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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亞矢子又講了些什麼,弦間苦著臉,又把手機湊到麥克風上。亞矢子的聲音透過喇叭,再度播放出來。
「麻煩你聽我講一下。坦白說,死者家屬並不願意提供贖金,很遺憾……」
弦間的手由左至右劃了過去。一對夫妻與老人家共三人,提著皮製的包包,不安地在鋁合金提箱前站定,大家也魚貫地排在他們後面。男的向弦間說道:
「各位贖金不足的朋友,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在各位之中,有沒有願意犧牲自己來代替支付贖金的?只要哪個學生的父母兩人一起來當人質,我就放掉那名學生。」
亞矢子的語調突然冷了下來。
弦間發現全場只有這名男子看起來比別人冷靜,因此一直看著他。入內島的雙眼含著一股就要傾泄而出的力量。弦間一直猜想此人的來頭。
精神已相當疲累的家屬,漸漸失去理性。悶燒了半天的火種,因為彼此不客氣相互指責,而越燒越大。
亞矢子沉默了幾秒。
家屬們依照她的指示,提著裝有贖金的公事包或背包。

大平的眼睛眯了起來。
在充當基地的教職員辦公室隔壁,弦間正從大平那兒聽取持續從各處傳回來的嫌犯情報,兩個人沙盤推演各種可能性。
弦間似乎正想著什麼,但也不忘交代兩人:
「你很自以為是嘛……可以不要用這種口氣和我講話嗎?我可是客客氣氣和你說話喲。」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弦間重光,是這個刑案現場的總指揮。」
——后藤克洋、大久保忠教、橋本梓、白柳良成、藤井潔。
弦間看著手錶后說道:
「接縫處拍清楚一點。」
她宛如直接抓住別人心臟,尖銳地發問。弦間的喉嚨動了動,回答道:
「我的屏幕畫面可是會切換的。給你們一個忠告,最好不要趁隙想幹些什麼傻事。」
「問題不在這裏好嗎?」
「是!」
「請等一下!」
弦間忍不住大聲起來。但亞矢子回答的聲音,卻一點兒也不帶同情心。
「原來如此……不過目前也還有十九名人質,所以加起來也應該是三億八千萬元才對喲。鋁合金提箱里,只有三十六捆千萬元現鈔,也就是三億六千萬元……」
講到這兒,亞矢子又沉默了下來。不,正確來說,她似乎是把手機移開,和別人講話。和她講話的是誰呢?亞矢子再度和弦間用手機對答。此時,她和別人交談的話尾,隔著手機,傳到了弦間的耳朵。
「哎呀呀,怎麼啦。只要願意舉手當人質,小孩就獲救啦。我都這麼講了。」
「喂,等等!」
太陽已完全西下,時間也超過晚上六點,七點的期限已經近了。學校周圍儘是不尋常的喧擾聲。為了不刺|激嫌犯,警方並未使用探照燈之類的東西,整棟新校舍只有三年D班那間教室,隔著窗帘縫隙泄出光亮,其他部分全是暗的,相較之下非常醒目。在警方要求下,媒體的採訪用直升機數量雖然一度變少,但不知為什麼,目前似乎又多了起來,再度在空中喧嚷。所有直升機應該都沒有打燈,只以高感度攝影機持續拍攝現場,所以只看得到直升機的尾燈與機影。這些尾燈包圍住整棟新校舍,輝映出一輪光亮。當然,這是從地面看到的景象;若是從空中鳥瞰,明暗間的落差想必更顯著。
三木撕掉封條,從裡頭拿出一疊百萬元鈔票,一面注意著遮住號碼,一面在攝影機前把這疊鈔票從左下角向外攤開。裡頭都是真鈔,沒拿報紙或草紙等東西充數。
雙方靜默了一下,亞矢子說道:
「沒錯呀?二十三個學生加起來不就是這個數字嗎?」
弦間深深點了頭,走出房間,大平跟在他後面。
有如門神般站在鋁合金提箱旁的警官們,朝車內的弦間看了看。弦間微微點點頭。警官們把提箱橫擺,分別打開蓋子。攝影師枝川把攝影機靠近右側那個最先打開的提箱。鈔票捆就裝在裡頭。
自己的孩子都被殺了,還要無條件為了救別人的小孩——代替那些籌不出贖金的家屬們——而付出錢來,實在太困難了……這是警方的想法。沒錯,會這麼想是很理所當然的。不過,實際的情況並非如此。首先,死者家屬一定會想到今後的生活。那麼,這筆沒派上用場的贖金,就不可或缺了。還有,即使他們過去一直不願正視,一定還是多少聽過關於三年D班學生離經叛道的負面風評。看看現在的自己,雖然基於為人父母的使命感,為了救孩子而四處奔波籌措贖金;但在孩子離開這個世界后,自己卻多少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這是不容否定的事實,也是九組死者家屬之所以不可思議地產生歸屬感與契合感的真相。若真是如此,到底該不該幫別人付贖金呢……如果幫別的家長出錢,到底算不算是為他們好呢?不是的——
說著,弦間看著家屬,家屬的視線也全都朝向弦間。
這些做父母的不斷說出失去理性而冷酷的難聽話語。大平為使混亂情勢穩定下來,把近藤亞矢子現在是孑然一身的事,告訴大家。在場的每一個人,因而都不知道自己的氣該往哪裡出,陷入四處碰壁的苦悶中。大家只能照嫌犯的意思去做了,別無他法。
