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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歷險摩天輪

第十二章 歷險摩天輪

「對。」
「你先來。」
「肯定是無畏者吧。」我說。
我想起麗塔的妹妹因為沒能跳上天台而慘死的情景,如果我一不小心沒抓穩,也會和她有同樣的命運。我想象自己的身體垂直掉落,撞在支架上,然後從幾十米高的轉輪上掉下去,血濺摩天輪。屍體歪七扭八地橫在路面上。老四在我身後,一手抓著一根橫杆,把自己撐上來,身手敏捷,就像從床上坐起來一樣。可我能看得出,他也異常緊張,胳膊上青筋凸起,肌肉緊繃。不過,當一個人離地三十余米,還這樣胡思亂想真是愚蠢啊。
「十分鐘后,另一組就要開始選藏旗地點了,」他說,「我建議你們利用這個時間制訂策略。我們也許不是博學派,但大家記住,心理準備也是無畏派訓練的一方面,可以說,它也是成為合格無畏者最重要的方面。」
這時換成我無法呼吸了。我緩了緩神,盯著自己的雙手,覺得口乾舌燥。皮膚上似乎還留有他觸碰我肌膚時的感覺,那手指又瘦又長。
「團隊合作。」他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喘著粗氣大笑起來,那笑卡在他的喉嚨里,聽起來有點像驚慌的喘息。
「這麼激動人心的時刻,我竟然錯過了。」威爾搖頭嘆息。車廂內的過堂風把他的頭髮吹得紛亂。
「老天,你這個殭屍人。」他無奈地喊道。
竊笑聲立刻傳遍整個車廂,我的臉一下子燙起來,不知是該對嘲笑我的人生氣,還是該為他第一個選我而受寵若驚。
「你還好吧?」他輕聲問。
想到這兒,我險些沒抓住下一個橫檔。
突然,一陣狂風從左邊吹打過來,我被風狠狠地吹向右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立刻緊緊抓住橫檔,重心有些失衡。老四伸出冰涼的手托住我一邊的臀部,一根手指貼在我T恤邊緣露出的肌膚上。他使勁托住我,扶穩,輕輕地推向左邊,我再一次恢復了平衡。
「德魯。」
我試探性地伸出一隻腳,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支架交叉處的橫杆上。腳下的橫杆突然咯咯作響,鬆了開來,一路撞向下面的幾個橫杆,發出刺耳的噹噹聲,最後掉在了路面上。我雙手緊緊抓住支架,整個人吊在上面,腳在半空中踢蹬,好像突然有什麼東西勒住了脖子,令我窒息。
「你們那一隊可以晚出發。」他說。
「我們?」克里斯蒂娜看看老四又看看我,驚呼道。
就在準備跳時,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差點翻出車廂跌下去。我沒有回頭去看是誰——莫莉,德魯,還是皮特——是誰都無所謂。在他們再次下手之前,我跳下去了。這次,我對火車帶來的衝力已經有準備了,先跑了幾步,這樣既可以緩衝一下,還能保持平衡。一股野性的快|感突然充斥著全身,我不禁笑了。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成就,但它讓我感覺自己像個無畏派了。
儘管我遍體鱗傷,格鬥還是如期進行。幸運的是,這次和我對打的人是邁拉,我要是用手抓住她一隻胳膊,她恐怕連拳都打不好。開場還沒到兩分鐘,我打出漂亮的一拳,邁拉應聲摔倒,暈眩得厲害就沒再站起來。按理說我該有勝利的喜悅,可是打敗一個像邁拉這樣的女孩有什麼勝利可言?
「你還好吧?」他關切地問,雙手抓得我更緊了。
我伸手抓住另一個支架,又找到一個地方塞腳。再放眼望去,大樓終於不再遮擋視線,我可以看見遠處的地平線延伸到天際。深藍的夜空下,大多數高樓大廈只有輪廓依稀可見,但中心大廈頂上的紅燈還亮著,它們閃爍的速度不及我心跳的一半。
我們終於到達公園,我緊緊捂住嘴,絕不能讓他們聽到喘息的聲音而有所覺察。我們放慢了速度,腳步聲也不至於太大。我到處搜尋光點的蹤影。在摩天輪上遠眺時,這裡有些模糊,可現在置身此地,它更大也更容易看見了。突然,我發現了目標,指了指光點的方向,克里斯蒂娜會意地點點頭,領頭直奔目標而去。
「海軍碼頭。」另一個本派新生突然大喊道,我打量了他一番,個子很高,有著古銅色的皮膚和黑眼睛,帥氣逼人,「我哥就在勝出的一隊,他們把旗幟放在了旋轉木馬里。」
「我怎麼就沒分到你們這一隊呢?」艾爾抱怨。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摩天輪還能動,」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這樣我們就不用費時費力爬上去了。」
老四看了看表:「隨時。你哪輩子才能記住火車時刻表啊?」
「贏了能得到什麼?」有人喊了一聲。
他是對的,如果頭腦混亂,身體訓練有素又有什麼用?
