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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來信 第二封信

幽靈來信

第二封信

「對,傳統總是來自於歷史。」我點了點頭說,然後我又掃視了這房間一圈,轉換了話題,「除了阿昌以外,客棧里所有的人都在這兒嗎?」
「你看到那片墓地了嗎?」
幾秒鐘后,她已經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回過頭來關上了那扇木門。我看著她回過頭來的眼睛,直到木門阻擋住了我的視線。
然後我躺在床上,打開了電視機的遙控器。這是一台國產的21吋彩電,客棧當然沒有有線電視,全靠電視機上的一根天線。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客棧去吧。」高凡收起了畫架和顏料等各種工具。
「不,是我和兒子吵架打擾了你。」她說話的聲音輕柔平和,顯得彬彬有禮,「你叫我清芬好了,我兒子叫小龍。」
我看了一眼那個叫小龍的少年,他卻低著頭一言不發,突然發出幾聲咳嗽。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遠處的懸崖上還有一個人。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靈客棧
他說話的樣子極為自負,似乎已經沉浸在了這景色中。我細細體會著他的話,確實很深刻。這時候,黃昏已經悄然來臨了,夕陽從我們的身後照射過來,把海面染成了一片金色,我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在奇異的金色光影中,眼前似乎展開了一組清晰的電影畫面。
他不置可否地回答:「也許吧。」
他收完了東西以後,便徑直向客棧的方向走去。我可不想一個人留在黑夜的海岸邊,急忙跟在高凡的身後。
上面究竟有什麼?帶著強烈的疑問,我屏住呼吸衝到了樓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晚餐很快就結束了,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各自回到了房間里。
不是一座墳墓,而是成百上千座墳墓,星羅棋布地遍布在山坡和高地上,面對著幾百米外懸崖絕壁下的大海。更確切的說,這是一大塊墓地。
然而,可怕的悲劇終於發生了。在一個漆黑的深夜,客棧中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一股奇怪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大家都聚集在底樓的大堂,但惟獨見不到客棧主人丁滄海。於是,我來到了客棧的三樓,結果發現丁滄海居然弔死在了自己的房間里。
照片很快就成像出來,效果相當不錯,我很喜歡。葉蕭,我把這幾張照片都附在今天的信里,你注意查收。
天色越來越暗,海邊的風不斷地吹亂我的頭髮,我來到了一片懸崖上,離海面的垂直高度有好幾十米。葉蕭你還記得嗎?我有輕微的恐高症,只要站在高處往下看,就會產生強烈的恐懼。我站在懸崖上向下看去,只見一片黑色的海水猛烈地拍打著礁石和峭壁,發出渾濁的巨大浪花,聽那海浪聲,簡直就像場重金屬的搖滾音樂會。在那一瞬,我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彷彿幾十米下的海水中,正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要把我從懸崖上拖下去。我的腳離崖壁只有幾厘米,生與死只在一線之間——幸運的是,我向後倒了下去,重重地坐在岩石上,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冷汗。
「我叫周旋,住在幽靈客棧。」
「什麼時候來的?」他說話的口氣就像是在審問犯人一樣。
那人立刻嚇得跳了起來,馬上回過頭來用鐵鏟對著我。我也顫抖著後退了一大步,才看清了他的臉——畫家高凡。
屏幕恢復了暗淡的灰色,那聲音也消失了。我長出了一口氣,重重地倒在床上,心裏忽然有些自嘲,就連這客棧的電視機都在捉弄我。
高凡邊走邊說:「冷了吧?這裏晚上可不能隨便出來。」
我走到了他的畫架跟前,畫紙上塗著深色的油彩,充滿了狂亂的線條,只能看出一個大致的輪廓,我輕輕地問:「你在畫大海?」
畢竟剛剛洗了一趟熱水澡,我很快就鬆弛了下來,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在獨自在海邊散著步,從布滿礁石的海岸走到高高的懸崖峭壁上,始終都見不到一個人影。我已經很久都沒有享受過如此的清靜了,似乎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這是一個能讓人好好思考的地方,也是一個能讓人發瘋的地方。