她講得一副隔岸觀火的口氣。
「班長……」
大平也用車內的電視進行確認。畫面中是休旅車的大大特寫。嫌犯應該也正觀看著相同的畫面。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能這樣亂套!」
「我們夫妻也是!兩千萬元,沒辦法籌到……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怎麼辦!」
剎那間,家屬間小小聲地喊了出來——四億六千萬元?大家面面相覷,又看著弦間。在場每個家屬帶來的贖金全部加起來,絕對不到四億六千萬元。
「……」
「外面那條路的封鎖處,有三名NHK的員工。請放他們進來。」
為了預防突髮狀況發生而影響情勢,從各縣市警局與警視廳的SAT挑選出先發部隊二十人,一半安排在舊校舍二樓的基地處,另一半則在新校舍的樓梯悄悄待命。由於有直升機空拍,所以不能跑到屋頂上,以免被嫌犯發現。至於其他SAT成員,目前應該是在另一個與三年D班教室情境相同的地方,進行各種可能的模擬,反覆演練如何以不同的作戰方式,衝進去救出人質。
時間到了。最後大家只湊到三億六千九百萬元,有五名學生家屬湊不到足夠的錢。由於零頭的九百萬還不到一千萬,無法包成一捆;也就是說,對於嫌犯所要求的四十六捆千萬元鈔票,只湊足了三十六捆,還差十捆。雖然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但警方的支應款項還是來不及幫上忙。用假鈔票的意見,並不是沒人提過。贖金是放在鋁合金提箱中的。嫌犯若想親眼確認現鈔,不是得把鋁合金提箱搬到教室去,就是非得離開教室親自到樓下來不可。如果是前者,就必須有人負責搬運提箱,才能讓嫌犯親眼看到紙鈔。如果是後者,嫌犯就必須遠離多名人質,並把自己暴露在警方面前。雖然她可以帶一兩個學生出來九九藏書,但這樣一來,教室里的其他大多數學生,就沒有性命危險了。若能把嫌犯從佔據地點引出來,至少能讓事態好轉。從她要警方準備Range Rover休旅車這點來看,也是這個做法的可能性比較高。套一句這類事件里的常用說法,嫌犯領取贖金時,是逮捕他的最好時機。這樣的話,放些假鈔在裏面,至少爭取一點兒時間,應該是妙計才對。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記得通知那四名後來遇害學生的家屬。」
弦間茫然地伸出手指計算著。
如果九百萬元的鈔票在沒包成一捆的狀態下,直接放到箱子里,那麼一看就會知道贖金不夠。事實上,就像剛才所說的,警方還稍稍期待嫌犯會疏忽掉,所以故意不把九百萬元放進去。但事已至此,就有必要說明了。
想到這兒,大平開始行動。他撥開家屬構成的人牆走向警用車,坐入車內,戴好頭戴式耳機,然後給了弦間一個已開始錄音的手勢。弦間接起手機。
「我有聽到一些!你們不夠兩千萬元對吧?」
「接下來,把三個鋁合金提箱搬到Range Rover休旅車的後座,找一個人開到操場正中央停放。那裡有石灰寫著的×字記號,應該馬上可以找到。然後駕駛給我離開車子。車子開到那裡后,一律禁止任何人靠近……以上的作業,就麻煩弦間先生吧。」
距七點只剩三十分鐘左右了。別說是說服死者家屬,先前還有家屬連贖金都沒有帶足。況且犯人已經指示,每家的贖金是兩千萬元,因此實在不太可能還有家屬攜帶超過這數額的現鈔來。再怎麼計算,總金額都不可能有四億六千萬元。怎麼辦?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我說!是后藤先生!」
「有家屬籌不到贖金,對不對!」
警方已把校方持有的學生大頭照,與嫌犯來電告知的死者名單慎重比對過,確認了四名新犧牲者的名字。為求謹慎,他們還找來以脅坂為首的三年級各科老師,觀看由潮田等人所拍攝的影片,才確定出死者的身份。雖然空拍影像曾經因為媒體的現場實況轉播,不小心把畫面傳了出去,但目前已請媒體節制。包括後來這四人在內,共計九名學生的家屬,在抵達學校時,就被帶到特別安排的小巴士里。一直到剛剛,才確定他們已經全員到齊。
「你等一下。」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要拜託人……也得顧慮一下對方的心情呀!」
五組家屬後方的其他家屬,這會兒又突然冒出譴責聲,此起彼落。
「把NHK那三個人叫來。」
家屬們的憂愁原本宛如天候不佳的海面上掀起的巨浪,此刻浪頭消失,變成海面上的小水紋,回復平靜。但接踵而來的,是平靜中又慢慢綳起的緊張。接下來才是真正開始與嫌犯交涉的時刻。
弦間也面無血色,把手機湊到耳朵上。他壓抑著憤慨,向手機那頭的亞矢子說:
「等一下!」
「大平!」
