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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探親日

第十五章 探親日

「我警告你不準這樣對我媽說話,」我臉上熱辣辣的,攥緊拳頭,衝著卡拉大聲吼道,「你膽敢再這樣說一個字試試,我發誓會一拳打趴你的鼻子。」
「果然不出所料,」她嘆了口氣,「很多無私派家庭撫育的孩子最後的結果都是無法定義,具體原因我們也不知道。但在考驗的第二關你必須非常小心,碧翠絲。一定記住,不管你做了什麼,都要低調,要隱藏在眾人之中,不要引人注意,否則會給自己招來禍端,記住了嗎?」
如果迦勒站在人群中四處張望卻沒見到母親的身影,他會有多失望。想到這兒,我的心一陣劇痛。儘管我很生氣他有那麼多秘密瞞著我,可他是我哥哥,我不想讓他覺得受傷。
母親走到一個緊鎖的門前停了下來,踮起腳尖,抬起頭凝視天花板上藍光燈的燈座。過了幾秒鐘,她點了點頭,轉過身面向我。
我用手指把頭髮理順,然後挽成一個髮髻,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穿著——沒有哪裡裸|露出來吧?褲子很緊身,鎖骨也露了出來。我不由發起愁來,他們是典型的無私者,肯定不贊成我穿緊身褲、刺文身。
母親笑了,她笑得很輕,一半是笑聲一半是氣聲:「目前很少有人會這樣做,不過我不會放在心上。」
她是我的母親。
「我不能說。」她無奈地搖搖頭。
我尋思要不要試著掃一遍人群,尋一下父母的身影。可總覺得他們來的可能性不大,我應該識相點,應該轉過身回宿舍。
說來也怪,艾爾不見了,我沒在宿舍看到他,也沒看見他在去基地深坑的路上。或許,他人已在那裡了。
她機警地回過頭,基地深坑中的燈光幾乎看不見了。耳畔傳來喊叫聲、交談聲、笑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從餐廳飄來一股香甜的發酵氣味,是烤麵包。母親轉過頭來看著我,神情嚴肅。
就因為那是我母親,所以他安慰她?還是真的覺得我很有能力?他那樣打量我又是什麼意思?
母親的目光在我臉上游移。「你父親最近自私了好多,但那不意味著他不愛你,我保證他還是愛你的。」
「迦勒呢?您稍後會去看他嗎?」我問母親。
「為什麼?」
「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我不能去看你哥,但你可以,到新生考驗結束的時候就行。所以我想讓你去找他,等你見到他,一定要讓他徹查情境模擬中的血清成分。好嗎?你能幫我做到嗎?」
「你應該在乎,我懷疑現在已經有人在暗處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了。」她輕聲責怪我。
「不要說那三個字,」她噓聲說道,「萬萬不可說。」
在另一邊,威爾站在一位穿藍裙子的女子身旁,那女子年紀不大,應該不是他母親,可長得和他神似,雙眉間都有一樣的皺紋,頭髮也都是金色。我記得威爾曾提過他有一個姐姐,那女子應該就是她了。
「我的結果是無法定義。九*九*藏*書」我輕聲說。
「排名?」我驚呼道,「你知道我參加格鬥了?知道我們會排名?」
「老四。」母親饒有興趣地重複著,笑了笑說,「這是你的綽號嗎?」
母親的聲音一貫的平靜,雙手卻使勁抓住我的肩膀,拖著我走,我的肩膀生疼,差點沒叫出來。她陪我快步走向餐廳,可快到的時候,她突然左轉,走進一條我完全不知道的黑暗通道里。
「哈哈,『誤會』兩個字你也說得出口,」卡拉吼著打斷母親,「我百分百確定,你們這個派別的人表面上無憂無慮、樂善好施,內心裡卻不改自私的本性,就是這樣子。」
「謝謝。」我說,然後便溜出了宿舍。
我不知道查明別的派別的新生考驗過程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我懷疑不會那麼容易。「我差不多要墊底了,媽。」我一字一頓地說。
「我不在乎你選什麼派,」她摸著我的臉說,「我是你母親,我只要你安全。」
基地深坑到了。一群家屬站在那裡,大部分是無畏派家庭和無畏派新生。雖然我已成為無畏派新生,可他們的穿著打扮在我看來還是很奇怪——一個絕配的典型無畏派家庭闖入我的眼帘,那母親眼眉上穿了洞,父親胳膊上刺了文身,孩子頭髮則染成紫色。我瞥見了德魯和莫莉,他們站在一角,臉上沒了笑容。看得出,他們的家人沒來。
「今天是特別的場合,所以例外。」她說,「我是來看你的,所以讓我們多說說你吧。算是我給你的特殊禮物。」
如果艾瑞克覺得我做對了什麼,我必定是做錯了。
「他長得真帥。」母親說。
「我叫老四,」他說,「很高興見到您。」
他好像稍微放鬆了一下。「那我該走了,你們好好聚。」
我聽懂了,聽出了艾瑞克那尖厲的聲音里的威脅。他表達的重點在最後那部分,只有一個意思:我們是無畏派的人,應按無畏派的準則行事。
「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我只問一個問題,」我感覺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兒了,「爸爸在哪兒?他去看迦勒了嗎?」
母親斜著頭,輕聲說道:「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看起來很面熟。」
一切都顯而易見:我母親出身無畏派!
