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年間會產生多少分枝你知道嗎？」

跑到角落裡，模樣可怕的六引擎巨型機正在裝貨。奧威爾瞪大了眼睛。很少見到這樣的機種。

——突然問，那個時代的影像清晰地湧現出來。與朋友爭論起來也寸步不讓的她，應該是和時間戰略知性體根本對立的吧。她們兩人所追求的東西表面上相似，然而內核完全不同。在某種意義上，那是哲學上老生常談的命題：國家與個人，何者優先？

「用核彈吧。」焦躁驅使奧威爾說，「立刻從佩內明德空運給你們。運到新加坡可以吧？」

寂靜之中，奧威爾忽然感覺包含昆奇在內的二十餘人正在討論什麼。不久，昆奇開口說：「我們一致認為，今後應當由你來做我們的指揮官。」

亞歷山大的過激提案讓奧威爾吃了—驚。

奧威爾突然插入。他知道許多人都在觀察自己。

「但是，什麼都沒有的地方，ET不會向那兒發送消息吧。」

投票的結果讓奧威爾很吃驚。九成以上都是贊成。這是因為所有信使都是同樣的心情吧，雖然程度有所差異。

沉默持續了足足四十五秒。對於具備高速語言和思考能力的信使來說，這是足以匹敵人類一年的時間。第四十六秒上，亞歷山大開口了：「這辦法太混蛋了。雖說也就這辦法最可靠……我說，卡蒂。」

「說了這麼多，ET到底會去哪兒，有頭緒嗎？」

「你說的防線不是物理的堤防吧？還是說有什麼技術能阻止時間溯行？」

「是的。我們守護的是我們於十萬年前出現之後的那一時間枝。而在當前這一時間枝的過去，並沒有任何關於我們出現的記錄——也就是說，我們不得不拋棄此刻所在的時間枝。」

亞歷山大好像做了個鬼臉。奧威爾終於有點重新振作起來的感覺。

「別說喪氣話嘛。」

「別急別急，單九九藏書單這樣也就沒什麼好玩的了。附送一個珍藏的秘密給你。這個溯行發射井只是其中一個，剩下的一百三十九個全都空了。」

「唔……她很有才能。指揮官應該就是那樣吧。至於說子系統什麼的，大概是為了防止反叛。」

ET說到底只是機器人而已，為什麼會表現出如此深重的執念，奧威爾百思不得其解。把這些東西派過來的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特加頓星是紅矮星，應該不存在高等智慧生命。26世紀的人類曾經在它的行星上建立過無人觀測基地——『曾經』這個詞說來有點怪怪的——最終也只找到若干化學合成細菌。」

「我？太不正規了吧。」

「因為在太久遠的過去給予人類打擊，人類也會重新誕生。生物進化的適應力極其強大，即使遭受巨大打擊，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必然會再生。當然，再生的人類未必會和現在—樣都屬於靈長類。不過，在分岔的時間枝上，是可能存在平行進化的。從這一層意義上說，在儘可能近的過去給人類打擊，才能更長期地阻礙其發展。它們應該是這個打算。」

奧威爾坐在一個丟在一邊的空彈藥箱上。沙佳的記憶又逐漸復甦，和至今為止體驗過無數次的一樣。

正好旁邊有個認識的年輕空軍駕駛員路過，奧威爾招呼道：「打擾一下，飛倫敦最早的飛機是哪—班？」

但還有一個問題，比哲學的思辨更加沉重：一個人的所有可能性，與人類這—種族的可能性，何者更為重要？

如果換了沙佳，會對卡蒂·薩克說什麼呢？

「要是連我們都開始複製，人類就徹底完了。別忘記我們的任務啊。為人類奉獻才是我們的根本目的。」

直到今天，她對自己說的話，奧威爾也能一字不漏地全部回想起來。這就是所謂的知性體。然而與作為數據的她的確定性相悖的是，自己和她在一起時體會到的那種心悸，隨著時間的流逝彷彿變得愈發不確定了。

