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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來信 第三封信

幽靈來信

第三封信

她把我的興趣調起來了,我輕聲地問道:「你見到什麼了?」
我安慰著她說:「好了,現在沒事了。」
「肺病?」
「是啊,不過總算回來了。」
躺在陰涼的席子上,我只感到渾身疲倦,一合眼就睡著了。
小房間後面居然還有一條走廊,那背影迅速地晃進了走廊。我緊緊地跟在後面,在昏暗的燈光下,根本看不清她的臉。這條走廊彎彎曲曲的,而且還有幾條分岔,走廊兩邊是一些小房間,我跟著她拐了幾個彎,就彷彿來到了迷宮之中。
她繼續問道:「你寫過什麼書?」
一路上仍然見不到一個人影,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抵達了荒村。當我走到村口的郵筒前時,周圍所有的村民就一鬨而散,那樣子就好像活見鬼似的,彷彿我會給村子帶來致命的瘟疫。我只能像個小偷一樣低著頭,迅速地把信投到郵筒里,但願你能快點看到它。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迷宮般的走廊,又一陣陰冷的風吹進來,頭頂一盞電燈不停地搖晃起來。我覺得我就像一頭掉進陷阱的野獸,正在等待獵人的到來。我實在受不了了,猛地推開了旁邊的一扇門,卻發現門裡就是廚房,而廚房的外面就是客棧的大堂。於是我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大堂里,看來我對幽靈客棧還了解得太少。
她靠近了我,輕輕地說:「放給我聽。」
「我想是左眼。」
「對,就是他(她)。」
水月睜大著那雙觀音畫像般的眼睛,站起來說:「就在這裏。」
渾濁的海浪在礁石上高高地濺起,發出撕心裂腑的聲音,我不敢想下去了。
忽然,矮個子女孩抬起頭對我說話了:「你是新來的吧?」
幸好丁雨山並沒有跟在後面,回到昏暗的走廊里,我放慢了腳步,忽然聽到旁邊傳來某種聲音。我立刻停下來側耳傾聽,發覺那聲音來自我左側的7號房。
「小龍,你怎麼了?」
「是那個幽靈?」
「你在看這個?」我指著牆上的3幅照片問,心裏很是疑惑。
對不起。
葉蕭,當時我心都涼了,甚至想到了最糟糕的結局。在這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迷路,或許就意味著死亡。我曾想過大聲地呼喊求救,但立刻就放棄了,附近連個人影都沒,又有誰會聽到呢?這時候,我突然嗅到了一股海水的氣味。
「因為我累了。」我真沒有想到,這居然是清芬的聲音。
「哇,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到個作家。」琴然竟有些激動了起來。
清芬微微笑了一下:「你說得真好。」
然後他瞪了我一眼,便又回到裡間去了。我這才吐出了一口氣,看著那台電唱機,抬起頭又看到掛在牆上的3張舊照片,心裏一陣發悶。
這時候我注意到了水月,她似乎也完全沉浸於其中,眼帘落下了一半,眉眼裡露出一絲陶醉的神情。一雙紅唇喃喃自語,似乎是在跟著唱片里的曲調默默哼唱。
沒想到,我剛一推開底樓的那扇門,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個背影,如幽靈般從狹窄的走廊里一晃而過。
她離開了餐桌,在客棧的大堂里緩緩地走著。她的腳步顯得異常輕盈,再配上細長的身材,走起來有一種特別的風姿。我也忍不住緊緊跟在她後面,直到她停在牆上的那3副鏡框前。
「我見到了鬼。」
昨天上午寫完了給你的第二封信以後,我就帶著信和照相機走出了客棧。這一次我加快了腳步,依然沿著昨天走過的路向荒村而去。
「就連越劇也是從山村小調發展來的。」她插了一句。
她似乎對這個東西非常感興趣:「能放給我聽聽嗎?」
沒走幾步,就看到前面有一個人影在晃動著,我立刻屏住了呼吸,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對方似乎並沒有發現我,繼續沿著走廊向前走去。
——那雙憂鬱的眼睛冷冷地盯著我的鏡頭。
水月低著頭說:「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
我飛快地向客棧的方向跑回去,卻發現越來越不對勁,直到被一塊怪石嶙峋的高崗擋住了去路。這條路我從來都沒有走過,四周的景物也是完全得陌生。我舉目四望,看不到幽靈客棧,也辨別不清方向。我看著陰沉的天空,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的心上——我迷路了!
