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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弦間拿著攝影機逐漸靠近教室,同時若無其事地讓畫面帶到走廊盡頭的那台監視器。弦間隔著取景器看到什麼,收看實況轉播的觀眾就會看到什麼。各媒體的相關人員,現在應該都緊盯著弦間所拍的畫面,希望從中獲得什麼情報。處於一切講究資訊的現代,即使這麼一個畫面,警方也可以和拍攝的媒體一起掌握現場的真實樣貌。不過,問題在於,讓警方能掌握現場狀況固然重要,但弦間若太過明目張胆地拍自己想拍的東西,恐怕會引發大眾的不安。例如教室里是否有爆炸物,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在記者會上說明過。因此,若針對警方需要確認的監視器,拍攝太多鏡頭,可能就會有媒體相關人員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至於特寫,那就更不用說了。
不管是嫌犯所在現場的附近,還是因為發生於轄區內、所以負責指揮的特別對策總部,或者是在外頭殷切期盼著的家屬,都完全陷入束手無策的膠著狀態……漫長的夜晚,現在才剛要開始。
「所以,這就是您犯下這次事件的最終目的嗎?」
不過亞矢子並未說明這是什麼,又很快把它收回口袋裡。知道的人就知道……這是她的用意。她又將電視台人員的名字念了一遍,再次叮嚀不得擅自中斷拍攝或播映。全國觀眾想必都已經牢牢記住這些人的名字了吧。如果半途停止播映,人質遭到殺害的可能性很高。如果真的發生悲劇,電視台這些人將逃不過大眾的譴責。亞矢子絲毫沒忘記要先為此打好預防針。電視台當初答應來這兒,美其名曰是出於「追新聞的記者精神」,事實上卻是忠於自己「追事件的狗仔精神」。現在他們想走也走不了。這也像是買了彩券,翻過來卻發現是最爛的小獎一樣。
亞矢子的右手握著一把馬卡洛夫。在她套裝腹部的地方,可以看見生存刀特有的刀柄。再怎麼端詳,她的樣子都不過就是個普通的中年女性而已。她那溫柔的笑容也是如此。正因為有這樣的落差,才更在大家心中激起難以述說的恐懼。三木誠惶誠恐地在十分靠近亞矢子的地方站定。亞矢子左手拿著一瓶奶茶口味的「午後的紅茶」迷你寶特瓶。她吸了一口飲料,潤潤喉之後,把瓶子放在講桌上,左手靈巧地蓋上瓶蓋,然後首度以尖銳的視線,看著這三個人。
「好傢夥,你們是什麼關係!?」
「特寫一下。」
「當然,我沒有限制誰不能參加,所以警方若要加入,也很歡迎喲。請各位警察多加油,不要輸給老百姓。我再重複一次,時間是明天上午十一點四十五分整。對了,把他們三個帶到這裏的人,請務必攜帶手機。我會用電話直接和你聯絡,做最後的確認。還有,我也要事先給守在寶岩高中附近的警察一個忠告。若是有人把我通緝的三個人帶到這裏來,請不要干擾他們,也請無條件放他們進來。聽到了嗎?好,現在開始!」
藤井潔眼睛睜得大大的,身體往後一倒,兩手頹然垂了下來。亞矢子右手的手槍發射子彈,打到他的心臟附近。他用左手摸著自己的左胸,有著黏黏的鮮紅色液體。他知道自己被打中了。白眼一翻,藤井潔的身體垮了下去。亞矢子冷酷地看著腳邊的屍體,又朝右側看去。想往這裏撲過來、卻在半途僵住的白柳良成,一個人在坐著的學生前方彎著身子。亞矢子以槍口對準他,同時後退到講桌的地方,從講桌里不知摸出什麼東西來,輕輕朝良成揮了揮。是彈匣。她以指尖彈出一發子彈,掉到了地上,這彈匣就全空了。良成終於知道為什麼了。
大平的眼珠差點沒掉出來。下午三點,那不就是家屬、媒體和警察正為贖金吵得不可開交、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嗎?情況那樣混亂,嫌犯自己卻已沉著設想接下來的發展,提早走到下一步,做好布局了。關繼續說道:「嫌犯指名找各台負責相關報導的製作人,直接向他們提出要求。她威脅道,任何形式均可,但播映的畫面中,一定要包括空拍影像在內。而且她還把燃料問題都考慮了,嚴格要求各電視台要派兩台直升機輪流拍攝,絕對不能讓影像中斷。嫌犯掌握了他們相關的個人資訊——像是住址、家庭成員、小孩就讀的學校……她全都一清二楚……她似乎也對這些人暗示,應該知道如果把這事告訴警察,她可以用很多方法報復對方的家人。這些製作人說,自己感到相當恐懼,而且嫌犯也真的殺了人了。還有,他們也判斷,這種程度的播映內容,應該還在自己能裁量的範圍內,所以明知道可能會違反廣電規範,還是只能照嫌犯的要求去做,別無選擇。」
亞矢子像是在祭拜,說完后,又是滿臉笑容。她把自己的屏幕切換到教室外的監視器畫面,取下耳機。接著,亞矢子右手的槍,抵到了播報員三木的額頭上。三木手上的麥克風咔啷一聲掉到地上,臉色蒼白,牙齒打著寒顫。亞矢子微笑說道:
亞矢子突然用嘴巴大口大口呼吸著。熟知格鬥的人都知道,在殊死斗時,為避免因換氣造成些微的晃動,以及避免讓敵人察覺到自己的呼吸,格鬥者都會減緩呼吸、甚至暫停呼吸。手槍也好,刀劍也好,出力時是在停止呼吸或呼氣的時候,而吸氣時則基本上是使不上力的。所以除了要盡量不讓對手察覺到你吸氣的瞬間,也要同時看準對方吸氣的瞬間,予以攻擊之。眼前的一介女老師,功力已到達這種境地。
「那兩個和你一起聯手欺負他的,是三原真一郎與坂田謙二。你們三個人到現在,都還持續向其他人做出這樣的行為。」
亞矢子要十名倖存者分工,搬運十具屍體。放眼望去,已經沒有任何人露出不滿的神情。連原本毫不掩飾抗拒心態的金澤直子、白井龍彥與奧村進太郎也不例外,大家都只把真正的想法藏在心裏。
轉播結束,吹野關上照明設備。
「你本來並不像待在D班的那種學生……你本來明明可以把書讀好……」
教室里,聽得見窗外的直升機聲,以及警察、媒體、看熱鬧者的嘈雜聲,通通混在一起。亞矢子動也不動,連眼睛也沒眨。不知道她到底在看哪裡,看不出她目光的焦點是什麼。教室陷入寂靜,只聽得見學生的呼吸聲。但似乎卻感覺不到亞矢子在呼吸。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現在這個樣子,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吹野像突然泄了氣,整個人呆在那兒。弦間輕拍他的肩,直接從背後推著他,走向教室後門。此時弦間雖然沒看著取景器,卻繼續悄悄地拍攝著教室里的樣子。
她以厭煩的口吻說道。