我站在一片藍光中,看著通道盡頭髮呆。
我正準備走出宿舍,艾瑞克突然攔住了我。
我母親撅著嘴,當然,她什麼也沒說。
我按父親的教導,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我正撿起落在枕頭上的髮絲,艾瑞克闖了進來。
其他人都在一聲不響地穿衣服,就連平時最健談的克里斯蒂娜此時也沒有了笑容。我們心裏都很清楚,待會兒去基地深坑,可能遍尋所有的臉孔都不會找到一張我們熟悉的臉。
「就因為我是……」我剛要說,她趕緊用手捂住我的嘴。
「不好意思,」她急切地問,「請問你認識我兒子嗎,艾爾伯特https://read.99csw.com?」
「真是太可惡了。」我又說了一遍,目光轉向下方的峽谷,湍急的水流在腳下奔騰而過。
「哦,當然有。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嗎?」卡拉指著我母親,「她是議會某位會員的老婆,她負責『志願者機構』。你知道『志願者機構』是什麼嗎?它其實是一個幌子,表面上幫助無派別的人,私底下卻為無私派囤積貨物,而對我們這些已有整整一個月沒吃到新鮮蔬菜的人不管不顧!還說什麼給無派別的人分發食物,簡直胡說八道!」
「很好,」她點點頭,「沒幾個人會注意排名墊底的人。碧翠絲,現在這個問題很重要,你的個性測試結果到底是什麼?」
我默不作聲,低頭看地。「其實你可以告訴我實話,如果是他不想來的話。」
「抱歉,真的不能說。」母親吻了下我的臉頰,輕輕把幾根從髮髻上散落的頭髮塞在我耳後,「我該走了,我們不能太親昵,這樣對你比較好。」
我沖她笑了下,一點也不驚訝她會有如此反應。如果放在幾周前,我肯定會覺得這樣的問題太無禮,可我跟誠實派轉派生待在一起那麼長時間,不會再驚訝於他們的直來直去。
她以前肯定來過基地深坑,因為她對如此隱蔽的通道都一清二楚,還對無畏派的考驗過程知根知底。
還沒走到威爾和克里斯蒂娜身邊,一個矮小圓胖穿黑白條紋襯衫的中年女人突然抓我的胳膊。我抖了一下胳膊,忍著沒打掉她的手。
「除非你把原因解釋清楚……到底是為什麼,媽?」我抱起雙臂,央求道,「你讓我那天去博學派轄區,最好給我一個理由。」
「對。」他沒有多解釋一句話。既然「老四」是綽號,那他的真名叫什麼?「你女兒表現很好,我負責監督她的訓練。」
「你交朋友了嗎?」她繼續問。
「他是我的導師,」我貼近母親小聲說,「這人挺嚇人的。」
「絕對不能把這事告訴任何人」,托莉的警告又在我的腦海中響起,我不應該告訴任何人,包括生身母親。我應該告訴她結果是無私派,因為托莉在系統中是那麼記錄的。所以就算說我的結果是無私派,她可能也不會起疑。
「您先說。」老習慣又回來了。在無私派,兒女應讓父母先表明態度。我應該讓她先講,不能讓談話的焦點停留在我身上太久,應該確保她的疑問都得到解答。
「我說過,不要問有關我的事。今天我們談話的焦點只是你。我是說真的。對了,告訴我,你過得如何?格鬥表現還好吧?排名怎麼樣?」
「監督」?開什麼玩笑!什麼時候「監督」包括向我甩飛刀,還一有機會就訓斥我?