他冷冷地看著我回答:「什麼意思?」
我有些驚奇:「你真讓我刮目相看,是從哪裡知道的?」
「不!」高凡顯得更緊張了,但隨後他的聲音又平靜了下來,「你過來。」
站在海邊的高崗上,我終於能遙遙地望見幽靈客棧,就矗立在南面大約1000米外的荒原上。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貪婪地呼吸了幾口海邊的空氣,然後又向四九-九-藏-書周眺望了一圈。
「不要害怕,小龍的肺病是沒有傳染性的。」清芬撫摸著兒子的頭髮說,「他的命不好,從娘胎里出來就得了這種病。」
我小心地環視了周圍一圈,確定再沒有其他人,然後,小心地把木匣放到櫃檯上。
一回到房間,我就趴到窗戶口深呼吸起來,眺望著外面的大海,心情許久才平靜下來。我突然質問自己:究竟為什麼來到這裏?到底是為了完成田園的遺言,還是為了創作的靈感?
幾分鐘以後,他終於說話了:「你這是幹什麼?」
難道她跳下去了?
「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麼?」丁雨山不放過我,仍然盯著我手中的木匣問。
房間里又是長久的沉默,但我的心跳卻驟然加快,心裏默默地複述著「幽靈」兩個字。
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依然是寶藍色的,甚至還有幾顆星星在閃爍。我看了看表,發現只有凌晨4點半,今天怎麼起得那麼早?可我再也睡不著了。抹了抹眼睛還是下了床,匆忙地洗漱了一下就下樓去了。
「沒關係,他已經死了5年了,也是死於肺病,事實上小龍的肺病就是來自於他的遺傳。他的身體很不好,從我嫁給他的那天起,他就不停地咳嗽,一直到他死。」
在照相機的鏡頭裡,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看看柜子裏面有沒有。」
我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如果剛才他沒有那種反常的表現,我也就相信他了。但現在他越是否認,我就越是不信任他。我緊緊地抓著木匣,心裏響起一陣聲音,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把木匣給丁雨山。
「不知道,也許是這客棧以前的主人。」
「我叫周旋。」
「你看不出來嗎?這是一個木匣。」
你還好嗎?
這一幕讓我非常吃驚,我躲在十幾米外的一堆灌木叢後面,偷偷地觀察著阿昌。在天色未明的清晨,這個有著卡西莫多式外貌的啞巴,來到了荒涼的海邊墓地中,對著一座孤墳燒起了錫箔冥銀——這真令人毛骨悚然。
我在幽靈客棧的第三夜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晚上7點才醒來,窗外的夜色已悄然降臨。我連忙跑下了樓梯,卻看到大堂里空空蕩蕩的,只有餐桌上坐著那3個少女,其他人都不知到哪去了。
她的聲音變大了:「這不行!」
客棧裡頭有迷宮?我的心裏立刻毛骨悚然起來。就在我猶豫的關頭,那個背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水月點了點頭,拿起其中一張唱片仔細地看著,眉眼間露出似曾相識的神色,便用那極富磁性的聲音說:「古樂府里有一種子夜歌。據說是一個名叫子夜的晉朝女子所作,歌曲的風格極其悲哀,乃至於東晉豪門王軻府中的鬼魂也為之感動。此外還有子夜四時歌等,都屬於南朝清商曲中江南吳聲的一種。後來,南唐李後主也作過以子夜歌為詞牌的詞。」
葉蕭:
然而,這少年卻毫無反應。清芬苦笑了一下說:「你別管他,小龍就是這個樣子的。」
「夠了,你又在說胡話了。」琴然在蘇美的眼前揮舞了一下手臂,然後把蘇美拉了起來,「我們回房間去吧。」
我對她突然的提問有些意外,只能尷尬地點點頭。
我嚇了一跳,立刻放下了照相機,那面的高崗上已經見不到人影了。我茫然地尋找著她的蹤影,最後視線落到了懸崖之下。
這些唱詞全都是當地的方言,雖然幾乎一個字都沒聽懂,但在冥冥之中,我似乎能理解這出曲子的意思。通過那婉轉起伏的音調,抑揚頓挫的唱腔,眼前彷彿出現了那綉金的戲台,一個穿著戲袍的女子,正在台上揮動著飄逸的水袖,口中「咿咿呀呀」地唱著凄美悠揚的古老曲牌。
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往前跨出一步就是幾十米高的懸崖,掉下去就是堅硬的礁石和海水。想到這些我就緊張了起來。
「寫作?」琴然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問,「你是作家?」
聲音忽然靜止,過了許久我才聽到了清芬略帶顫音的回答:「我……我看到了……」
蘇美繼續用那種嚇人的聲音回答——
「這是現代的地方戲,和古老的清商曲可沒什麼關係。」
「為什麼騙你?我可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東西。」
此致!