「真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啊……」
「那是學生自己不對!」
不過,死者家屬之所以不願幫忙,也有一些大平本來沒有想到的原因。其實在一開始,大平告訴這些家屬孩子已遭殺害的消息時,四周籠罩著的微妙空氣,就已經透露出訊息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焦慮,卻又找不到出口,才會一有對象就發泄出來。而站在家屬旁邊、有如袖手旁觀的校長與教務主任兩人,就成了他們的出氣筒。這些家屬需要的是代罪羔羊。
「是哪些家長籌不到兩千萬元的?」
由於擔心家屬們若進入校舍會覺得很難受,所以警方把他們都集中到體育館來。不過只有這麼幾個人待在那麼大的體育館里,也實在讓人覺得有點凄慘。在這裏,一有什麼聲音就會響遍全場,因此充滿著空虛感。他們在演講台前臨時擺設的鋼製椅子上坐了下來。周圍有十幾名警察嚴密戒備,來自特警班的土屋就在其中。而家屬這邊,當然也包括入內島等人在內,腳邊都放著提包或背包,裡頭應該是裝著鈔票。
「……工作人員?」
「準備好了。」
她又自行把電話掛掉。大平與小田切來到弦間身旁。家屬間的小爭吵,目前依然沒有停歇的跡象。土屋與警官們充當人肉盾牌,阻擋一窩蜂想靠近三人所在巡邏車的家屬們。
真是敗給她了!原來嫌犯早就打算透過電視實況轉播,來確認贖金等物品。對於警方的重重限制感到苦惱的電視台來說,這可是獨家新聞。沒有比這更好的獨家消息了。原本只能趁警方不注意時迂迴採訪,這下想必順利多了。嫌犯那台屏幕,果然能夠收看電視節目。
「時間已經到了。」
直升機螺旋槳的擾人迴轉聲,此刻聽來格外礙耳。
「引誘嗎?」
亞矢子聲音平淡地說道。
「我想談談爆炸物的事。」
只能聽而不能答話的家屬一起看著弦間。弦間苦著臉,輕輕點頭。亞矢子的聲音帶著回聲。
因為孩子,這些父母受責任所苦,原本的生活就已經變得亂七八糟,甚至還必須面對孩子可能已經遇害的事情。待在這樣的人間煉獄里,製造一切痛苦的惡魔,現在已從這個世上消失了。想當然爾,這樣的事實,會使平常全身緊張兮兮的他們,整個虛脫掉。從現在起,他們總算可以過著平穩的日子了。這樣的一群人,還會去在乎只是外人的其他學生嗎?
說完,他深深鞠了躬。在知道這人就是校長的那一刻,家屬瞬間朝他投了白眼。
「你們的孩子都沒事。為避免混亂,一直沒能告訴各位。在此深表歉意,請各位原諒。」
「怎麼比剛才還多架啊?」
「對了,我希望那三位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到這間教室來。」
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往前站出來。
這麼一來就不能太草率,不能輕易就考慮強攻的方式。不要單純只用一種角度判斷敵人。大平深深開始感受到,裡頭也混有心理戰的色彩。
亞矢子輕易地講出攝影師的名字,由此可知,電視台已經與亞矢子交涉到何等程度了。可能是雙方私下達成某種協議,理應報道現場氛圍的播報員,拿著麥克風,卻不發一語。
弦間的眼神變了。監聽中的大平也和附近的機動隊員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好每個學生兩千萬元的嗎?」
死者家屬並不是在長時間考慮后,才獲得這種結論;或者應該說,這是一種近乎直覺的想法。但無論過程如何,到最後,死者家屬仍舊拒絕幫人出錢付贖金的請求。大家並未互相商量,就一致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弦間盯著大平。
「可能有其他共犯嗎?」
「贖金的總額就是四億六千萬元,不折不扣。但是裡頭的比重我不在意。每一家究竟出多少錢,不是我關心的。只要有四十六捆一千萬元,合計四億六千萬元的話,就都OK。」
弦間直接進入巡邏車裡,手機緊緊靠著車內的麥克風。
弦間假裝鎮定,透過手機說道https://read.99csw•com
操場很大,隔著對角線,有兩個鑽石形狀的棒球場,足以同時舉行兩場比賽。雖然由於光線黑暗等因素,從上面這裏,看不到操場上有什麼×字記號,但在視線中變小了的休旅車,還是在操場正中央停了下來。
「時限快到了。麻煩各位照嫌犯的要求,把贖金集中在體育館的辦公室。我會一家一家叫名字,請各位先準備好。」
「還有,誰都好,趕快去問總務部,在警視廳管轄的預備金賬號C裡頭,有多少錢可以拿來應急。我想可以暫時拿來補足不夠的部分,渡過難關。」
「那麼請把手機靠在巡邏車的擴音器上。」
「……也就是說,現在在這兒的家屬……」
到最後,亞矢子的口氣還帶了點憐憫。和學生講完后,亞矢子直接掛掉電話。
「請等一下!有些家屬怎麼籌都籌不到——」
「直接離開車子。」
「……NHK的員工嗎?」