「他一直都是這樣嗎?」母親問。
「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喊道。
「真抱歉,我整個早上都沒見到他的人影,要不你們去那裡找找?」我指了指九_九_藏_書我們上面的玻璃樓頂。
我可以信任她。
我把母親介紹給威爾和克里斯蒂娜認識,克里斯蒂娜也把我介紹給她母親和妹妹。可當威爾把我介紹給他姐姐卡拉時,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冷酷到可以讓植物枯萎,也沒有伸過手來跟我握手,而且怒視著我的母親。
我終於明白了。
我加快了腳步。看到我的那一刻,她面無表情,好像不認識我是誰。緩了一會兒,她眼睛突然一亮,然後敞開懷抱擁抱了我。我又聞到香皂和清潔劑的香氣,那是我母親的味道。
「走開,翠絲!」威爾大聲說,「不准你打我姐。」
「我想不通為什麼,」他的聲音一下子冷淡起來,「我沒有和無私派來往的習慣。」
我抬頭望著他,自昨天完勝莫莉后,我這還是第一次感到內疚。
「嗯,你知道我們能在哪兒找到他嗎?」她說著沖身後一個男人招招手,那人高大壯實,很顯然,那是艾爾的老爸。
「大家注意!」他輕輕拂了下擋在眼前的一縷頭髮,「今天我給大家提個醒。如果待會兒奇迹發生,你們的家人碰巧來了……」他的眼光掃過我們的臉,訕笑道,「……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建議你們最好不要和家人過於親昵,那樣對你好,對他們也好。我們這裏很注重『派別遠重於血緣』這句話,眷戀家人往往說明你對這裏不滿意,這種行為會讓我們整個派別蒙羞。大家聽懂了嗎?」
「很抱歉,」母親溫和地說,「我想這裏面可能有什麼誤會。」
「瞧瞧你,長大了。」她用胳膊摟著我的雙肩,「告訴我最近怎麼樣。」
「殭屍人,我可能低估了你,」他說,「你昨天表現不錯。」
但是皮特的家人都來了,他站在一個眉毛濃密、身材高挺的男人身邊,旁邊還有個個子嬌小、面目可親的紅髮女人。說來也怪,他長得既不像他母親,也不像他父親。他們兩個人都穿著黑褲子、白襯衫,那是典型的誠實派制服,我尤其想說說他父親,那嗓門可真是大得了得,我離那麼遠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他們慈愛地看著皮特,但他們可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嗎?
「沒錯,我不准你這麼做。」母親撫摸著我的肩頭說,「走吧,碧翠絲,我們不要打擾你朋友的姐姐,我們走。」
「但願我能去,可博學派禁止無私派的人踏入轄區半步。如果我去了,他們肯定會把我趕出來的。」母親無奈地說。
「卡拉,」威爾皺著眉頭說,「沒必要這麼無禮。」
我愕然地盯著母親,心裏很是震驚。父親怎麼會和「自私」兩個字聯繫在一起?但比這個標籤更令我震驚的是,這個標籤是母親給他貼的。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生氣,也不想看出來。但她一定是生氣了,我知道,如果她指認他自私,那她一定是生氣了。
說完她就走了,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天九-九-藏-書哪。」艾爾的母親用手在臉前不停地扇著風,「我才不要再爬那玩意兒呢,剛才下來的時候就差點恐慌症發作。你們全都瘋了么?那些道上為什麼不建護欄?」
我和母親目送他離開。河水的嘶吼聲充斥于耳。也許老四來自博學派,這樣就可以解釋他為何如此痛恨無私派,又或者他相信了博學派散布的有關我們無私派——不,是他們無私派,我提醒自己——的那些文章。但為什麼他那麼好心地告訴母親我表現優秀,儘管我知道他可能並不那麼認為。
「聽你這麼說真好,」母親說,「我對無畏派新生考驗的過程有所耳聞,真替她擔心。」
我發現自己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她笑了,從我的肩膀上拿開手。我想拽著母親繞開老四,可很不湊巧,就在我想跟母親提議去別處走走時,他回頭看到了我們。
老四站在金屬欄杆旁,孑然一身。儘管他不再是新生了,但大部分無畏者會在這一天和父母團聚,他孤身一人站在一旁。要麼是他的家人不喜歡團聚,要麼他本來不是無畏派。如果他是轉派者,又來自哪個派別呢?