亞矢子叫著他,但進太郎根本聽不進去。他右手抓著敏夫的頭髮,拉起敏夫的臉。敏夫的鼻子變形了,一部分鼻骨穿過皮膚,露了出來,隨著呼吸,鼻血從鼻孔與嘴邊一陣陣冒了出來。進太郎右手往後一蓄勢,又抓著敏夫的頭往桌子撞去。咔隆一聲,發出與先前不同的聲響。進太郎隨即又抓起他的頭髮。桌子和敏夫的臉上,已經整個染紅,像塗滿了番茄醬。就在進太郎第三度要抓著敏夫的頭髮去撞桌子的時候——槍聲響起,敏夫的頭往後一晃,連進太郎的右手都感受到輕微的衝擊。進太郎放開敏夫的頭髮。額頭開了個大洞的敏夫,臉部重重跌到桌上,再也沒有起來了。
「好,那枝川先生,請你拍一下這個。」
「熊谷學應該希望有人阻止他吧,一定是的……這樣子,他就可以安穩沉睡了……雖然暴力性的殘酷行為仍舊於法難容,但在完全沒有秩序的這一班裡,至少他還曾為此煩惱。就憑這一點,他或許算是比其他同學好了……」
正盯著電視看的,恐怕不只警方而已。電視圈所謂的「黃金時段」即將開始,這是一天中收視率最高的時段。許多觀眾都會在這時候看電視,更何況是實況轉播這種能煽動大家好奇心、由記者獨家潛入刑案現場拍攝的刺|激事件。毫無疑問,NHK的收視率肯定超過百分之九十以上。無論要向世界或社會說些什麼,都是絕佳的時機與管道。
「……我本來想挾持所有的老師當人質,然後一個一個殺掉……大家應該都會哭著要我放過他們吧……我要以全知全能的神的名義,殺光有如惡魔手下的老師們;我要找來電視台,透過實況轉播,讓全國認識我、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是斷然拒絕接受什麼少年法的呢……我才不要那麼懦弱,而要堂堂正正地去做……到目前為止,還沒人干過這麼轟轟烈烈的事吧!我的名字將會永遠寫在日本歷史上……這不是很令人期待嗎?可是卻被近藤老師你搶先了……你早了一天……只要等到明天,綁架整個畢業典禮的我,就可搶先了……之前在網路上拚命搜尋資料https://read.99csw.com,才偷偷做好的細菌炸彈,本來想明天帶來的……好不容易做的炸彈沒用到,真是可惜啊……」
「……這樣,就不會再有年幼的小孩與嬰兒,莫名其妙遭受刀器的攻擊了……」
亞矢子從容不迫,往講桌旁的椅子一坐,透過監視屏幕,確認走廊與校舍並無異狀。其間,她喝了幾口迷你寶特瓶的奶茶解渴,然後才開始向所有學生說話。句子與句子之間,她都略做停頓。
「這是首度來自各位的反擊呢!請各位不要客氣,多反抗一些,沒有關係,我很歡迎。如果是一整批人湧上來,武器就算再多,我也難以招架……不過,我要提醒各位。如各位剛才所見,最先衝過來的人,一定會被我殺掉。各位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好。事實上,NHK與關東五大民營電視台,在今天下午三點左右,似乎曾秘密接到嫌犯打去的電話。」
「我都講啦,我不知道!」
「后藤克洋……記不記得,在你一年級時,有個私立五高志高中一年B班的學生,叫長谷部貴春的?……那年冬天,他放學搭民營地鐵回家時,被電車撞到,因而死亡。那天下的雨帶著雪,橫吹而來的風十分強勁,是連傘都差點撐不住的天氣……他並未留下遺書,平常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尋常之處,所以經研製,是不小心跌落月台,運氣不好,才被駛來的電車輾斃。在父母與校方都沒有異議下,由警方以意外死亡結案。不過……事實不是如此吧?」
槍口發出聲響。三木噴出血肉,應聲倒地,再也沒有爬起來過。
「那麼請各位收拾屍體。已經沒必要往樓下丟了,直接集中到教室後方即可。」
亞矢子只回答了他一句話:
良成半笑著。他的嘴裏缺了門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吸食稀釋劑還是什麼而溶掉了,看來很醜。好不容易,他才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話:
「……請各位看好這三個人的長相……他們已經是大人了,卻一點兒也沒有大人樣,只學到怎麼做壞事。他們滿腦子儘是怎麼混日子的小聰明,把責任全推給別人或大人,出了事一律宣稱和自己無關,然後躲在安全的地方偷笑……這種小孩的父母,頭腦實在是不清楚,他們沒教好自己的孩子,任由這樣的傢伙在外撒野,又把責任全部算到老師頭上……法律、法院判決、媒體等,只會保護這種加害者,卻眼睜睜讓被害者自己難過悔恨……大家都把事情想得太輕鬆了,說什麼要給他們重新站起來的機會,說什麼他們會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也不想想,等到這種傢伙重新站起來回到社會,還會有多少人受到他們的傷害?還會有多少人因他們而哭泣?對於這類自稱家庭成長環境有問題、自稱太年輕還不成熟,或是只在表面上裝出反省樣子的年輕加害者,相關的機制或機構常給予過於寬厚的保護;但相對的,被害者的感受卻沒人重視。從司法、法律、輿論、時代潮流到社會情勢,加害者與被害者受到的對待,都有著難以彌補的差異……好像曾有知名的律師說過,在評判一個人的時候,不能感情用事。他說得沒錯,我們的確不能單憑感情用事。但難道就可以完全無視於感情的存在嗎?人是感情的動物,這不是我牽強附會。如果法院的判決不必有血有肉,那就全部電腦化,直接對照資料庫中的判決先例,機械式地做出判斷,不就行了!……回過頭來講學校。這個班級也是這樣,如果無可救藥的學生只有一兩個,或許我還可以設法矯正。可是,明明全班同學全都已經爛到骨子裡去了,卻還是要求我孤軍奮戰地教導他們。我做得了什麼呢?這些孩子每個都一樣,總是鬧彆扭,總是對人與事感到不滿,總是在出了什麼事情時就逃走……在這種老是對你冷言冷語的地方,面對這樣子的一群人,若還期待他們會有什麼回應,就太笨了。難道我說錯了嗎?」
「后藤克洋……大久保忠教……橋本梓……白柳良成……藤井潔……以上五位同學。」
「……你太賤了……」
真是勁爆的發言。把贖金當成獎金,要大家找出殺害自己女兒的真兇。攝影機再度拍攝秀出三人長相的電腦畫面。亞矢子則燦爛地微笑著,催促觀眾參加這場遊戲。攝影機又給這三人的長相特寫鏡頭,亞矢子的解說則繼續充當旁白。