「弦間先生,這就是現實啊!錢可以出,但自己的命可不能交出去。自己最重要,無法為了救孩子而犧牲。他們對小孩的愛,只有這點程度而已……不,反過來說,這個班上的學生,也就只值這麼一丁點兒的愛吧。當他們的父母,有這種孩子,想必也吃了不少苦。雖然孩子會變成這樣,有部分責任是在父母身上……但即便如此,還是讓人同情……」
巡邏車裡,弦間像虛脫了一樣,陷入茫然。突然,手邊的手機響了起來。看了看屏幕,他有印象,是嫌犯用過的手機號碼。不過正確來說,應該是她使用過的某個學生的手機號碼。
「那個女老師的家人呢?」「把他們叫來這裏!」「對啊!叫他們來勸!」「以牙還牙!把她的小孩帶來這裏威脅,她也會怕!」
真島往前踏出一步。
「……敝姓真島,是這裏的校長。這次敝校老師惹出這麼大的事件來,本人至感抱歉。」
「可是——」
弦間總算想到理由。當他正想告訴嫌犯「因為零頭九百萬元不夠包成一捆,所以才沒有放到箱子里」的時候,亞矢子聲音變尖銳了。
亞矢子突然轉變為安慰的語調。此時她講話的對象,似乎從弦間變成了學生。手機那頭,亞矢子淡淡地繼續說:
「你真的敢這麼說嗎?你這樣亂來,搞不好會害死我們家孩子!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啰?」
特別狙擊部隊的七人之中,有兩人在舊校舍的三樓走廊,同棟樓的二樓走廊也有兩人。另有兩人守在連結兩棟校舍的二樓通道,黑田則待在通往新校舍三樓走廊的樓梯。不管怎麼分配,目前都還只是個形式而已。「行動」的指令,要等迫在眉睫的時候才會下達。不過到底要如何判斷是不是已經「迫在眉睫」,這就不知道了。
接下來和亞矢子對話,需要格外細心應對。弦間心裏相當緊張。他把手機移開麥克風,放到自己耳朵上,兩人開始單獨對話。
兩人沉默下來。內線電話響了,大平拿起話筒。
沒聽到先前弦間與嫌犯對話的家屬們,暫時鬆了一口氣。他們以為,這樣就表示交涉成立了。
「警察先生,麻煩你們把準備好的鋁合金提箱放到大家面前!」
「可是你後來又殺人了,不是嗎?」
弦間給大平一個手勢。大平點點頭,要一旁的機動隊員通知入口處,解除嚴密封鎖,放三名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進來。
「……慘遭不測而喪命的學生一共九名。警方已經帶領這些死者的家屬到另一個地方集合了。」
麥克風低沉發出「嗡」一聲之後,體育館內的喇叭傳出了亞矢子的聲音。由於是透過手機,聲音多少有點沙沙的。
「鋁合金提箱呢?」
「……坦白說……我們籌不出兩千萬元,還差兩百萬元……前些時候臨時多了些開銷……在那之前還超出這個數字的……現在就差……兩百萬……」
弦間看著他,其他警方人員也望過去。男子站了起來,身旁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斜垂著肩顫抖著。
「你們都站起來了嗎?沒問題吧?」
然而弦間卻沒有這麼做,大平也認同他的決定。由於他們和嫌犯直接交涉過,嫌犯的見識、急智、眼力、聰明、敏銳程度,他們已經領教過許多了。對這樣的嫌犯使小把戲是沒有用的。她極討厭有什麼事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進行著,這會造成她情緒化。因此,若是使用假鈔,很容易增加刺|激她的危險。先不管嫌犯決定要人把錢運上去,還是她要自己下來看,這種敷衍的手法,只會帶來反效果,可能讓她毫不猶豫殺光人質。在這點上,弦間與大平的看法相同。
「這麼縝密的計劃,很難相信是她一人策劃出來的……」
「沒有時間了。請各位排成一列,告訴我們姓名與金額。就從第一排開始依序進行。」
「……你想做什麼?」
天色變暗后,由警方內部七名射擊高手組成的特別狙擊部隊,在弦間的指揮下各就各位。其中有六人是從機動隊員、其他特警班及SAT挑選出來,第七人則是特警一班的黑田直道。所有成員都以整齊的黑色制服包住全身,全副武裝,監視著三年D班。這次的狀況可以算是空前的危機。但即便如此,下令強攻,也就是下令射殺嫌犯的可能性,依然非常低。已經有好幾人遇害了,不過上面也只是罵聲「怎麼這麼無能」,就沒有下文。只要射殺令不出,狙擊手就只能瞄準嫌犯非要害的地方打。要這樣做,就必須配合突擊部隊一起攻擊。先以狙擊手封住嫌犯的行動,再抓住極短暫的機會,一口氣以人數優勢衝進教室……不過以這次事件來說,在拿捏衝進教室的時機時,有必要採取更慎重的態度,因為嫌犯很可能在教室里設置了爆炸物。只要稍微射偏,嫌犯可能拖著所有人質同歸於盡。如果是這樣,直接瞄準嫌犯的要害不是比較好嗎?不,現階段原則上還是只能留嫌犯活口……這是上面的指示。這種矛盾與兩難,對警方的機動性尤其造成干擾,讓他們只能在現場一直拖延,最後變成不治的癌症。更重要的是,到目前為止,對於嫌犯的樣子,警方只隔著窗帘縫隙看過兩次而已,而且每次都只有幾秒的時間。行事謹慎的嫌犯,下次還會出現這樣的動作嗎?如果會,又會是什麼時候呢?