「而且這還只是南半球哦。我想你們那邊也拍了不少航空https://read.99csw.com照片，不妨重新看一遍。雖然沒什麼意義。」

「倫敦？沒有直飛的，不過那邊的重型運輸機去奧斯陸。二十分鐘之後出發。」

「哎，就是說知道它們來自於哪兒了？」

她——也許是故意地——用極其輕決的語氣說：「一分鐘后我想就此投票表決。有異議或有疑問的請發言。」

「也許要等到連載結束才會讀吧。當然也不見得非要完美結局不可。」

「等等，不要算我。」

「從各發射井的深度能夠推算出吸收的能量大小，也能推算出溯行時間量。又開始了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事的話我開飛機送你怎麼樣？著急嗎？」

「故事寫這麼長，沒人會看了吧。」

對於義憤填膺的昆奇，奧威爾靜靜地說：「也不該怪她。她就是被設計成那樣的。就像我們不能忘記一個個獨立的人一樣，她忘不了整個人類的大局。那是26世紀的人們最優先考慮的東西。」

「為什麼？」

「地熱分佈。穹頂的根一直伸到地下五十千米吸收熱能。由此獲得的能量是繁殖所需的四到五百倍。僅靠這種能量，沒有反質子的它們也能進行時間溯行了。」

好像是ET的東西，不過以前從沒見過。奧威爾低聲說：「不像是繁殖巢。沒有艙蓋，沒有動力源。這是什麼？」

亞歷山大的聲音里充滿了得意，送來第二幅圖片。模擬色階圖。以穹頂為中心的同心圓一層層鋪展開，直徑足有穹頂的百倍。奧威爾驚愕不已。

他的心情自己也能理解，奧威爾想。他之所以誕生，是因為奧威爾他們牽制了ET的緣故。

「在。」

就在這時，卡蒂·薩克加入了對話：「久等了。現在回歸支援作業。剛才在破解很難的密碼？」

「誰求你了。還是我自己寫。」

「關於這一點我有個想法——原初和派生的各位信使，請聽好。」卡蒂·薩克開放了會話，向地球上的所有信使通話，「首先轉送亞歷山大的發現。都收到了嗎？好，接下來陳述我對於這一事態的理解。ET已經九-九-藏-書具備了無限溯行的能力，理論上它們可以回溯到時間樹的根本，給數十億年前的地球巨大打擊。但我不認為它們會這麼做。」

「當然，我們的硬體承受不了那麼長期的活動，所以需要運用冷凍技術，儘可能延長壽命。」

「對。是從ET通信基地發射的信號。激光通信指向十二光年外的特加頓星。」

奧威爾苦笑了一聲，回答說：「隨你們吧。」

卡蒂·薩克平靜地命令：「請陳述理由。」

奧威爾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後背靠在大樓的牆壁上。

卡蒂·薩克當即回答。但奧威爾搖了搖頭。

公開討論的嘈雜一消失，奧威爾的聽覺再度被雪國的寂靜填滿。偶爾起降的軍用飛機，聲音也被積雪吸收，反而讓人感覺有些怪異。周圍一片寂靜。

「趕跑一波螃蟹，又來一波螃蟹嗎……」

「我來概括。」

網路一片嘩然。奧威爾低語道：「這件事還是讓我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但是現在ET開始利用地熱了，殲滅它們的難度頓時上升了好幾個層級。能夠利用地熱，意味著它們可以使用的能量大幅增加，要探知它們的方位也會變得更加困難。相當於ET開始和人類打游擊了。

用這些能量進行連續溯行，人類的全部過去都會遭受威脅。

「對，所以這件事還要繼續調查。密碼也還無法解讀——對比信息不足。先不管這個了，亞歷山大，你的發現很重要。剛剛我也檢索了北半球拍攝的照片，發射井的總數似乎在四百以上。」

「那麼討論結束。各信使結束目前的作業之後請立即進行時間溯行。能量不足者由我運輸，請至倫敦集合。完畢。」

「密碼？」

「告訴卡蒂了嗎？」

「真是獨裁！」

要對人類忠誠的她……和有著強烈同感的自己……然而到了最後，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兩個人卻迷失了。此時此刻，此生此地，對於歷史的巨樹一有著無限分枝的宏大時間樹——奧威爾已經有了無比深刻、細緻的體會，細緻到近乎冷酷的地步。這棵巨樹上的每一根枝條，枝九-九-藏-書條上的每一片葉子，都刻著人類深沉濃厚的思念。有哪一根、哪一片是能任由它凋落的呢？然而卡蒂。薩克卻要將其從根本上無視，以無情的手段將其化作單純的符號……她和自己之間，存在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去倫敦集合。領取那個子系統……還有想當面見見你們。」