分出勝負后,學生們又自動地面向正前方,回復到不動的姿態。寂靜充滿整個教室。亞矢子的手摸著膝蓋,低著頭,滿眼血絲,又激烈地咳了幾次。接著,她把對自己安全至關重要的馬卡洛夫,插在下半身套裝腹部的地方,然後踩著忠教的肚子,從忠教的側腹拔起刀子。血汩汩地流了出來。在忠教的白襯衫上抹掉刀子兩面的血漬后,她身子一轉,撿起地上的刀鞘。此時,滿臉冷汗的弦間和亞矢子目光對上了。弦間的眼神略為失焦,亞矢子則正激動不已。她把刀子收回專用刀鞘后,再次看看弦間,弦間的嘴唇因為痛苦而往兩側垂了下去,眼睛也閉上了。他到底仍有意識,還是已經昏了過去呢……無論如何,現在的弦間已經一動也不動。這時候,亞矢子的表情與動作中令人害怕的氛圍,才終於散去,完全回複原本的冷靜模樣。她把壞掉的攝影機與纜線等丟到走廊上,關上門,然後在地板上敲爛錄影帶,抽出裡頭的帶子,搓成小球。
「站住!」
亞矢子視線看到的橋本梓,就像魂飛魄散的行屍走肉。她有中等長度的黑髮、幾乎不用化妝的細緻皮膚,以及一副娃娃臉。不過由於雙頰凹陷,常讓人以為是不是生病了。亞矢子繼續讀著電腦畫面:
大平在舊校舍二樓的基地切掉手機,咬著的下唇整個變白了。嫌犯所講的那些事,到底該不該照單全收,全部當真呢……弦間班長似乎沒事,這可說是唯一欣慰之處。班長就在裡頭,或許到時候會變成警方攻入現場的突破點也說不定。
被點到名字的真一郎面無表情,看著亞矢子。無言以對的謙二則在教室後方,陷入無止境的沉睡。
亞矢子切斷手機,放回袋子里,慎重地戴上護目鏡。看了一下學生的工作狀況后,她戴上耳機,觀看屏幕中的臨時特別報道,這是原本各電視台的節目表中並未安排的。即將來臨的夜晚,應該是第一個大關卡吧。睡魔與過度鬆懈,都可能讓人大意失荊州。如果只是任由時間就這樣過去,則無疑是自掘墳墓。亞矢子調整設定,讓監視屏幕每隔數秒就自動轉換頻道,這當然包括走廊上的監視畫面。各電視台的特別節目,不管是攝影棚的談話、錄影帶的播放,還是從哪裡現場連線,一定都在畫面的一角有個小小的子畫面,好播放直升機的空拍影像。畫面中,亮到不像晚上的新校舍,以及停在操場上的休旅車,都看得清清楚楚。看起來並無任何可疑人影。
要偵察三年D班教室里的狀況,最好的做法就是像之前野村副班長所構想的那樣,先潛入隔壁教室。即使拍不到畫面,只要聽得到D班教室里的聲音,已經很好了。不過,只要監視器還在,就不可能通過走廊到達那邊。如果從走廊的窗戶呢?不行,監視器一定拍得到整條走廊,太危險了。最靠近監視器的窗戶應該是死角?不知道,一切都很難講。從實況轉播時弦間拍攝的畫面來看,監視器既暗又遠,無法判斷有些什麼功能,應該避免孤注一擲的危險。那麼教室的窗戶呢?也不行,有高達六家電視台持續播放著空拍影像。新校舍外的四面八方,可說通通都已入鏡了,而且隨便都有一家以上的電視台,從窗戶那頭由上往下,拍著D班的教室。所以如果新校舍屋頂出現可疑人物,嫌犯馬上就會知道。
「大久保忠教……『雷且爾』的成員。收受他人報酬,把對方委託對象的姓名、興趣嗜好等各種個人情報,公布在各大網站留言板上,不停毀謗中傷對方,出於個人私怨,想讓對方無法在社會上生存下去。大久保忠教就是這種代辦業的首腦。他的做法卑劣,藉由多個海外網路服務供應商,充分利用網路的隱匿性行事,所獲資金全數流入『雷且爾』。他所攻擊的目標,從學生到社會人士都有,範圍廣泛。一般民眾因他而家破人亡、無法正常過著到公司上班等社會生活的,不下數十人。其中有個中年男子遭公司開除,為了付貸款,只好在『大姐飯店』拿浴衣的帶子吊在通氣孔上,上吊自殺,以獲得死亡保險金。他叫大澤雄二。」
此時出現一陣奇怪的聲音。是桌椅移動的嘈雜聲。原本坐在講桌正前方的藤井潔,突然隔著已成死人的久我豐的桌子,斜斜沖了出來,急襲亞矢子。亞矢子被他一https://read.99csw.com撞,背部撞到黑板。藤井潔順勢,雙手掐住亞矢子的喉嚨。
「雖然電視台高層不肯鬆口,但我終於查到實情了。」
攝影機依然拍攝著三人的長相與姓名。
說完,她又轉向旁邊的進太郎:
三人在D班的後門前站定。想當然爾,走到這裏的過程,早就被監視器拍了下來。如果那監視器有夜拍功能的話。
外面的街上,不分地點,正在進行那三人的搜捕大會。懸賞的總金額可謂空前絕後,高達三億六千萬元。警方也找來所有可用的警力投入本案,全力找尋那三人的下落。不過想當然爾,警方是為了保護那三人不被民眾找到。民營媒體本來就比公營媒體更常做現場連線轉播,此刻當然更是二話不說,全力報道這場警民同時出擊的大混戰。雖然主戰場在東京都內,但關東各縣的地方電視台也都全面配合,以帶有濃厚綜藝色彩的方式報道本事件。警視廳透過管轄廣電產業的內政部,明確要求各電視台在內容上要自制,但各台節目依然故我,並無任何調整。NHK也持續進行深入報道,絲毫不輸其他電視台。
「我的實力大概就是這樣了……父母對我的期待也只有這樣……從以前,他們就一直說……除了讀書,我就一無是處了……他們還說,我和這些笨傢伙待在同一班,實在很丟臉……這樣的人生能好到什麼地步,應該很明顯了……再這樣下去,已經猜得到未來會如何了……如果不做些什麼,長這麼大不就沒意義了嗎?老師,你知道柯特·柯本(Kurt Cobain)嗎?」
可以在這個電視史上史無前例的刑案事件現場,代表全體國民向嫌犯發問,三木的聲音掩藏不住興奮,微微顫動著。
「好,讓各位久等了。終於到了發表名單的時間。」
「『慧美汰芙』是個以都內北部為主要活動區域的飈車族組織,本松晃弘、八下田修、服部尚也這三人則是主要成員。為使遊戲公平起見,我只能給各位這麼多情報。充當獎金的錢,全都是沒有記錄編號的舊鈔,所以絕對不會追蹤到你們身上,可以安心使用。我手中有人質,所以能保證你們安全離開這裏。如果你們在離開操場時有警察追蹤,我就殺掉人質。請各位不用擔心,儘管放手,把這三個讓人恨透了的惡人找出來,帶到這裏。不過,我要給各位一點兒建議。雖然人數少一點兒,分到的錢比較多,但也容易在回去時被警方盯上。相反的,如果是一大批人一起行動,雖然每個人分到的錢會比較少,但卻有利於追捕這三個人,也能更容易將他們運送到這裏來。離開操場的時候也是,大家一起往不同的方向跑掉,被盯上的風險就會分散。我再說一次,我可以保證各位安全離開這裏,但還是要請各位小心再小心。聽好了嗎?即便有三十六個人一起前來,每個人還是可以分到一千萬元,所以絕對有挑戰的價值。」
亞矢子看著屏幕,確認過現在是實況轉播后,一臉滿足地點點頭,站了起來。她右邊的耳朵戴著耳機,聲音似乎是由此傳入她的耳中。這樣子,學生們就不會知道亞矢子與警察、家屬之間,在目前為止的交涉過程中,到底講了什麼事。
進太郎緩緩地大大吐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一面想著,由於對方手中有槍,隔著一段距離,果然還是比較不利。
難道沒有什麼方法了嗎?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呢?