克里斯蒂娜腿長跨步大,我只有兩步當一步用才能追上她。跑著跑著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是我們三人只能有一人拿下旗,如果這個人不是我,那我之前出主意和提供消息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就算跑得再喘不過氣來,我也必須全力以赴,加快速度。我緊跟在克里斯蒂娜身後,邊跑邊把槍從身後轉到前面來,手指扣住扳機,防範任何可能的突襲。
老四看著我。漸漸地,其他人的目光,包括克里斯蒂娜在內,從他移向我。我綳了一下肩膀,正想聳聳肩說抱歉時,碼頭延伸的畫面突然閃過腦海,我有主意了。
我大概盯著他看了很久。
高樓大廈之間的街道看起來像一條條蜿蜒盤旋的隧道。有那麼一瞬間,黑暗像毯子一樣覆蓋著大地,大樓、天際、街道和地面之間只有一絲微不可辨的差異。突然,地面上一個微小的光亮闖入我的眼帘。
最佳的辦法非「登高遠九九藏書眺」莫屬,要儘可能爬到高處。
「怎麼了?」他還是輕聲問。
風越吼越怒,我緊緊貼在白色架塔上,以免被吹下去,但這樣爬起來就更困難了。下面的旋轉木馬現在變得很小,我勉強能看清雨篷下的同伴,遠遠望去,好像少了幾人,應該是搜索小隊已經上路了。
「告訴你有違訓練的精神,馬琳。」他冷冷地說。
我穿著無私派的衣服跳下天台距現在已經很久了,感覺像過了十年那麼久。
我衝刺著趕上了克里斯蒂娜。旗子掛在樹枝上,就在我的頭頂。我伸手去夠,克里斯蒂娜也伸手去拿。
我火急火燎地把鞋套在腳上,瑟縮著身子跟在克里斯蒂娜後面,奔跑在去鐵軌的路上。我們沿著基地深坑石壁的通道向上跑,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越過其他成員,一大滴汗從脖子後面滾落下來。他們看到我們並未露出驚訝的神色,也許已經司空見慣,真不知這些人一周要看多少瘋狂奔跑的人。
如果面對接踵而來的危險大聲喊出自己的意見,我該怎麼說才有說服力?在弄清另一隊的位置前,我們不能採取行動。他們可能在方圓兩公里的任何一處,唯一能排除的地方大概只有空蕩蕩的沼澤地,但如果找到他們的蹤跡后再採取行動恐怕為時已晚。由此看來,定位他們位置的最好方法不是大費口舌地爭論如何搜尋或派多少人去搜尋。
「對,從這裏往南不遠。」他回頭看了下,有那麼一刻,他的眼中充滿了渴望,但隨即又消失了。
我想再找個地方把腳放上,可最近的落腳點離我也有一米多遠,我的腳根本夠不到。我的手心直冒冷汗,腦子裡唰唰閃過選派大典、個性測試,在所有重要時刻之前,我總在褲子上擦掉手心的汗,忍住想要尖叫的衝動。我會掉下去!我會掉下去!總覺得手已發酸,總覺得會命喪摩天輪。
「尤萊亞,如果你想一腳踩上碎玻璃,那請自便。」她怒氣沖沖地說,不過還是關上了手電筒。
「我叫翠絲。」在無私派時,被拿來跟博學派作比較都被視為侮辱,但她的語氣聽著像讚揚。
我轉身往下看了一眼,如果現在跌下去,必死無疑,可我堅信自己不會掉下去。
「也許不是,團隊協作不像是無畏派優先考慮的事。」我忙解釋道。
「老四。」我大喊著。或許他已經離開了,或許他拋棄了我,或許他是想考驗我的力量和勇氣,但不管怎麼樣,他沒爬上來幫我!我用鼻子深深地吸氣,然後張嘴吐氣,默默數著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一,二。吸氣,吐氣。我能想的只有老四。快點,想想辦法啊,老四。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他的話,因為這高度令人眩暈。手因為緊抓橫檔而生疼,雙腿打戰,但我不確定這是為什麼。心裏甚是奇怪,這高度沒有令我恐慌,相反,它讓我覺得充滿了力量,全身所有的器官、血管、肌肉都激昂不已,像在歌唱。
我們走到了旋轉木馬前,有些木馬身上到處都是刮痕,因為暴露在空氣中它們已風化褪色,要麼尾巴斷掉了,要麼馬鞍破損。老四從口袋裡把旗子掏了出來。
摩天輪轉了起來!
