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我去刺文身了，」她說，「想跟我一起去嗎？」

我把手肘靠在艾爾背上，在他帶我走的時候，沖老四揮了揮手。

「不是這樣的。」威爾擋在門口，「我認為我應該阻止你在宿舍里爭吵、製造禍端，快冷靜一下。」

如此說來這就是莫莉的復讎，我恍然大悟！她一定是跟那個被克里斯蒂娜罵過的博學派記者交談過了。

「幹什麼？」我問。或者說我想問。可發出的聲音卻好像卡住了，沙啞得很。我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又說了一遍，「幹什麼？」

我走進宿舍的時候，大部分本派新生和轉派新生都在兩排床鋪之間簇擁著皮特。皮特雙手抓著一份報紙正讀得起勁。

我看見老四站在大峽谷旁邊，一群人圍著他。他笑得那麼厲害，不得不抓著金屬欄杆勉強保持平衡。從他手裡的瓶子和他臉上的光澤來看，他醉了，或者說快要醉了。我開始以為他很呆板，就像個士兵一樣，可忘記了他也只有十八歲。

我忍不住微笑起來。威爾清了清嗓子，但我不想轉身離開老四，就算他走回去找朋友，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威爾把我拖出房間，拖進走道，因為用力指甲都掐進了我的肉里。等門在他身後一關上，他便放開了我，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推了他一把。

「你變了。」他的語氣平常都乾脆利落，現在則是懶散懈怠。

「那是我父親！」我發瘋般地喊道，「你說的是我父親，你這卑鄙無恥的膽小鬼。」

「為什麼地位如此崇高的人，連他的孩子都不認同他建立的生活方式呢？」皮特繼續念道，「莫莉·亞特伍德，碧翠絲的一位無畏派轉派者同伴暗示說，這可能要歸咎於不愉快的、虐待的撫養方式。『我曾經聽見她說夢話，』莫莉說，『她大喊著讓她父親住手，我也不知hｔtpｓ://ｒｅaｄ•９9csw.cｏm道她指的是什麼，但她因此噩夢不斷。』我們不免質疑他是否有家庭暴力的傾向。」

艾爾差點把克里斯蒂娜摔下來，克里斯蒂娜慌忙伸手亂抓，結果抓到了他的臉。艾爾退縮了一下，順勢調整了下扳住她腿的姿勢，把她往上託了托，背得更穩了。乍一看，艾爾面帶笑容，似乎很開心，但我總覺得這笑容後面有些沉重的東西，真替他擔心。

接著艾爾像個滾動的大圓石一樣沖向我，二話沒說把我扛在肩上。我高聲尖叫起來，臉滾燙滾燙的。

在的我前面，艾爾背著克里斯蒂娜從人群中衝過，克里斯蒂娜一路驚聲尖叫，路上的行人儘可能地讓路，留出安全的距離讓他們通過。

威爾跟我走在艾爾和克里斯蒂娜後面。

「鋪天蓋地的硫酸。」他學著我的口吻說，隨後大笑起來。

「起碼不是艾瑞克，否則他可能會讓我們互相挑戰或是什麼的。」我應著。

「幹什麼？那篇垃圾文章簡直狗屁不通，沒一句真話，我難道不能替自己爭口氣嗎？」

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心開始撲通撲通地跳。我希望自己不要這樣，因為從他的眼睛老是迴避我來看，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笑了一聲：「拜託你，離大峽谷遠一點，好嗎？」

「不，那不是你的派別。」威爾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不堪，「那是你原來的派別。至於別人說什麼，你根本無能為力。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不予理會。」

「今天的測試方法真挺有意思的。」他說，「它基本是丘腦和額葉間的『博弈』，前者產生恐懼，後者負責做決定，也就是恐慌和理智之間的較量。情境模擬全發生在你的頭腦里。就算你覺得別人對你做了什麼，那也只是你……對九-九-藏-書自己做了什麼。」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抱歉，我聽起來像個博學派的人。其實這隻是一種習慣。」