四周整個靜了下來。
「……把中間那捆的封條撕掉……看一下各疊鈔票內部……小心不要拍到號碼……」
「那你們做父母的,自己去頂替孩子當人質不就好了!什麼事都推給學校幫你做,結果出了事情就直接罵學校!他們可是你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耶!你們對孩子是不是該多些責任感啊!除了學校的工作,我們也有自己的家庭、也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啊!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性命,我們哪做得到?不要把責任全都推給學校!」
弦間略微諷刺地說道。亞矢子毫不在意,改變了話題。
三個警官從演講台旁的休息室,拿出預先藏好的三個鋁合金提箱走了過來,在地上排成一列,打開蓋子。亞九九藏書矢子的聲音隨即繼續說道:「那,弦間先生!麻煩你邊計算邊將鈔票放進箱子里,不要算錯!一共是四億六千萬元贖金,分別包成四十六個一千萬元的鈔票捆!」
好像不論我們做什麼,她全都知道。敵人未卜先知,對所有事情全都事先打好預防針。弦間再度伸出兩根手指,折彎了兩下。這是中止的指令。小田切也做出相同動作,和弦間再次確認后就離開了。
聽了小田切的話,弦間臉色大變,接聽那支手機。家屬們無視於警方的安撫,仍繼續吵得口沫橫飛。在小田切的指揮下,警官與老師們開始安裝帶來的線路。小田切一面斜眼看著安裝工作,一面把手上的麥克風交給弦間。弦間好像對著手機小小聲地講了些什麼,然後像整理心情一樣,用力閉了一下眼睛,低著頭,把手機靠在麥克風上。
不多時,手持麥克風的年輕女性、扛著電視攝影機的中年男子,以及拿著小燈的年輕男子,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走了過來。女子穿著套裝,兩個男的則穿著工作人員的外套與牛仔褲。燈光的電源是電池,但有條長長的纜線從攝影機連了過來,照明師正努力把線拉順,警方只好無奈地幫他忙。負責播報的女性,好像在電視上看過。她經常出現在屏幕上,有時候在談論經濟或教育等硬到不行的節目擔任主播,有時候則在探討社會問題的記錄節目中負責介紹。雖然年輕,但她擲地有聲的評論與尖銳的切入角度,累積了支持她的固定觀眾群。
「小田切!」
看著小田切正要跑走的背影,弦間迅速補充道:
「……」
「……一共少了十捆一千萬元的鈔票,高達一億元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
弦間所坐的巡邏車,也一下被包圍起來。土屋鑽進人群,擠了進去;血氣一上沖,講出了真心話:
此時,亞矢子的聲音轉變為強烈的質問口氣。
大平終究還是告知待在小巴士里的九家人,他們的孩子已經往生的不幸消息。車上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是一個老奶奶哭了出來。明白顯露自己情感的,只有她一人。其他家長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陷入獃滯狀態。是因為大受打擊嗎?就算是這樣,他們的表情也太平靜了點兒。大平訝異地看著他們。為什麼這些家長表現出放下心中大石的感覺呢?坐在最前面的中年夫婦緊緊握著彼此的手,男的眼中含淚發愣,女的低頭掩著臉。兩人的肩頭到剛才為止都還僵著的,此刻卻放鬆了下來,就好像剛剛放下多年背負的重擔一樣……大平的確這麼感受到。這是不是因為他們平常為了管教孩子,神經早已磨損殆盡,而現在讓自己像一腳踏進地獄般掙扎受苦的深刻煩惱,終於結束了?大平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想著這個連自己都覺得愚不可及的想法。即使如此,他卻仍悶悶不樂,覺得事情或許真的就是這樣也說不定。
「等一下再用強硬的態度去和媒體講一次,請他們節制一下採訪。」
弦間嘲弄地咕噥著,大平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心想:「為什麼是由我來告知死者家屬這個噩耗呢?」
「……我認為確實有爆炸物。」
「嗯,她希望警方會判斷沒有爆炸物,因而採取強行突破等行動,到時她當場引爆,炸掉整個教室。」
弦間沒什麼自信地喃喃自語后,轉向學生家屬,鄭重說道:
「也太認真了吧……這嫌犯……」
另一個男子也大聲說道:
場面還是沒變。剛才還為此吵翻天的五組家屬,現在連臉也沒抬起來。
泉的父親大叫。
「……我是弦間。」
利用電視播映,進行細密到這種程度的鈔票真偽檢驗,實在出乎警方意料。如果沒根據弦間的判斷,而對鈔票動手腳……光想想就讓人打寒戰。警方高層想必會有好幾人因而丟官吧!
