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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十一點五十五分的時候,打到我現在和你通話的這支手機。那時我會下達最後的重要指示。」
突然間,義博的腦海浮現一張原本以為已經忘記的少女臉孔。一個看來很聰明、有點虛幻的高中女生,對他露出一抹微笑。她拿著裝有聖誕蛋糕的盒子,以及自己送她的紅色米老鼠氣球……細微的記憶迴路,總算恢復暢通。
「她說什麼?」
「……沒有時間、沒有辦法了。我們必須自己創造突破點。」
滿滿的苦惱,絕對不會容許弦間在救護車上昏過去。
她的表情十分柔和,就像已經看開一切,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她的眼神也很單純,嘴唇呈現平滑的曲線,就像正準備要微笑一樣。這一切,都和她握在右手的馬卡洛夫十分不搭。
「到底是誰的錯……是社會的錯……是法律的錯……是加害者的錯……是死者家屬的錯……最不應該的,到底是誰呢……」
操場的巨響漸漸平息了。隨之傳來警方、媒體與看熱鬧的人發出的嘈雜聲。亞矢子站到義博面前。她吞了吞口水,看著天空,以高亢的聲音說道:
車子的滑門向一旁拉了開來。第二排與第三排的椅子上,坐著四個人,拉開門的人,裝扮也和那群騎機車的一樣。他敏捷地下了車。潮田連忙看著車裡乘客的長相,裡頭確實就是嫌犯透過電視公告大眾的那三個人——本松晃弘,八下田修,以及服部尚也。他們的表情悵然若失,手上銬著的手銬,不知道是真貨還是玩具。三人的臉上不是割傷就是痣,是抵抗所留下的痕迹嗎?他們的樣子和照片稍有不同,似乎是為了逃亡而改變外貌。三人原本最大的特徵是長發,現在已經剪短,頭髮也從紅色或金色染成了黑色或褐色。三人穿著和照片上相近的衣服,雖然顏色不同,但還是那種薄薄的夾克與運動服。潮田看了看開車的人。從背影來看,一樣也用滑雪帽蓋住了頭。攝影機靠過來了,巨細靡遺拍著車內的樣子。潮田迅速在腦中計算后,又驗算了一次。若將車上的兩人包括在內,用滑雪帽包住臉的,共有七個騎機車的,兩個坐貨客兩用車的,合計九人。
亞矢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勉強裝出微笑:

日後回顧這次前所未有的少見慘案時,即使是最後人在現場的小田切,當時也無從推論出,特警一班班長弦間在整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說,是他設法讓傑出的野村副班長前往現場,使其他同事無法聽取野村的意見,好讓自己能完全掌握整個特警班;他控制了與特別對策總部的聯絡管道,以及與媒體間的關係;他用計讓警方誤判;在關鍵的鋁合金提箱上,對鎖頭動了手腳;又因為自己前往現場,使警方行動遲緩下來……而且,直接鍛煉、指導亞矢子,提供她刀槍、教她怎麼使用的,不是別人,正是弦間。當然,他也早有覺悟,這次事件后,上頭可能會把他調離目前的職務。
為避免徒增出錯的可能性,警方決定,要其中兩家電視台在廣告播到一半的時候,趁機完成即時與錄影畫面的切換……五十一秒、五十一秒、五十三秒……
進太郎這麼想。龍彥也這麼想。這是眼睛與眼睛的對話。
亞矢子恐嚇著,炫耀般秀出其他人勢難抗衡的兇器,這已足夠壓制直子正想抵抗的情緒。急速頹萎下來的直子,眼中也失去了兇猛的感覺。亞矢子的槍催促著,直子一臉沮喪,沒勁地走回座位上。
三名飆車族的行蹤依然不明。雖然大家都沒明說,但是走在東京都內最繁華的大街上,每個人的眼睛都會忍不住盯著擦身而過的年輕男子,想看看是否就是電視上或違法網頁中講的那三個人。
車外好像有誰在隨便放話,一下說拿著鋁合金提箱直接跑掉不就得了,一下又說待在這兒讓人相當不安,實在受不了。尚也罵了那傢伙一聲:
面對亞矢子的挑釁,前面那列的四個人,連回看的勇氣都沒有。碰到弱者的時候,他們就一副強者模樣,展現自己的力量,為所欲為。他們會根據對自己有利或不利的局面,決定當下要做弱者或強者;也會利用自己有如鬣狗般的嗅覺,不停向惡魔那邊靠過去……孤寂與喟嘆,在亞矢子心中遊走著。
「趕快回去坐好!」
小田切點點頭,收起自己的槍,向後面大吼。
弦間喘著氣,手往後一轉,伸到夾克內側,從背後取出自動式手槍。是一把貝雷塔。這把槍到底是怎麼帶進來的?進太郎的意識雖然漸漸模糊,腦海中卻仍掠過這樣的疑問。但很快地,「事態有了變化」的想法取而代之,迅速佔滿整個腦袋。弦間右手的槍瞄準亞矢子,說道:
是弦間。他痛苦地半睜著眼,看著亞矢子。
龍彥右手悄悄伸進桌子里。不知道這原本是誰的桌子,希望有什麼東西在裡頭……他的指尖碰到硬硬的東西。
「……那位才九歲的小女孩,名叫……弦間靜香。」
說著,他當場轉起圈來。
只差一步。剛才只要手碰到門,就有一賭運氣、奮力逃走的機會。直子轉過頭來,帶著死灰般的表情。

「近藤老師!我是警方的人!請務必讓我和你說話!如你所見,我沒有帶武器!」
「時間到了,我要打啰。」

其中一人進入客貨兩用車內,拿出藏在座椅下的旅行背包,其他成員則圍住休旅車。帶頭的蒙面人看了看手錶,向其他成員說道:
太陽西沉又東升的這段時間里,由於沒有新的進展,電視的特別報道節目整晚都反覆播放著相同的畫面。但為延續臨場感,仍不斷穿插播報和事件相關的訊息,包括嫌犯亞矢子的為人,事件發生至此的過程彙整,犯罪動機的預測與對嫌犯所持武器的推估,有關私立寶岩高中的內幕,亞矢子在NHK實況敘述自己女兒的死亡事件、她所追究的三名飆車族(雖然在NHK的實況轉播當時,不得已,把這三人的本名與大頭照公開了,但現在照片的眼部當然都加了馬賽克處理,或以橫線蓋住。姓名也不予公布,只以少年A、B、C稱之),以及來自事件相關地點或熱鬧市區的現場連線等等,最後連被害學生的私事都變成報道內容。隨著天色漸亮,節目的主要內容,又變成探討警方何時展開與嫌犯的直接攻防。精神心理學家、社會心理學家、教育評論家、軍事評論家、電視台專屬評論家……他們把觀眾過去已聽過無數次的紙上空談,再度搬上檯面,像是在尋求自我慰藉一樣。
——弦間靜香?……弦間?