「翠絲,你還是人類嗎?爬到這麼高的地方……」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你一點也不害怕嗎?」
我抓住一個橫檔,它已經老化了,銹跡斑斑,又很薄,總感覺抓握在手裡會碎掉。我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最下面的橫檔上先試了試,跳了一下,確保它能撐得住我,卻不小心扭到肋骨,疼得我縮了一下。
我快撐不住了。
隨即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是他。他帶來的某種感覺讓我覺得快要墜落了,又或者快要融化了,或者熊熊燃燒。
他和我一樣看起來很興奮,神采奕奕,眼睛瞪得溜圓。
「怎麼了?」我說。
「是從碼頭盡頭的公園發出來的,」他說,「果然不出所料。它周圍是空地,裏面有些樹可做掩護,不過隱蔽效果應該不怎麼好。」
「我們這是要射擊嗎?」克里斯蒂娜在我耳邊小聲問道。
「應該留一些人在這裏駐守,另一些人出去偵察艾瑞克的藏旗地。」他說。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伸開手掌緊緊壓住臉頰。不想站起來,即使站起來,也會再度摔倒,我索性就躺在路邊。腳步聲響起,老四抓住我的手腕。我任由他撬開我捂著眼睛的雙手。
老四說:「團隊合作本應是重中之重才對,以前曾經是這樣。」
「別這樣嘛,老四。」她嗲道,伸手撫摸著老四的胳膊,充滿挑逗意味地笑了一下。老四卻絲毫不為所動,一把推開她的手。看到這兒,不知為什麼,我發現自己發自內心地笑了。
「嗯。」我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自然。
他繼續向下爬,可是爬錯了方向,他應該爬上來救我,而不是離我越來越遠!我盯著自己的手,因為緊緊抓著頭頂狹長的支架,關節有些泛白。手指成了暗紅色,已經快發紫了,就要撐不住了。
「我們是不是接近博學派總部了?」克里斯蒂娜用肩膀碰了碰威爾的肩膀。
我隨著轉輪衝下來,全身每一處的肌肉都緊繃著。當我看清路面上的裂縫時,縱身一躍,身體猛烈地撞向地面,腳先著地。雙腿一軟,摔倒在地,幸好我趕緊雙手抱膝,以最快速度滾到路的一邊,臉被水泥地蹭了幾下。我轉過臉,看見一個轎廂正逼近,好像一隻巨大的鞋子就要踩扁我,我又翻了個滾,轎廂廂底掠過肩膀。真是驚險。
火車快要開到地面高度了,我決心跳下去時用腳著地read.99csw.com
一位本派新生拍了下老四的肩,好奇地問:「上次你們那隊勝出的時候,旗子是藏在哪裡的啊?」
尤萊亞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正想讓自己忘記克里斯蒂娜剛才看我時的那種眼神。或許她是對的,今天我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邀功」。我不想太貪婪,不想像艾瑞克那樣,害怕別人的力量超過自己。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臉,笑到肚子疼。
「你沒有出來妨礙我們的好事兒,就是最大的功勞。」克里斯蒂娜滿臉喜慶,開玩笑地說。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陣齊聲叫囂,聲震瓦頂,嚇得我跳了起來。接著我聽見彩彈射中目標的啪啪破碎聲。我們隊的四人小組在進攻,對方沖向前迎戰,旗子幾乎處在無人看守的狀態。尤萊亞瞄準目標,開槍射中了僅剩的一個守衛的大腿。這是個矮小的紫發女孩,由於被尤萊亞開槍打中,她大動肝火,生氣地把手中的槍甩了出去。由於「敵方」疏於防範,我們很快得手。
「給你們五分鐘穿衣準備,五分鐘后務必準時在軌道邊集合,」艾瑞克說,「下一輪實地訓練馬上開始!」