裡頭傳出亞矢子的聲音。播報員三木拉開門,踏進教室。學生沒有轉頭看他們,只挺直了背,整齊地坐在座位上。教室里有股嗅得出來的血腥味。三木略微皺了皺眉,半張著口,改用嘴巴呼吸。攝影師與照明師跟在她身後。此刻,近藤亞矢子正笑眯眯地坐在講桌那裡。這一瞬間,嫌犯的模樣透過電視畫面,清楚傳送到全日本各地。不知道是早已成竹在胸,還是意識到有攝影機在,她現在並沒戴著那副防閃光的護目鏡。講桌上,看得到一台筆記型電腦與一台屏幕的背面。
「弦間先生呢……你是誰……好,大平先生,你就行了。負責照明的那個工作人員從教室逃跑了,你們應該已經從他那裡聽到消息了吧?這樣就容易講了。我又殺了一名學生,名字是熊谷學。還有播報員三木公惠也被我殺了……我有正當理由,覺得他們理應受到這種對待,所以才據以採取緊急處置的……沒有,只有他們兩人而已……攝影師枝川先生還好好的喲……嗯,確實,後來我又開了好幾槍。你們聽到啦……這個嘛……沒有沒有,我只是嚇嚇那些不聽話亂吵鬧的學生而已。我很清楚,人質是確保我安全的東西,當然是越多越好啦。我決不會一不高興就隨便濫殺無辜的,請轉告弦間先生,他可以放心,可以相信我。」
「他是大概十年前的一個傳奇音樂人……我也想和他一樣,與其毫無意義地賴活著,還不如一口氣激烈燃燒,燒盡人生而亡……」
「這是怎麼回事!」
三木出其不意地發問。她的職業病又發作了。
「5月的時候,你偶然在澀谷碰到長谷部同學,後來就和兩個夥伴聯手恐嚇他,勒索金錢。你們看出來乖巧的他是只肥羊,不但奪走他一點一滴存起來的壓歲錢和零用錢,還要他每天以參加課後活動為名,瞞著家裡和學校打工,再全部搶走他打工的薪水。你們因而到手的金額,將近兩百萬元。他被你們欺凌,每天幫你們做牛做馬;最後耐不住疲勞與痛苦,選擇自殺。父母與學校都沒注意到這件事,算你們運氣好……不過,與其說他是自殺,應該說是你們殺了他,才比較接近事實。你說呢?」
熊谷學在班上一向屬於安靜型的學生,突然講出這樣的內容,讓全班同學大吃一驚。在剛進學校第一年的第一次實力測驗中,他拿到全學年第四名,但此後就一直退步……最後退到這個最差的班級來。後來的兩年半,就一直都待在D班。
教室里的實況轉播結束不到一小時,已經死了九名學生與一名電視播報員。房間里到處都是屍體,呈現一片醒目的紅色。血液那種獨特濕潤感的腥味,讓空氣變得濕濕的。教室變得相當空曠,倖存下來的學生只有區區十人。原本的二十九人,在短短八小時內,減少到剩下三分之一。
亞矢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朝熊谷學的臉開了槍。彈殼彈出來,硝煙味直衝鼻孔。子彈打入熊谷學的雙眼間。臉部中央遭毀壞后,熊谷學直接趴在桌上,安靜了下來。
突然,亞矢子迅速拔起腹部的手槍,速度快到大家眼睛都跟不上。一聲槍響,最遠的橋本梓滿臉是血,從椅子跌到地上,第二個中彈的三原真一郎右眼開了個洞。只有唯一有預感的后藤克洋狂吼一聲,往亞矢子衝去。子彈毫不留情,近距離地深深嵌入他臉部的正中央。克洋倒了下來,疊在尚有餘溫的藤井潔屍體上。
「有些家長要救孩子的命,卻籌不出絕對必要的贖金……我略作退讓,提議他們代替孩子當人質,他們卻又拒絕了我這慈悲的好心建議……這些被家人拋棄、凄慘、悲哀又可憐的學生是……」
熊谷學用力抓著後腦,強忍住難為情的笑意,說道:
亞矢子帶著些許的哀憐說道。熊谷學不屑地笑了笑:
亞矢子以低沉的語調為畫面做旁白。講話的節拍聽起來像是努力壓抑著情感。
「請各位警察不要自作聰明,想利用這個機會攻擊教室。還有,嚴禁任何人擅自中斷攝影。聽到了嗎?製作人冴島先生、導播大津先生……NHK董事長高野謙介先生……」
為了儘可能拍攝到更多情報,跟在三木身後的攝影機,將鏡頭朝嫌犯轉過去。嫌犯頭頂上的天花板兩個角落,確實有東西。跟在最後面的照明師吹野拉上門,只留下一點兒縫隙讓攝影機的纜線通過。
——先下手為強!