開始錄影——各電視台也跟著確認了上午九點五十分那一刻、也就是要用於重新播放的最一開始的畫面,這是為了確定自家的直升機在九點五十分時從空中往下拍的位置,好讓畫面在從即時畫面切換到錄影畫面的瞬間,前後能夠銜接起來。
六架直升機估算著時間,充分運用空中逗留等技巧,在巧妙的合作下保持一定的高度飛行。至於最後選定的機身位置,在一番努力下,似乎也挑得還不錯。
他的軀殼從椅子上滑落,倒在地上。
小田切凝視這隻小型遙控器,觀察著,心裏覺得怪怪的。學生們與嫌犯,也就是本次事件的當事人,除中途獲釋的一名學生外,已經全部死亡。操場上那群人也沒有人生還。在超過半天的時間里,這間教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嫌犯到底說了什麼?嫌犯真正想做的、真正想講的,到底是什麼?所有細節,恐怕只有弦間知道了,小田切這麼想著,站了起來,轉到講桌那頭,看到電腦畫面中有某位學生的大頭照與經歷,以及一些巨細靡遺的調查結果,包括他什麼時候、在哪裡、和誰一起、做了什麼事。這上面一定有一些線索,可以查出動機之類的東西。這是嫌犯最重要的遺物。監視屏幕里,各電視台的節目,每隔幾秒就切換一次,也能夠看到走廊上的狀況。警方慌張混亂的樣子,清清楚楚地映在上頭。
「這樣子錢要怎麼辦呢!錢咧!」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潮田胸口的手機響了,是剛剛看到電視畫面的嫌犯。他屏住呼吸,接起手機。對方的聲音自顧自講了起來。
進太郎不知道亞矢子突然講的是什麼事,雙眼忽左忽右微微動著。亞矢子隨手拋出槍。手槍在空中轉了一下,掉向弦間。弦間放開自己的槍,右手接過亞矢子的馬卡洛夫。不知為什麼,弦間仍把馬卡洛夫對準了亞矢子。
狂風暴雨過後……教室又回復了寧靜。亞矢子的槍口微微顫動。她的右腕又開始滴出血來。
「人的生命,必須尊重……人的生命,比世界上所有的事都重要……每個人生命的重量,應該沒有差別……這些說法,經常可以聽到。然而,每個人生命的重量,其實還是輕重有別的。對我來說,女兒亞希的生命,比任何人都還重……為什麼是我的女兒呢?為什麼把那麼乖的女兒帶走……為什麼不是你們這些傢伙出事呢?毫不在乎地為害社會,帶給他人的儘是悲傷與絕望……那種連生存價值都沒有、一點兒都不重要的生命,卻充斥在這個班級里……死者的人生,當場就結束了。但下手害他們的人,卻只要表面假裝反省,暗地裡不以為然,就可九-九-藏-書以帶著蠻不在乎的表情,過完剩下的人生……只有死者吃虧。這種蠢事,真教人難以接受呀!當時,亞希的臉……躺在雪中……壓扁的聖誕蛋糕……米老鼠的氣球……紅色的氣球……有多冷、多痛苦……」
「她要我把你們三個移到休旅車去……」
「……」
最後進去的尚也,把身體擠進狹窄的座位,一面說道。晃弘很快解開自己的手銬,把鑰匙遞給身旁的修,然後把拉到喉頭的拉鏈往下拉,脫掉黑色的夾克,在擁擠空間內靈巧地把它從腳邊抽掉。裡頭穿的,和圍在車子四周的傢伙完全相同,灰色汗衫與長褲。修和尚也兩人也一樣,在外頭的衣服下,都有相同的裝扮。三人把手銬與脫下來的衣服在腳下藏好。矇著臉的夥伴在外面圍成人牆,從外面是看不到車裡的。
車內的晃弘、修與尚也,這下和其他九人的裝扮完全相同。如果全部混在一起,誰也分不出來。
「你們還真能找啊,也趕在時限前把他們帶到這裏。現在改用你自己的手機回撥給我,目前這支手機上可以看到我的號碼。」
被槍口抵著額頭的義博,什麼也沒說,在心底咕噥著。
蓋住臉的男子把手機湊到耳朵上,亞矢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由於新校舍窗戶遭受強烈震擊,竊聽用麥克風的精密機能瞬間遭到破壞。小田切和在場的其他人都跑到窗邊觀看。
「竟然鎖著!」
每次一看到這些孩子,亞矢子就會意識到,主宰他人一切所帶來的狂喜感確實存在。對於成為獵物的對象,你可以完全不當他是個人,想對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這種惡魔般的美妙感受,在她到目前為止的四十多年人生中,還是第一次體會。那種難以言喻的優越感……快|感……以及可以盡情虐待別人的想法,本質上就來自這個部分。然而,相對的,某種空虛感也會在這時湧現。即便如此,目前的自己,也只能繼續走著這條屬於妖魔鬼怪的道路上。走到這步田地才回頭,一切努力都將化為烏有,那些死在她手裡的孩子們,也等於是白死了……
龍彥的眼神仍帶有積極向前的力量。也或許是進太郎的眼神,將龍彥的力氣引了出來。
緊張的感受一下子升高。所有人都圍在他四周。
突然間,槍聲響了,連續四發。小田切臉色大變,沖向D班教室的後門。他反射性地拉開門,推倒層層堆疊起來的桌椅,視野因而擴大了。
一名隊員弄掉擋牆,拉開一部分窗帘,並向舊校舍回報「事件已經解決」的消息。
龍彥的起步時間比較早,但距離手槍比較近的,卻是亞矢子。那把槍就掉在呼吸零亂的弦間前方。兩人盯著那一點,身體在地板上滑行,彼此間的距離也一口氣縮短。
小田切不顧一切撲進教室。弦間側著身體,痛苦地站著,一把槍從他垂著的右手掉到地上。他差點跌倒,小田切連忙跑過去,支撐住他的身體。小田切站在那兒,往黑板的方向一看,嫌犯的額頭上開了個洞,正靠著講桌,坐在地上。
「這是我個人的手機,誰也不知道號碼,知道的只有你。這是為了避開警方監聽。凡事小心為上。現在把那三個人帶到休旅車的前座。在約定的時間到來之前,你就在那裡等著。你的手錶準確吧?電話要剛好五十五分的時候打來喲!在那之前,絕對不要做出什麼無謂的事。太早打或太晚打都不行。如果你那麼做,教室里的人質會全部遇害。你們不但得不到獎金,警方還會控告你們幫助殺人罪喲。聽好了嗎?那麼,到時候再說。」
……十一點零分兩秒。在特寫某評論家的同時,朝日電視台的子畫面在主畫面上原來的相同角落復活了;日本電視台則選擇在鏡頭特寫助理主持人拿圖表出來時處理。好像完全沒事一樣,NHK和富士電視台的空拍畫面再度回復正常,感覺上就像電波又回復穩定一樣。子畫面里的空拍影像,全都是上午九點五十分兩秒時拍攝的東西。隔了一會兒,TBS播完廣告。再隔了一會兒,東京電視台也回到攝影棚的畫面。兩家電視台現在的子畫面,都已經是錄好的空拍影像了。
亞矢子抓著進太郎的頭,看看左手的手錶。弦間的槍口仍未離開亞矢子。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妥協了吧,亞矢子把槍口從進太郎的太陽穴上移開。四名學生的緊繃情緒,一瞬間緩和了下來。得救了……進太郎深信著。不過,亞矢子卻把嘴巴湊到進太郎耳邊,然後一面看著左手的手錶,一面以只有進太郎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亞矢子絲毫不敢大意,修正了一下槍口的角度,回到龍彥這邊來。龍彥壓抑心中的痛恨,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亞矢子壓抑住自己肌肉與關節的疼痛,也平順地站了起來。