我還是把那張唱片放進了電唱機里。先仔細看了看唱片的位置,再回憶一下小時候家裡的電唱機是怎麼用的,然後,我把電唱頭小心地放在了唱片的密紋里。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立刻就盪了起來,彷彿被攥在了這唱曲的女子手中,碎成一片音符。我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她的聲音,總之四個字:攝人心魄。
我的眼前立刻浮現九*九*藏*書出了肺癆病人的形象,在醫療不發達的時代,曾有無數中國人因此而喪命。
接著,丁雨山把頭低下去,非常仔細地端詳著木匣,又輕輕地摸了摸它的表面,但他的手立刻就像觸電一樣彈了回來,嘴裏還發出一陣奇怪的叫聲。
我的心裏也是一跳,莫不是真的觸電了?
我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迷宮」。反正一大清早也沒有人,不妨再到迷宮裡走一走。於是我悄悄地踏進了廚房,照著昨天出來的路,踏進了那條曲折的走廊。
再快步回到浴室里,趕緊打開水龍頭,幸好還有熱水。我匆匆地洗完了澡,便回到了自己房間里。
清芬淡淡地回答:「我先生早就死了。」
琴然用餐巾紙抹了抹嘴巴說:「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這些唱片都是六七十年代出版的,唱片的內容,是一種我從沒聽說過的地方戲曲——子夜曲。
「這是電唱機,能夠放唱片的,就好像現在的CD機。」
「說說原因。」
就在這關頭,一個人影從裡間沖了出來,飛快地跑到我們跟前,把唱機的針頭從唱片上拿了下來。
「他有什麼問題嗎?」
「別管他。」
「不過嘛,這兩天我是見到了一些東西。」說話的是蘇美,她的神色一下子變得異常凝重。
果然如此,我的心裏也有些忐忑不安,只能輕聲地說:「很抱歉打擾你了。」
丁雨山後退了好幾步,面如土色地盯著木匣,然後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說:「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的,我開始確信田園不希望看到這一幕,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木匣的歸宿。我立刻收回了木匣,小心地捧在自己懷中。
她想幹什麼?
那個人是啞巴阿昌!他用那雙大小不一的眼睛瞪著我,反倒把水月給嚇到了,急忙躲到了我的身後。
我盯著手中的木匣,心裏一時六神無主,眼前浮現起了懸崖上那女子的影子。我又把木匣放回到了旅行包里,整個人躺倒在了席子上,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大堂里就剩下我和水月兩個人了,我一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她卻先開口說話:「我也吃好了。」
蘇美點了點頭,碰了碰旁邊的水月問:「水月,你不回去嗎?」
「不……我不知道……」能聽得出,她的聲音顯得極為緊張。
然後,我和她離開了大堂,回到了二樓各自的房間里。她住在四號房,和那兩個女孩住在一起。
緊接著我聽到一陣腳步聲,門突然打開,差點撞到我的身上,我立刻躲進旁邊的陰暗處,看到清芬快步地沖了出去,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里。
「我的簽名可不值錢。」不過,我還是簽了個名字在上面。
「不能。」我斷然地拒絕了他,然後就捧著木匣向樓上跑去。
「裏面裝著什麼東西?」
我想了想,幽靈客棧里30多歲的女人只有一個,就是那個叫清芬的年輕母親,那是她嗎?
