚來說,可說是少見的高效率。結果,大多數銀行在接到家屬打來的電話時,行里的營業窗口都還有客人,並未打烊,所以各分行自行研判后,幫家屬解掉定存,將錢匯入賬戶,然後等家屬趕到分行,並沒有發生想象中可能出現的大混亂。不過,若能預先得知家屬們所有的往來金融機構究竟有哪些,就可以避免把所有分行都卷進來的大騷動。看來警方勢必要有心理準備,因為這樣的失誤有可能在將來成為遭人彈劾的素材之一。
「你們不是連有哪些學生已經遇害都不曉得嗎?」
「只允許家人進入。請在進門處報上名字。」
「這裏不能進去!」
「親愛的!」
「不是的,那個是——」
雖然媒體記者提出各種尖銳的質問,但由於目前整個案子還不明朗,警方就算想講也講不清楚。
「事實上,在開車前來的途中,那個挾持人質佔領教室的嫌犯,直接打了電話給我——」
「即使沒住在一起,至少也會互相聯絡吧。」
「請各位注意聽好,可九*九*藏*書以嗎?我照著嫌犯所講的,轉達給各位。她要大家到銀行窗口辦理定存解約,提領不連號的一萬元舊鈔,湊足兩千萬元。然後,每一千萬元,也就是十束百萬元的鈔票,以十字封條包成一捆,所以一共會有兩大捆一千萬元的鈔票。每大捆鈔票的包裝上,要找兩個接縫處,蓋上該銀行及其分行的出納印章。」
這位警察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什麼贖金的事。類似的爭執場景不斷發生,接到報告的三鷹署署長藤崎公一基於職責,穿著制服帶了幾個部下出現。署長想當然是三鷹署的第一把交椅,但因為特別對策總部設在這裏,裡頭有來自警視廳的搜查一課課長,甚至連刑事部長都插手了,所以也就全權交由他們來指揮。雖然署長也以轄區警政單位代表的身份,擔任了特別對策總部的副部長,但充其量只是挂名而已,實際運作還是由警視廳負責,沒有他直接出手的餘地。即便如此,三鷹署內部的監督工作,畢竟還是署長的義務,所以他必須展現威嚴,做好自己的工作。然而,家屬們的激動情緒已經極為高漲,好不容易終於有個階層夠高的人露臉,大家全都把矛頭轉向他。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母親近藤保子,五年前住在聖瑪麗奴醫院,病死在那兒……死因是胃癌……享年六十二歲,和她父親在相同歲數去世……」
「針對那兩千萬元的鈔票,她有什麼特殊要求?」
「……各位,你們覺得怎麼樣?」
「是犯人自己這麼說的喲。」
署長回過神,回答她的問題:
「她說,孩子們在她手裡,想救回孩子的話就付贖金。」
直子的母親完全不期待能從署長口中,問到遇害學生的姓名。
「五名男學生受到警告后憤而拔刀相向,兩名教師受重傷,兩個月才康復……這麼說起來,當老師也是在賣命呢!近藤高志校長為了對校內的暴力事件負起責任,辭去校長一職……後來在家裡上吊自殺,這樣呀……」
「你父親的電話幾號?」
電話那頭,佐久間向弦間表示對失去部屬一事感到難過,並說了一些慰勉的話,要弦間再接再厲,就切斷了電話。不過說實在話,嫌犯布下的防衛線堅強到這種地步,警方處處掣肘,接下來也沒有什麼能做的。弦間好像被打垮了一樣,放下電話,坐了下來,把背靠在椅子上。椅子吱吱地響了一聲。跟在一旁的大平也只能站在那兒,束手無策。目前頂多就是靜觀事情的發展了。兩人心中間歇交雜著逐漸開始擴大的絕望與挺著不倒的希望,以及誠摯的祈禱。
亞矢子微微一笑,將手機從耳朵上拿開。接著,她把這支五顏六色的手機放進腳邊的垃圾袋。這麼多手機,用也用不完,她完全不缺少與外界聯絡的工具。
署長咕噥著,硬從喉嚨擠出聲音:
「他們是刻意隱瞞的吧!?」
「……」
「如果你認為是騙人的,那就拉倒。但萬一這真的是嫌犯的要求,動作不快點就沒時間了。銀行現在應該還有一些客人,可能還沒有打烊。」