我快步走到了那處懸崖上,但那男人立刻就回過了頭來,用警惕的目光注視著我。他看起來30多歲的樣子,頭髮又長又亂,下巴上爬滿了鬍鬚,兩隻眼睛異常銳利。
葉蕭,今天的信就到這裏了。
我又把木匣放回到了包里,關於如何處置它,等明天再說吧。
受土地重溫,烤乾了身上的神秘。
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吹進來一股冷風,吊在頭頂的電燈搖晃了起來,慘白的光線在空空蕩蕩的大堂里閃爍著,眼睛也一陣暈眩。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急忙衝上了樓梯。
幽靈客棧再告荒廢,我只能揮淚告別了此地,帶著無限遺憾回到了滬上。但數日來,我的眼前總是浮現出海岸邊客棧之影像,宛如電影深刻烙印於心間,惟有寫出此文以聊自|慰,同時亦致祭丁公滄海矣,祈其九泉之下有知我思念之情愫。
戰火退去后,我回到了虹口,但心裏卻落下一個願望,那就是去幽靈客棧看一看,只可惜囊中羞澀,兩年來居然連區區旅費都不能籌措。惟一個月前,我的一部長篇小說得以出版,獲得了一筆小小的稿費,正好可以支付旅費。我當即買了一張火車票,踏上了前往幽靈客棧之旅途。在甬下車以後,我又雇傭了一輛馬車,星夜兼程地趕往K縣西冷鎮,終於在是夜抵達了幽靈客棧。
又是那個幽幽的女聲……
郵筒上寫著開箱的時間,是每天下午2點,鄉郵員都會準時來取郵件。我從包里拿出了寄給你的信,投進了郵筒裏面。
葉蕭,我敢打賭這景色一定能讓你終生難忘。最後,我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大海上,遠方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我甚至還能看到海平線,在水天相交的地方,似乎隱隱約約地有幾座小島的影子。只是奇怪的是,在我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竟然看不到一艘船。在近似於一個小海灣的整個海岸線上,也見不到任何人煙,只有幾隻海鳥從空中掠過。在這片荒涼的海岸上,似乎仍然停留在人類誕生前的史前時代,只有幽靈客棧孤獨地立著,彷彿是遠古文read•99csw.com明留下來的遺迹。
那個矮個子的女孩走在最前面,她用警惕懷疑的目光看著我;高個子的女孩走在中間,卻對我視若無睹;走在最後的就是那個叫水月的女孩。
晚上9點,忽然想起了丁雨山飯後的話,我想我該去洗個熱水澡。
「對不起,丁老闆,我只是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幽靈客棧坐落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我再也不敢在黑暗的走廊里停留,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我把門緊緊地鎖好,關緊了所有的窗戶,倒頭就睡了。
我明白了,便不再說話。
我終於見到了人煙,十幾個老人正坐在村口的樹蔭下聊天,後面是一棟棟漂亮的小樓,顯示出這裏的富裕。而那個綠色的郵筒,就立在村口的道路邊上。
看了上一封信以後的感覺如何?我猜得出你現在的表情,不要為我擔心,我還活著。
我沿著昨天坐著摩托車來的那條小路,走上了一處高高的山崗。這裏正好可以向四處遠眺,東面的海岸線曲折地延伸著,海邊聳立著許多懸崖和礁石,再往上就是幽靈客棧所處的荒原。在那片荒原的其它三面,則分佈著許多連綿起伏的山巒,在地理上形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獨立單元。這些山巒與更遠處的蒼翠群峰連接在一起,構成了典型的浙東海岸丘陵地形。也許是因為長期受到強烈海風的侵蝕,在面朝大海的一面,山體全都顯得光禿禿的,到處裸|露著黑色的岩石,只有在背光的山凹和山脊的另一側,才生長著成片的樹木。
不,理智明明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渾身顫慄不已。我立刻按下遙控器,關掉電視機。
幾分鐘以後,我站起來在大堂里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牆上掛著的鏡框上。現在我終於能看清楚了,牆上總共有3個老式的鏡框,裏面鑲嵌著放大的黑白照片。
「你會明白的。」
葉蕭可以肯定,周旋的信里並沒有提到這個懸崖上的女人。那她怎麼會出現在照片里?葉蕭越想越頭疼,最後他放下了照片,把抽屜拉了開來。
此致!