「翠絲。」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它竟然沒嚇到我。大概是因為我變得更像無畏派,心理隨時都處在備戰狀態。也可能是這聲音沙啞、平緩,聽起來撫慰人心。但不論怎樣,我回過了頭。老四站在身後,和我一樣,槍也背在後面。
克里斯蒂娜一臉震驚地看著我,就像站在她面前的是個陌生人。當然,她這種反應也情有可原,我不怪她。
我腦袋剛碰到枕頭,宿舍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一群人打著手電筒湧進宿舍。我猛地坐起來,頭差點兒撞在上面的床板上。我在黑暗中眯著眼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克里斯蒂娜長腿交叉,坐在其中一個旋轉木馬上,雙手環抱著支撐塑料木馬的撐桿。我們的旗子就插在她背後,那是一個在黑暗中閃著光的三角。三個本派新生站在其餘破爛臟舊的木馬中間,其中一人把手搭在木馬頭上,磨損了的馬眼睛在他手指縫裡「窺視」我。坐在旋轉木馬邊沿的是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孩,用拇指撓著她那穿了四個孔的眼眉。
「有你提醒,我幹嗎要記那玩意兒?」艾瑞克推了一下老四的肩膀。
「是嗎?你是這麼以為的啊?」馬琳從威爾手中扯過旗子,「你是這兒的老大嗎,誰讓你自作主張的,轉派佬?」
我回頭看了看,得確保沒人注意,還好也沒人在看我。藉著光亮,我一手按著背後的槍,以免它弄出聲響,躡手躡腳走到摩天輪邊。
「那麼,告訴我……」他氣喘吁吁,「你覺得這次訓練的目的何在?我是說奪旗比賽,不是爬高。」
那堆東西旁邊看起來像是裝彈藥的箱子。我稍微往前湊了湊,其中一個箱子上面寫著兩個字:「彩彈。」
「沒人。」威爾說,「但總要有人主持大局。」
「我盡量忽視內心的恐懼,」他說,「做決定時,我會假裝它不存在。」
「每人拿一把槍!」艾瑞克吼道。
老四斜倚在門框上點點頭,月光讓他的眼睛明亮了很多。他朝轉派新生人群快速掃了一遍,想也沒想就說:「殭屍人。」
克里斯蒂娜跟我一組,前往碼頭右邊,同往的還有尤萊亞,他的微笑襯著古銅色的皮膚,顯得慘白。我先前沒有注意到,原來他耳朵後面文著一條蛇,於是盯著那盤繞耳垂的蛇尾看了好久。克里斯蒂娜突然跑了起來,我也不得不跟著跑起來。
我開始往上爬。當我離地一米左右時,他跟了上來。他攀爬的速度明顯比我快很多,才一會兒工夫,我的腳剛離開一個橫檔,他的手就已經摸到它了。
大家立刻爭相發表意見,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克里斯蒂娜力挺威爾,本派新生支持進攻方案,大家都在爭論應該由誰來做決定。老四對這場辯論充耳不聞,他坐在旋轉木馬邊上,斜靠著塑料的馬蹄,眼睛望著夜空,夜空里沒有星星,只有一輪圓圓的月亮從薄薄的雲層穿過來。他雙手枕在脖子後面,平素緊繃的手臂肌肉放鬆下來,槍在肩上,整個人看起來悠閑愜意。
尤萊亞從槍里掏出一個彩彈,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擠壓。這時,火車突然左轉彎,尤萊亞一下子歪到我身上,他不斷用手指捏著彩彈,捏來捏去,一道粉色的難聞的東西噴出來,噴在了我臉上。
「威爾。」老四咬了咬他的小拇指。
老四點點頭,開始往下爬,他的腿那麼長,毫不費力就能踩住一個支架,身體順勢往下,輕輕鬆鬆就爬了下去。儘管四周還籠罩在夜色之中,我還是能看到他的手臂發紅髮顫。
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中,幾乎看不清上面的轎廂。盯著那巨大的、鏽蝕的轉輪支架時,我看到了梯子的腳蹬橫檔,每個橫檔只有我肩膀那麼寬,而且沒扶手,不過我已經很知足了,爬梯子總比攀爬轉輪輻條好得多。
這個有違他的策略。克里斯蒂娜可不屬於弱的一撥。他究竟要幹什麼?