「幹嗎這樣呢?」
「沒有時間了!我來告訴大家該怎麼做!」
此時,直子的母親正透過手機,以不輸周遭音量的尖銳聲音,仔細告訴平明銀行的分行行長,入內島要親自前去的事。一名警察走近,正想向她講些什麼,卻被她搶先開口質問:
這位堅信自己的小孩仍活著的女子講完后,迅速從後面的門走了出去。她的先生無暇細想,追了出去。彷彿有人招手似的,坐在前方的一對夫婦,也跟著走了。接著,又有好幾對夫妻也站了起來。到最後,好像比賽一樣,整批人就這樣穿出大大開著的門,來到走廊上。入內島也走到直子的母親身旁,抓著她的手臂,與其他家長一起走出會議室。
「已經有一名女學生獲釋了!她應該非常清楚!」
「你又覺得如何?」
大家紛紛看著自己的手錶,心中湧起一股無言的憤怒。時間已經剩下不到四個小時了。
講到這兒,亞矢子開心地竊笑著。直子伸長了耳朵,卻又努力不看亞矢子,拚命想維護自己的面子。
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仍繼續往前走著,斷然說道:
他的話越聽越像是真的,大家漸漸開始相信他。警方把他們安置在這種地方,切斷了與外界的接觸,卻又不告訴他們最新情報,電視播出的內容也只是不斷重複而已。大家藏在心中的掙扎、不安與焦慮,正需要一個出口,所以沒過多久,警方就變成大家宣洩情緒的犧牲者。

「是犯人聯絡我們的。」
直子的話讓全班同學嚇了一跳。以前從來沒人問過她的出身或她家人的事。聽過關於她的傳言,大家都會沒來由地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迫,因此都有默契,不去亂問。但此刻的直子卻出乎意料,自己講到有關父親的事,連鄰座的進太郎也感到意外。
「你這樣說也對。確實,你爸爸在另一個王國里似乎很有地位。原來如此……」
「請你們依照嫌犯的指示,要金融機構延長營業時間!大家都已經去解約提錢了!」
「你會被殺的喲,會無處可逃的。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一定會有人把你找出來殺掉。他們很難纏的。」
和先前一樣,大家的耳朵里還是只有直升機的轟轟聲。要求媒體自製的成效似乎不彰。在陰鬱的沉重氣壓中,小田切悄悄走近,把剛從電子郵件收到、關於近藤亞矢子的資料交給弦間。
看到他侃侃而談,本來低著頭的家屬一個個又都抬起了頭。守在房間一隅的年輕刑警想阻止他擅自發表演說,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客氣勸阻著。突然間,入內島用右拳打中刑警胸口的鳩尾穴,刑警啊地叫了一聲,身體往前一屈,入內島又用手刀往他延髓的地方敲了下去。刑警就這樣倒在地上昏了過去。大概是為了體貼家屬吧,這房間除家屬以外,就只安排了這麼一位刑警。這麼一來,身在這特殊空間的,就只剩下學生家屬了。
「這班上到底有幾個read.99csw.com同學的父母,是真正愛自己的孩子呢……這樣應該就能弄清楚了吧。」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直子嚇唬人的外表也一併消失。
「……你在說你爸嘛。」
警官說道,打開了會議室的門。進門時,男子若無其事瞄了一下那份名冊。除了「林小織」那一欄,其他由上至下的每個學生名字前面,都已經打上紅色的勾勾。看來他們兩人是最後到的。事實上這對男女並非夫婦,當然也就住在不同的地方。男子由於受人之託,來此之前先去處理了一些小爭執。在情婦十萬火急地打了直撥電話給他之後,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他急急列出解決爭執的程序交代給下屬,又開車去載情婦。時間就是這樣花掉的。