亞矢子手中的槍飛了出去,右腕噴出血來,稍稍呻|吟了一聲。進太郎抓住機會,身子一個反轉,右腿瞄準亞矢子的側頭部高踢過去,但卻在快踢到的時候,被亞矢子的左腕擋住了。
進太郎似乎想到了什麼,半開著嘴。
龍彥的鼻子和嘴巴染成鮮紅色,在地板上滾了幾圈。亞矢子氣定神閑走近,對著他的側腹,又是一踢,命令著:
操場上,「慧美汰芙」的成員不耐煩地等著約定時間到來。修從車內向車外的夥伴提醒著:
隊員一個個全都沖了進來現場的慘狀讓他們無言以對。弦間對小田切說道:
「趕快撤退!拜託你們!」
「把門給我關上!」
透過專線電話,總指揮佐久間的聲音,傳到位於基地的大平那裡。
——承蒙您的照顧。
那個帶頭的看了一下手中這支警察的手機,由下往上拋,把手機丟還給潮田。潮田接住了。現在潮田終於了解發生了什麼事,神色逐漸僵硬。
「……兩年前,由於『美射紋』的飆車行為,一輛救護車因而卡在大車陣里。使得遭受交通事故、正在送醫途中的一名女孩,因而不治……」
——突然間,休旅車下方出現一片火光。「碰!」的一聲,是爆炸的聲音。強烈的衝擊波隨之而來。火柱把休旅車轟到半空中,爆炸聲一聲接一聲。由於休旅車加滿的油箱被點燃,車子在空中轉了幾圈后就爆炸解體,變成全紅的火塊。隨著休旅車爆炸,地面上的其他炸彈也被引爆,往上捲起更巨大的氣團。火焰像煙火般噴了出來,弄焦整片天空,黑煙與土煙往上飄舞著。此刻,休旅車、客貨兩用車、五輛機車、在那裡的十二個人,全都在這場驚人的異變中化成塵埃。大地嘶吼著,大氣則以同心圓方向,向四周播撒透明的大|波浪。
「佐佐義博……你跟看上眼的女高中生搭訕,花言巧語誘騙對方,再把迷|葯混在酒或果汁里給她們喝。等她們昏迷后,你就偷走她們的財物,強|奸她們、找人輪|奸她們,還把過程拍成影帶或照片,威脅她們不得聲張。其中有些還被你轉賣,流通到地下色|情|影|片市場去……因為你弄錯迷|葯的種類或用量,有些女孩因此昏迷一輩子,或是大腦因而產生後遺症。也有人被你丟棄在荒郊野外而凍死……其他一些女孩……則因為你而墮胎,或是因為強|暴的打擊而自殺……還有……」
D班教室里,亞矢子把八名倖存者集中到教室前方,分成前後兩列。前半四人、後半四人。其他的桌椅則用來築起兩層擋牆,擋著前後兩扇門及窗邊。教室的後方,除了堆積如山的屍體,還有倒在那兒的弦間。原本看著監看屏幕的亞矢子,瞄了一下手錶,唐突地向八人開口說道:
「野村現在……?」
亞矢子的手指在電腦上遊走。
「我去說服嫌犯。」
弦間也像是全然安了心一樣,閉上眼。接著他又睜開眼睛,帶著遺憾的神情,以顫抖的聲音請求小田切:
……五十九分四十七秒。東京電視台以新校舍屋頂的空拍畫面為背景,播齣節目贊助商的廣告。播放廣告時,並沒有空拍畫面出現。幸好嫌犯並未特別要求電視台,連廣告都要搭配空拍畫面。可能是她認為廣告才一兩分鐘的時間,警方不可能做得了什麼;也可能是因為這次的事件轟動全國,特別節目都是原本節目表中所沒有的,因此各台同時播出廣告的情形也減少了。即使五家民營電視台同時進廣告,也還有NHK。嫌犯或許認為這樣子沒什麼問題。
……結束啰……我的亞希……謝謝你……
校門處,前後五輛機車挾著一輛客貨兩用車,慢慢朝這兒駛來,幾道警笛聲也跟著響起。員警間一股騷動漸漸擴散。因為那些騎機車的人裝扮甚怪,全都穿著灰色的長袖汗衫與長褲,並以黑色滑雪帽包住整顆頭,只露出眼睛、鼻子與嘴巴。這些人為了賺獎金,仔細想好對策,才以這身看不見臉的打扮來到這兒,等候多時的NHK攝影機馬上靠近拍攝。這也是亞矢子事前交代的,說是給他們的獨家新聞。這群人來到舊校舍前的空地上,停了下來。警方由潮田代表,走近客貨兩用車。車窗的內側用隔熱紙擋住,潮田的臉反射在黑色的窗戶上。
「堀野聰、安齊史生……你們這兩個縱火狂。縱火其實是深藏在人們精神深處的邪惡想法。它和難治的怪病一樣,再犯率也很高……燒起來的大火,那麼有趣嗎?讓你https://read.99csw.com們那麼興奮嗎?消防車很酷嗎?你們愛聽那種鳴笛聲嗎?看著大家陷入慌亂,很好玩嗎?」
「時間明明很充足,結果你的父母卻沒來這兒救你回去……你被他們拋棄啰!我告訴你一點兒有趣的故事吧……我女兒的父親……我從小就告訴那孩子,爸爸在她小時候就死了,但事實上她爸爸卻還活著……她的爸爸,就是佐佐同學的父親呀……」
「浦上泉……你和幾個國中同學,常鎖定短大女生或粉領族攻擊她們,目的是賺取遊玩費用。從三年前的夏天開始,你就經常幹這種事。光是被我發現的,就有很多……如果全部加起來,到底會有多少件呢……有人的臉因為腫了,接受整形手術后還留下明顯的傷口與痣……結果自殺了,是個二十六歲的粉領族……她被解除婚約、被公司辭退、罹患社交恐懼症而把自己關在家裡,同時也對未來感到絕望,最後才變成那樣……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缺錢玩樂、想弄錢而造成的……」
「怎麼啦?以前大家不是對自己的意見、想法與行動很有自信嗎?不是很看不起我、當我是白痴、老是嘲弄我嗎?你們不是以為自己最偉大、以為世界繞著自己運轉,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嗎?還是說,在面對比自己弱的對手時,你們的自信才會出現?」
修一面調整滑雪帽上露出眼、耳、鼻的洞口位置,一面說道:
「差不多該準備旅行背包了。錢分好后,就馬上從這裏逃跑。自己要跑的路線,記得再確認一次。」
後援的十五名SAT成員在小田切的指揮下,穿過連接新舊校舍的通道,在新校舍的樓梯附近進入待命狀態。在這之前,他們已與先發部隊會合。身為狙擊手的黑田也在其中。根據大平的規劃,在走廊或樓梯的各重要據點設置了聯絡專員。考慮到可能不小心引爆爆炸物,大平仍嚴格遵照弦間的想法,不在新校舍內使用無線電。
此時已經過了上午十一點四十分。嫌犯現在一半的神經應該放在操場那邊,注意力是分散的。人在隔壁教室的小田切,一面看著液晶電視的轉播,一面監聽三年D班傳來的聲音,同時也在腦中拚命思考。現在我們來到隔壁教室了。再來該怎麼辦呢?嫌犯不會現身,時限又越來越接近。雖然嫌犯現在是以NHK為主要收視對象,但只要客貨兩用車直接開到操場,嫌犯遲早會發現其他電視台空拍的地面影像中,看不到那台車子。該不該試著和嫌犯接觸呢?如果要和她接觸,又該不該在這兒大胆向她喊話?要是這麼做,嫌犯會不會如先前預告的,開始殺人呢?或者,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該死!開什麼玩笑!」