「是的,也許還會多住幾天。」
「周先生,請下來。」這時候我才聽出來,這是丁雨山的聲音。
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直了起來,我躺在床上默默問自己:會不會是幻覺?不,那聲音確實存在,從每一寸牆壁滲透進來,無所不在。
大堂里只有阿昌一個人,餐桌上已經放好了早餐,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起來的。我獨自一人用完早餐后,便又回到了房間里,鋪開紙筆給你寫信。
我繼續問道:「那客棧還有其它什麼傳統嗎?」
水蒸汽漸漸籠罩了這個由木板組成的小房間,我躺在木桶里幾乎要睡著了。記得一本推理小說上說,洗熱水澡是最能讓人放鬆的事,也最容易讓人進入自我催眠狀態,尤其是用老式的木桶洗澡,會使人產生時空的錯覺,彷彿回到了另一個年代。是的,我想我進入了一種催眠狀態,似乎整個身體都漂浮了起來,每一個毛細孔都最大限度地張開,熱水滲入我全身,直到把我溶化。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但依然什麼都看不清。那個聲音就在我的身邊,我忽然伸出手在水汽中亂抓,但手中只抓到水和空氣。不!我要逃出去。
當我吃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其他人幾乎還沒動筷子,只有我嚼著骨頭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堂中不斷迴響著。我這才感到一陣尷尬,茫然地問道:「你們為什麼不吃?」
那個30多歲的母親看到我以後並沒有驚訝,而是微微點了點頭,就拉著兒子坐到了我的對面。現在她的樣子是一個標準的溫柔母親,悉心地照顧著兒子,與昨天晚上截然不同。而她的兒子也安靜了許多,只是臉上沒有血色,而且不時地會咳嗽。
他顯得異常緊張,那副樣子就像是要拚命,但在看清我的臉以後,又馬上把鐵鏟放了下來,喘著粗氣問:「怎麼是你?」
「這是客棧的傳統。」丁雨山輕聲地回答了一句。
終於回到了天空底下,我貪婪地呼吸著空氣,飛快地向前跑去。
「你好。」我指著他身後的畫架說,「你是畫家?」
「總有一些人,死後陰魂不散。」
高凡點了點頭說:「沒事了,你走吧。」
反正我已經擦過了肥皂,我立刻拔掉了出水口的塞子,從木桶里跳了出來。好不容易我才找到毛巾擦乾淨了身體,穿上換洗衣服衝出了浴室。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想了想說:「這裏的景色確實很獨特,你非常喜歡嗎?」
我于月黑風高之夜造訪客棧,驚起了一客棧之人,幾番道歉方才平息。原來這客棧之中住著不少遊客,其中多是像我一樣的文人,從上海、杭州、南京等地慕名而來。客棧之主人乃一上海商人,姓丁名滄海,我與他暢談了一夜,方知曉其經歷非凡。斯人少年即習文,曾立志寫李、杜之詩文,后又沉浮商海十余載,積得百萬家財。3年前,丁滄海偶爾路經此地,見一荒涼的孤樓獨立於此。入內一看,客棧竟已遭荒廢,不見半個人煙,惟有牆上掛著兩張先主人之照片。此君暢遊附近之海岸,再細觀此客棧,方覺此地乃是人生歸宿之佳境也。他到西冷鎮上詢問客棧的由來,才知道這裏叫做幽靈客棧,始建於前清宣統三年的秋天,主人是一個當地富戶之子。客棧開張以後,雖然生意清淡,但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周圍許多人都會來此掃墓,故爾在這些節令生意可謂紅火。然而,在客棧建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國元年,即發生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慘案。在一個颱風呼嘯之夜,客棧的主人突然發狂,用斧頭劈死了客棧內全部的客人,總共13條人命,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來。慘案發生后,他自己亦在客棧的三樓懸樑自盡。當時這樁慘案轟動了整個浙江省,只因民初時局混亂,當局亦以此結案草草了事,從而在當地留下了關於幽靈客棧之種種奇聞軼事。丁滄海遂決定花重金買下地皮,修復客棧,以其傳奇色彩來吸引各方遊客,更兼此地景色獨特,為上海都地獵奇之士所喜好。不久幽靈客棧便重新開張,3年來已接待客人無數。read.99csw.com
我終於爬了起來,衝出去打開了房門,在漆黑的走廊里,我終於發現了那聲音的來源——我的頭頂,就在那黑暗的天花板之上。
我不禁輕輕地叫了一聲:「你在幹什麼?」
他首先說話了:「你是誰?」
「怪不得沒看到過你。」他的嘴角微微笑了笑,「你好,我也住在客棧里,我叫高凡,平凡的凡。」
靠近了才發現,柜子上居然是一台老式的電唱機,旁邊還有兩個小喇叭。
我快步走到大堂的底端,那裡還有一扇小門,我輕輕地推開小門,裏面又是一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盡頭,亮著幽幽的一點微光。
我立刻掉轉了方向,向海岸的方向跑去。剛跑出沒多久,就遇到了陡峭的懸崖,我只能從旁邊一條坡度很大的小路下去。這條路非常難走,費了十幾分鐘才離開墓地。
我相信他的話,但還是問了一聲:「為什麼?」
「這幅畫已經畫了一個星期了,明天也能接著畫。」
看起來就像是在埋屍體!
他快步走上樓梯。
說到這裏我確實感到有些餓了,便坐在了餐桌上。幾乎是同時,我聽到了有人下樓的聲音,我警覺地注意著樓梯口,結果看到了昨天晚上的那對母子。
再見,我的朋友,不論你是否相信,請不必為我擔心。
他走到了我的身邊,懸崖上的海風吹亂了他的頭髮,頗有幾分迪克牛仔式的酷樣,尤其是他那眺望遠方眼神。
午餐吃完以後,我沒有等她們下來,而是帶著要寄給你的信,推開了幽靈客棧的大門。
忽然,電視屏幕上變成了一片「雪花」,然後一排黑色的線條不斷地閃爍著,最後,屏幕上變成了一團模糊的畫面,隱隱約約是一個人的影像。我睜大了眼睛看著電視機,耳中聽到電視機喇叭里,傳出一陣奇怪而沙啞的聲音。
空氣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正當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注意到了那個叫水月的女孩的眼睛,就像昨天半夜裡一樣,她和我的目光再次撞在一起,她的眼睛似乎在向我暗示著什麼。
墳墓!