事件發展至今,警方終於召開第二次的正式記者會。負責主持記者會的,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長尾形清治,內容則是弦間告訴過佐久間刑事部長的幾項訊息。此外,這次記者會的重點,是關於嫌犯要求贖金這部分。還有,目前所公布的傷亡名單里,只有該高中的梨田老師與兩名警官,總共三人而已,五位男學生的姓名依然不詳。也就是說,孩子已經遇害的家屬,到這一刻都還全心全力籌措著贖金。現在連所有家屬在哪裡,警方都無法完全掌握,被罵無能也是活該。不過,警方也不能在沒有直接告知家屬前,就公布遇害者名單。想當然爾,這點受到了媒體的強烈抨擊。但警方仍以「唯一目擊證人林小織狀況尚未恢復,因此無法完成筆錄」為理由,表示目前還不知道哪些學生已經遇害。警方希望能在明知很離譜的狀況下,還是先撐過這場記者會再說。他們也不能告訴媒體,手中已經握有校方提供用來判斷被害者身份的資料(名冊、團體合照等),只能想盡各種辦法,以前述「林小織尚未完成筆錄」的萬用說辭,打發所有提問的媒體。幸好,遇害學生被人從三樓丟到一樓的時候,媒體都還沒有到達現場。只要沒進到校園內部,就看不到那讓人想別過臉去的慘狀。此外,只要空拍能徹底做到自製,機密至少可以保密到晚上七點吧……當然,這是假定媒體在空拍方面會有所節制,否則也只能算是一廂情願而已。
另一方面,進太郎還是一樣冷靜。就像精密的機械針對每個點做細密檢測,他也讓眼睛與耳朵全面啟動,試著推測自己目前所處的立場與狀況、什麼事正如何進行著,以及亞矢子真正的陰謀究竟何在。不過再怎麼想,「自己仍與死亡為鄰」這點,似乎沒有變。但是反覆在腦中想著各種可能性,其實就等於在思考如何才能活下來。
「未婚生子呀……」
接著,她向嘴巴半開的直子問道:
轄區警局目前都只有片段的情報,並沒有到足以召開記者會的新內容。假如貿然對外說明,也只會在面對記者的尖銳質問時暴露醜態。特別對策總部裡頭的所有成員,目前都只能忍耐地等著。
大家都開始抄寫起來,入內島也應某些人的要求,又把相同內容重複了一次。
直子閑得發慌,小小伸了個懶腰。亞矢子銳利的目光看到了。
三鷹署內的通道上,藤崎一人散亂著頭髮,還掉了一個扣子,一臉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直子的母親緩緩來到他面前,問道: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女子又問:
嫌犯的確要求了贖金。但她卻先是說要挾持人質二十四小時,之後又把贖金的交付訂在今晚七點這種不早不晚的時間點。她所做的事情,乍看之下好像相當衝動,但進一步細想,某些部分的安排似乎又是經過事前的精心規劃。這讓原本已經十分模糊的案情,更增添陰森氣息。
入內島壓抑著焦躁的心情繼續說:
亞矢子無視於整個人呆掉的直子,從垃圾袋成堆的手機里摸出一支藍黑色的直板手機。亞矢子一面裝模作樣地秀給直子看,一面以手指輕彈吊飾末端的黑色小球。

「到底是誰?」
「然後,請大家帶著錢,在七點之前,到寶岩高中去。」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真相!」「太離譜了吧!」
「對啊!那五人到底是誰,獲救的女學生應該知道!」