吊掛著往下方移動的三人,彼此維持著同樣的間距,朝D班隔壁教室的玻璃窗靠近。經過確認,沒有一扇窗是開著的。很可惜,所有窗戶都閂上,管理的人實在十分細心。最右邊、也就是離D班最遠的隊員,開始破壞玻璃。他只鎖定窗閂附近,割出一個圓圓的形狀。最左邊的隊員則在牆面上走著,小心地靠近D班。從窗帘的厚度來看,人影可能會透過去。窗帘並無縫隙,所以無法看到裡頭的樣子。從外頭探看,隱約可以看到窗帘的某些部分被桌子壓住,緊貼在窗上。似乎正如黑田的判斷,嫌犯以桌椅構築起一片擋牆。這名隊員抓著繩索往上爬,在D班窗戶最上緣的地方,裝上一台高感度的小型麥克風。有了這個,裡頭的對話會在窗戶造成微妙振動,繼而就能轉換為聲音。裝在這個位置,即使會透過窗帘而露出小小的陰影,但只要對方沒特別注意,應該是不會被發現。另一名也是吊著往下移動的隊員,已經將隔壁教室的窗閂一個個從裡頭拉開,窗戶因此全被悄悄打開了。左邊這名吊著的隊員,手上拉著麥克風纖細的線路,沿途找了三個地方,將線路貼上膠帶固定后,從一扇窗戶進入D班隔壁的教室內。這扇窗戶自此禁止通行,後續的其他隊員,則從別的窗戶悄悄滑進教室。這名隊員從背上的裝備背包取出各種設備,小田切則與其他隊員檢查黑板附近的狀況。和D班相接的是一道厚厚的水泥牆,走廊上則有監視器。若想從D班的窗外下手,也會馬上被發現。如先前所想,這裏沒有任何位置可以裝設顯微望遠鏡,好觀察隔壁的動靜。當下也只能先設法聽到D班教室裡頭的聲音了。此刻小田切正等待安裝工作完成。
——D班教室內出了狀況,弦間與亞矢子對峙著,不久后操場就發生大爆炸,巨大的衝擊使竊聽麥克風失去了功能。現在,隔壁的教室里到底發生什麼事——
說著,亞矢子看向坐在前面那列的兩人。他們心不在焉,把她講的話當成偶然吹過的耳邊風。
早上十點左右,三年D班傳來搬拉與撞擊桌椅的聲音。駐留在三樓樓梯附近的人員都聽到了,聲音持續好一陣子。人在那兒的黑田直覺判斷,是嫌犯要求學生搬動桌椅,堆成擋牆,用來堵住門窗。他也聽到東西搖晃的聲音。黑田將此事通知基地。狀況似乎更加麻煩,黑田不禁皺起眉頭。潮田將監視工作交給機動隊員,和土屋一起前往校門附近。
三人知道自己像通緝犯一樣遭人追捕后,決定反其道而行。不,可以說正因為他們太笨,才會不假思索,在腦海里閃過這種沒人想得出的計劃。他們計劃與「慧美汰芙」的成員,一起奪取這三億六千萬元的獎金。那可是以自己的人頭為目標的獎金啊。與其任由別人抓到自己,眼睜睜看人拿走這筆一生難得一見的巨款,還不如自投羅網,拿到這筆獎金。三人與在場成員加起來一共十二人,每人預計可以分到三千萬元。只要服裝相同,同樣蒙面,就分不清誰是誰了。若急速逃離現場,別人一時之間也分不出人數對不對……出於直覺,思路簡單、愚蠢的三個人,只想到這麼多。
——槍聲響了。所有人馬上被拉回現實。又是一槍。是隔壁!小田切本能地握著槍,跑到走廊上。
龍彥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同時以極為精簡的動作丟出了某樣東西。就在零點幾秒的時間內,亞矢子把槍口轉向龍彥。同一時刻,進太郎身子一沉。亞矢子出於本能,往旁邊一傾,龍彥丟來的舊原子筆筆頭擦了過去。進太郎從制服夾克的袖口,彈出偷偷藏著的陶瓷小刀,利用反作用力,伸直膝蓋,把刀子由下往上一揮,在亞矢子右腕內側劃出一個傷口。
義博心中湧起另一種感慨。
隔壁教室里,小田切戴著頭戴式耳機,集中精神,聽著小聲到幾乎難以辨認的說話聲。雖然他也對學生干下的諸多壞事,感到驚訝萬分;不過話說回來,嫌犯的理論倒是前後一致,貫徹到底,沒有任何破綻。毫無疑問,她的行為的確非比尋常,但卻不能說她是精神有問題。他記下剛才聽到的學生姓名,並試著抹去腦海中所能想到的最糟場景,不過卻揮之不去。
上午十點五十一分,錄影完畢。直升機上的即時空拍仍持續進行。電視台這邊立刻開始把錄影帶往前倒。最重要的課題即將到來——將即時畫面切換到錄影畫面。還有九分鐘。六台直升機里,也使用帶上去的錄放影機與屏幕,自行試播著錄影畫面的開頭部分。同行的攝影助理在開始的畫面按下暫停,畫面在屏幕上秀了出來;攝影師則必須儘可能調整錄影帶影像,使它接近上午十一點時的畫面。同行的導播則和電視台保持聯絡。各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之間,也相互報告彼此的狀況。數度交換意見后,大家已經大致掌握住,在將近十一點的時候,應該要在哪一帶飛行。即便如此,各電視台的直升機能否與錄影畫面中的位置一致,也是賭注。各台都接受了警方的指導,學習關於畫面切換時的手法,以儘可能騙過嫌犯的眼睛。以嫌犯手中的監看屏幕等級來說,應該無法同時觀看所有的節目。就在畫面切換的那一刻——嫌犯能看到的,只會是某一家電視台的畫面。
五輛機車與客貨兩用車緩緩駛過下坡路,進入操場,路的兩旁站滿了警察。這幾輛車子朝著孤獨停在操場正中央的休旅車駛去。不久,所有車子都開到了休旅車的旁邊,停了下來。
「……夠了吧……」
亞矢子搖晃的身體突然止住了。
即使聽得到聲音,但從整個過程來看,小田切仍無法判斷嫌犯的用意何在。她拿學生當人質,佔領教室,殺害了幾名學生與同事,對與她接觸的警方表露對學生的恨意,又要求了贖金。然後又以這筆巨額款項為獎金,透過電視,要全國人民幫她找到殺害女兒的三個犯人。現在已經有人把三名犯人帶到這兒來,與三億六千萬元現金一起待在休旅車裡。嫌犯還要那群人五十五分再打給她。她到底想幹嗎?時限就要到了,她要利用之前的這段時間做什麼呢?更重要的是,她打算怎麼逃走……猜不出來……完全猜不出來。
離他最近的直子,眼睛滿是放棄與絕望。義博的眼裡,則只有恐懼與萎靡。唯有離他最遠、靠走廊的龍彥,仍不失冷靜。
亞矢子看了看弦間,又凶暴地瞪著小田切。
大平向在場的所有人伸出兩根指頭,揮了揮。凍結的空氣https://read.99csw.com又活絡了起來,門口附近的機動隊員,也向站在走廊那頭的另一名成員揮了揮兩根指頭。那名收到訊息的隊員,則同樣朝著聯絡通道那頭的新校舍,揮揮兩根手指。接下來,只要按照訊息傳遞遊戲的要領去做就行了。幾秒內,這個無言的訊號就傳遍了在新校舍內待命的所有成員。同時大平也以無線電通知舊校舍內的夥伴開始行動。
亞矢子讓蹣跚的身體保持平衡,看著龍彥。
——聖誕蛋糕。
——也就是說,當時碰到的那女孩,就是我的妹妹。雖然生母不同,但還是我妹妹……
就在龍彥還來不及反應,亞矢子的迴旋踢重重踢向他的臉。
……五十九分三十秒。各電視台的錄影畫面同時啟動。時間碼從09:49:30:00開始。
——擋住了?
