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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分歧者

第三章 分歧者

我雙手抱膝,把頭埋了進去。此刻我希望自己有大哭一陣的衝動,只有淚水才能給我釋放的感覺,可我並不想哭。怎麼可能通不過一場根本沒法準備的考試呢?
「嗯……有。」我回應著,把手伸進書包。父親告訴我包里要隨時備些食物,確切地說就是這個原因。我拿出一小袋蘋果乾給了那個人。
「我建議,」托莉說,「趕緊回家去。你還有很多事情要考慮,和其他人一起等對你沒好處。」
「我得先告訴我哥。」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你能夠靈活機智地應對狗的進攻,這是博學派的特徵,但在第一個模擬場景中卻猶豫不決,這點又讓我很費腦筋。可是——」
他伸過手,沒接過蘋果乾,反而抓住了我的手腕,沖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個很大的牙縫。
每當我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來看無私派的生活方式,就覺得非常美好。當我眼見家人相處和諧;當我們一起參加晚宴時,餐后,大家自覺地一起收拾清理;當我目睹迦勒幫陌生人搬重物:我就再一次愛上這種生活。可話又說回來,在現實生活中,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無私者,心裏總覺得太過無私等同於虛偽。
我醒來時手心直冒汗,內心一陣愧疚,依然躺在全是鏡子的測試室的躺椅上。我把頭向後仰,看見托莉在身後。她緊緊抿著嘴唇,把貼在我額頭上的電極片一一取了下來。我等著她說點關於測試的東西,比如「結束了」或者「你表現得不錯」什麼read.99csw.com的,儘管這種測試怎麼可能表現不好呢?但她一言未發,只忙著拉掉我頭上的線。
當我穿過無派別區域的外圍時,看到的是滿目的斷壁殘垣,破舊的建築物就快散架,腳下的路面殘破不堪。有的路段甚至全部坍塌,污水管道與廢棄的地鐵軌道都暴露在空氣中。我捂住鼻子,頂著下水道和垃圾散發出的惡臭,小心地快步前行。
「是,也不全是,」她解釋道,「我的結論是,你的測試結果是無私派、無畏派和博學派個性各佔三分之一。得出這種測試結果的人……」她回頭看了下,好像期待有人能來救場,繼續說道,「……我們稱為……分歧者。」說到最後三個字「分歧者」時,她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臉色又變得緊張蒼白起來。她繞到椅子另一側,俯身向我。
這時,我看到一個無派別男子站在前面拐角處,穿一身破爛的棕褐色衣服,下巴上的皮膚鬆弛下垂。他盯著我看,我也回望過去,目光一時沒法移開。
我走在馬路中間。汽車遇到路口轉彎經常橫衝直撞,所以這樣走安全些。有時,在我們家附近的街上,我能看見一些曾標過黃線的地方,現在也不起什麼作用,畢竟沒幾輛車經過。我們也不需要交通信號燈,而在有些地方,它們搖搖欲墜地吊在那裡,好像分分鐘鍾都會掉下來。
不。我使勁搖頭否認這個自私的聲音,我不該害怕眼前這個人,他需要幫助,應該盡我所九-九-藏-書能地幫他。
終於,門開了,托莉走了回來。我緊緊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在第一場情境模擬中,如果你本能地厭惡刀子而選擇乳酪,情境模擬會帶你進入另一種情境,測試你的友好派傾向,但很顯然,這種情況沒發生,所以我們排除了友好派。」托莉邊說邊撓了撓她的后脖頸。「測試採用線性法,凸顯一個派別排除其餘的。你做的一系列選擇幾乎排除了誠實派這一可能性,我就轉換至公交車情境,以驗證這個假設。你說了謊,這樣就可以徹底排除誠實派。」她沖我微微一笑,「別擔心,只有誠實者才會完全說實話。」
「不行。」托莉在椅子旁跪下,手臂靠著扶手,臉貼近了我的臉,「這不一樣。我的意思不僅是你現在不能告訴別人;我是說你永遠不能告訴任何人,永遠,不管發生什麼事。異於他人是極其危險的。明白了嗎?」
他突然吃驚地咧開嘴,露出了灰白的臼齒,一側還有個黑洞。我也分不出那是微笑還是嘲笑。「那麼是不是對你來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擇派前一天?」
想到這裏,我不禁搖了搖頭。不能想這些,我必須保持冷靜。
「放開我,」我突然聽見了耳朵里振蕩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清晰而嚴厲——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感覺不像我自己說出來的。