「可以說是吧。」
說完,她就和蘇美手挽著手走上了樓梯。
「我是旋轉的旋,沒有那個王字旁的。不過,我也是從上海來的。」我看了看水月,發現她已經抬起了頭,於是我問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我剛剛坐到她們的對面,阿昌就給我端著碗筷出來了。今晚的飯菜相對簡單一些,不過對我來說也已經足夠了,礙著對面的3個女孩子,我只能慢條斯理地吃著。
我在地上找到了電唱機的電源,把它插|進了牆腳下一個插座里。
大堂里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住了。她的聲音非常輕,但奇怪的是,那種氣聲卻異常清晰地傳入了我的耳朵里。我冷冷地看著她的眼睛,沉默了有好幾秒鐘。
哎,有句話我還是憋不住要說:昨天晚上,我又想到了小曼。
我看了小龍一眼,他依舊沉默地看著我;我又看了清芬一眼,她毫無表情。我忽然對她產生了某種同情,嫁給了一個癆病鬼,又生下一個體質孱弱的孩子,或許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幸福。我禁不住念出了一句名言:「幸福的人都是一樣的,而不幸的人則各有各的不幸。」
「在哪裡走?」
「看到誰了?」
但高凡的聲音卻步步緊逼:「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終於等到水月說話了,她的聲音輕柔而細膩:「我還沒吃好,你們先上去吧。」
這時候,我已不想再和她們糾纏,便突然轉變了話題:「你們覺得幽靈客棧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他搖了搖頭說:「周先生,你誤會我了,我並不想要你的東西,只是剛才我摸到木匣的表面時,手上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某種力量通過手指滲透進了我全身,那感覺就像九九藏書被輕微的電流麻了一下。」
其實我現在很想你,真想當著你的面說話。
吃完早餐后,我就回到了房間里給你寫信。天哪,現在才上午9點多鍾,我只用了不到4個小時就寫了一萬多字,似乎我的筆下真有什麼魔力。也許你不太相信我能記錄這麼多具體的東西,特別是我和他們的對話。不過,我寧願相信這些對話的文字,都是它們自己流出來的,並沒有藉助於我的記憶。
說罷我轉身就要離去,丁雨山跟在我身後說:「對不起,能告訴我木匣是從哪裡來的嗎?」
她彬彬有禮地向我點了點頭:「你好,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錯。因為南方各地的方言各不相同,有許多小劇種只在很小一塊地域內傳播,離開本地區就沒人聽得懂了,所以養在深閨人未識也是很正常的現像。」
「他(她)——」
「我兒子有肺病。」
從這取景框里看出去,她就好像站在我的面前,直視著我的眼睛,彷彿伸出手就可以摸到我。
「我們真榮幸能在這裏認識你。」琴然想到了什麼,從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送到我的面前說,「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回到客棧里,我沒有見到丁雨山,只有清芬和小龍母子兩個人坐在餐桌上,阿昌正把午餐端到他們的面前。看到清芬的樣子,我又想起剛才在海邊見到的那個女人,忍不住過去坐到了她的旁邊。
當走過一處開著天窗的地方,我才發現眼前的人影,並不是昨天晚上的那個女子,而是啞巴阿昌。
水月站到了柜子邊,低下頭仔細地看著這台機器,那樣子顯得興趣盎然,她終於微笑了起來:「這是什麼?我好像在電影里見過。」
「真的嗎?這太危險了。」
這扇房門又迅速關上了。我這才呼出了一口氣,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琴然扭著眉毛回答:「古怪的地方?這裏的古怪可太多了,這棟房子和這房子里的人,還有所謂客棧的傳統。」
我還是略過了在海邊見到的那一幕。這時候我注意到了小龍,他正用眼角的餘光瞄著我,這12歲少年的目光讓我渾身不自在。
她看到了我!