「不,我跟你一起。」他喊道。
我們全都朝那堆東西衝過去。我是靠得最近的,所以抓到了看到的第一把槍,這槍真重,不過我還拿得動,還抓了一盒彩彈,把盒子塞進口袋,然後把槍掛在背上,背帶橫挎胸前。
一跨過大橋,城市驟然變成另一副模樣。在我們身後,大部分的建築都在使用中,即使沒有,看起來也有人在精心照料。而眼前到處是剝落的混九_九_藏_書凝土和碎玻璃。在城市的這一區域,有一種可怕的靜默,讓人不由得毛髮豎起,猶如踏入了夢魘。此刻已過午夜,所有燈光都熄滅了,整座城市籠罩在如墨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往哪兒走。
「啊!」他又沖我擠彩彈,可擠開的口錯了方向,彩漆瞬間噴進他的嘴,他隨即咳嗽起來,發出一陣誇張的作嘔聲。
「你看!」我指著光點驚喜地喊道。
「沒什麼。」
沒人反對就是贊同,我們一路向東,直奔大沼澤。那裡原本是一個湖泊。小時候,我常想象,在泥漿里還沒插上圍欄來保護城市安全時,湖泊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不過很難想象在一個地方會有那麼多的水。
「毫無疑問。」他答道。我沒有聽到一絲嘲諷,可總覺得他肯定是把譏諷隱藏起來了。肯定的。
威爾取過老四手中的旗子。
「你恐高啊,」我說,「那你怎麼在無畏派基地熬到現在的?」
我爬上床,深深嘆了口氣。跟皮特的格鬥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身上的瘀青變成了紫藍色,我也習慣了每動一下就伴隨的鑽心的痛,行動利落了很多,可要完全恢復,恐怕還尚需時日。
「我準備爬上去。」說著我站起來,抓住頭頂的一個支架,把自己拉上去,霎時,瘀青的肋骨被拉得疼痛無比,可我沒去管它。
他用兩手緊緊包住我的一隻手,肌膚的溫暖把我的手指抓握橫杆的疼痛驅趕得無影無蹤。
當我從地面抬頭看摩天輪,喉嚨一陣緊縮。它比想象得要高得多,高到根本看不清吊在最上面的轎廂。這麼高的唯一的好處是,它設計得能夠負重。如果我爬上去,它肯定不會垮塌。
我倒很喜歡這樣。因為說不定有一天,世界不再有光亮,不再有槍支,不再有人伸出援手,等那一天降臨時,我想我已經做好充足的準備。
「你居然怕黑啊,小馬?」那個黑眼睛的本派新生奚落道。
「也許我們應該制訂一個更具防衛性的策略,等著他們過來時,一舉消滅。」克里斯蒂娜建議。
我閉緊雙眼,最好不要看,最好假裝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都不存在。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運動鞋摩擦金屬的吱吱聲,還有急速踩踏橫杆的腳步聲。
「現在,跟我說說……」他大口喘著氣,「你覺得戰略規劃跟勇敢有什麼關聯?」
「你敢跳下沼澤地嗎?」克里斯蒂娜對威爾說。
「那麼,我們去那兒吧。」威爾建議。
我離哥哥只有不到兩千米遠。我們已經有一周沒那麼親密地待在一塊兒了。但是很快,我就搖搖頭擺脫了這個念頭。今天不能想他,我必須集中精力通過第一關。不但今天,我哪天也不能想他。
勝利的歡呼聲蔓延開來,我也忍不住大喊起來,一路沖向隊友。克里斯蒂娜把旗子高高舉起,大家簇擁著她,抓著她的胳膊,把旗子舉得更高。我沒辦法靠近她,就站在一邊咧嘴笑,看著大家盡情享受著眼前的勝利。
「是,但是那種蹩腳的無畏者吧?」克里斯蒂娜大笑,「真正的無畏派摩天輪應該沒有轎廂,勇敢的無畏者只要用雙手抓緊就行了,然後就是祝你好運啊。」
「你先來。」老四對艾瑞克說。
「你還蠻聰明的,就像……博學者一樣聰明。」那女孩說,「對了,我叫馬琳。」
「看到了。」他臉上蕩漾著微笑。
好在我平安了。
我繼續往上爬,一聲不吭,直到爬上平台。平台四周有金屬欄杆,從鈍圓的兩端來看,以前應該安裝過扶手,可現在,扶手沒有了。我坐了下來,挪到另一頭,這樣老四也有個地方坐。想也沒想,我就把雙腿垂在平台外邊,盪在半空中。老四卻半蜷著身子,後背緊緊靠著金屬支架,喘得更厲害了。
「學習戰略規劃,」我回答,「或許還有團隊合作。」
「我來這兒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犯傻。」