當我剛剛走到一半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然後是一個陰冷的聲音:「站住!」
葉蕭,你能夠想象嗎?我在荒涼的海邊原野上飛奔著,只聽到風從耳邊呼嘯著掠過。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地上還沒有干透,不時有泥水隨著我的腳步濺起。當我回過頭來才發現,幽靈客棧已經被遠遠地拋在身後。遙遙望去,那棟建築正孤零零地立在荒地里,那是一種觸目驚心的荒涼。忽然,我想起了一本書的名字——麥田裡的守望者,只是,麥田現在換成了海邊的灌木和荒草。
高凡一聲不吭地就坐到了清芬旁邊的空位子上。
風越來越大了。
這裏的墳墓來自各個年代,有的看起來非常古老,有的似乎是近幾年造起來的。在靠近山頂上的高處,有許多石頭和青磚砌成的墓葬,除了當中的石頭墓冢以外,背後和兩側都圍著一圈石牆,看起來就好像是墓主人坐在一把帶扶手的靠背椅上。這是中國東南沿海最有代表性的墳墓形式,通常是有錢有地位的人擁有的。而山坡和山坡下側的墳墓則顯得寒酸多了,稍微好一點的還砌著磚頭的墓冢,而差的連墓碑都找不到了,或許還有許多人連個墳包都沒有吧,看來社會的貧富差距也能通過墓地體現出來。
高凡似乎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熟悉,輕車熟路地回到了幽靈客棧。夕陽的餘暉,正籠罩著這棟黑色的建築,我的眼睛突然被眩了一下,原來是三樓的窗戶上發出幾片玻璃的反光。我獃獃地站在大門外,仰著頭望著三樓的那扇窗戶。
但我卻愣在那裡,看著眼前這一餐桌的人,心裏產生了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我的眼前也似乎浮現出了一幅經典畫面——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
我緩緩地踏進了墓地。這裏給我的感覺,和上海近郊的公墓完全不一樣。葉蕭,你可以想象一下,你走在一片荒涼的海岸邊,腳下踩著一蓬荒草,前後左右都是各個年代的墳墓,而四周見不到一個活人的影子——你會不會發瘋?
第3張就是懸崖了,葉蕭看到照片里的懸崖就是一顫。因為,他看到懸崖的頂端立著一個女人。雖然鏡頭的距離非常遙遠,但仍可以確定那是一個女子,孤獨地佇立在懸崖上。
於是,我向南邊的路走去,其實這裏本沒有路,不過是一大片裸|露的岩石而已。繞過了一座奇形怪狀的山丘,天啊,我看到了什麼——
丁雨山在離開前突然問我:「周先生,昨天晚上你沒有洗澡吧?」
「為什麼?」
其實,我並不相信他說的那一套,於是試著問道:「所以,這裏才叫幽靈客棧?」
更糟糕的是,這時候天色越來越陰沉,海邊的風也大了起來,夾雜著咸澀味只往我鼻孔里鑽。我茫然地在墳墓中間穿梭著,眼睛里全都是一座座饅頭似的荒冢。
葉蕭讀完這封信以後,脖子都有點發麻。他的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周旋正處於一個特殊的境地。這封信也是在今天早上收到的,但葉蕭直到晚上從局裡回家以後,才把信拆開來讀。
我的嘴一直都沒有停,心裏卻在想著早上的那3個少女,不時地抬起頭看看樓梯口,卻始終聽不到她們的聲音。我看了看表,現在只有11點鐘,也許是我下來得太早了。
在投完信以後,我害怕再會發生西冷鎮茶館里尷尬的情況,於是一刻都不停留地立刻按照原路返回幽靈客棧。
「我怎麼沒聽到?」
「這裡是畫家的天堂,就像梵高找到了他的阿爾勒,高更找到了他的塔希提島,而高凡找到了幽靈客棧。」
「不,我們在吃。」
我嘆了一口氣:「你說對了,丁老闆,我再住3天。」
終於,我看清了那點微光,是一根白色的蠟燭。在微微跳躍的燭火下,映著一個男人的背影,他的手裡正揮動一把鐵鏟,在地下用力地挖著什麼。
我想我快瘋了。
第一次聽說幽靈客棧是在民國二十一年的春天,斯時國軍正與日寇激戰于滬上,虹口文化界諸君大多躲進租界以避戰火。我承蒙朋友的關照,借住于大公報一位記者的家中。就在那避難的時日,我從這位記者朋友的口中,知道了關於幽靈客棧的種種軼聞。read•99csw•com
丁雨山微笑著說了一聲,然後就看到阿昌端著飯菜上來,幾分鐘的工夫餐桌上就擺滿了豐盛的晚餐,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立刻激起了我的食慾。真沒想到卡西莫多式臉龐的阿昌,還能燒出這麼好的菜。
不!