「差不多吧。」
或許她只是個路過的旅遊者吧?但願她沒事。中午的太陽照射在我的頭頂,我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收起照相機,向幽靈客棧的方向走去。
並不是清芬,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
我想我現在可以寫一部小說了,但那個木匣該怎麼辦?不,不能讓它一直呆在我的旅行包里。我立刻就想到丁雨山,他是幽靈客棧的老闆,只有他可以處理這種東西。
「因為這裏很特別。」
「你一個人陪著兒子不累嗎?怎麼沒看見你先生?」
我和水月都屏住了呼吸,因為就在同時,喇叭里放出了聲音……
「你們是來這裏度暑假的吧?」
隨著唱片的繼續轉動,曲調變得越來越凄涼,我這才真正明白什麼是中國戲曲里的如泣如訴。這旦角的感情似乎越來越投入,漸漸地笛子和古箏的伴奏都消失了,只剩下洞蕭的聲音。而且,唱片里還出現了一些奇怪的雜音,一絲一絲地夾雜在音樂中。最後,就連催魂奪魄的洞蕭也不見了,竟然變成了旦角的清唱——宛若幽靈的哀吟。
「丁老闆,你認識這樣東西嗎?」
不管手搭涼蓬還是眯起眼睛,我還是看不清。要是能有一架望遠鏡就好了,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包里的照相機。我立刻把那台一次成像照相機從小包里拿了出來,對準了那個女人的方向。
阿昌在那座墓前獃獃地站立了一會兒,他的身體有些顫抖,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疊錫箔,撒在了墓前的空地上。然後,他划亮火柴點燃了這些錫箔,白色的火焰在海風中迅速地燃燒著,隨即生出裊裊的輕煙,飄散到空中。
「對,我們很喜歡幽靈客棧。」高個子的蘇美回答。
「我在想他們是誰?」
「等一等,我好像看過那本書。」那個叫蘇美的高個子女孩突然插話了,「對,我想起來了,就是那本寫民國時代密室殺人案的,我記得作者的名字就叫周旋。」
她的鳳眼轉了轉,然後又環視了周圍一圈,在確定沒有其他人以後,她顯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低下頭用神秘兮兮的氣聲說——
「為什麼不和她們一起上去?」
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回到客棧以後,阿昌正在餐桌上吃早飯,原來他平時都是這麼早吃飯的。我故意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吃飯。而他則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我,雖然說不出話來,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你喜歡南朝的清商曲嗎九_九_藏_書?」
蕭——我立刻就聽出來了,那是洞蕭的聲音,低沉而悠揚。忽然,我想起了關於這種樂器的一個禁忌,大意是說日落之後就不再能吹蕭了,否則那種凄涼的聲音會把鬼給引出來的。
就在距離我大約幾十米的地方,同樣也是站在一處高崗上。我又向前走了幾步,但被一道陡峭的斜坡阻攔住了。我實在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一個30多歲的女人,穿著一身黑色,正獨自面對著大海佇立。
成熟|女人的眼睛真是銳利,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事,我停頓片刻才回答:「剛才我差點迷路了。」
她的嘴角露出一個奇特的表情,然後就轉過身子,消失在了我的鏡頭裡。
我的心裏又是一跳,忍不住快步跟了上去。我發現在走廊旁邊還有一個小門,裏面是一間用來燒水的小房間,還堆著一些煤球。在這間昏暗的房間里,我又看到了那個背影,應該是一個女子,長長的頭髮上冒著濕潤的熱氣。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醫生說他的病沒有特效藥,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靜養,最好是住在空氣和環境都比較好的地方,這樣才有利於他養病。」
我感到身上一陣涼意,覺得這座墳墓有些奇怪,但又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種感覺。這時候,那隻可惡的烏鴉又飛過來了,停在枯樹的枝頭髮出刺耳的怪叫聲,似乎是在向我發出某種警告。我立刻向客棧的方向跑回去。
我只能盡量用自己有限的知識來解釋:「雖然我也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戲。不過,中國的戲曲歷史淵源流長,各地的方言和聲腔都不相同,所以行成了全國上百種地方戲曲。浙江便是南曲的發源地,許多縣市都有自己的地方戲。」
葉蕭,今天的信就到這裏吧,我得去給你寄信了。
這裏距海面的垂直高度大概有30米,腳下布滿了崎嶇不平的岩石,在高崗的另一端坡度迅速地下降,直沒入幾十米外的大海,如巨幅的油畫般展現在我面前。
「我在念中文系,正好讀到中國文學史,其中有古樂府和南朝民歌的內容。」
海邊墓地——這裏就是我上次來過的地方,成千上萬的墳墓聚集於此,宛如千百年來死者們的幽冥世界。
我不知道清芬說的是「他」還是「她」?