亞矢子聽著直子講號碼,眼睛還是直盯著她,只用左手在手機上一個個按出號碼來。按下最後一碼,她滿意地把耳朵靠了上去。如果直子是因為「有父母寵我」而感到滿足,她的父母也因為「有女兒可以寵」而感到滿足的話,那麼要讓她父親乖乖依照指令行事,就不是什麼難事了,而且效果更好,事情也會更順利。況且在這種狀況下,也剛好可以看看,原本各自滿足於扮演父母與女兒角色的他們,心情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這可又是另一種樂趣了。
「實在非常抱歉,我們無法告訴您。」
「……是的……她很好,還很有精神呢。您想聽她的聲音是嗎?不過直子小姐似乎因為沒臉見您而不想接電話耶……」
——將近五億元的巨款如果運到學校,嫌犯要如何用車子運走呢?她真的要從這麼細密的包圍網中逃走嗎?嫌犯的頭腦似乎很靈光……她會用這種後果明顯可期、像小孩子一樣的幼稚方法嗎……
說到這兒,她又停下來,回過頭,睜大了眼。
入內島非常鎮定。他把電視聲音轉小,又對大家介紹自己。這次,會議室里的每個人都看著他。他環顧飽受驚嚇的家長,開始講話:
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問題,入內島搖了搖頭。
他又看著女子的臉,再叮嚀了一次。
弦間翻到下一頁,隨口讀了出來。
「後來,她在今年從位於目黑的大廈搬到杉並區去。」
贖金的部分也是。照理說,警方在考慮因應對策前,說什麼都應該先排除萬難,即刻通知家屬才對。不過換個角度想,亞矢子之所以直接向家屬開口要求贖金,搞不好只是為了想讓警方更加慌張。另一方面,她又可以把金融機構能否延長營業時間的責任,推到警方身上。結果,警方因為把心力花在和金融機構交涉上,受制於亞矢子搬出來九-九-藏-書的什麼首相啦、財政部長這些隨便講講的話,因而無意識地萌生出官僚本能,變得凡事只聽上頭意思辦事。不幸的是,那些委以重要決策的人,通常都會對這種上司與自己間的從屬關係很敏感。在這種狀況下,警方這邊也就沒人會想到,要從家屬的角度看事情。就因為這樣,有些動作也因而做得慢了些。
「……亞希死亡時只有十七歲,是私立葉麗女子高中的二年級學生。」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贖金的事!」
「你說呢?」
「嫌犯是三年D班的級任老師,和電視報道的一樣。不過犯人告訴我……由於警方束手無策,只好隱匿情報,拖延時間……為了使事情快點有進展,她才打電話給我。」
光是從亞矢子隨口就能告訴人質家屬這麼詳細的要求,就知道她有多難對付了。也就是說,亞矢子很清楚,在所有學生家屬往來銀行的分行賬戶中(無論是一家銀行或多家銀行),都可以提領到共計兩千萬元的定存。還有,每一千萬元包成一捆,在計算與搬運上都很方便,任何金融機構的分行都能輕易做到。「鈔票捆」一旦變成像積木一樣的一整塊,就算警方想搞鬼,他們也只能看到最上面與最下面的鈔票而已——除了最上面以及最下面兩張鈔票外,警方無從得知其他的鈔票編號。還有,為了謹慎起見,她還要求各分行在接縫處蓋上出納印章,用意就是徹底排除警方可能採取的任何行動。
家屬撂下這句話,又一個個急急離開,就像一群發了狂的蠻牛。員警再怎麼伸出雙手、跨開雙腳阻擋,仍止不住一股腦兒往外涌去的人潮。堤防潰決了,一波又一波無止境襲來的水流毫不留情,見人就沖,從二樓走廊往樓下流去,消失了蹤影。玄關前面,警方人員仍試圖阻止家屬離去,甚至還叫前方的其他員警幫忙攔人。
「竟然用黑珍珠,真是奢侈呢。你父親送你的嗎?」
一位母親帶著不安的神情問道。
家長們聽到這樣的消息,都覺得晴天霹靂。警方竟然沒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他們!