總之,嫌犯擅於活用情報,對狀況的判斷也極冷靜。警方這邊透過弦間班長以攝影機拍攝、再現現場播出的電視畫面,即使大略知道了教室內部的情形,但若無法得知目前教室里的狀況,實在讓人頭痛。不管是攻堅還是待命,都必須先掌握情況,才能做出判斷。嫌犯雖然築起銅牆鐵壁,但警方也非得排除萬難,穿越她的防衛線,靠近現場,努力察知窗帘那頭的情報不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絕對沒有勝算。
「我的女兒,在去年的聖誕夜,被飆車族的車子撞到,因而死亡。她和我相依為命,是個十分乖巧的小孩……有兩個飆車族少年跑到警局自首,說自己是犯人……兩人都是十六歲……說什麼這樣算是業務過失致死,我認為那根本就是殺人。但法律卻保護加害者……家庭法院很快裁定,將兩人送入少年感化院……不過,九*九*藏*書他們受到何種處置,其實沒有什麼差別,因為真正的犯人,還另有其人……由於年紀越輕,就越可能酌量減輕責罰,所以身為飆車族首腦的這三個人,威脅兩個小弟,用『這樣很有種』之類好聽的話,要求他們頂罪……撞死人了還假裝沒事,等快要查到自己身上時,就毫不在乎地推代罪羔羊出來,實在是既無恥又狡詐!還有,警察無視於搜查過程的瑕疵,就這樣交差了事,也讓我為之傻眼……這可是不折不扣的殺人事件,最後的判決卻只偏袒加害者那邊。而且因為兩人未成年,所以包括事件的內容、過程,還有兩名少年的長相、名字,外界全都不得而知……死者家屬就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無計可施……」
「藤井潔……白柳良成……真是有緣啊,這兩個人常常一起行動的……他們用電話交友騙出一些男生,以暴力把人家打得半死,搶走他們的財物。雖然那些老大不小還毫無警覺心、受騙上鉤的男子,多少也有錯,但這兩人卻一直以暴力加害於人。他們兇殘的程度,已經超出人類應有的理性。光是要花兩個月才痊癒的受害者,就有十八人。現在這些人的家庭,無論在精神上、肉體上或經濟上,都因而備受很大的困擾。負責用電話交友把人騙出來的,是岩松由紀江與及川奈津子,她們可以因此分到所獲款項的一部分……這兩名女學生,剛才已完成緊急處置……」
「進太郎!這事你也知情嗎!?」
「有聽過名字。都是一些沒頭腦的……水平低劣的傢伙。」
亞矢子大叫后,馬上小聲要吹野把攝影機的纜線拔掉。吹野很快把纜線從機身上拔了下來。從教室傳出的影像,就在這裏中斷了。講桌上,監視屏幕的畫面突然消失了一下,又跳回攝影棚里。對於亞矢子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畫面里的主持人和評論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像播錯內容似的,整個畫面靜悄悄。
「坂田謙二、大久保忠教、根本敏夫、藤井潔、白柳良成等五人,也已經完成了緊急處置……」
「這是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教訓你……」
「給我死吧!去死吧!死傢伙!」
說到這兒,她像是要吞掉所有還活著的學生一樣,一個個看著他們的臉,然後又摸著腹部的手槍,露出一無所懼的笑容。
隔了一會兒,有人不甘心地說道。亞矢子把視線移往進太郎前方。同樣與進太郎坐在靠窗那一排、座位在中間一帶的熊谷學,露出極為可惜的表情,看著亞矢子。他的頭髮有點自然卷,在近視眼鏡的深處,內雙眼皮的眼睛眨呀眨的。
亞矢子在以第七發子彈射死忠教后,就已經回到講桌,拿掉只剩一發子彈的彈匣,換上全新的彈匣了。
亞矢子說著,胸口昂然一挺,低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三木。照明師吹野親眼目睹身邊連續有人遭到殺害,整個人都僵住了。弦間的右手緊抓著攝影機。為迅速捕捉任何動作,他略為曲膝,不敢大意。亞矢子看著吹野與弦間。吹野怕眼睛一別開就有可能被怎麼樣,所以就像被吸住一樣,直勾勾看著亞矢子。弦間也正視著她。亞矢子揮揮槍說道:
槍口轟的一聲,毫不遲疑宣告了他的死亡。也是心臟中彈。白襯衫上開出紅色花朵的良成,似乎想往後、以手撐住桌子,但終究卻撐不住,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不知道……」
亞矢子緩緩把手槍插回腹部,沉著地在電腦上叫出另一個畫面,像是在說「這些都是小CASE」。
地板上並躺著忠教與謙二兩具屍體。他們襲擊亞矢子到底是事前商量過,還是偶然產生的共識,沒有人知道。
——低沉的一聲槍響!
進太郎是「美射紋」的現任總長,敏夫則是有如他右手的副總長。「美射紋」為了賺取上繳給「薩林會系平間組」的錢,什麼壞事都去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最有賺頭的毒品相關部門。正因為如此,總長都會交給最信任的人來做。所以進太郎就讓敏夫負責這一塊,放手讓他自己管理。這部分的收入相當多,又沒有太多麻煩事。此時,進太郎的白色臉頰,已經整個泛紅。直子察覺到進太郎的變化,表情不自覺僵硬起來。這是進太郎情緒爆發的前兆,大家都很少看到。進太郎好像快哭一樣,稍微吸了一下鼻子,對著斜前方的敏夫背後問道:
「……我再說一次,絕對不要做無謂的事,或是想耍什麼花樣,可以嗎?那,就這樣。」
亞矢子拿下眼鏡,指尖在雙眼之間緩緩按摩著。她先是拿出手帕,仔細擦拭鏡片,哈了幾口氣后又繼續擦,再就著天花板的日光燈光檢查,確實滿意后,才把眼鏡的帶子綁到後腦,重新戴上眼鏡,牢牢固定好。在她做這些舉動時,學生們只能幹瞪眼看著她。
只要誰的名字被亞矢子看著電腦點名叫出來,無一例外,全都死亡。因此接下來一定會輪到自己!兩人因為不夠周延的思考,誤判當時是絕佳的反擊機會,才會採取行動。
三鷹警察署的特別對策總部,雖然找來知名學者及各領域的專家,持續討論有效解決事件的策略,但至今並未擬出任何解決方案,只能任由時間消逝。待在特別對策總部、曾幾度出於焦躁或亢奮、有過熱烈討論的警官們,從最高層到最基層的巡查,神經都已疲憊不堪,陷入沉默。至於直接前往現場、類似野村副班長或特警班成員高崎孝樹曾採用的方式,完全沒有考慮的必要,因為嫌犯仍持續悍拒直接與警方接觸,連想對她喊話都不可得。