一瞬間,我的腦子裡掠過了那部日本經典恐怖電影里的經典畫面——從電視機里爬出了……
經過了一夜的惡夢,早上6點鐘不到就醒來,用最快的時間洗漱完畢,便跑下了底樓的大堂。
我又後退了一大步,怔怔地看著這3張照片。忽然,我看到這面牆的腳下還有個柜子,柜子上放著個什麼東西。
葉蕭,我必須承認,黃昏時這裏的景色確實美極了。
但我還是克制地回答了:「昨天晚上。」
「為了畫畫?」
正在我尷尬的時候,突然發現餐桌左側那3個少女中的水月,向我眨了眨眼睛。我這才感覺到了一絲人氣,精神也不再那麼緊張,緩緩地走到餐桌邊上,坐在了背對大門的下首空位上。
我也只能放慢吃飯的速度,而且特別小心不要弄出什麼聲音來,我心裏暗暗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不禁問了一句:「幽靈客棧里吃飯一直這麼安靜嗎?」
終於回到了房間里,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看旅行包里的木匣,謝天謝地它還在。我看著這隻木匣,一下子就心亂如麻起來。葉蕭,我該怎麼辦?我已經把木匣帶到了幽靈客棧,這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了嗎?把木匣放在這裏就離去,還是交到客棧中的某個人手中?如果是的話,那個人又誰呢?不,田園還有後半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我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其它的交代,天哪,這該死的木匣。
突然,我聽到了某種聲音。
在房間的正中,有一個圓形的大木桶,就像我們小時候洗澡用的大腳桶,不過它比我們的腳桶還要大上好幾號,足足有半個人高,直徑估計有1米5左右,一個成年人完全可以半躺在裏面,也可以同時有3個人坐在裏面。看來這就是幽靈客棧的傳統「浴缸」了。
你好。
突然,我又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但與剛才的那種聲音完全不一樣,而是某種金屬的碰撞聲。至於聲音的來源,我也聽得非常清楚,就在客棧的底樓。
那隻烏鴉撲扇著翅膀,最後停在了一棵枯樹上。那棵枯樹正好生在一塊背風的凹地里,見不到一片葉子,倒是有著非常奇特的姿勢,光禿禿的枝椏像死人的十指一樣伸向天空。枯樹底下有一塊孤零零的墳墓,而那烏鴉就停在枝頭。突然,我感到了一陣恐懼,甚至能感覺到烏鴉的眼睛正在盯著我看。
心裏一顫,馬上爬起來向那邊走去。我逐漸看清了那個人的輪廓,一個高個子的陌生男人,站在一處高高的懸崖上,他的面前擺著一個畫架,手中握著一隻筆正在上面畫著。
清芬拍了拍兒子的後背,然後向我問道:「周先生,你今天還住在這裏嗎?」
「現在我不想回答,但過幾天我會告訴你的。」他拖著手裡的鐵鏟走了出去,「回去睡覺吧,晚上不要在幽靈客棧里亂跑,否則會見鬼的。」
我卻注意到了地下被挖開的地方,看上去還真像個墓穴,於是我又問了一句:「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終於說話:「對不起,昨天晚上打擾你們休息了。」
「我晚上睡不著,到大堂里走走,就聽到了這裏的聲音。」
丁雨山的身影,和那昏黃的燈光很快就消失了,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二樓走廊里。這時我一點都睡不著,索性走下了樓梯,來到大堂里。
面對懸挂在房樑上的丁滄海屍體,眾人皆驚慌不已,一時間亂了方寸,許多人都一鬨而散,各自帶著行李連夜逃離了幽靈客棧。只有我把丁滄海從房樑上解了下來,等到天明以後,交給了當地官府處理。當局派遣了知名探長來勘察,雖然疑點叢生,但依然斷定丁滄海屬於自殺。
昨天上午,在寫完給你的第一封信以後,我粘好了信封並貼上郵票,然後帶上一個隨身的小包,裏面放著給你的信,還有那台一次成像照相機,快步來到了樓下。
我忽然大著膽子問他們:「你們都自願嗎?」
高凡冷笑了一下:「你會得到獎賞的。」
「是的,我們已經習慣了。」畫家高凡回答道,坐在他旁邊的清芬也點了點頭。
電視畫面很模糊,好像正在播放一部時下流行的清宮戲。我一向對清宮戲感到噁心,便按動遙控器不斷地換台。這裡能收到的頻道還真不少,有許多上海看不到的台,不過就是電視信號太差勁,畫面糟糕得就像被撒了一把沙子。我打開了窗戶,努力調整著天線的位置,但毫無效果。
能在幽靈客棧里看到這東西真是幸運,我記得我家過去也有過這種唱機,看上去又圓又扁,在裏面放一張密紋唱片,再把一根電唱針放到唱片的密紋上,它就會自己轉動起來,喇叭里放出各種音樂和聲音。那時候我爸爸經常玩電唱機,後來有了錄音機就不再用它了,不知道有沒有當廢品扔掉。不過,現在這種東西又值錢了,人們把這種老式的電唱機當作收藏品,這也是另一種的懷舊吧。