弦間也露出大感意外的神情。
「我和各位一樣,也是寶岩高中三年D班的學生家屬。我是金澤直子的父親。」
「是的。據資料所示,近藤亞矢子並沒有過結婚記錄。」
「嫌犯的雙親並無兄弟姐妹。祖父母的兄弟姐妹也很少,全都已經往生了……應該沒有什麼親戚還和她有往來的。」
「這是轄區警局與縣警局提供的嫌犯最新資料。嫌犯目前沒有家人。她是以井川圭子這個名字,一個人住在杉並區的公寓里。根據相關人士的證詞,她本來有個名叫亞希的獨生女,但在去年十二月去世了。不過……」
「付贖金……這是怎麼回事?」
「你知道,如果我受傷的話,你會怎麼樣嗎?」
入內島看著這名男子。由於情勢使然,現在的黑道組織,除了小嘍啰之外,幹部們早就不再以「一看就知道是黑道」的裝扮示人了。如果因為像這樣的其他事情,進到警局來,卻因為太招搖而被盯上,那可就太笨了。另一方面,這也是很現實的問題。現在光靠在黑社會裡混,是生存不下去的,因此大家勢必要另外創造出一張可以在外面世界活動的臉。不這樣做,根本就混不下去。入內島也是,只看他現在穿著名牌西裝的時髦整齊模樣,實在讓人很難聯想到,他是個率領知名黑道組織的組長級人物。不過,可能也因為早就出生入死、身經百戰,入內島那強烈眼神所散發出來的氣味,已足以讓一般人也嗅得出來他是道上弟兄。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在目前這種非常態的環境下,正是這樣的魄力,才得以贏得大家的信賴,讓眾人不再莫衷一是。
大平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樹木映入眼帘。由於已將所有棘手問題報告給佐久間,大平的心因此整個空了下來。但突然間,心裏又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那是他在目前各項重要事實中,找不到答案的疑問。難道是因為受到時間與各種條件的限制,自己才變得這麼無法冷靜?或許,失去了一名夥伴,也在自己心裏造成很大的陰影?眼前的弦間應該也是這樣的。他從沒看過弦間顯露這麼疲勞的神色。不過若是去照鏡子,自己的神色應該會比弦間更為疲憊吧。大平隱隱在心中自問。
「死因是後腦重擊到人行道的水泥塊,導致腦挫傷。那是目黑署的轄區內。當晚發現她時,經判斷應該只是意外事件;但由於發現人行道上留有些許輪胎痕迹,轄區警局推測,有可能是在飆車族活動時遭受波及所致……後來搜查持續進行,在事件發生后的第九天,有兩個十六歲的少年前往目黑署自首,遭警方逮捕。事故那天剛好是聖誕夜。入夜後下了大雪的那天。」
「即便如此,但是到底該不該把嫌犯講的話照單全收……我也覺得煩惱。所以要請大家一起想一想。嫌犯的要求是每個學生家屬都要支付贖金。」
大家都閉上嘴,拚命在腦子裡思索著。入內島的聲音響遍了整個會議室:
說到私立葉麗女子高中,那可是史上有名的傑出高中。連剛跨過三十五歲大關、單身的小田切,都聽過這所學校的名字。它是一所升學高中,以排名來說,它緊接在坊間所謂三大女子名校之後。小田切一面在腦袋裡搜尋藏在某個角落的知識碎片,一面說道:
弦間斷斷續續讀出數據里的句子。
沉痛的哭叫與哀嘆聲此起彼落,大家爭相問入內島問題。
「如果一切交由警方處理,等於是對孩子見死不救。」
「喂,我是令千金直子在寶岩高中的級任老師。我叫近藤亞矢子……」
弦間把一切事情委由特別對策總部處理。此刻的他,除了一點一點承受時間一分一秒流失的折磨,也每隔一段時間就抖起腳來。嫌犯已經拒絕由這邊進行主動聯絡。特別對策總部自從傳來「靜觀現狀,發生任何變化時迅速回報」的指令后,也已經過了一小時了,到現在音訊全無。這實在讓人不禁懷疑,警方高層到底有沒有集思廣益九九藏書討論本案案情,設想出得以打破此膠著狀態的具體對策。
「到底是哪些學生已經遇害?」
亞矢子一面用手槍前端搔著太陽穴,一面露出燦爛的笑容,看著學生。