此刻她激烈的呼吸,決非單純出於亢奮而已。只有在每天展開的無規則格鬥中,有過這類敏銳體會的學生,才能明白此時亞矢子大口呼吸背後的含義。
橋本梓隔壁的堀野聰,硬把橋本梓白襯衫的袖子往上拉。她幾乎沒什麼抵抗。在她兩邊的肘關節內側,看得到藍黑色的注射痕迹,紅腫成長長的一條,已經開始變成蟹足腫了。
這傢伙的頭腦真是清楚……大平佩服得五體投地,喃喃自語道:
忠教也和謙二一樣,在教室後方永無止境地陷入深深的熟睡中。坐在忠教空位旁的「雷且爾」領導人白井龍彥,則用力把眼睛閉上。
亞矢子緩緩地面對攝影機,準備發言。三木急忙把麥克風湊過去,燈光也照著她。亞矢子完全沒瞧三木,眼睛只看著攝影機說道:
亞矢子瞄了三木一眼,又轉過去看攝影機。
在快到後門的地方,亞矢子高音調的聲音飛了過來。就在這一瞬間,弦間猛地把吹野往門那邊推去。槍聲響起。弦間急忙扭了一下身體,左肩卻從後面被子彈射中。他正面撞上牆壁,反彈倒在地上。從肩上掉下來的攝影機,摔在地上壞了。亞矢子迅速擺好姿勢,槍口對準吹野。已早一步打開後門的吹野大叫一聲,躍向黑漆漆的走廊。亞矢子小跑步追上去,手伸到門外瞄準。不過,突然從明亮的教室看向完全沒有亮光的走廊,視力再怎麼好,也無法馬上適應,只能看到緊急鈴的紅色燈泡發出微弱光線。另一方面,出於直覺她也在這一瞬間,感到前方似乎有危險。錯不了的,警方的人確實正往走廊正前方的樓梯靠近。聽到槍聲,不知道他們會採取什麼行動。如果太過焦躁,跑到走廊上追擊,可能會不小心把自己送上等在那裡的敵人手中。聽著回蕩在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嘖了一聲,關上後門,回到教室里。
「我的殺人名單上,第一個就是老師你喲……」
除了已經死掉而無法說話的忠教,亞矢子所點到的其他四人,都只是眼睛空洞地看著亞矢子。他們的眼神不帶任何特殊情感,也感受不到生命力。親生父母都置他們不顧了,他們的情緒卻仍完全不受影響。這是什麼樣的孩子啊?他們有什麼存在意義呢?他們的存在意義到底在哪裡?感到空虛的亞矢子,越來越不解。她的手伸向電腦,叫出這些人的資料頁面。
教室里,弦間的背部靠著牆,重重坐在地上,兩腳往前直伸,呼吸微弱。亞矢子慢慢向他走近,彎下腰,看著掉在地上的攝影機。裡頭裝著帶子。這台攝影機是可以同時拍攝與錄影的二合一機型。亞矢子按下退帶鍵,取出錄影帶。接著她身子一轉,站了起來,右腳在弦間的左肩上踢了一下。「啊!」弦間出於劇痛,大叫一聲,臉上不由自主冒出冷汗。亞矢子身子往前一彎,以手槍前端彈飛弦間的棒球帽,仔細看著他的臉。正確來說,這是事件發生至今,亞矢子和弦間第一次臉對臉正面互看。亞矢子的怒氣無處可泄,把槍口抵到他的眉間。
敏夫與直子交往的事,即使沒公開講出來,全班每個人都還是知道。但小兩口間的拌嘴,並不是進太郎此刻所關心的事。進太郎真正介意的是,他完全不知道橋本梓https://read.99csw•com這條銷貨管道的存在。他決不容許有人背叛。
亞矢子招了招手,把弦間叫到講桌旁。桌上屏幕與筆記型電腦的畫面清楚可見。屏幕里,正播映著現在拍攝出來的影像;旁邊的筆記型電腦畫面上……有三個人的臉。
亞矢子殺掉負責收取同學手機的田部明久后,曾經更換過彈匣。到那時為止,她開槍用掉的子彈數是八發。雖然彈匣的最大裝填量可能比八發還多,但一個人如果要挾持人質,實在不太可能使用已經開過幾槍、子彈沒有裝到滿的手槍。一般而言,都會先裝滿子彈才犯案。只要假想是自己要犯這種案子,就可以馬上明了這個道理。至少自己會選擇這麼做。進太郎、龍彥與直子都是在冷靜思考後,才獲得這樣的結論。藤井潔與白柳良成則或許只是單純以為一個彈匣就只有八發。即使過程不同,不過大家都獲得了相同的結論。新換上的彈匣,奪走及川奈津子、熊谷學、播報員三木公惠等人的性命,又傷了攝影師弦間……在這之前,還殺了坂田謙二與大久保忠教。她對著忠教開了兩槍,所以到那時為止,已經用了七發。不久前,她又射殺了根本敏夫。算起來,應該已經打完一排彈匣才對。藤井潔與白柳良成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聽到亞矢子的話,三木朝已經半毀壞的清掃用具櫃看了看。裡頭有一把柄斷了一半的拖把,用來拖地的部分已經變成紅黑色。三木不由得苦著臉,把手提紙袋放在水桶上。
說到這兒,亞矢子從下半身套裝的左邊口袋,取出一個小東西,向攝影機展示。她手中拿著的,是一個按鈕般的東西,形狀很像可以遠距開關汽車引擎的遙控器。
亞矢子抬起臉,看著學生們。教室後方有謙二與忠教的屍體,以及昏過去的弦間;偏後面的座位,敏夫的屍體趴在桌上;敏夫斜前方,有同樣是上半身趴在桌上死去的熊谷學的屍體;亞矢子左腳腳跟旁有三木公惠的屍體,右腳腳跟旁則是藤井潔的屍體;旁邊的桌子與桌子之間,是良成的屍體。
就在不久之前,以那三人為目標的全國版追緝遊戲開始了。話說回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瞄準獵物的國民與試圖阻止的警方之間展開的鬥智,也算是另一種終極遊戲。
亞矢子全身散發怒氣,扣下扳機。兇惡的子彈準確打中忠教額頭的正中央。忠教倒了下去,背部著地。接著她轉過頭來,站在謙二身旁。地板上的謙二還壓著胯|下,左右翻滾著,像是訴說全身的痛苦。亞矢子眼睛也不眨,槍口冒出火光。原本還掙扎著的謙二,這下整個人都不動了,耳朵流出血來。亞矢子又回頭跑到靠近忠教頭部的地方。毫無疑問,他已經停止了呼吸。但亞矢子抹著喉嚨四周,又對他開了一槍。隨著一陣難以形容、帶有柔軟感的聲音,忠教的脖子噴出了血。原來,她瞄準了喉嚨。第一槍明明不可能打歪的,她卻對同一個人開了兩槍,這還是第一次。
亞矢子把手槍收回腹部,坐回講桌的椅子上。她一面斜瞅著監視屏幕,一面從講桌下方的塑膠袋裡抓出一支手機,按下電話號碼。
「奧村同學……『慧美汰芙』……你聽過嗎?」
「啊,攜帶式馬桶嘛。請放到收納清掃用具的那個柜子里。」
「可以了。你們兩個回去吧。」
「你說。」
亞矢子出其不意詢問坐在最後面的進太郎:
「……電視轉播,我也考慮過要這麼做……可是被老師搶先了,真是……完全沒想到會這樣。」