那聲音來自我的頭頂,就像是上天的聲音,我驚慌失措地抬起頭來,卻見到一隻黑色的鳥從頭頂掠過——烏鴉。
但眼前一片熱氣騰騰,水蒸汽完全模糊了我的視線,幾乎什麼都不清,如同光著身子墜入高空的雲層里,如果現在有人要害我,那簡直易如反掌。
「不為什麼,如果你不聽我的勸告,那麼一切後果都由你自己負責。」
這裏看不到常見的沙灘,也沒有上海和江蘇沿海的大片灘涂,而只有與海岸犬牙交錯的礁石與懸崖。在近岸的海水裡,有許多黑色的礁石露出海面,我猜在海面之下,也一定隱藏著不少危險的暗礁。也許,這就是見不到一艘船的原因,沒有任何船隻敢駛近這片海灣,無數的暗礁會讓水手們死無葬身之地。
當我們來到二樓走廊里的時候,他忽然靠近了我,壓低了聲音說:「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眼前這台電唱機上布滿了灰塵,似乎已經很久都沒人用過了,我低頭看了看它的商標,是上海電唱九*九*藏*書機廠在1965年出品的。
奇怪,這時候確實沒有了聲音,整個幽靈客棧死一般寂靜。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如何解釋。
在那慘白慘白的燈光照射下,餐桌上每個人的臉上都像塗了一層白色的粉,泛出青色的反光。更要命的是,他們圍著餐桌排列的方式,怎麼看都像是某種古老的獻祭儀式。他們都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所有人的眼神都特別地奇怪,又像是一群劊子手等候待宰的犯人,而那餐桌正適合做砧板。
然後我付給了他300塊錢。
我驚魂未定地回到房間,立刻就倒在床上,腦子還依然迴響著剛才的聲音。我趕緊閉上了眼睛,期望自己快點睡著。
我幾乎是踮著腳尖走過去,就連喘氣的聲音也壓到了最低,心裏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會發現什麼。
「因為鬧鬼。」
我終於離開了這裏,快速地向山坡下面走去。昨天來客棧的路上,我在摩托車後座上,特別留意了一路上的地形。所以,還不到20分鐘,我就已經走到荒村附近的道路上。
我真想聽聽這機器究竟會放出什麼聲音來,但還是克制住了。
「不,沒什麼。」
第2張照片是一個年輕男子的,比前面一張女子的照片更加模糊,他戴著一頂瓜皮小帽,看不出是什麼髮式。但我卻能從這張照片上感覺出什麼:幽靈客棧與這個人有著某種重要的關係。
當水月從我面前經過時,我似乎能聞到她身上的一股清香,她和我都側著身子,面對著面擦身而過。那一瞬間,她離我是如此之近,近得只剩下幾厘米的距離。她的鼻尖還有胸口幾乎貼著我劃過,我只能盡量後仰著,但後背卻緊緊地貼著木板做成的牆壁。
抽屜里有一疊報紙的複印件,那是他從圖書館里複印下來的,1933年的報紙副刊上的文章——《幽靈客棧》
一盞煤油燈的昏黃燈光直對我照射過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擋了擋。
「算是吧,一個沒有名氣的畫家。」
我忽然想起了來幽靈客棧的路上,阿彪在摩托車上對我說的話——幾百年來,西冷鎮和周圍幾個鄉鎮都把這裏當做墓地。也許,我眼前看到的只是墓地的一小部分,數百年來埋葬於此地的死者,恐怕能有「十萬大軍」了吧。
第2張拍的是海岸的礁石,周旋那台照相機似乎還不錯,礁石上飛起的海浪也拍得非常清晰。
就在自我催眠中沉醉時,那種聲音突然造訪了我,似乎就來自這個狹小的房間里。我嚇得幾乎跳了起來,立刻就從催眠狀態中清醒過來。
沒有人回答。
「不,這純屬自願。」
死者埋藏在墳塋里安然休息,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電視機里的那個人影實在太模糊了,我完全看不清他(她)的五官。而喇叭里傳出的聲音晃晃悠悠的,以一種奇特的波長飄蕩在我的房間里。
第1張照片里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頭像,照片非常模糊,彷彿籠罩著一層紗布,也許是時間過於久遠的原因吧。奇怪的是,即便看她那模糊的臉部輪廓,我依然可以感到一股難以掩蓋的風韻,而她的髮式也非常奇特,只有在關於晚清或民初的電視劇里,才能看到這種髮式。
我嗯了一聲。
那聲音還在繼續,似乎是一個幽幽的女聲……
然後,就聽到開門和關門的聲音,轉眼間高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堂里的電燈沒有開,只在櫃檯上放著一盞煤油燈,幽暗的燈光微微閃爍著,在黑暗中顯出一股靈異的氣氛。我深呼吸了一口,緩緩踱著步,不知道這樣能否度過漫漫長夜。
「沒有,這裡有嗎?我倒真想洗上一趟熱水澡。」
在底樓我又看到了丁雨山,他坐在櫃檯里說:「周先生,中午快到了,你是來退房的嗎?」他忽然停頓了片刻,緩緩地說道,「我打賭你不會。」