「沒什麼，」我搖搖頭，「他喝醉了，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清了清嗓子，「你沒看我都笑了嗎，看他那樣兒……真滑稽。」

「來吧，小姑娘，我帶你去用餐。」艾爾說。

我雙肩依舊灼痛。克里斯蒂娜勸我跟她一起文無畏派的標誌，那是一個圓圈中間套著火焰的圖案。「探親日」那天，母親並未對我鎖骨處的文身做出反應，所以我也就沒什麼可顧慮的了。在這裏，它們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好比學習格鬥是新生訓練的一部分。

接著我就猛撲向莫莉，希望能藉著這股衝勁出其不意地推倒她。但我還沒得手，一雙冰冷的手抱住了我的腰。

「當然，但老四也挺唬人的。你還記得那次他拿槍指著皮特的頭嗎？我想皮特當時差點嚇得尿褲子。」

「翠絲！」老四大聲喊道。我和威爾對望了一下，半是詫異半是會意。老四離開欄杆朝我走了過來。艾爾和克里斯蒂娜也停下腳步，克里斯蒂娜從他背上滑下來，站在地上。我不怪他們盯著我看，也不怪他們如此驚詫，我們有四個人，但老四隻跟我一個人說話。

「我會假裝沒看見。」

「把報紙給我。」我伸出一隻手想把報紙搶過身來，臉燙得像火在燒。

她面帶喜色，露出一嘴歪七扭八的牙。如果我敲掉她滿口的牙齒，說不定還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遵命。」他沖我拋了一個媚眼。

這次威爾沒有跟我爭論。如果是幾周前，他可能會，但現在我們都知曉皮特的真面目了。

「沒錯，我們都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他到底在你耳邊說了些什麼？」克里斯蒂娜語氣平淡地問。

「我還沒讀完呢。」ｒeａｄ•99ｃｓw.coｍ他的語氣里藏不住笑意，眼睛又掃著報紙上的文章，大聲念道：「然而，問題的癥結也許並不在這個道德淪喪的人身上，而是在整個派別那腐化的理念教條上。可能問題的癥結就在於，我們把城市委託給了一群變節的暴君，而他們不知道怎麼帶領我們走出貧窮、走向繁榮。」

「什麼樣子？」我問，「醉酒的樣子？」

我忍不住要問他，為什麼想邀我和他一起玩玩，但我懷疑答案跟他手裡的酒瓶有很大關係。

「你真好。」他突然將嘴唇貼近我的耳邊，「翠絲，你看起來真迷人。」

「在峽谷邊喝酒，可不是個好主意。」

「對……哦，不對，」他的聲音柔和了很多，「我想，是真實的樣子。」

「沒想到你刺了文身。」他看著我的鎖骨說，又舉著酒瓶子喝了幾口，滿嘴濃烈刺鼻的氣味，就像我在街頭遇到的無派別男人。

在家時，我總是和家人一起度過平靜愉快的夜晚。母親為鄰家的小孩織圍巾，父親幫迦勒複習功課。壁爐中，火焰安靜地燃燒著，我的內心充滿安寧，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一切都是那麼平和，沒有一絲波瀾。

我暴怒著沖向他，去奪他手裡的報紙，但他把報紙高高舉起，高過我的頭頂，所以我根本夠不著，除非蹦起來。但我不會那麼做。我抬起腳跟，用最大力氣跺向他的腳踝，他頓時疼得咬緊牙關，忍住呻|吟。

我冷笑了一聲：「冷靜？你叫我冷靜？他們談論的是我的家庭，我的派別啊！」

「的確不是。」我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老四這樣，總感覺心裏有點不安。

我點點頭，但還是不相信他。我無法想象從博學派出來的人會不受影響，儘管威爾看起來還算正常。

這時，宿舍門打開了，克里斯蒂娜與艾爾走了出來。

威爾笑了：htｔps://reａｄ•９９cｓw.com「不，不是這樣的。他們只是自大又愚蠢，我就是因為這個才轉派的，可我敢保證，他們絕不是革命分子。他們只是想要更多的發言權，這就是全部了。他們怨恨無私派不聽他們的意見。」