「唔。」
「對了,贖金看起來似乎有缺?」
「我們一共收到三億六千九百萬元,零頭的部分——」
弦間走到附近的巡邏車那裡,小田切很快出現在身旁,弦間伸出兩根手指向他揮了揮。這是準備行動的暗號。如果嫌犯拿屏幕觀看電視轉播,那麼那台屏幕暫時就無法用來監視,因此正是靠近現場的絕佳機會。小田切點了點頭,正準備離去,但弦間馬上又抓住他手臂,要他先別走。
「……其實,這件事,我們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有什麼看法?」
弦間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把手機湊到耳朵上。
本來還以為她只專註檢查鈔票的真偽,沒想到連總金額短少的事,她也沒有疏忽。她把檢查目標從鈔票轉移到車子,原本還以為運氣好,可以就此矇混過關……結果只是警方做了一場好夢。
接著,在亞矢子的指揮下,攝影機開始拍攝Range Rover休旅車的內部。燈光巧妙擠進車內,跟著鏡頭照過去。三木轉了一下插在車裡的鑰匙,發動引擎,前方儀錶板亮了起來,出現各種鮮艷的顏色。汽油也依要求加滿。置物箱是空的,車內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電視台工作人員出了車外,三木關上車門。
她猛然切掉了手機。
「快一點兒!」
電視的實況轉播……大平感覺被人擺了一道,同時看著弦間。
「你現在道歉,有個屁用!」
弦間不得不閉上嘴巴。嫌犯的口氣從未像現在這麼粗暴過,連正在監聽的大平,也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弦間把手機湊到麥克風上。亞矢子的聲音回復到原本的平淡語調,說:
七點整——舊校舍前的廣場上並排著幾輛車,有一大塊空間里,站著二十八名學生家屬、弦間與大平兩人、校長真島及教務主任鈴木,還有三個鋁合金提箱、租來的Range Rover休旅車一輛。警方的幾台大型照明設備,從四周圍住這兒,把現場照得燈火通明,在黑夜裡格外醒目。廣場的上空,仍有直升機往來盤旋著。
喇叭傳來亞矢子從手機傳出的聲音。
現在已經進退兩難了。弦間把手機還給小田切,沉痛地說道:
兩人閉口不言。大平剛才和弦間交談時,腦袋還持續思考其他的事情。嫌犯在與班長講電話時,對於有沒有爆炸物這事,既沒肯定也沒否定。
「都是拜你所賜。」
他放下話筒,轉向弦間說道:
「嗯……」
「警察都在做什麼啊!」「你們就只有袖手旁觀,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喪失寶貴生命而已啦!」「到目前為止,你們到底做過什麼啦?」「保護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不是警方的工作嗎?」「對呀!捨命為我們服務,理當是警察的使命!」「我們都有繳稅啊!」「趕快想辦法啦!喂!」……
「對。攝影師一人、照明師一人、播報員一人。」
「你這傢伙——」
「你是要見死不救嗎?」
「……那你要我們怎麼做?」
亞矢子的聲音帶著竊笑,似乎早就知道結果如此。
「錢已經照你的指示,全部準備好了。」
亞矢子很乾脆地扣掉死亡學生的贖金,乾脆到令人咋舌。弦間知道現在是重要關頭,腦子拚命思考九-九-藏-書著。
「……大久保忠教……」
說完,兩人整個沉默下來。這對父母似乎沒籌到兩千萬元。弦間以不帶感情的聲音,詢問他們手邊有的贖款金額。
「大家要救回自己的孩子都已經費盡心力了!沒辦法再管別人!」
喇叭再次傳出聲音,亞矢子命令攝影師枝川拍攝三個鋁合金提箱。
在嫌犯的恫嚇下,弦間只好無可奈何把手機放到麥克風旁。亞矢子的聲音再度響遍整個體育館。
五名學生的家屬嚇了一跳,面面相覷。他們全都清楚知道代替林小織的野村副班長,最後的下場是什麼。那表示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馬上被殺掉。不,副班長還是個陌生人,如果是學生的血親,那麼代表的意義可就不一樣了。即便用的是「代替當人質」這種委婉的說法,但意思就是「代替孩子受死」。
大家面面相覷。本來心情一直綳得緊緊的,這會兒總算能靜下心來,好好觀察這個地方。確實,家屬人數減少了許多。幾張曾在三鷹警察署看過的面孔,現在都消失了。
「這次又要演講了是吧?」
家屬們什麼也說不出口。
從有限時間內清查到的結果來看,找不到嫌犯與手槍、生存刀,或(最糟的狀況下)爆炸物之間,有什麼可能的關聯。大平左思右想,向弦間說道:
「……先儘可能向他們請求看看再說吧。」
「可是,如果那些錢可以救回其他孩子的性命,他們應該會借……」
「給我放人!現在、馬上!」
「已經全部依照你的要求做了。」
聽到弦間的叫聲,人在家屬群里的大平轉過頭來。身處這種騷動中,他還是沒漏聽班長的喊叫。弦間指著手機,翹起了小指。
播報員三木把麥克風移往家屬的方向,但他們的眼睛全都往下看。
「不會超過五分鐘。還有,先前和你講過的攜帶式馬桶,就請他們帶十個來吧。麻煩你了。」
即使嫌犯行徑瘋狂,他們發現她還是可以講道理。如果訴諸道理,也許仍有和她商量的餘地。
「在我提出贖金要求的那個時間點,講的就是二十三名學生的家屬。我是針對這些人來要贖金的。」
學生家屬一一現身,把籌措來的兩千萬元放在包包里。在完全隔絕媒體採訪的嚴密保護下,他們坐著各轄區縣警的巡邏車前來,在警方引導下,魚貫進入舊校舍旁邊的體育館。很可惜的是,警方先向接到嫌犯來電的入內島詢問,確認過關於贖金的詳細要求,詳細討論后,不得不遺憾地決定,不在用於支付贖金的紙鈔編號上變花樣。有鑑於嫌犯的高度智慧以及這次行動的危險性,實在不宜過度冒險。警方再度嘗到極度的挫敗。