我最後看了那窗戶一眼,帶著心頭的一片疑雲,走進了幽靈客棧。
這時候阿昌走了過來,他收拾好了餐桌,然後也悄悄地離開。大堂里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獃獃地坐在餐桌上出神。
我感到她的眼睛在盯著我,就像她的名字水月,她渾身都充滿了飽滿的水分,臉龐是那樣清晰而白|嫩。在她與我擦身而過的時候,一絲長長的頭髮,帶著浴后的濕汽,從我的臉上劃過。
「謝謝。」他點過了錢后說,「你要去哪兒?先吃午飯吧。」
說完,他拎著煤油燈走上了三樓。
大堂里開著一盞慘白的電燈,亮得讓我有些晃眼。我揉了揉眼睛才能看清楚,餐桌上已經坐著好幾個人。丁雨山坐在面向大門的上首,餐桌的左側坐著今天早上的3個少女,餐桌右側是清芬和小龍母子倆,但唯獨看不到啞巴阿昌那張卡西莫多式的臉。
丁雨山回答:「這並不重要,只要你住得久了,就一定會明白的。」
木桶底下有一個出水口,裏面的水已經全部放光,只是木桶還冒著熱氣。在木桶邊上有一個水龍頭,我擰開水龍頭試了試,放出來的是熱水。看來這裏就像過去的澡堂子一樣,但唯獨不能淋浴。旁邊還有幾塊清洗浴缸的海綿,和一瓶浴缸消毒液。我把很多消毒液倒進了木桶,然後再用熱水浸泡海綿,在木桶內側擦洗了起來。雖然有些吃力,但是並不感到累,只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聽到這聲音,我立刻像雕塑一般被定住,然後緩緩地回過頭來。
「是的,你不覺得這裏的大海很美嗎?」
但是,幾個小時以後,那個聲音又來了。
走廊里沒有一個人影,我不敢再停留,迅速地跑了出去,回到二樓我的房間里。
門裡面是一道狹窄的走廊,兩邊都是黑色的木板,低矮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昏黃的燈。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木門,一股熱氣從門縫裡冒了出來。
丁雨山動了一下筷子說,原來他吃得實在太慢條斯理了,以至於我根本就沒看出來。餐桌上其他人也是如此,他們似乎已經習慣於「文雅」的進餐方式,而且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餐桌上如死一般寂靜,而桌上的飯菜則在不知不覺中被消滅了。
「就等著你們吃晚飯呢。」丁雨山大聲地說,「快坐下啊。」
看著眼前這番景色,我突然想起了一幅著名的油畫——《死之島》,作者是19世紀的瑞士畫家勃克林。畫面中一座四面被海水九*九*藏*書包圍的孤島,高高地突出在水面上,到處都是怪石和懸崖絕壁,在幾乎令人窒息的陰暗背景下,一艘小船划向島上,一個白衣男子正靜立於船首——他代表著死神。這是勃克林一生中最精彩、也是最受爭議的作品。幾年前,當我一看到這幅畫的時候就被震撼住了,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審美,深入了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
「鬼?」
阿昌放好了全部的飯菜以後,就悄悄地消失了。我向四周張望了幾下,總覺得這張餐桌上有一股奇怪的氣氛。但面對一桌美味佳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胃,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這條路雖然小,但也要比海邊好得多,路邊是滿目蒼翠的青山,山腳下種著一些農田。僅僅隔著一座山脊,便與海岸的荒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帶上幾件換洗的衣服和毛巾,離開了房間,走到底樓的大堂里。這裏依然一個人影都沒有,電燈還在繼續晃動著。我來到了丁雨山所說的那扇小門前,輕輕地推開了它。
客棧的三樓。
丁雨山從我面前走過,踏上了樓梯說:「請記住,絕對不要到三樓去,這是客棧的規矩。」
我剛向前走了幾步,走廊盡頭的那扇門突然打開了,從門裡面走出來3個年輕的女孩子。
我漸漸看清了煤油燈下他的臉,那張臉就像幽靈一樣閃爍著。我只能按照他說的做,緩緩地走了下來。
葉蕭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這就是70年前的幽靈客棧。他走到窗前,面對著外面漆黑的深夜,為身在幽靈客棧中的周旋祈禱平安。
「客棧的傳統?所有住在這裏的客人都要遵守客棧的傳統嗎?」
我從隨身背著的小包里拿出那台一次成像的照相機,對準了眼前的海岸景色迅速地按下了快門,連著拍了好幾張,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拍下了大海、礁石,還有懸崖。