奧威爾一邊跟隨卡蒂·薩克的思路，一邊尋找其中的漏洞。

「按照這份計劃，ET溯行途中經過的時間枝全都會毀滅。」

「沒關係，我們也—樣。」

「一個人追擊散布在四百個以上時間點的ET，可能嗎？」

「有多少都沒關係。只要有一根時間枝連接到未來就可以了。」

整個網路頓時鴉雀無聲——十萬年？守護這一期間的全部歷史？

「有。我認為，最重要、最危險的時期，莫過於現在人類作為生物學上的物種形成的時期。也就是說，從現在溯行大約十萬年的非洲大陸，是需要信使集結全部力量死守的地方。在那裡設置防線，阻止ET過去。」

有人輕笑了一聲——以此為契機，投票陸陸續續開始了。十秒鐘的時間里，投票率超過五成。之後的數秒投票率逼近九成。卡蒂·薩克開口說：「那麼……」

「真不敢相信啊，總管這麼冷酷。」

「沒有。所以我提出的始終是行動方案。我們一旦到達十萬年前，便在那一時間枝上駐紮，不斷迎擊從未來而來的ET。一般認為，它們不可能具備一次性溯行十萬年的能量。我們可以攔得住它們。」

「我也覺得奇怪，所以派了信蜂拍攝多維照片。你看——」

「嗯，而且分散戰鬥力不是好辦法。我們不必一個個分頭追擊ET，而是應該溯行到更加古老的時間點，由那裡開始，進行未來的防禦。」

一聲嘆息打斷了奧威爾的思念。是昆奇的聲音。奧威爾用力搓搓臉，把自己拉回現實。

「哎呀，這就需要改變戰略了吧。如果ET開始無限溯行，我們也不得不無限溯行。但是憑現在的人手肯定不夠。要不我們也學ET，通過自我複製來創造戰友？」

卡蒂read.99csw.com·薩克聽天由命般說：「好吧，准許實行。不過，為了提供支援和記錄，請帶上我的子系統同行，裝載在你的武器里。」

有幾個人發出贊同的聲音。奧威爾注意到其中一個是派生信使昆奇。

二十多名信使的贊成，讓卡蒂·薩克沉默了。她似乎是在猶豫。奧威爾補充道：「我會帶著經歷四百場戰鬥的寶貴經驗回來。」

卡蒂·薩克隨後補充的這句話也沒能緩和瀰漫在網路中的震驚。

「當然。不過她很忙啊。丟下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管，不曉得在幹什麼……」

至今為止的作戰都有一個絕對的前提：ET只能從陽光中獲取能量。宇宙空間中的ET已經差不多蕩平了，只剩地球表面的了。在這裏，陽光並非效率很高的能量源，所以人類才有勝算。

不過如果奧威爾點名要他，即使有點勉強，還是能上飛機的吧。這傢伙肯定在打這個算盤。

亞歷山大仍然在笑，自暴自棄—般的笑。奧威爾也不禁想跟著他—起笑。

亞歷山大插嘴問。不過，卡蒂·薩克似乎並沒有高興的意思。

奧威爾本想說記錄之類的自己也能做，不過轉念一想又忍住了。他隱約猜到了卡蒂·薩克的想法。

「就是這麼回事。小蟲的朋友非要全軍出動不可了。混蛋，這麼多支線，繆米拉能不能讀得下去啊。」

消失了，已經徹底消失了，即便是在未來。沙佳的身影，就像遙遠山峰上閃爍的積雪一樣，正在一點點融化消失。

越是回憶，奧威爾越是痛切地想要回到沙佳身邊，彷彿只有沙佳柔軟的身體攬在自己臂彎中的時候，世界才是真實的。

「為什麼……」

「你說『更加古老』，可是溯行到哪裡才合適？決定這—點的是ET啊。」

「好，我也——」

「原初信使，請下令。」

「這件事關係全體戰鬥力，同樣需要投票。」

奧威爾回過頭。駕駛員的左手包著繃帶。上周他在駕駛運輸機的時候受到ET的襲擊負了點傷，傷愈之前禁止駕駛飛機。

「我去守衛那些分枝。完成之後就去十萬年前和你們會合。不會減少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