亞矢子內心的吶喊,以及這三個人的長相與名字——不管當事人樂意與否,都已經在NHK晚上七點的全國新聞聯播中,公之於世;現在全日本的每個角落,大都已經知道這些事情。即使只有這樣,也足以讓這三個人受到各種形式的社會性制裁。她似乎達成報仇的目的了。
直子拖著地,浦上泉與橫山明日香則用面紙或由屍體脫下來的制服夾克擦桌子。
「在此,我想對這三個人發出通緝令。請各位在明天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把這三人帶到這所高中的操場來。死活不拘,方法不限。只要在時限之前能把這三個人的屍體送到操場來,就算過關。獎金就是目前放在操場上的三億六千萬元。請再拍一次這三個人。」
突然間,一隻肥肥的手臂從後面伸到亞矢子脖子的地方,一瞬間勒住了她的喉嚨與頸動脈。錄影帶從她左手滑掉。快窒息的亞矢子用力搖著頭,收緊下巴前端,卡入對方腕關節僅有的一點兒空隙中,確保氣道順暢,好不容易回復了呼吸。就在此時,失去生命危機感與死亡造訪的恐懼同時朝她襲來。另一個人的雙手正面抓住她拿著槍的右手。是坂田謙二。他抓著亞矢子的手腕,想讓她無法開槍。為了掙脫,亞矢子劇烈地晃動全身,槍口忽左忽右動來動去,腿也朝四面八方亂踢。這種掙扎方式,是為了暫時避免更多敵人前來,畢竟現在對手還只有兩個人。她的呼吸受到壓迫,血流停止,意識模糊,但仍以後腳跟踩到後方敵人的腳背。或許是對方有點害怕,原本緊緊勒住的手腕略為鬆了松。機不可失,她以左手扯開腹部生存刀的刀鞘扣子,反手握住刀柄,往外大大一揮。刀鞘飛了出去,露出生存刀發亮的刀鋒來。她直接把刀斜斜往後方敵人的腹部插去,身子迅速一彎,大喝一聲,脖子終於掙脫了對方手腕的夾制。亞矢子連咳嗽的時間都沒有,膝蓋撞向前方坂田謙二的胯|下,抓住對方位於自己右手邊的腕關節,往反方向將他甩倒在地,再從上方猛踹一陣。謙二呻|吟著。亞矢子的手槍不斷移動,找尋目標,最後瞄準雙膝著地的大久保忠教。在他側腹的地方,刀子深深沒人,直至刀柄。大久保忠教摸著刀柄,不知如何是好,一臉驚恐,狼狽不堪。他的皮膚組織因為刀子轉了一圈而遭受嚴重的破壞,外擴的傷口滴出鮮血,在地板上形成紅色的圖案。
亞矢子帶著柔和的眼神問他:
她以銳利目光看看大家的表情,報出了姓名:
「敏夫同學……這是怎麼回事啊!?」
進太郎一臉亢奮地看著亞矢子。她站在已沒有主人的田部明久的桌子前,舉起手槍,與進太郎對峙。
她只講了這些話,就陷入沉默。
進太郎倏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敏夫的頭髮,拿他的臉去撞桌子。只聽得咚的一聲,敏夫的鼻骨毀了。
「你……在還是個沒什麼學養與經驗的新手時,就把自己當作是主播一樣,極其武斷地批評過各種教育問題,對吧……我父親當過校長,為了對校園層出不窮的暴力事件負起責任,他自殺了……不了解教育實際狀況的人,都只會從局外人的角度譴責校方。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學校的相關人士因而受傷、嘆氣,因而感到憤怒?……由於你單方面的指責與追究,我的同行里,因此被社會拋棄的,還不只是區區一兩個人而已……我一直想好好訓誡你一番……」
亞矢子溫柔的眼神,催促他繼續說下去。熊谷學又抓抓頭髮繼續講著,頭皮屑直往桌上掉。
警方把NHK的三位工作人員叫來,簡單詢問他們與嫌犯往來的狀況,得知嫌犯雖在事前以電話聯絡時,就知道這三位工作人員的名字,但卻不清楚他們的長相。不過由於之前的實況轉播,這些人的面孔或許早就被她看到了。但只有一個人被看到的概率接近於零,那就是負責攝影的枝川……弦間請枝川教導攝影時最必須知道的幾項要點后,就頂替枝川上場。
亞矢子從一開始就知道三木公惠這個人,而且十分清楚她的背景。根據警方後來對電視台所做的筆錄,在嫌犯的要求下,電視台這邊先提供她幾個男女播報員的名字——全都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主播或新聞播報員——再由她從中挑選。但這隻是表面上如此。電視台以為候選名單是自己提的,陷入了「主導權在自己手上」的錯覺,而且也如此向警方報告。其實亞矢子早就鎖定了三木。她判斷電視台的名單中一定有三木,所以才假意先委由電視台提供名單,解除他們的警戒心,再裝成三木是自己偶然挑中的。事實上,亞矢子原本就希望是三木來,結果也真的是這樣。
克洋以指尖撥弄嘴唇旁的唇環,臉像能劇面具一樣完全沒有表情。他事不關己地回答道:
三人除了拿著器材的那隻手外,都舉起了另一隻空無一物的手。亞矢子右手拿著馬卡洛夫,左手在三人身上來回檢查著。沒人攜帶可疑物品。器材也沒有異狀。
藤井潔深信不疑,以為手槍里已經沒子彈了,才一躍而出。但裡頭事實上卻還有子彈。就這樣,他難以置信,不斷問著為什麼,倒在地上,失去了性命。
「請!請進來!」
亞矢子略帶悲凄,微微笑著,像是要表現出她再同意不九-九-藏-書過。
亞矢子緩緩端詳克洋,又看著畫面。
兩人都想著同一件事,陷入沉默。
「……這三年來,都沒碰過什麼開心的事……所以,我原來本想利用明天的畢業典禮,佔領學校……」
「……你太嫩了……」
「啥?什麼事?我是完全不知道呢。」
進太郎仍舊一副撲克臉,在嘴裏咕噥著答道:
這是NHK的全國聯播,而且收視率超乎想象地高。現在如果還是二十世紀,會參加這種愚蠢遊戲的人,應該沒多少。然而當下的時代已經不同了,很多人不是凡事都要有參加活動的感覺,要有玩遊戲的感覺,就是心裏有著想打破無聊日常生活的心愿;也有人像得了「想出名症候群」,做什麼事都好,就是想引人注目……國會這陣子剛通過少年法改正方案,現在正是趁新法實施前,還可以一展身手的最後時機。不只是孩子可以參与,心智不成熟、還像小孩一樣的大人,或是缺錢的大人,人數應該也都不少。總之死活不拘、方法不限,所以可以玩的方法有好幾種。亞矢子又在獨奏會的尾聲時,再補充了這麼一段話。
亞矢子沒管他,繼續說道:
攝影機彷彿要呼應三木的問題,轉向亞矢子。
藤井潔的眼睛散發一股妖異感,滿臉歡欣,長發散亂著,雙手使上了勁。
說到這兒,他笑了,以充滿挑釁的眼神瞪著亞矢子。
亞矢子指指筆記型電腦。攝影機拉近了鏡頭。此時桌上屏幕的畫面,也跟著變成和筆記型電腦一樣的畫面。