「我的手機出現來電者的號碼,那確實是我女兒的手機號碼。為求謹慎,起先我還拒絕和嫌犯說話,掛斷電話后,再撥我女兒的手機,結果……就是打給我的那個嫌犯接的。」
明明是嫌犯,竟然還用這種客氣口吻講話。
「期限是今晚七點。現在已經超過三點了,但犯人說,她已經要求警方設法讓金融機構延長營業時間,並要我儘快把這要求告訴家屬。」
弦間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
「我已經不相信你們了。」
也難怪他眼神兇狠。這男的是黑道組織「真垣聯合」底下「入內島組」的組長,入內島直心。但不知是不是在意女兒和自己不同姓,他並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
「贖金的事,為什麼不告訴家屬呢?」
「還好啰。」
「……您是在哪兒聽到這消息?」
看起來亞矢子並沒把直子的威脅當一回事,陷入思考。接著,她好像想到了什麼:
包括嫌犯本人的相關背景(含最新發現的部分)與武裝情報(無論是否已經確認過)、定為二十四小時的挾持時間、嫌犯要求贖金、金額以及交款期限,還有,已有五名學生、一名老師以及特警班成員一人喪生的消息……野村副班長重傷,但換得一名學生獲釋……死亡學生的姓名尚待調查……輕率嘗試靠近教室的話,嫌犯就會對學生下手……最後,弦間也表示,希望獲得各縣市警力的協助,儘快緊急招集SAT,以及組成狙擊部隊,同時也希望媒體在報道上能有所節制。
「嫌犯在一小時前就告訴警察她要大家籌措贖金的事了,警方卻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因為這樣,嫌犯才根據自己的判斷,在人質的家屬中選了我,作為聯絡的對象……看起來,大家到現在都還完全不知道關於贖金的事嘛。」
署長的臉色漸漸回復了神色。
亞矢子惡作劇般地微笑著。
兩人身後的門被關上。偌大的會議室里,有五十位以上的學生家屬。裡頭擺著幾張簡單的桌子,桌上朝向這頭擺了五台電視,分別播放不同頻道的特別報道。警方並未事先告知家屬,就把他們留在這兒,與外界隔開。大家悄悄坐在一排排的椅子上,向著前方,動也不動。不時聽到一些啜泣聲。這樣的景象,看起來還真像在守靈。
這麼回答后,小田切也覺得納悶。從他以前大略讀過關於近藤亞矢子的資料來看,她是最不可能未婚生子的那種女性。
直子本來徹底垮了下去的雙頰,又緊緊繃了起來。亞矢子都講得這麼白了,應該沒有必要再懷疑了,她是來真的。直子看著亞矢子,亞矢子的眼睛也直盯著她。直子又移開了視線。亞矢子鉤在扳機上的右手食指,慢慢彎曲了起來。陷入絕境的直子,嘴唇反射式地吐出電話號碼。不看電話簿就能流暢背出號碼,表示她其實與父親常常聯絡。
入內島放高了聲音:
在每個亞矢子玩花樣的地方,都存在著時間上的微妙差異。她只要稍微在時機上動點手腳,就能弄出深不可測的鴻溝。警方與家屬間的互信,就這樣被她玩弄離間掉了。無論她真正的用意是什麼,事情總之已經發展成這樣的局面。
家屬們情緒激動,入內島舉起雙手要大家冷靜,繼續說道:
根據來自現場的報告,的確有幾名學生已遭殺害。但到底是哪幾名學生,警方也不清楚。還有,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是經歷什麼過程,才變成最後那樣的凄慘死狀,都不能在尚未全面釐清前,就隨便把不完整的訊息告訴家屬。否則,只會讓大家越來越害怕、越來越不安而已。
「嗯……我是署長。」
此時三鷹署正陷入大騷動,一片混亂,就像一鍋被打翻的大雜燴一樣。媒體為追蹤三鷹署尚未對外詳細說明的事件內容,蜂擁而至。負責對媒體說明的幾位警官圍成人牆,努力抵擋他們進入署內,同時又要像鸚鵡一樣,不斷大聲重複喊出上面交代的台詞。
一個聲音高亢的女子問著,入內島回答道:
「要多少贖金?」「犯人講了什麼!?」