春天的陽光刺眼地照耀大地,穩實、明亮、暖和、燦爛,就連新校舍一樓的水泥地上,凄慘地被丟在那兒一整夜的九名學生與一名老師的屍體,也受到陽光一視同仁。只有時間似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徑自照著自己的規則持續前行。從夜晚到白天,學校上方的六架採訪用直升機,像畫出一個大圓一樣,順時針緩緩地盤旋著。它們通常先空拍一圈后,才在固定地點逗留。過了一段時間,隨著燃料用盡(也可能只是假裝沒油),空中的直升機全部飛回來換班,由另一批資深攝影師帶著屏幕與錄放機搭上直升機,準備執行計劃。各直升機在拍攝上,都花了不少心思,以避免畫面拍攝的角度與大小出現太大的差異。他們儘可能不去拍到地面上的遺體,但必須帶到操場上的休旅車與周邊的警備狀況……拍攝中同時接受警方指示的各機攝影師,也會相互聯絡,盡量交替拍出幾近相同的畫面:為此,從天一亮,他們就一直維持超慢速,到了預計開始錄像的上午九點四十九分后也一樣。
和車內三個標的物同座的男子舉起了手,但沒有出聲,真是深謀遠慮。潮田把手機交給他,仔細看了看在場的所有蒙面人。從體型、動作來看……全是男的,沒有女的。年紀也很輕。身高有高有矮。表情嘛,當然看不出來。
弦間與亞矢子面對面,看著彼此。這是弦間首次出聲。嫌犯是否認出弦間的身份了?被迫退回場外的員警們都擔心著。
真是小覷不得。進太郎心中湧起一股「怎麼會」的感嘆……男的也就算了,這種中年女人居然——
位於基地的代理班長大平,透過特別對策總部,數次徵詢警視廳能否狙擊(等於射殺)嫌犯。但答案一直都是「不行」。上頭的原則一直沒變,既要求優先考慮保護人質性命,又希望警官能不顧危險,沖入現場,活捉全副武裝的嫌犯。雖然隱約讓人覺得不合理與矛盾,但即將到來的時限可不管這些,照樣逼近。再不採取行動,警方很可能受到輿論的嚴厲指責。決定命運的瞬間毫不留情,正一分一秒到來。
「你聽好,我們可是你抓來的俘虜啊,不要忘了!」
「我都講了嘛,提箱鎖著!」
亞矢子移動了槍口,朝龍彥後方大吼:
在舊校舍三樓待命的兩名狙擊手打開窗戶,把槍口往外伸。二樓聯絡通道的兩人中,一人轉向D班的正面,另一人則從窗外爬到聯絡通道的上方,開始匍匐前進。屋頂上的兩人打開門,扛著槍,以低姿勢靠近柴田。即使已到最後關頭,該做的動作還是不能馬虎。
另外兩名隊員負責照顧受傷的弦間。兩人從左右兩旁撐起他的手臂,準備把他抬出教室。弦間制止了他們,向小田切問道:
「……我是不得已的……嫌犯的左手……握著遙控器……小心點……」
「……已經……夠了吧……」
——雪。
——難道我就這樣死了嗎!?
「好了嗎?現在把那三人載到操場上的休旅車那裡。」
亞矢子無意間看向屏幕,滿意地笑了笑。她等這一刻,已經等好久了。
過了上午十點三十分。後援的十五名SAT隊員,根據先前大平的指示,全數開拔至通往屋頂入口前的樓梯口,由小田切擔任指揮官。另一方面,配置在舊校舍二樓的兩名狙擊手,也小心翼翼地移動位置,到舊校舍屋頂入口前待命。如果要狙殺嫌犯,位置越高越有利。略為生鏽的鐵門開了條細縫,稍稍可以看見門那頭長時間在屋頂水泥地上持續監視D教室的柴田。也就是說,柴田所在的位置,是觀察D班的最佳位置。媒體的一台採訪用直升機,按計劃,緩緩飛離柴田上空。
亞矢子一把抓起護目鏡,丟了出去。激烈的痛苦與寒意讓她的嘴唇發抖著。即便如此,她還是一臉得意地取笑龍彥:
小田切脫去全身裝備,一面說著。腦海的一隅,浮現野村副班長的臉。為保持平常心,他將雙手手指伸展了幾次。其中一名隊員以手電筒做暗號,通報對面棟的柴田。
「鋁合金提箱竟然鎖著啦!」
「高崎的事,就麻煩你了……全都是我的責任……懇請你多給予幫忙……拜託了……」
車外的夥伴滿懷期待。帶頭的離開車子,忍著怒氣告訴他們:
「起來!真丟臉……你怎麼啦!不行了嗎!」
「時間有對好嗎?」
亞矢子直接切掉電話,正在監聽對話的土屋為之扼腕。帶頭的人從汗衫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機,照著潮田那支手機上的號碼撥號。潮田一臉發生什麼事的表情,凝視著他。亞矢子接起那人撥去的電話。
「救護班,快點!」
「電視可是在實況轉播喔。這麼顯眼的事,誰要是敢做,會在離開這裏前就被警方逮捕了。我想鑰匙應該就在這輛車的某個地方吧,不用太著急啦。」
「小田切!」
亞矢子這邊比較快,或者該說是那把刀讓龍彥的速度變慢,滑行的距離也因而變短。右手抓住手槍的亞矢子,馬上坐了起來,瞄準龍彥。龍彥沒碰到手槍,趴在地上停住,看著近在咫尺的槍口。
晃弘把臉轉向坐在內側的八下田修與服部尚也,兩人也笑著回看他,點了點頭。晃弘向帶頭的說明:
放在扳機上的手指,扣了下去。
小田切目送班長離去,又回到身為警察的專業表情,抬頭看著教室天花板的四個角落,有什麼東西以白膠帶貼在那裡。那是爆炸物嗎?他穿過一具具學生的屍體,來到嫌犯面前蹲了下來。當場死亡。他小心拉開嫌犯握著的左手,裡頭有個小型遙控器。他頭往後轉,向所有人叫道:
帶頭的連忙從司機那兒拿過手機,把亞矢子的電話號碼登錄起來。亞矢子說道:
「還有幾分鐘?」
「是嗎……」
義博額頭上的槍口,又壓得更緊了。
「喂!你們幾個是在緊張什麼鬼啊!」
突然襲來的強風,讓空中的直升機也差點失去平衡。新舊校舍屋頂的隊員們,死命站穩雙腳,壓住耳朵,眯住眼睛,愕然地看著這一切。剛才正以特寫鏡頭拍攝休旅車的電視攝影機,畫面就像冒出火花一樣,變成一片白。攝影師連忙把鏡頭拉遠,才發現滿是火焰與黑煙的慘劇已經上演。
位於基地的大平面前擺了七台屏幕。他一面觀看六家電視台的現場畫面,一面等待著時機到來。決定攻堅時,特別對策總部的總指揮佐久間會打專線電話通知。剩下的那台屏幕,是用來觀看負責監視的潮田用攝影機拍出來的影像。目前畫面中的特寫,是透過窗戶所能看到的D班樣子。大平的旁邊是負責所有設備的關。在體育館里一夜擔心到天明的人質家屬們,現在則由土屋接替小田切,負責一切事宜。
小田切站了起來,小小聲向隊員說道:
巨大的衝擊使教室為之震動,讓人不知道究竟是地震,還是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了下來。窗外不時傳來驚人的爆炸聲。