「我——不告訴你。」
還是琴然打破了沉默,她半真半假地問道:「蘇美,你是左眼見到鬼呢,還是右眼見到鬼?」
旁邊高個子的女孩問道:「不好意思,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我看到阿昌走進了一塊背風的凹地,那裡有一棵枯死的老樹,光禿禿的枝椏以奇怪的姿勢伸向天空,而在樹下則有一座孤獨的墳墓。天哪,前天我來到過這裏,還記得有一隻烏鴉飛過我的頭頂,就停在那棵枯樹上。
「所以你們才選擇了幽靈客棧?」
阿昌用手不停地比劃著,可惜他說不出話。我真擔心他會動手打人,不過最後還算好,他只是拿下了唱片,放回到了柜子里。
等阿昌走了以後,我才敢直起身子走到枯樹下的那座孤墳前,很奇怪這座墳居然沒有墓碑,不知道是誰的墓,或許墓里埋著阿昌故去的親人吧?雖然今天不是清明、冬至或七月十五,或許有可能是死者的周年忌日。
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我端詳著她們說:「沒錯,這裡是很特別。」
「我明白了。」蘇美又搶著說了,「作家寫長篇小說都要找一個幽靜的環境,就像幽靈客棧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我沒說錯吧?」
然後我又把鏡頭推出去,看清了整個人的全景,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裙,絲質的裙擺在風中微微飄起,看上去就像葬禮上的美麗寡婦。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笑了笑說:「那是好幾年前了,我的第一本書。」
「我試試吧,不過得先有唱片。」
突然,我發現了一個人。
她的眼睛依舊直盯著照片上的3個人,那樣子真讓我摸不透頭腦。最後,她的目光落到了牆腳下的柜子上——那台老式的電唱機。
大堂里只有丁雨山一個人,他立刻警覺地抬起頭來,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我說:「周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原來是先天的疾病,能治好嗎?」
「子夜曲?」水月看著這些唱片,不禁輕輕地叫了一聲,「很特別的名字,真是一種戲曲嗎?」
「你真的不認識這個木匣?」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靈客棧
從鏡頭裡看,她的臉非常迷人。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葉蕭,我這台相機真不錯吧),她有著一雙成熟而憂鬱的眼睛,那種風韻絕對勝過同為少婦的清芬一籌。
那疊錫箔很快就https://read.99csw.com燒光了,阿昌又對著墳墓站了一會兒,然後就照著原路返回。我依舊躲在灌木叢後面,我確信他沒有發現我。
於是,我打開了一直放在房間里的旅行包,小心地把木匣取出來,走出房間下樓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晚上9點半,才想起來洗澡的時間到10點為止。於是我帶著毛巾和衣服下樓洗澡去了。
我盯著她的左眼,努力要從那隻明亮的眼球里發現什麼。這時候水月也抬起了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
這倒提醒了我。我打開柜子以後,果然發現了一疊密紋唱片,似乎很多年都沒用過了,上面矇著一層厚厚的灰。我小心翼翼地把這些唱片拿了出來,用一塊干抹布擦乾淨了灰塵,然後又把電唱機擦了擦。
瞬間,凄厲的唱片聲戛然而止。