「一方面,你寧願自己撲到狗身上,也不讓狗攻擊到小女孩,這是無私派的反應,但另一方面,在公共汽車上,你對那個read•99csw.com人的求助無動於衷,拒絕說出事實,這又不是無私派的反應。」說到這,她嘆了口氣,「面對狗的進攻,你沒有躲開,這是無畏派的反應,但你卻沒有選擇刀子,這又不是無畏派的反應。」
「親愛的,你看起來太小了,不該自己到處亂走。」他說道。
我的心怦怦地跳,忽然害怕起來。我用力往回抽手,但他抓得更緊了。還有一股辛辣刺鼻的口臭味撲面而來。
聽到這話,我驚訝得張大了嘴。
市容改造工程漸漸地在城市鋪開,乾淨的新大樓和搖搖欲墜的舊房子交錯著。新建的高樓大廈大多靠近沼澤,而在很久以前,那裡本是一灣湖水。我母親工作的無私派志願者機構負責大部分的改建工作。
「抱歉,讓你擔心了。」托莉說。她站在我腳邊,雙手插在口袋裡,臉色看起來緊張又蒼白。
無派別的人生活在這裏,因為沒有通過各個派別的考驗,他們生活窘困,從事那些別人不願做的工作。他們有清潔工,建築工,以及拾荒者;還有人製作布料,開火車或者開汽車等。工作的回報是食物跟衣服,不過,就如我母親說的,他們吃不飽,也穿不暖。
「你的測試結果,」她說,「有點複雜。抱歉,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不管測試結果如何,現在該我自己選擇了。
不明白——測試結果沒有定論怎麼就會有生命危險?——可我還是點點頭。反正我也不會把結果告訴別人。
「碧翠絲,你的結果是,無九-九-藏-書法定義,」她說,「通常情況下,每場情境模擬都能夠排除一到兩個派別。但你的情況不同,我們總共只能排除兩個派別。」
「天哪,你眼睛真美,」他說,「不過其餘地方長得太普通了,真可惜啊。」
無私派。無畏派。博學派。
我不再反抗,挺了挺身板,我知道自己看起來顯小,用不著別人來提醒。「我比看起來大多了,我已經十六歲了。」我反駁道。
複雜?
可是接下來他鬆開了我的手腕,拿走了蘋果乾,還說了句:「小姑娘,選擇要明智。」
我坐起來,在褲子上蹭掉手心的汗。儘管一切都發生在頭腦中,我總覺得自己一定做錯了什麼事情。難道托莉臉上出現古怪的神情,只是因為她不知該怎麼告訴我「你是一個多麼糟糕的人」?我希望她有話直說。
我瞪大眼睛望著她:「兩個?」我突然感覺喉嚨發緊,以至於說不出話。
分歧者。
時間一分一秒劃過,我愈加忐忑不安。每隔幾秒鐘,我都要抹一下手心的汗,也可能是這麼做,能讓我平靜點兒。我心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他們告知我不屬於任何派別,那該怎麼辦?難道我要和其他無派別的人一起睡在大街上?我做不到。我很清楚,無派別不僅僅意味著生活貧窮困頓,還意味著我會徹底脫離社會,和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社區隔離開來。
「我會告訴他。」
我決定步行回家。父親在晚上會例行檢查家庭出行記錄本,檢查我們的出入情況,如果我坐車提九-九-藏-書早到家的話,他就會發現,我還得解釋怎麼回事。走回去吧。當然,我還必須在迦勒向父母提起任何事情以前截住他,我信得過迦勒,他可以保密。
「我想這話也不完全對,會說實話的人除了誠實者,還有無私者。」她突然插了一句話,「所以,我們遇到一個問題。」
「等一下,」我打斷了她的話。「你是說,你還不知道我的結果是什麼?」
「好。」我從椅子扶手上拿開雙手,站起身,感覺有些眩暈。
我突然感到喉嚨哽咽,一個堅定的聲音迴響在腦子裡:低下頭,別理他,向前走。
「我們不應該分享測試的結果。」我點點頭,「這我明白。」
我摸著自己的額頭,低著頭走出房間,不敢直視托莉的雙眼,也不敢去想明天的選派大典。
「打擾一下,你有什麼可以吃的嗎?」他沖我說,聲音有些嘶啞。
我已盤算好了,知道該幹嗎。我想象自己胳膊肘向後擊中他,好像看見那袋蘋果乾飛了出去,我還聽到了自己奔跑的腳步聲。沒錯,我已準備好揍他一頓。
但是選擇別的派別就意味著我棄絕自己的家庭,永遠回不了家,一生一世不得反悔。
母親曾告訴我,我們無法獨自生存,即使可以,我們也不願意過那種生活。沒有了派別,我們就沒有了目標,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碧翠絲,」她神情凝重地對我說,「無論如何,你絕對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這點非常重要。」
心裏的疙瘩終於解開了一個,或許,我不算個太糟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