……上午十一點。所有電視台都把即時影像的線路,切換為錄製影像的線路。
「我可要開槍打你臉了!」
聽到弦間的話,亞矢子把馬卡洛夫壓在進太郎頭上,反問道:
「這個班上的學生,碰到事情馬上就訴諸自己的規則。所以我也決定,要拿出自己的規則對付你們。我會依我的規則處罰你們。所謂的大人,相較之下,比小孩子會忍耐。各位應該很清楚,在法治國家裡,如果人人為所欲為、肆無忌憚行動,社會會變成怎樣吧?不過,忍耐也有個限度,它畢竟是有限度在……我決定親身教導各位,一旦超越了那個限度,會發生什麼事。我要讓你們知道,大人認真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亞矢子停了下來,看著義博那異常蒼白的臉。
「你不配當個人,沒有權利活下去……你只有死去的義務……你畢不了業,恭喜你……」
開車的蒙面人問道:
「一開始我也沒注意到。因為你的父親和母親曾經離過婚。不過,你母親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義博同學。她以孩子為誘餌,把你父親從我身邊搶走了。後來他們再婚時,就決定讓你用母親的姓『佐佐』,所以我才沒發現。他們應該也沒認出我來吧。高中沒有家庭訪問,你反正也不會和父母聊學校的事嘛。我想他們應該連你學校的導師是誰,都沒興趣知道……不過,當他們從電視上看到我的長相和名字后,應該就知道嫌犯是誰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沒來找我。我想他們大概也沒read.99csw•com告訴警方,這點我很確定……真是諷刺啊。你父母明明因為你才會二度結婚,現在他們卻沒打算救你……他們已經不愛你啰。」
「把槍丟掉。」
至此,所有成為人質的三年D班學生,已全數遭到殺害,除了義博……就在操場傳來的巨大聲響逐漸平息時,弦間忍住呻|吟,緩緩站了起來。他把剛剛射過幾槍的馬卡洛夫丟回給亞矢子。亞矢子接住槍,迅速用進太郎白襯衫的下緣,擦掉弦間留在槍上的指紋,隨即又瞄準了義博。她一步步往前,最後把槍口抵到他額頭上。
他按下亞矢子告知的號碼,把手機湊到耳朵上。對方的鈴聲響了起來。第三聲響到一半,對方接了。
「你已經逃不掉了。放棄吧!」
新校舍的屋頂入口處。在樓梯間原本看著樓梯下方的隊員,這時抬頭看看小田切,揮了揮兩根指頭,小田切也向所有成員做出相同動作。像是早就等得不耐煩,他與十五名隊員推開門,往屋頂沖了出去。門發出悲傷的聲音。一行人小心跑著,不發出腳步聲。在探頭往下確認過D班隔壁教室的窗戶位置后,他們用繩索把三名隊員往下吊。絕對不能發出任何細微的聲音。行動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沒殺死你,我怎麼有臉走!」
晃弘一面問著,一面從汗衫下拉出黑色滑雪帽,戴在頭上。他們剪短了頭髮,搞不好就是為了戴這個。
低沉的聲音——亞矢子把進太郎抓過來靠近自己,身子轉向教室後面發出說話聲的地方。
……五十九分五十八秒。正在播其他畫面的NHK與富士電視台,其子畫面的即時空拍影像突然出現雜訊,看來像是電波狀況不穩,而非連線中斷。日本電視台與朝日電視台正在播評論節目,對談相當熱烈。來賓各約十人左右。助理導播不時將遠景畫面、數人畫面與一人特寫畫面做切換,畫面切換時,並沒有放上即時空拍的子畫面。這隻是一點小瑕疵——看起來似乎是如此。當然,畫面上的來賓可不管這些,彼此激辯的言辭依然此起彼落。
「把警察的手機還給他。那隻手機有人監聽。」
「你在說什麼!」
其中一人單手拿著槍,在D班正上方的牆面站定,直接探出半個身子,槍口朝下。在遙遠的地面上,看得到遭人丟棄的學生屍體。這麼凄慘的光景,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壓抑不住的感慨與正義感,無止境地從心底湧出。或許也是因為他年紀尚輕,才會有這樣的熱誠吧。上級還是沒有下令狙擊。雖然現在吊在半空中,另有任務,但他決定,只要嫌犯的肩膀或頭部伸出窗外,他一定開槍。
「原來如此……不過,該把槍丟掉的,應該是你吧,弦間先生。」
「現在的社會與法律,都很照顧犯了罪的孩子,卻不在意他們做了什麼事。面對身為加害者的孩子,只以教育為中心,採取保護主義。但若談到現在這時代最需要什麼、什麼最重要,我認為應該是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到底犯下什麼樣的錯,也就是對自己犯的罪要有自覺。要讓孩子對自己犯的罪有更強烈的自覺,就應該透過刑罰,好好讓本人負起該負的責任才對……不過,這隻是我以一個有常識的成年社會人身份,所提出來的參考意見……」
「……」
……五十九分三十三秒。首先是TBS電視台,在拍完主持人獨自一人的畫面后,悄悄切換為廣告。空拍畫面在主持人右下角佔了一小塊,但此時仍為即時影像。

手機那邊的亞矢子自顧自講完后,切掉了電話。她似乎什麼都瞭然于胸,就連對方一句話都沒講,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帶頭的有不好的預感出現,以顫抖的手切掉手機。
「真可惜哪……給我回座位……金澤同學也是,回到座位上!」
「白痴啊你!」
進太郎整臉都是汗,看著亞矢子。亞矢子一臉不屑。進太郎燃燒起殘餘的鬥志,每呼吸一次就鞭策一次自己,終於站了起來。
——真有力的眼神啊。
「你說什麼?」
……中彈的一瞬間,進太郎張大了雙眼,看著弦間。但他的膝蓋馬上重重往下一沉,腰部變得無力,身子轉了半圈,倒在地上。龍彥趴在桌上死去。直子的頭部稍稍前後晃動了一下,披頭散髮,從椅子上側著往地面倒下去。
「剛才已經傳來通知,沒有生命危險。我想,或許副班長會講些逞強的話,說他從明天起就可以開始復健了吧。」
亞矢子已經完全是用背誦的了。她看也不看電腦屏幕,陳述著義博的罪狀。
「真的假的?……」
「佐佐義博同學……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留到最後一個嗎?」

龍彥抿了一下嘴。