我也緊跟在他身後回到了大堂,輕聲問道:「你後面的話是什麼意思?」
現在已經將近10點鐘了,如果快點出去投信的話,或許還能來得及回來吃午飯。
是夜,我即住在客棧二樓的一個單間,此後在客棧里居住了整整半個月,結交了不少好友,白日暢遊附近的海天美景,夜晚與三兩知己略談聊齋之故事。此種愜意生活,更讓我產生不少寫作之靈感,短短數日之內,竟文思如泉湧,連作數篇小說,皆為我近年來滿意之作。
看著眼前這幅景象,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首經典詩歌《海濱墓園》,作者是法國詩人保爾·瓦雷里,我至今仍能背出其中的兩句——
「很好,我們吃飯吧。」
我長長地出了口氣,狹窄低矮的走廊里,似乎還殘留著她們身上的濕氣,還有水月的眼神。我緩緩地走進了前面的那扇木門,水蒸汽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能大致地看著這是個全封閉的小房間,大約只有六七個平方米,四面牆壁和天花板都是由木板組成。這些木板看起來已經浸透了水分,摸起來的手感非常鬆軟,就像是上好的軟木。
「是的,我已經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月了。」
「你怎麼了?不進去嗎?」高凡冷冷地問道。
在柔和的檯燈光線下,他緩緩念出了這篇陶醉寫的文章——
「每天晚上8點到10點,就在後面那扇門裡,有熱水供應的。」他指了指大堂後面的一扇木頭門,然後就走上了樓梯。
他在畫畫?
我當時嚇了一跳,以為他會動武,可是黑暗裡我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草草地回答:「好的,我不說出去。」
這時候,啞巴阿昌端著飯菜上來。沒想到幾個菜都是海鮮,正好合我的胃口,吃起來味道真不錯。我剛想誇獎一下阿昌,他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第3張照片也很舊了,但相對要清楚一些,是另一個中年男子的頭像,他剃著西式的頭髮,從衣領可以看出是西裝的樣式,還有一根黑色的領帶。看起來他所處的時代,要比前面兩個人更接近於現代。
「你不畫完它嗎?」
他冷冷地回答。
「這說明客棧有著悠久的歷史。」高凡補充了一句。
當我來到郵筒前的時候,那些老人都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不是自己穿錯了衣服,後來才明白,這顯然是因為我從海邊的方向來的,引起了他們的警惕。那些老人立刻就搬著凳子離開了樹蔭,退到了離我很遠的地方,聚集在一起對我指指點點。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葉蕭在信封里又看到了周旋附來的3張照片。第1張照片拍的是大海的全景,這張採光還可以,一片黑色的大海波濤洶湧,遠方海天一線,頗有幾分蒼涼悲壯之感。
當再次走到那高高的山崗上時,我突然改變了方向。我不想這麼快就回客棧,既然這裏的景色如此獨特,何不在附近多看幾眼?
直到我確信擦洗乾淨了以後,才用軟塞塞住了出水口。熱水緩緩地流進了木桶里,我脫去衣服跳了進去。葉蕭,說實話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泡過浴缸了,更別說這種木桶。全身很快就浸泡在了熱水裡。我關掉水龍頭,閉上眼睛泡在熱水裡,水溫正正好好,那種感覺真的很舒服。
她們本來是一路走一路竊竊私語著,但看到了我以後就立刻沉默不語了,一個個側著身子從我旁邊走過。這條走廊太狹窄了,兩個人不能並排通過,我也只能側過了身子。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肺葉里充滿了海水的氣味。自從來到這片荒涼的海岸,我第一次離大海是如此之近,那感覺無與倫比。
葉蕭:
幽靈客棧位於浙東之海岸,周圍雖是山清水秀之鄉,但此地之海岸卻是不毛之地,放眼望去,滿目荒涼,惟有一座三層樓房的客棧,孤立於狂野的海風之中。幾里之外更有一墓地,為數十里之內各鄉鎮居民之陰宅。此種環境不可謂不險惡,幽靈客棧正是名實相符。
正當我回味著瓦雷里的詩句時,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奇怪的聲音,當時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離開墓地,我來到了大海邊——黑色的大海。
她們渾身都是濕漉漉的,穿著浴后的乾淨睡衣,濕潤的頭髮披散在肩膀上,手裡拿著毛巾、洗髮水,還有換下來的衣服。一團團熱氣從她們的身上散發出來,充滿了這條小小的走廊,也模糊了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