老四爬到我身後,就停了下來,和我靠得很近,他回頭去看時,下巴正靠近我的頭,呼吸聲震顫著我的耳朵,我竟又有些眩暈,就像爬梯子時的感覺一樣。
聽到這個問題,我才醒悟,他是我的導師,我應該由此學些東西才是。這時,一朵烏雲飄過月亮,光影的變化投在我的手上。
老四頭一個跳上車,我跟在他身後,破天荒第一次沒等克里斯蒂娜、威爾或艾爾。當我在火車邊大跨步準備跳進車廂時,他轉身伸出一隻手,我抓住他的胳膊,他把我拽了上去。原來他小臂上的肌肉也那麼結實,輪廓分明。
「想想看,人們以前竟然不亦樂乎地坐這玩意兒尋樂子。」威爾搖搖頭。
「克里斯蒂娜。」
在黑暗中我隱約看到他在笑。「好,我也一起。」他說。
「好。」我轉過頭看了一下老四。我們靠得如此之近,以至於我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自己是在三十幾米的高空,相反,還注意到他嘴角很自然地微微下撇,跟我一樣,而且下巴上有一道疤。
「我們還不夠高。」我抬頭往上看了看,上方有一堆錯綜複雜的支架,那是摩天輪的腳手架。如果我夠小心,可以把腳踩在橫杆與支架之間,以確保安全。或者說儘可能地確保安全。
「它……它能讓人隨時準備行動。」我猶豫了好久,最後說,「學會戰略規劃,以後就能派上用場。」我聽到他在我身後急促地喘息著。「老四,你沒事兒吧?」
嗖嗖的狂風像涌動的噴泉一樣猛烈吹打著向我的腳踝和手腕。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動——隨著轉輪沖向地面!地面越來越近,我大笑起來,歇斯底里地笑到頭九_九_藏_書暈。我得加快速度,在重力作用下轉輪的速度越來越快,如果不找準時機跳下來,就會被加速運動的支架和轎廂捲走,那我就真的死定了。
皮特、莫莉、德魯無精打采地坐在角落裡那群隊員的對面,前胸後背都濺滿了藍色或粉色的彩漆。他們竊竊私語,時不時抬頭偷偷瞟一下我們,尤其是克里斯蒂娜。這就是不拿旗子的好處,最起碼我現在不是眾矢之的。
「最後一人是邁拉,所以她跟我。」艾瑞克說,「接下來是本派新生。」
我低頭往下一望,地面已離我們很遠了,可我還沒爬到三分之一處。上面有個平台,就在轉輪圓心下方,那是我的第一個目標。我奮力向上攀爬,甚至沒想過怎麼下來的問題。先前輕輕拂過臉頰的微風這會兒變成了狂風,呼呼地吹打過來。我們爬得越高,風力就會越強。我必須得有心理準備。
「是你們兩個傢伙把輪子轉起來的?」年長的女孩說,「你們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還不如大喊『我們在這兒,快來抓我們』。」她搖了搖頭無奈地說,「如果今年再輸了,我真是不堪其辱啊。難道要連輸三年?」
「如果知道的話,我早就告訴你了。不能老讓你掛在半空吧,我就下來冒了個險,推了一下轉輪,湊巧還能轉。來吧,咱們該去搶他們的旗了。」
我閉了一下眼,最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他總能輕易令我分心?不能再這樣了,我需要集中心智,於是眯上眼睛,平復了一下心情。
馬琳咯咯笑個不停。我慢慢擦了擦臉上的彩漆,趁尤萊亞放鬆警惕時,把手上的漆全抹在他的臉上。一股魚油的氣味飄滿整個車廂。
我一下無法呼吸了。
「嗯,我知道你是誰,首跳者沒有誰會忘記的。」她說。
「兵分兩路,」我胸有成竹地說,「四個人去碼頭右邊,三個人去碼頭左邊。我們的對手就在碼頭盡頭的公園裡。四人小組要準備好從正面衝鋒,三人小組溜到對方後方搶旗。」
「艾爾同學,人生本來就不公平,世界顯然在跟你作對。」威爾打趣道,「我可以再看看旗子嗎?」
隨時會喪命。
「你要證明什麼?」艾瑞克那標誌性的假笑又出現了,諷刺地說道,「還是說,你只選弱的,這樣如果輸了就可以怪在她頭上?」
「沒錯,你們其餘人在玩弄大拇指的時候,翠絲爬上摩天輪尋找對手的方位了。」他說。
艾瑞克聳聳肩:「愛德華。」
「輪子轉沒關係,我們知道他們在哪裡。」老四說道。