監聽中的大平聽到亞矢子從手機傳來的命令時,負責駕駛的弦間已經往這裏跑了過來。嫌犯所要求的休旅車與贖金,已經依照命令安置好了。
突然間,家屬一陣騷動。入口處的人牆分了開來,弦間來到了這裏。跟在他後面的,是校長真島與教務主任鈴木。這是校方人員首度在家屬前露臉,但家屬並不知道這兩人就是校長和教務主任。三鷹署的倉田與佐藤也跟在後面走了過來。
「是的。因為我有點事情想告訴這個世界與社會……不會超過五分鐘。只有他們三人可以來喲!聽到了嗎?還有,不要打開校舍的燈。」
播報員三木聽著巡邏車喇叭傳來的亞矢子聲音,從那個提箱里選擇了三捆一千萬元鈔票,立了起來。印有福澤諭吉肖像的鈔票正面,包著十字型的粗封條。在封條交叉的兩個接縫處,蓋著銀行的出納章。正如亞矢子所要求的。
聽到他充滿威嚴的語調,一行人都看著他。彷彿代替家屬發言似的,入內島問了一個在場人人都想問、卻又因為害怕而不敢問的問題。
「那邊看起來相當混亂嘛。」
一點兒小小的裂縫,足以瓦解彼此毫不團結的一群人。事情變成這樣,原本就沒有利害關係的警察,即使有能力阻止家屬打架,卻也沒有立場直接介入。美其名為愛,裡頭卻是自私與任性。只顧自己方便而恣意而為的人,原來如此醜惡、惡毒,讓人不忍卒睹啊!因為爆料而開始互罵,最後演變成打架的暴力事件。不久,家屬贖金湊不足的學生名單,縮小到五個名字,爭吵隨之結束。
接著小田切的話,大平滿是厭惡地丟下一句:
「……真的已經湊足四億六千萬元了嗎?」
「……為什麼嫌犯要用那麼拐彎抹角的說法呢?」
「給我把手機湊到麥克風上。」
死者家屬已經知道,其他家屬在贖金方面需要他們的協助。不過,縱使大平不斷努力說服,一直講到時間都快來不及了,最後還是沒有任何死者家屬答應幫忙出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還有更多充裕時間,或許還能試圖改變死者家屬的想法。當然,他們或許也會在意,如果拒絕提供協助,世人會以何種眼光看待他們。不過一直到最後,大平還是沒有因此半脅迫他們幫忙。他實在無法這樣對待死者家屬,那很像在剛失去孩子的家長傷口上灑鹽。
「嫌犯已經有一死的覺悟了。她在設想最糟糕的狀況時,也把警方這個因素算進去了。警方若認為有爆炸物而不敢攻擊,那很好……若認為沒有爆炸物而發動攻擊,也沒關係……」
「……坂田——謙二……」
「……我現在就請他們放人。弦間先生——」
「實在不能理解。警方搜索嫌犯住處,用盡了各種可能方法,卻還是無法查出她到底如何弄到那些東西。」
攝影師分別對各個接縫處拍特寫。看得到上面有今天的日期與「某某銀行某某分行」字樣,三捆鈔票的銀行與分行名稱都不同。可以確定,這三捆一千萬元的鈔票,是來自不同銀行的不同分行,而且都是今天封捆的。
聽到這句話,浦上泉的雙親反射性地抬起頭來。三木把麥克風遞到兩人面前。
說著,弦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邊走邊問:
「把手機靠近麥克風!」
「嗯……是嗎,知道了。家屬全都到場了嗎?好的……死者家屬呢?了解。」
一名男子的怒罵聲,在體育館偌大的空間中擴散迴響。
「了解!」
「剛才他們三人已經到了。」
「有沒有人願意?他們不是你們最心愛的寶貝嗎?不想救他們嗎?」
很可惜,克洋的父親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窮於言辭的人,只好訴諸武力。兩人開始互毆。現場充滿男子的怒罵聲與女子的尖叫聲。
體育館內陷入一片寂靜。亞矢子又質問起家屬來,語氣略帶一點兒惡作劇的成分:
「三木小姐,從裡頭隨便選三捆……那捆……還有右邊那捆……不要……不要……好,就這一捆。把這三捆立起來。」
「各位!」
弦間像是要讓家屬安心似的點著頭,回答道:
「哪有這種事!」
「我是犯下這次校園人質挾持事件的嫌犯!已經快接近七點的時限了,請各位差不多該準備贖金了!各位為了自己可愛的孩子,想必都已經籌備妥當兩千萬元了吧?那麼,請各位帶著錢站起來!」
「警方read.99csw.com不可能在明知會被殺的狀況下,還前去送死!任何人都不能這樣命令我們!」
弦間的頭迅速往前低了下來。
「……你們的存在,真的是很凄慘呢!不知道你們是自始至終都沒人愛呢,還是中途才變成沒人愛的?真可惜,沒有趁父母還愛你們的時候就變好……看起來,各位的父母已經不理你們了。要恨就恨你們的父母吧……」
「這是指……」
「不就是這樣嗎?」
「……不過可能來不及了……」
「是……」
嫌犯只回答了「這個嘛……你說呢?」面對弦間的套話,嫌犯給了這麼一個裝模作樣的答案。這代表著什麼意義?是她手中沒有爆炸物,但假裝有嗎?這樣的話,小織與野村副班長在天花板四個角落,看到安置的可疑物品,又是什麼?
「你就受死吧。要恨就恨你父母!」
「……這麼做……也太殘忍了吧……竟然去向孩子剛往生的家屬借錢……」
一口氣又跌到了地獄的深淵。家屬們一臉鐵青,看著車裡的弦間。弦間又對手機說了什麼,最後似乎投降了。手機又靠到麥克風上。
「我也這麼認為。那東西,好像要引誘別人做什麼。」
就在隨意抽檢的方式下,三木把右邊、中間、左邊三個鋁合金提箱都仔細檢查過了。
「我們已經照你講的做了!快把人質……」
「同樣的話不要讓我重複講,你這傢伙……」
這話的意思是向那些孩子已經遇害、心裏正難受的家屬們商借,用他們所帶來的錢作為贖金。在場有幾個人先後開口說道:
「扣除九名死者與已獲釋學生,其他十九名學生的家屬已經集合在體育館,也都準備好贖金了。」
——又是嫌犯!?