小田切透過監聽,從嫌犯口中聽到她的手機號碼。但如果在約定時間外和她聯絡,剩下的十八名人質——事實上已經變成不到一半的八名——就會慘遭毒手。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D班的教室里用桌椅築起擋牆,由此可見,嫌犯希望能在警方接近時,擋住警方。也就是說,反過來想,嫌犯心中已經有所覺悟了,她知道警方可能已經兵臨城下,來到教室門外了。因此,警方只有在嫌犯注意到電視畫面並非即時影像前,主動出擊。
不能怪他們。操場上的大騷動,讓D班隔壁教室的每個人都為之倉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小田切雖然也感到著急與焦慮,但也只有他仍在意著三年D班的狀況。一想到有人質因為自己而死去,他行動與思考都遲緩了下來。面對自己的無力與無知,他甚至想朝自己的頭部開槍。雖然他試著指揮隊員們,但仍隱約在心底某個地方感到空虛。
「然後呢?那個女人講了什麼嗎?」
坐在史生隔壁的康郎,動著眼睛,看著亞矢子,眼中似乎有些微的情緒跳動著。但那到底是驚嚇、憤怒還是難過,實在無法分辨。康郎的眼神突然沒了力,朝地上看。亞矢子對他這沒種的樣子有點失望,把視線移往康郎隔壁的泉。泉的眼神也和死人一樣,只集中在地板的一個點,動也不動,眨也不眨。亞矢子的手伸向鍵盤。
完全變裝后的晃弘與尚也,開始在車裡找起鑰匙。
坐在直子與龍彥間的義博,腦中一片空白。外面傳來了大爆炸的巨響,教室里也跟著發生了一些事。至於是什麼事,他或多或少感覺得到。一開始他不想看,但最後還是斜著眼,望了望左右兩邊。龍彥的後腦開了一個洞,趴在全紅的桌子上;桌面的紅色擴散開,沿桌緣往下拉出一條線,垂到地板上。直子不在桌旁,但桌上卻有紅色的點狀物。進太郎也從視野消失了。原本屈著身體的亞矢子,緩緩站了起來。
進太郎仍然跪倒在原來的地方。誰都一樣,被打到無法鍛煉的弱點,也只能舉白旗投降。他在地板上弓著背,與劇烈疼痛搏鬥著。亞矢子走近他,把槍口往他頭上一抵,說道:
泉沒有任何動靜。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亞矢子的聲音……亞矢子的臉色越來越嚴厲。
「現在正趕來這裏!」

「有。」
直子以少見的激烈語氣怒罵著;那股態勢,似乎是想不顧一切往這邊衝來。
此時另有隊員拿雙眼望遠鏡,看著對面的舊校舍屋頂。負責監視的柴田就在那兒。他正朝這邊觀察吊掛著往下方移動的隊員,以及D班的狀況。只要D班一有什麼異狀,他會馬上向這邊送暗號。雙眼望遠鏡的鏡頭裡,出現了一名狙擊手,在柴田身旁坐下。把望遠鏡往旁邊一移,在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看得見還有另一名狙擊手等在那裡。
「為什麼不逃走?」亞矢子向龍彥問道,「你的位子應該是最靠近門口的吧。」
亞矢子當場彎下腰。同一時刻,弦間朝進太郎的臉開了槍,接著又朝椅子上的龍彥與直子後腦各開一槍。外面傳來的震耳欲聾巨響與窗戶玻璃的劇烈振動,掩蓋了這幾聲槍響。
進太郎的眼睛動來動去,像是無意識地尋找著什麼。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某一點上。吸住他目光的,是龍彥的眼睛。
「我已經確認過了,確實就是這三個。現在你聽好。不許警方干擾那群人。知道了嗎?把你那支手機交給他們帶頭的人。」
亞矢子的叫聲,讓趁亂已逃到門前的直子因功虧一簣而飲恨萬分。
「還有大概十分鐘。」
不會吧……當時的那個高中女生……她說要一起吃聖誕蛋糕的那個媽媽……該不會就是眼前這個臭老師吧……
槍聲。硝煙。因后坐力而回彈的槍身。退出來的空彈殼。已打完所有子彈而退到最後面的滑套。義博的體內流出紅色的獸|性血液,前往地獄之門,邪惡的靈魂也脫離他的軀體而去。
「爆炸物處理小組還沒到嗎?」
裝有實彈的手槍壓在進太郎的頭上,他總算體會到恐怖的感受。亞矢子的食指只要稍稍一動,他就會在這世界上消失。死亡如此迫近,時間拖得越久,他就越無法不去想到死。眼睛看不見的恐懼,正無止境地持續擴大。進太郎死命與這種扭曲的情緒搏鬥著。
亞矢子與弦間彼此凝視著對方。此時她的注意力,似乎沒放在學生身上。亞矢子像是想告訴弦間什麼,輕輕吸了口氣。說時遲,那時快!
——米老鼠的紅色氣球。
這是義博第一次正眼看著亞矢子。他的雙眼充滿血絲。九*九*藏*書
是弦間的聲音。
教室里的八名學生徹夜未眠,一直坐在椅子上。亞矢子也自始至終沒露出想睡覺的神情,雙眼在淺褐色護目鏡深處發著光,持續盯著監視屏幕看,好像永遠看不膩。她的毅力與執著心,真是令人折服。偶爾,她也會放下盤著的雙臂,把手指關節折得咔咔作響,似乎要藉此安定心神、自我控制。
弦間微微笑了笑,對她點點頭。他也沒發出聲音,只以嘴型說道:
計劃的執行時間,定在早上十一點到正午為止,就在所有電視台播出預錄空拍影像的時段,剛好一小時。在這一小時內,要把事件整個解決掉。
「……她說五十五分整的時候,再打到她的手機去……那時她會下達最後的重要指示……」
「等等,怎會這樣!」
「不許動!」
帶頭的在客貨兩用車內監視著那三人,這時手機傳來了亞矢子的指令:
所有人開始七嘴八舌,吵了起來。
帶頭的沒理他,走下客貨兩用車,大步走近休旅車。他穿過已經下了機車、圍在那兒的同夥,上半身探進休旅車後座,伸手去拿鋁合金提箱,把扣環往外一拉——打不開。帶頭的嘖了一聲。
說到這兒,她臉上充滿哀傷的表情。所有人都無言以對,連進太郎、直子與龍彥也露出了疲勞的神色。至於其他五人,神經早已被緊張與疲憊撕成碎片。
——他們三人……他們三人已經死了。是被人射殺的。還是這個叫弦間的警察乾的!為什麼會這樣?他完全不明白。但另一方面,他卻不覺得自己的後腦有什麼異狀。身體也不覺得痛。這樣應該是還活著吧。
龍彥下半臉都是血,乖乖爬回右邊的座位上。
「誰是帶頭的?」
伴隨著亞矢子發乾的聲音,弦間的槍口很明顯往進太郎移去。
亞矢子一面斜眼看著他,一面從口袋拿出手帕,左手與嘴巴並用,將手帕緊緊綁在右腕上。白色的手帕轉眼間變成紅色。每當亞矢子一出力,套裝左下臂處的傷口就會流出血來,加快手帕上血液擴散的速度。