「為什麼？」我問，「因為我是殭屍人嗎？」

「他們不是想讓大家去聽他們的意見，他們是要大家同意他們的意見。」我反駁道，「而你不能威脅別人來聽從你。」我雙手捂著臉說，「真不敢相信我哥加入了他們。」

生活陡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以前我從來沒被大塊頭男生扛著到處跑過，也從沒在餐桌前笑到肚子疼，更不曾置身於幾百號人一起說話的喧囂中。平和是克制忍耐的結果，而這裡是自由的。

「想起來了，烏鴉。」他回頭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他們沒有停下來等他，這點我的朋友做得好多了。他又說了句，「我想邀你和我們一起玩玩，但我還是不太想讓你看到我現在這副模樣。」

「不是。因為你很……理性。」他笑了笑，牙齒又白又整齊，「對了，翠絲，今天的情境模擬中，你怕的是什麼？」

「我是想幫你解圍。」艾爾邊走邊說。過了一會兒，他把我從背上放下來，問道，「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我沒問那是什麼意思。

「調戲死神。」他大笑了幾聲。

「皮特罪有應得。」我毫不猶豫地說。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我臉上的熱潮退去，呼吸也變得平穩起來，「你那個愚蠢的前派別不只是在侮辱無私派，他們是在呼籲推翻整個政權。」

「喔哦，」威爾說，「當心導師。」

「嗯。不可能是因為他……」

「鋪天蓋地的烏鴉。」我說，「你呢？」

「你也變了。」我說。他確實變了，變得神情悠閑，年輕有朝氣，「你這是在忙什麼？」

我突然覺得一陣寒hｔｔｐs://reaｄ.9９ｃｓｗ•ｃｏm意爬上後背。克里斯蒂娜站在人群最外圍，她回過頭，視線正與我相遇。她擔憂地看了我一眼，而我早已僵在那裡。我父親。博學派此刻的矛頭對準了我的父親！

皮特停頓了一下，幾個人轉過身來。有些人，比如說克里斯蒂娜，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眉毛耷拉著，嘴角下拉。但大部分人都嘻嘻笑著，別有用意地互相遞著眼色。皮特最後一個轉過來，咧開大嘴笑著。

我順了順頭髮。不能回宿捨去，就算威爾讓我回去，我到那裡也是寡不敵眾。唯一的選擇是跟他們一起去，努力忘記無畏派基地之外發生的事。除了為家人憂慮，我還有足夠多的事情要應付。

「真不敢相信你又刺了個文身。」威爾搖搖頭。

還沒等威爾說完，我就用胳膊肘戳了他的肋骨一下，打斷了他的話。當時威爾離得很近，大概聽見了老四誇我迷人的話，可我不想讓大家知道，尤其是不能告訴艾爾。我不想讓他覺得更難過。

威爾從莫莉身邊拉開我，把我抱離了地面。我急促地呼吸著，掙扎著去搶那張報紙，誰也不能再念那上面的一個字了。我要燒掉它，毀掉它，我一定要這麼做。

他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漫不經心，但幾乎是帶著一絲悲傷在問。原來，他還是太在乎我了。

「看看，他們也不全是壞人吧？」他嚴肅地說。

我聳了聳肩：「很有趣啊。」

克里斯蒂娜還勸我買了件襯衫，露出肩膀和鎖骨的那種，又用黑色鉛筆給我描上眼線。我不再為抗拒她的化妝打扮而煩惱，特別是在我發現自己還蠻喜歡這樣以後。

「無私派領導後代的大批出走不應該被忽視，也不能歸因於巧合。」他讀道，「最近的轉派者，碧翠絲·普勒爾與迦勒·普勒爾，就是安德魯·普勒爾的一雙兒女，這不禁讓人對無私派的價值觀和教義產生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