弦間深深皺著眉頭,眼睛眯了起來。發生在聖誕夜那天,應該格外讓人難受吧。原本應該是母女開心而熱鬧的一晚才是……而且還是失去前途無量的獨生女……她的心中想必相當悲傷。弦間從這個角度思考著,暫時把嫌犯所犯下的重罪擺在一旁。
直子露出吃驚的表情,決定假裝不知道。
「案情目前還不明朗!我們正在調查!」
「我想是的。何況剛才我已經講了,請各位想想,萬一是真的,該怎麼辦?」
「警察知道名字嗎?」
三鷹署玄關前的道路上,一輛黑色賓士的輪胎吱吱作響,停了下來。前門打開,走出兩個穿著西裝的男子,集合在其中一扇後車門外。其中一名男子畢恭畢敬地開了門,車子後座走出一位像是社長級人物的男子。男子的頭髮整個往後梳,還夾雜著一些白頭髮。不過,他拉了一下領帶后,抬頭瞪著三鷹警察署招牌的眼神,卻不是普通的兇狠。在他之後,車裡跟著又下來一個穿著套裝的嫻淑中年女子,充滿堅強意志的眼睛里,滿是紅紅的血絲。
龍彥咬牙切齒,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她是想害我們抬不起頭來嗎?竟然這麼囂張,讓那種臭老爸出這個錢,誰受得了。講什麼恩不恩情的,狗屁啦!他緊緊握住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裏。
「你很悠閑嘛,金澤同學。」
「不過什麼?」
到目前為止,媒體直升機的空拍畫面,並未靠近堆疊在地上的遺體。即便電視台收到特寫畫面,也沒有足夠資訊可以判別死者到底有誰。如果直接播出未經查證的內容,只會徒增混亂。因此,所有的特別報道,都沒有直接說明,到底哪些學生已經遇害。
「那就由你父親來帶領每位同學的父母吧。」
在場的每個人都屏氣凝神,一字不落地聽著入內島轉述的話https://read.99csw.com。講到這兒,他大大呼了口氣:
弦間一面說著,一面看著手邊的資料。小田切也讀著資料,繼續說道:
「你是警方高層的人嗎?」
若是遙控式炸彈,或許就只能以狙擊的方式解決了,不過這當然是真的沒有辦法下的最後手段。在日本警察的歷史中,因人質佔領事件而射殺犯人的例子,屈指可數。多年以來,警方內部培養出,或者說難聽一點兒,累積起來的精神——「要不斷試圖說服嫌犯、要以人質安全為第一考慮、要在不傷及嫌犯的狀況下逮捕嫌犯」,屢屢讓警方在打算射殺嫌犯時緊急踩剎車。到底怎麼做才對,實在很難說。不過,人質成為犧牲者的例子,過去確實也有。以這次的案子來說,已經有六個老百姓和一個警官,合計七人喪命。即便如此,或許上級還在猶豫吧。身為警方一員的弦間,也只能提建議而已。還有,嫌犯搞不好正在看電視。一般來說,發生綁架之類的事件時,為了第一優先考量肉票的安全,媒體通常都會自製,暫時不報道或採訪。這是關於報道的協議。否則一旦電視或報紙等媒體一五一十報道了犯罪行為,不但會讓犯人因為看到報道而心情受影響,也可能危及被害者的性命。之所以有這樣的協議,是以前曾經發生的綁架撕票案所帶來的教訓。不過,報道協議充其量只是媒體針對警方的要求,在同業間訂定的東西而已,並非警方與媒體間的協定。所以對於已經開始報道的媒體,也沒有辦法叫他們立刻停止報道。另一方面,嫌犯的確有可能從電視上獲得一些情報,不過有時候也會被警方反過來利用——事實上,各電視台的空拍畫面,對嫌犯來說,是最棒的監視器影像了。只要轉個頻道,就能完全看到警方接近現場的樣子。但警方有時候也可以活用這種畫面,反過來欺騙嫌犯。不過,問題在於,那些競相報道的媒體,到底能賦予多少期待?說實在話,到目前為止,警方並不認為媒體已經好好配合了。真實狀況是,由於無法要求媒體停止報道,所以只能向他們強調人命關天,並迅速提供手邊的情報,先藉此取得他們的理解,才有辦法請他們在報道上有所節制。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由於這次的狀況實在極為複雜,警方高層相當頭痛。