「無畏派的新生考驗過程又不是頭等機密,不用大驚小怪。」母親答道。
他看著我,眼光從鼻子移到嘴唇再到下巴,然後說:「您不必。」聽了這話,我的臉克制不住地紅了,希望他們沒覺察到。
看到我母親時,他眼睛突然睜得很大,有些不自然的樣子。母親向他伸出手。
「碧翠絲。」她輕聲喚著,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
我的眼睛一適應走廊里昏暗的燈光,就看到威爾和克里斯蒂娜在前面。威爾開懷大笑,可能是克里斯蒂娜的笑話逗樂了他。我走在他們身後,一點也不想趕上去。不知為什麼,我感覺打擾他們不合適。
我告訴自己,別哭,別哭!我緊緊抱著她不放,直到使勁把眼睛里的淚花眨掉,才鬆手退回一步看著她。我學著她的表情,也抿嘴微微一笑。她伸手摸著我的臉。
「你好,我叫娜塔莉,是碧翠絲的母親。」
我看見母親臉上也掛著跟我同樣的笑容。她的神情舉止和其他新生的父母不太一樣——他們環視基地深坑的石壁,又看向天花板,眼光流連在峽谷上面——她脖子上揚,彎起一個弧度。她當然不會覺得好奇——她是無私派。無私派的字典里沒有「好奇」兩個字。
「什麼?太可惡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嗯,有幾個。」說著,我轉頭看了下威爾、克里斯蒂娜,還有他們的家人。克里斯蒂娜看到我也在看她,就微笑著沖我們點頭示意。我和母親穿過基地深坑一起朝他們走過去。
在離威爾不遠處,克里斯蒂娜正緊緊擁抱著一個身穿黑白制服、膚色很深的誠實派女子。站在克里斯蒂娜身後的是一個小姑娘,也是誠實派,應該是她妹妹。
就在萬念俱灰時,我突然看到了她,我親愛的九_九_藏_書母親!她雙手在胸前握得緊緊的,一個人站在金屬欄杆旁邊。她看起來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寬鬆的灰色長褲,扣子直扣到喉嚨上方的灰外套,頭髮簡單地挽起來,臉色溫和平靜。我向她走過去,熱淚盈眶。她來了,她來這裏看我了!
我還從未見母親和別人握過手。老四看起來動作有點僵硬,緩緩伸過手,和母親握了兩下。看得出,他們兩人都不太習慣握手。對了,如果老四不能輕鬆自如地跟別人握手,他起初肯定不是無畏派。
「威爾,沒想到你竟然和他們這種人有來往。」她諷刺道。
我看著母親的眼睛。黑色的長睫毛框著淺綠色的眼睛,除了嘴邊有些淺淺的紋路,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她這個年紀的人。她總是習慣在洗碗時哼唱曲子,每當她哼曲子時,那些皺紋就會變得深一些。
「這還算好很多呢。」
顯而易見,托莉說得沒錯,母親的舉動再一次印證了她的警告並不是空穴來風。身為「分歧者」是很危險的。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有這意味著什麼。至今都沒搞懂。
睜開眼的那一刻,我猛然記起今天是「探親日」。莫莉一瘸一拐地走過宿舍,青腫的鼻子兩邊貼著醫用膠帶,看到她,我的心跳驟升陡降。她一離開宿舍,我就趕緊搜尋皮特和德魯的身影,他們都沒在,趁他們不在,我得趕緊換上衣服。只要他們不在這兒,我就不在乎誰看見我只穿著內衣內褲,我再也不在乎了。
還有,我不禁自問:我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不是發瘋,是無畏無懼。如果我看到他,一定告訴他你們來了。」我說。
說完她轉身就離開,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甚至忘了跟上去。母親走到通道盡頭,突然回身沖我喊:「替我吃塊蛋糕好嗎,巧克力的,很好吃。」她臉上擠出一個古怪糾結的笑容。「記住,我永遠愛你。」
「媽,媽,你怎麼知道這是往哪裡走?」我問道。
「啊,」她搖了搖頭說,「你父親今天還得上班。」
誰在乎他們是不是贊成呢?我咬緊牙關。現在我是無畏派新生,我穿自己派別的衣服,不關任何人的事,父母也管不著。就這樣想著,我走到通道的盡頭,停下了腳步。
「哦?你認為我辦不到嗎?」我揚起兩道眉毛,不耐煩地說。
「艾爾伯特?」我重複了一下名字,「哦……你是說艾爾吧?我認識他。」
「最近,我們兩個派別的緊張情勢愈演愈烈,」她說,「我希望事情不要這樣惡化下去,卻無能為力。」
我無私的母親啊,你不應該給我禮物,特別是在我無情地離開你和父親后。我陪她一起走向可以俯瞰峽谷的金屬欄杆——在她身邊我心裏樂滋滋的。過去這一周半的生活比我想的還要殘酷。在家時,我們沒有過度親昵的舉動,最多也就是見父母在餐桌上牽牽手,可那種溫暖的感覺不止於此,而且遠比這地方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