亞矢子痛苦地咳了兩聲。受到驚嚇的忠教看著她,那是一張驚恐萬分充滿稚氣的臉孔。完全沒考慮後果的他,只憑藉一己的幻想,卻沒有做好評估,才導致這樣幼稚的後果。這是他自找的。他應該不知道吧,種什麼因就得什麼果。現在忠教必須親身去體會。
說著,亞矢子把左手裡的錄影帶在弦間面前揮了揮。弦間動也不動,忍耐著左上半身陣陣襲來、言語難以形容的疼痛。只要講任何一句話,嫌犯可能就會發現他是弦間本人——或許他只是擔心這件事吧。亞矢子把槍口往弦間的左肩移動,壓在上頭,然後漸漸增強下壓的力道。弦間的口中時而發出模糊的呻|吟,但始終沒有講出任何一句旁人聽得懂的話。她更加用力,殘忍地把槍壓得更進去——
「我不知道警方和你們說了什麼……為什麼老是做這種蠢事呢?」
坐在金澤直子前面的敏夫看著天花板。直子輕踢著敏夫的椅子,以尖銳的口吻質問道:
「是嗎?那可真是可惜呀……」
亞矢子冷靜講著電話,看著眼前的學生們默默把同學的屍體拖到教室後面。由於短時間內連續好幾人相繼死亡,活下來的人裏面,有幾個也不知不覺開始思考著死亡、意識到死亡。同學一秒前心臟還在跳動,一秒后卻停止。這不禁讓人想到,人在不同的時刻,擁有的東西竟完全相反,真的是很無常。不過這種想法,卻隨著自己接觸到越來越多變成屍體的同伴,而漸漸薄弱。隨之蔓延的,是對生命力的麻痹感,開始把死亡當成是別人家的事,不再做過多思考。這是下意識發揮出來的自我防衛手段。不這樣的話,他們的精神可能會遭受嚴重打擊,人格也會出現問題。這種自我防衛機制,讓學生得以和純粹的野獸有所區隔,也算是一種讓他們還像個人類的表徵。
基地的臨時指揮就委由大平負責了。副班長野村身不由己地退場,班長弦間又自願潛入現場。不管是年紀或經驗,大平都很適合,再加上弦間也拜託過他,所以就由大平來接手。學生家屬由小田切負責後續工作;黑田現在是狙擊手的一員,人在新校舍的樓梯處;潮田與柴田仍持續監視著三年D班;關與土屋兩人則待在基地。
她直視熊谷學,眼裡滿是悲傷神色。已往生的他,鮮紅色的液體在臉部下方的桌面擴散著。
如果嫌犯的話全部可以採信,則死亡學生人數一共是十人。嫌犯殺掉熊谷學與播報員三木,以及打傷攝影師枝川(其實是弦間),都是她自己招了的……她講的東西,也和逃出來的照明師吹野的證詞一致……如果根據這兩點來判斷,認為嫌犯的話還可以信,也不能算太離譜。如嫌犯自己所言,人質數目的減少,對她來說是減分。這會讓警方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也會把自己逼入死胡同。不過話說回來,嫌犯對人質也懷有恨意。雖然她藉著人質,一直提出新的要求,但也不能據此斷言,她就完全沒有殺害人質的動機。無法確定這一點,讓以大平為首的警方,相當苦惱。
「大家——不要亂動。」
三年D班教室前,一片漆黑的走廊上,憑藉著照明師的燈光,走來三個人:播報員三木公惠(她拿著裝有攜帶式馬桶的紙袋),一手拿著麥克風,表情緊張;肩上背著沉重電池、手上拿著照明設備的吹野哲;以及將連著冗長纜線的攝影機扛在肩上的攝影師。不過這位攝影師卻不是NHK的枝川恆雄,而是弦間重光。他披著與吹野相同的工作人員外套,低低戴著及目的棒球帽。
「橋本梓……乍看之下很正經、純真無邪,事實上卻完全不是這樣。她仗著自己是女生,充分以此為武器,欺騙了身邊的男女老少,私底下卻做著各種不道德的買賣。如果賣的只是名牌包包或時鐘的仿冒品,那倒還好,還算可愛;但她主要經手的,卻是迷|幻|葯、海洛因、古柯鹼、LSD、MOMA、大麻、大麻脂、稀釋劑、甲苯……要什麼有什麼……連國中生、國小生也是隨隨便便就賣給他們……因此引發多少事件,實在難以估計。因為吸毒成癮而造成的殺人、傷人事件或交通事故等等,光是知道的就有三十多件……」
亞矢子全身放鬆,直直地站著;伸展了幾次右手手指后,手又垂了下來。
亞矢子大大喘了口氣。她按摩喉嚨一帶,轉動著脖子回到講桌,把刀子放在桌上,又大大地咳了一聲,開始以原來的冷漠語調說著話:
敏夫下定決心不回應。直子仍繼續咄咄逼人。
進太郎皮膚上的紅色很快消失。激|情已經煙消雲散。他覺得很丟臉,用力彎著嘴唇,甩掉手裡的幾根頭髮,坐回座位。
「……被你捷足先登啦!」
亞矢子敲打著電腦,切換到另一個畫面。
分母的絕對值越來越小,自己成為目標的概率也就越來越大。死亡已成為現實問題,彷彿就在近身處,大大張開雙手等你前去。現在大家只能避免無謂胡鬧、避免無謂被亞矢子盯上,同時也持續努力,不放過任何可能逃離此劫的渺茫機會。不管怎樣,如果照現狀繼續演變下去,到明天中午之前,一定還會有人被殺。但到底是某些人被殺、還是全部都會被殺,只有神知道——這三人尤其這麼想。
「奧村同學!」
敏夫回答不出來……他不能夠回答。
亞矢子向他們說了聲:「雙手舉起來。」
「奧村同學,回你的座位去!」
對於越播越辛辣的各家電視台,大平難掩心中焦躁。關來到大平身旁,悄聲說道: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
極冷的空氣讓室內凍結。亞矢子敲打電腦,叫出熊谷學的畫面,一邊看著,一邊溫柔地喃喃自語:
「什麼事?」
亞矢子與弦間的視線在空中短短交會,又自然而然地錯開。
熊谷學以一種「最愛吃的蛋糕被人家先吃掉了」的語氣抱怨著,也毫不隱藏自嘲的笑容。電視台的兩個人愕然盯著熊谷看,只有弦間仍保持冷冷的眼神。
亞矢子拿下還有兩發子彈的彈匣,換上全新的彈匣,這回她刻意讓學生看著她做這些事,似乎是給他們無言的壓力。旅行袋中好像還有不少備用的彈匣。她到底還能撐多久,到底準備了多少新子彈,大家都猜不出來。
「在她後面牽線的,是根本敏夫……他讓橋本梓染上毒癮,變成自己的人……讓橋本梓無論在肉體上或精神上都離不開自己,只能待在自己身邊……根本同學……沒有錯吧?」
她想幹什麼……進太郎憑著本能繃緊神經,兩腳使上了勁,同時也稍微把身子從椅子上提了起來,屏住呼吸。如果接下來要殺的是自己,進太郎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做些事情。
——彩色的液晶畫面中,有三張年輕面孔,以及「本松晃弘」、「八下田修」、「服部尚也」三個名字。三人都是十八歲。
「難怪啊,採訪用直升機的聲音,一直沒減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