等本派新生選擇進行到一半時,我突然眼前一亮。明白了,除了威爾和其他幾個人,我們都體形相同:肩膀窄、骨架小。再看一眼艾瑞克的隊員,他們又高又壯。就在昨天,老四還說我行動敏捷。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我們所有人都比艾瑞克那一隊要快,這可能很有利於奪旗——儘管以前沒玩兒過,但我也知道,這場遊戲比試的不是蠻勁,而是速度。我捂嘴一笑,艾瑞克的確比老四無情,但老四更聰明。
如果一生一世都像這樣,大聲地笑、大胆地闖,過一種歷經艱險之後雖精疲力竭但充實的日子,我會十分滿足。看著尤萊亞用手指摳著喉嚨乾嘔,我開始明白,所有我要做的就是通過考驗,那樣這種生活就會屬於我。
我們都站了起來。艾爾拋給我一個絕望的眼神,我回給他一個希望可以安慰他的笑。如果威爾、克里斯蒂娜、艾爾和我必須有一人要和艾瑞克、皮特、莫莉這種人同隊,艾爾還算最佳選擇,他們通常不太招惹他。
「老四!」
「我只是要找個高的地方,」我說,「倒不覺得自己在犯傻。」
「其他人去哪裡了?」老四問。
我怔了一下,他看我的方式不像威爾、克里斯蒂娜、艾爾那樣——好像我又小又弱什麼用也沒有,所以總對我流露出同情。但他如果堅持跟我一起來,大概也是懷疑我的能力。
我開始認識到,成為無畏者,有時需要把事情搞複雜搞困難,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有成就感。不開手電筒在黑暗的街上晃蕩和勇敢之間本無多大關聯,問題的關鍵是無畏派絕不需要任何人或物的幫助,就連手電筒也不行。
艾瑞克的目光轉向我,再沒移開。我也望著他,忘了周圍的轉派新生都下床去了,依然呆坐在床上。艾瑞克犀利的眼神盯著我,我也不甘示弱地盯著他。
「不,你們一定會輸,不管你們什麼時候出發。」艾瑞克邊強調邊輕輕咬了咬嘴上戴的一隻唇環。「既然不領情,就帶著你的瘦猴子們先走吧。」
「嗯……」我清了清嗓子,「我們現在爬下去吧,我跟著你。」
我把眼光從他身上移開,看著腳下這座城市。必須集中精力,我並不是閑著沒事兒才爬這麼高的。
這座城市漆黑一片,就算沒這麼黑,也看不太遠,有一棟大樓擋住了視線。我現在既看不清,也看不遠。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為了贏得無畏派喜歡的所謂比賽,我連命都豁出去了,這樣值嗎?
「這點子不錯。」年長的女孩拍了拍手,「我們現在就行動,怎麼樣?」
我隱約看到左邊遠處有幾道氤氳的光圈,光圈越來越大,光亮越來越強,亮光照到老四側臉上,在顴骨下邊勾出一小片微弱的陰影。火車來了。
「行了吧,翠絲,」克里斯蒂娜說,「今天你已經是大英雄了,就不要和我搶了。而且你這身高怎麼也夠不到。」
「我和老四是你們的領隊。」艾瑞克說著看了看老四,「我們先分一下轉派新生吧。」
他站起來,https://read.99csw.com把我也拉了起來。轉輪還在繼續轉著,帶動的風把我的頭髮往後吹去。
「艾爾。」
「我們會分成兩隊來奪旗,每隊有人數相等的成員:本派新生和轉派新生混合組隊。一支隊伍先下車,找地方藏好自己的旗子;然後第二支隊伍下車,同樣藏好自己的旗子。」車廂突然搖晃了一下,老四抓住車門把手站穩,「奪旗比賽是無畏派的傳統,因此,我建議大家認真對待,不要掉以輕心。」
「堅持住!」他大喊,「一定要堅持住,我有辦法。」
我以前沒聽過,不過這名字可謂不言自明。我笑了笑。
老四聳聳肩:「差不多吧。」
「殭屍人,你聾了嗎?」艾瑞克吼道。我一下子從凝視中回過神來,從毯子下面滑下床。我很慶幸自己習慣和衣而卧,因為克里斯蒂娜只穿了一件T恤,兩條光溜溜的長腿露在外面。她雙臂抱胸盯著艾瑞克。突然,我特別希望自己在半裸的情況下也敢這麼大胆地直視別人,不過我可能永遠做不到這一點。
我們沿著碼頭走下去,左手邊的大樓空蕩蕩,招牌全部拆下,門窗緊閉,那是一種乾淨有序的空蕩。我感覺離開這裏的人們是出於自己的選擇,在走之前拾掇清理過街道,然後不慌不忙地撤離。
我迅速放開他的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走到車廂另一邊坐了下來。
「是你爬上了摩天輪?」尤萊亞問。他跌跌撞撞地穿過車廂,坐到我身邊,那個笑起來有些輕浮的女孩也跟了過來。
「皮特。」
他一下子大笑起來。