「……」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孩子的父親呢?」
「可是,現場的警官他們並沒——」
直子的母親穿過署長身邊,打算走掉。
「我先講一下嫌犯告訴我的事情。她挾持了三年D班,目前已奪走一名老師、一名擅自靠近教室的警察,及五名學生的性命。到這裏為止,都和電視播放的內容一樣。」
「你打電話給平明銀行,請他們在我趕到之前先別打烊。然後,請他們準備好兩千萬元不連號的舊鈔。」
「那警察應該來告訴我們才對啊!」
家長們面面相覷。為什麼警方都沒告訴他們?到底發生什麼事?有個父親似乎是緊急從公司趕來,他一面拉著西裝里皺巴巴的領帶,一面站了起來。
其中一人在警官耳際說了些話,又轉頭看看後面。那對中年男女點了點頭,向警察致意。
兩人經確認身份后,被帶到二樓內側的會議室。進門處,還有另一個警官再做一次確認。他手中拿著的檔案夾內,有著三年D班的名冊,名冊看起來印得不是很清楚,靠邊的地方小小地寫著每個學生家裡的電話。男子一下就認出,那是傳真過來后再影印的。警官以平靜語氣詢問學生的名字,男子回答「金澤直子」。警官用手中的紅筆在名冊下方的某個名字前面打了個勾。
「嫌犯是這麼說的——警方很無能,不值得相信。媒體播放的情報,都不是真的,他們只是自己將片段的訊息組合起來,加點兒想象后捏造出故事而已。為什麼?因為作為他們情報來源的警方,根本掌握不了狀況……」
在整幅拼圖之中,有幾片早已精準嵌進會讓這次事件掀起巨大|波瀾的地方。這是因為幾個純粹的偶然剛好交疊在一起嗎?還是這是亞矢子預先得知敵人的心情與想法,因而擬定的策略?這到底是偶然還是故意的呢?亞矢子對警察以及對家屬講的話,有些地方是有出入的。不難察覺,這些部分很明顯是她所玩的花樣。無論如何,亞矢子不但行動快,而且讓人無法摸透。
一名男子以壓過入內島的音量叫道,聲音響徹整個房間:
兩個男子往前一站,踏入媒體堆里,一男一女則走在後面。警官壓住眼前兩名男子的胸口,說道:
她的聲音充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語氣。
隔了一會兒,另外一位女子站了起來。她鄰座的丈夫本想出聲阻止,但她還是以批評的口吻責備道:
「啊啊——是那天嗎?」
「你聽好,我會親自過去,知道了嗎?」
「贖金的事不也都沒告訴我們嗎?什麼重要的事都不跟我們講!」
說到這兒,他把資料大概中間的部分指給弦間看。弦間順著看過去。
入內島對著剛才出聲的男子講得更白了:
「這個……父不詳。」

入內島不等她回答,就離開了現場。處於這種狀況下,任誰都只有一個念頭。走廊與樓上,以手機聯絡金融機構的生氣聲或怒罵聲此起彼落。不知道是不是錢不夠,也有人向親戚調頭寸。大家都必須從其他地方把錢匯到同一個分行的賬戶中,湊足兩千萬元。有位女性因為壓力而感到極度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抓著警官問道:「我該怎麼辦?」但那位警官也沒有辦法給她明確回答,一直不斷講著「請冷靜」之類、完全無法發揮安慰作用的話。周圍的家長們怒氣溢於言表,從兩人面前走過。人質、期限……那名女性終究還是在家屬們的催促下走了出去。周圍的人都急著離去,女子連留在這兒的勇氣也沒有了。在一片喧擾聲中,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警察,都拼了命想阻止家屬們離開,但沒人搭理。
在場的家屬都有相同的疑問,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入內島身上。入內島不慌不忙地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