「你說什麼!」
正當他們吵成一團時,小田切突然出現弦間身邊,小小聲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遞給他一支手機,一臉事情非比尋常的表情。
「不從實招來的話,我就要殺掉一名學生。對了,我先聲明一下,誰如果擅自切掉轉播,我也會殺學生的喲,NHK。嗯……我再問一次,到底是哪一家的人完全不愛孩子,薄情到無法準備好這麼重要、事關孩子性命的贖金?」
「是!」
「來這裏的途中,新聞說又有四個學生遭到殺害……他們叫什麼名字?再者,目前為止到底有哪些人遇害,為什麼都不說呢?」
有個不知何時跑到弦間身旁的機動隊員,在學生名冊上勾了一下姓名。在弦間的催促下,謙二的父親從包包里取出兩捆鈔票,每捆都是一千萬元,以十字封條包起來。另一名機動隊員清點著每捆鈔票里是否確實有十束一百萬元的鈔票,並將鈔票收進鋁合金提箱里。採取這種機械性的分工作業方式,才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弦間一面默默看著作業進行,一面向接下來的家屬詢問學生姓名。一對夫婦抱著GUCCI的波士頓包回答道:
面對弦間的詢問,亞矢子以強硬口吻下了命令:
所有家屬都等著弦間回答入內島的問題。
弦間示意仍在道歉的真島站在原地別動,代替他站了出來。
炮火集中在真島與鈴木身上,可以說什麼難聽的髒話都有。想當然爾,他們被譴責的重點,簡單講就是「責任在僱用了這種老師的學校上頭,校方應該設法解決,不顧一切負起責任才對」之類的事。家屬各自以不同的用詞與口氣,或威脅或哭泣地責備著兩人。真島只是一味地忍耐,但看到校長的可憐樣,知道幹校長有多辛苦的教務主任鈴木,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樣的話,你的錢借他不就好了!」
語畢,弦間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此時一名男子聲音高昂地叫住了他:
「也準備好了。」
「各位,請告訴我,是哪個家長的贖金不夠。」
亞矢子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詢問道:
「那麼,弦間先生,請把鋁合金提箱全部打開。枝川先生,攝影機麻煩一下。」
這五名學生的家屬被其他家屬推出來,在最前面排成一列。攝影機一個個拍著這些已有歲數的人,好像他們是遊街示眾的罪人一樣。有人咬著嘴唇,有人披頭散髮,有人臉上浮腫……但他們的表情千篇一律,都是誠惶誠恐,充滿懼意。
現場陷入一片寂靜。又出現一個女子的聲音:
「嗯。」
「再不講的話,搞不好死的是你自己的小孩喔。聽到了嗎?好吧,那就沒辦法了。呃……那就殺女孩子好了……浦上泉同學……」
「車子呢?」
人在後面的后藤克洋的父親,一把抓住泉的父親胸口質問著。泉的父親也毫不讓步:
弦間手中的手機響了。手機仍依慣例,裝有小型麥克風。潛伏在警車內的大平,戴著頭戴式耳機,按下錄音鍵。
「大平現在正和九名死者的家屬講話,你去告訴他這裏的狀況,協助他拜託死者家屬幫忙提供贖金。還有,要他也查清楚,那些家屬一共帶了多少贖金來。」
「或者,你們該不會還不知道死者的姓名?」
「以常理來說,學生已經遇害的家屬沒有理由再出錢。他們沒有這樣的義務。不過,你們非請他們出錢不可……各位,要不要考慮一下,誠心誠意找死者的家屬拜託看看呢?七點一到,把贖金四億六千萬元裝到三個鋁合金提箱中,和死者家屬一起到舊校舍前的廣場集合。Range Rover的休旅車也請停到那裡去。要是金額不夠,我會二話不說,把他們全都殺掉;如果無法準時在七點完成,我一樣也會殺光他們。」
「……那個……說出來或許有些失禮……可以請你們向集合在另一地點的家屬商借一下嗎?」
這下糟了。對正在氣頭上的家屬講這種情緒性的話,正猶如火上加油。現場吵成一片。差點遭池魚之殃的三名電視台工作人員,連忙保持安全距離,並以長鏡頭拍攝大家吵架的模樣。警官們一起過去,硬把大家拉開。家屬們心中累積已久對警方的不滿,也在這時爆發出來。
「這裏一共只有十九名學生的家屬!」
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退離鋁合金提箱幾步。枝川的攝影機希望能把過程都拍進去。弦間關上提箱,一個個搬到休旅車的後座。然後他坐到駕駛座上,握住方向盤。他同時也指示四周的車子離開,凈空出通往操場的下坡路。在同事的注目下,休旅車安靜而平穩地發動,往無人的操場駛去。照明用的大型聚光燈跟著車子跑。枝川的攝影機也從最佳角度,捕捉穿過眼前的車子。
弦間把特別對策總部關於贖金支付的指示轉達給大家。現場的緊張程度急速上升。
就像有人硬把冰塊壓在脖子上一樣,這時要是比氣勢,很明顯是對方贏了。一時無言以對的弦間,再次體認到目前敵強我弱的情勢。
「這樣啊。」
突如其來的廣播,讓家屬們的激烈舌戰像浪潮退去,先是降低了音調,繼而消失。
教室里這幾名學生透過亞矢子屏幕傳出來的聲音,應該也知道整個過程了。至於他們是否有什麼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想當英雄耍耍帥吧!……她是女的,那就是想當女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