「沒事。」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就像大人在責怪一個行事老成的小孩,然後伸手一把抓下旗子,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轉身高呼勝利,尤萊亞見狀也歡呼起來,不一會兒,遠處也傳來一陣喝彩聲。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我就沒有辦法克制。對我來說,完全不害怕與像他那樣假裝恐懼不存在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想到這兒,我不禁看著他。
生氣,我當然應該生氣。我怒視著自己的雙手。不管老四的策略是什麼,它都基於一個想法:我比其他的新生要弱。這讓我覺得嘴裏有種苦澀的味道。我要證明他錯了,非得證明不可。
馬琳掏出手電筒,在前面替我們照著路。
「莫莉。」
人一到齊后,老四發話了。
我們經過一座橋——因為橋下的泥地太濕無法通行,所以還是需要橋。看著腳下大片的沼澤地,我很想知道湖水乾涸到底有多久了。
有人把手搭在我肩上。
「不用關照,」老四回道,還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靠這個來贏。」
「我能爬上去。」我理直氣壯地說。
建築物在臨近沼澤的地方戛然而止。一條狹長的地塊伸進大沼澤里,高大的白色轉輪自地上冒出,轉輪上有幾十個紅色轎廂,每隔一段距離就懸挂著一個。那是摩天輪。
突然,我聽見嘎吱嘎吱的輪子轉動聲,手抓著的支架抖動了一下,我死命地緊抓支架,從咬緊的牙縫裡尖叫出來。
「你不必跟我上來。」我心意已決,抬頭看了一下迷宮般縱橫交錯的支架,找准兩個支架交叉的地方把腳塞了進去,再把身子撐上去,然後使勁抓住另一個支架。我懸在半空中搖晃了一下,心跳驟然加速,除了它猛烈的跳動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所有的想法都凝聚在心跳里,隨著它的節奏一起跳動。
「虧你想得出這麼娘的點子,」尤萊亞反駁道,「我提議大家全部出動。只需把旗子藏好,他們就找不到。」
不一會兒,我也忍不住大笑起來。我用空著的那隻手撐地,掙扎著坐了起來,這才意識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最多也只有十幾厘米。空氣凝固下來,這距離間好像噼里啪啦在發生某種化學變化。我想它應該更近些。
我把頭往後一仰:如果讓他們來選,我肯定是最後一個被選的。我有這種預感。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一位本派新生邊打哈欠邊問。
「全體起床!」有人吼了一聲。手電筒從這人腦後照了過來,照得他的耳環閃閃發亮,原來是艾瑞克!一群無畏者簇擁在他身邊,裏面有些熟悉的面孔,我曾在基地深坑見過,有一些從來沒見過。老四也在人群之中。
「這聽起來不像是無畏者會問的問題。」老四揚了揚一邊的眉毛,「當然了,你會得到勝利。」
「該你了。」老四說。
「做得太棒了。」老四悄聲說。
老四遲疑了一下,拽起我的胳膊,指尖壓在我胳膊肘的內側。若在其他派別,他肯定會讓我休息一下,可他是無畏派,所以只衝我笑了一下,就拉著我朝旋轉木馬走去。我們的隊員還在那裡護著旗子。我半跑半跛地跟在他後面,渾身疲軟,神智卻異常清醒,特別是他抓著我胳膊的時候。
這太瘋狂了,我心裏很清楚。一點點的失誤,半秒鐘的猶疑,命可能就沒了。一股熱流湧上胸口,但手一抓到下一根橫杆,我又笑了。我把自己拉上去,胳膊顫抖個不停,再強迫自己把腳踩到另一個支架上,調整站姿,覺得穩當了,我就回頭看老四。我本想低頭看他,卻直直地看到「遙遠」的地面。
「火車什麼時間到?」艾瑞克問老四。
我們緊跟在本派新生後面到達火車軌道。軌道旁邊有一堆黑色的東西,是一堆長槍槍筒和扳機護環。
選完隊員后,艾瑞克又堆起一臉假笑。
一選完我們這些轉派的,我就沒再聽了。此刻我心中滿是疑惑:如果老四不是想通過選弱者來證明某些事,那他意欲何為呢?看著他所選的人——我們有什麼共同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