那個矮個子女孩坐在她們的最左面,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而且似乎沒有顧及我的存在,不停地和旁邊高個子女孩竊竊私語著。那個叫水月的女孩坐在最右邊,她卻始終不說話,低著頭以極慢的速度吃飯,似乎碗里的那點飯就從來沒有下去過。
阿昌走上了一條海岸的小路,看起來駕輕就熟的樣子。大約10分鐘以後,他來到了那片荒涼的墳場。
我只能尷尬地笑一笑,然後又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水月,她還在低著頭吃飯,始終都不說一句話。
這頓午餐足足吃了半個多小時,這時候丁雨山又出現了,他從櫃檯後面的小門裡出來,坐在櫃檯前算起了什麼東西。於是我告別了這對母子,回到二樓的房間里。
這聲音讓我渾身發抖,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而水月也猛地睜大了眼睛,不自覺地向我身上靠了靠。那種奇怪的風更加肆虐,把大堂里懸挂的電燈吹得如同風雨飄搖。
透過微微開著的門縫,我聽到了那個叫高凡的畫家的聲音:「昨天晚上為什麼沒來?」
矮個子女孩回答:「我們是在杭州讀書的大學生。我叫琴然,旁邊是蘇美和水月。」
「是的,我們已經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月了,每天都開著窗戶,讓他呼吸新鮮空氣,這或許是唯一的治療方法。」
「你怕了?」
其實,我是多麼希望水月能夠說話,可她就是低著頭吃飯,而且那一碗飯似乎永遠都吃不完。
「好吧。」琴然又看了看我說,「周旋,很高興能認識你,再見。」
她一下子把我給問住了,到現在為止,我自己都沒有想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要來,是因為木匣?但我不想把木匣的事情告訴她們,想了想說:「我是來幽靈客棧寫作的。」
大堂里的燈早已經關了,只有一些昏暗的晨光從天窗照射進來。我獨自走了一圈,只感到心裏泛起一陣潮濕。
突然,一陣奇怪的風不知道從哪裡鑽進來,掀起了她的長頭髮,被吹亂的發梢還掠到我的臉上,一種又細又涼的感覺。這陣風帶著陰冷的潮濕氣味,吹得大堂頂上懸挂的電燈也不停地搖晃著,白色的燈光在我們的臉上晃來晃去,我看到她的臉在明亮與昏暗之間來回地浮現。她那身白色長裙的裙裾,也在冷風中不停地飄動著,她的雙手抱著肩膀,倒吸著冷氣。
我索性徑直向前走去,沿著一道陡峭的斜坡,走上了那塊寸草不生的高崗。讓我沒想到的是,在爬上高崗之後,眼前的視野立刻豁然開朗,我看到了大海。
剎那間,唱片轉動起來。
我把我出版過的幾本書名告訴了她們。
緊接著,就是一個旦角的聲音,先是一個略有起伏的長音,然後就是一陣「咿咿呀呀」的唱詞,伴隨洞蕭、笛子和古箏的聲音飄蕩著。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阿昌後面,走出了幽靈客棧。我向四周看了看,眼前不遠處就是大海,天色還沒有亮透,空氣中充滿了露水,我的衣服很快就濕了。我跟得非常小心,始終與阿昌保持著一大段距離,確保不被他發現。
我著實吃了一驚,繞了幾個圈以後,阿昌打開了一扇房門,門外就是一片荒野了,原來這裡是幽靈客棧的後門。
她收拾了一下餐桌說:「我只是想一個人走走。」
「非常喜歡。只可惜無論是吳聲歌、西洲曲還是江南神弦曲,它們的曲調都早已經失傳了,我們只知道歌詞卻不知道怎麼唱。」水月流露出了無限惋惜的神情,她忽然舉了舉手中的唱片說,「我就想聽這張。」
「小龍在等我。」
瞬間,大堂里變得異常寂靜……
突然,我看到鏡頭裡她的臉轉了過來,她正在向我的方向眺望……
「對不起。」我一時感到特別尷尬。
「周璇?」矮個女孩一驚一乍的說,「那不是30年代舊上海的大明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