剩下的四名學生一聽到弦間這名字,都嚇了一跳,這名字有印象……是警察!逃出去的希望再次重燃。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在教室後方倚牆而坐的弦間,使盡吃奶力氣大叫著。小田切像凍僵了一樣,呆站在那兒。他對著緊跟著他從隔壁教室衝出來的SAT、位於樓梯處的其他SAT隊員以及黑田,做出「暫停」的手勢。所有人都站住了。弦間所穿的工作人員夾克,從左肩到腋下,都染成了紅色。弦間死命揮著手,有如獸類嘶吼般,大叫著:

亞矢子再度看著聰與史生,兩人都沒有反應,四隻眼睛顯得十分混濁。亞矢子深吸一口氣,吐了出來,然後變換電腦畫面。
「你們倆很喜歡拿攝影機或相機,從遠處拍攝燒起來的建築物、四處逃難的人們,以及忙於救火的消防隊員,對吧?為了怕被別人看見,你們絕對不會自己跑到火災現場去。已經拍下來的東西,想必很多吧,居然還在網路上與喜歡縱火的同好交流作品、交換情報,或是大言不慚地吹噓自己,還講得挺高興的。如果你們不過是出於興趣才這樣玩,那還真是讓人目瞪口呆。你們所燒掉的住宅、建築物……十四棟。被火放身,或因為火災相關事故而受重傷的——八人。燒死的——三人。」
即便自己的計劃徹底成功,躺在救護車裡的弦間,仍持續陷入無止境的苦惱中。雖然他早設想過可能會出的狀況,卻還是害一名前途無量的成員失去寶貴生命。即使高崎孝樹自己也有疏忽的地方,但責任卻完全在自己。承受著無窮無盡的自責念頭,弦間不斷追問自己:
晃弘以銬著手銬的手搓搓鼻子下緣,止不住笑地問道:
教室內一片地獄景象。在弦間身邊,包住屍體的制服已變成一座圓圓的小山。教室前方,前面那列的四名學生,全數頭部中彈殞命。這是什麼狀況啊?自己只是靠近教室而已,她就殺害了四個學生。而且活著的學生只剩下四個!才只有四個人!嫌犯以自己的步調,一步步執行處決的動作。小田切瞪著嫌犯。亞矢子把坐在後面那列左側的進太郎,抓到自己前面,左手從背後繞到他脖子上,槍口壓在他太陽穴的地方。她的眼睛因為激動而充滿血絲,看起來似乎快要扣下扳機。進太郎彎著膝,臉色嚇得白到不行。坐在椅子上的其他三名學生,從背影看去就像人體模型一樣僵硬。弦間喘息著說道:
面對亞矢子的尖叫,小田切只能屈服。他以憤怒的眼神瞪了亞矢子,向後方比出撤退的手勢,自己悄悄拉上門,往後退去。走廊上又像潮水消退,回復到無人的模樣。回到隔壁教室的小田切,急忙戴上頭戴式耳機。
「這場大戲眼看就要落幕了。真是奇妙!連你們這種人渣,也因為還有一條命在,而變得很有用處。這麼說來,你們的性命,與你們奪走的那麼多人的性命,似乎變得沒有太大的差別……」
進太郎搶先一步踏穩,陶瓷小刀瞄準亞矢子未設防的心臟一帶。約莫就在她把雙手縮回胸前的時候,刀子已刺入她手肘附近的下臂部位。已經沒什麼好痛,也沒什麼好怕的了。此刻,爭鬥心至上。即便會讓小刀刺得比手腕處的傷口還深,重新站穩的亞矢子還是主動往前衝去。她的腎上腺素到達頂點,痛覺已失去意義。她靠近進太郎,不給他太多時間,以連續動作,由下往上,垂直踢向進太郎的胯|下;急攻得逞后,腳又馬上縮了回去……她已經相當精熟于如何攻擊男生。進太郎低吟一聲,跪了下來。在他背後,亞矢子看到一個橫向移動的影子。是龍彥,他想跑去拿飛到教室後方的手槍。亞矢子也一個箭步往前沖。她使勁拔出左下臂的刀子,用力一丟,刀子刺入龍彥的右腿。龍彥的腳一絆,但仍借勢撲向手槍所在地。亞矢子並不認栽,一樣撲了過去。
上午十點五十九分——三十秒前,錄影帶已經轉到要開始播放的畫面。事前除了向攝影棚里的主持人提過此事,以及知道實情的製作人、導播、幾名副手以外,為避免人多口雜而出錯,其餘的工作人員完全不知情。直升機的位置大致OK。即時畫面與錄影畫面也尚稱吻合。此時所有電視台的空拍畫面,都不是主畫面。有四家電視台正進行攝影棚內的對談,兩台正播放其他畫面,所有空拍畫面都只是畫面一角的子畫面,而且兩台在右上、一台在右下、一台在左上、兩台在左下,故意分散開來。
就這樣,弦間舉起握在右手的貝雷塔。
小田切高舉雙手,雙腳慢慢踏入走廊。他對著前方的監視器,冷靜發出聲音。
亞矢子右手抓住左手腕,用雙手竭力保護頭部。但她所承受的重量級攻擊,仍使雙手麻掉;被劃了一刀的右腕,血像薄霧一樣四散;好不容易站直的雙腳也支撐不住,突然一個踉蹌。
小田切沒有說話。他強忍著淚,好不容易才舉手向弦間回禮。弦間把身子靠在左右兩名隊員身上,慢慢走出教室。
亞矢子面向大家,以更激烈的言辭說道:
「原來如此……可能她要到那個時候,才會講出鑰匙在哪裡吧……那我們怎麼辦咧?」
——開始行動。
小田切露出安心的表情回答道。
語氣銳利。所有人朝這句話傳來的方向望去,聲音是從客貨兩用車裡傳出來的。三人中的本松晃弘明明是階下囚,卻還一臉竊笑看著他們。他討打嗎?——本來以為他會被揍,但帶頭的卻沒動手,反而一臉失望,走近客貨兩用車,說道:
「小澤康郎……『雷且爾』的副隊長,直屬於白井龍彥,兩人共同率領全隊。你把所有骯髒事都丟給其他隊員去做,從不弄髒自己的手……不……去年十月,你在深夜的池袋碰到兩個對你說教的中年人,結果你對他們暴力相向,是吧。其中一人身受重傷,兩個月才痊癒。另一人……現在依然昏迷……到今天為止,你應該也害死過幾個人吧?」
「別過來!」
但亞矢子的音量與威嚴更勝其上。
亞矢子的臉半哭泣著,看著弦間。她從套裝下半身的口袋中,取出小型遙控器,握在左手。接著,她不出聲地說了一段話,嘴型緩緩改變著。
所有電視台都完成切換。沒有問題。
太陽露出了臉,四周洋溢有別於晚上的活力。一大早天還沒亮時,就在另一地點接受好幾次模擬訓練的SAT後援部隊,悄悄來到學校。從三年D班教室那兒無法看見的舊校舍一樓美術室這邊,正針對最終的計劃,包括後援部隊在內,做最後的商量。
「拜託你們!趕快撤退!」
「這是怎麼回事!」
潮田稍微安了一下心。如果她問為什麼弦間不在,可就麻煩了。潮田壓著手機的通話孔,向這群詭異分子問道:
兩人面對面看著對方的眼睛,這還是頭一遭。他們都明白,只要雙方的視線對上,事情就勢難善了。因為只要一對看,就再也無法別開。不別開視線,就只能互砍。因此對於敵對組織的首腦,兩人都只看過對方的側臉而已。
三人演得像真的一樣,從客貨兩用車走下來。那群蒙面人包圍了這三個人。帶頭的還刻意戳戳三人的肩膀或背部,把他們推進休旅車的前座。
「這樣還真是累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