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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來信 第九封信

幽靈來信

第九封信

水月在呼喚我?
周寒潮透過門縫仔細地看著,果然看到在黑影的後面,還有一張被燭光映紅了的臉。是的,她是蘭若,臉上正閃爍著緊張的神情。
她依然搖了搖頭:「琴然?蘇美?我不記得了。」
他的眼睛似乎會說話,從那雙醜陋的眼睛里,我看懂了他心裏的意思——「她活了?」
「海的那邊,仍然是海。」他輕聲地回答,然後默默地看著她的眼睛。
「為什麼?他們是誰?」
「難道我們在山頂上過了一夜?」他的心裏一驚,再看了看自己和蘭若身上的衣服,看起來都沒什麼異常。原來他們只是互相依偎著睡著了,並沒有做出任何越軌的事情。周寒潮小心地站了起來,發現自己正在一座破廟裡。在廟的中央有一座神龕,上面是一尊宛如真人的雕像。
葉蕭:
我的心立刻被她打動了,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落在了她的嘴唇上。我托著她的頭說:「水月,你在幽靈客棧。」
已是午飯時間,我來到空空蕩蕩的大堂里,只見到阿昌一個人。我獨自坐在餐桌上,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便又匆匆地跑上了樓梯。
「謝謝你。」蘇美淡淡地回答。看起來她們的面色要比昨天好多了,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接下來,我開始拿著毛巾給水月擦身,從她沾滿海水的頭髮開始,小心翼翼地擦遍了她全身。我的動作很慢,手上也很輕,足足用了半個多小時才給她擦乾淨。
情感無法讓我相信。然而,我實在感覺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緊緊地抱著水月走向客棧。一陣狂風暴雨打在我們的身上,我低頭看了著手中水月,她的身體似乎比昨天輕了許多,皮膚冰涼而蒼白,長發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看著她安詳的表情,我寧願相信她只是睡著了——
上面星光熠熠。
這時候我已不再感到恐懼,心裏只覺對水月失而復得的幸運。
第二天清早,我悠悠地醒了過來。水月依然在熟睡著,但我害怕昨晚的那一切都是夢,於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她的鼻孔正均勻地呼吸著,臉龐微微側向我一邊,樣子就像個迷人的天使。
「是的,我來過。」她停頓了一會兒,忽然略帶悲戚地說,「其實,我剛一出生就來過這裏。」
說著說著,蘇美的眼淚已忍不住滑落了下來。她拿出手絹擦了擦眼淚,深呼吸了一口,繼續說下去:「我們3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連讀的大學也是同一所。但說實話,我們內心裡並不喜歡水月,從高中的時候就有了這種感覺,總覺得她和我們之間,隔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水月在向我呼救!
子夜歌。
原來是阿昌,他一直都睡在廚房角落裡的一張小床上。看到我的時候,他自己倒是被嚇壞了,那雙大小不一的醜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身後,彷彿我的背後站著一個弔死鬼似的。
那線幽光的範圍漸漸變大,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塊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處理?」我愣了一下,然後有些激動地問,「為什麼要用這個詞?她不是一樣東西,而是一個人!」
她復活了!
「不,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她搖著頭努力地想了想,但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最後她盯著我說,「我腦子裡唯一記得的,就是你的這雙眼睛,是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眼睛。」
毛骨悚然。
「是的,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嘴唇都有些發麻了。
是誰動過她了?
跑下黑暗的走廊,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底樓的廚房,在一團漆黑中我摸到了電燈的開關,當廚房被電燈照亮時,一個黑影從角落裡跳了起來,當場把我嚇了個半死。
周寒潮也感到了害怕,因為死去的那兩個人,都和他睡在同一個房間里。其中一個就睡在他的身邊,他們每晚幾乎都是抵足而眠。出了這種可怕的事,自然讓周寒潮坐卧不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心悸。
「我的家人?不,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我想不起父母是誰,也想不起我的家在哪裡。」
不,我立刻顫抖著爬了起來,於是那些戲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記得昨天準備把戲服給燒掉的,可是一轉眼它們就失蹤了,而現在這些戲服又自己跑了出來。
突然,我意識到了什麼。
「不,我只是覺得我們靠得太近了。」
下了床,我趴在窗口上,大口地喘息著,努力地回憶剛才的夢。
瞬間,我感到血脈賁張起來,情感完全壓倒了理智,我怔怔地說:「埋了水月?不,絕不,我絕不!」
終於,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子。
「不,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具屍體。」
我微微笑了一下,把早點端到了她跟前:「快點趁熱吃吧。」
「我想我已經沒事了。」水月穿著那件白色的長裙來回地踱著步,給人的感覺很飄逸,忽然,她走到了門口說,「我想出去走走。」
電視畫面仍是那片海灣,但視角變成了從海平面看出去。鏡頭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漸漸地下沉,直到進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聰明的阿昌已經猜到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看了看床上的水月,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我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她的手——我記得她的雙手是平放在身體兩側的,但這時我看到:她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身體上。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後背心冒出几絲涼意。我輕輕地伏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臉龐——
颱風正在呼嘯著,我走到窗前輕輕地打開一道縫,只聽到外面的狂風暴雨震耳欲聾,一絲陰冷的風立刻卷了進來,讓我猛打了一個冷戰。我連忙關掉窗戶,外面漆黑一團什麼都看不清,我只能想象著渾濁的浪頭,在颱風的指引下瘋狂衝擊海岸的景象。
突然,她睜開了眼睛,一雙烏黑的眼珠無比幽怨地盯著我。緊接著,她抬起冰涼而柔韌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在旁邊等了十幾分鐘,直到那鍋粥終於燒熱了。阿昌給我盛了一大碗粥,我說了聲謝謝,便端起粥和調羹,匆匆地離開了廚房。
蘭若並不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們仍然依偎在牆角下,以彼此的體溫取暖。周寒潮只感到渾身疲倦,眼皮漸漸地耷拉了下來,外面的雨聲彷彿有某種催眠的作用,他在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不知道從何處來的力量,我頂著狂風巨浪,奮力向海灣的深處游去。
傍晚時分,我終於回到了幽靈客棧。
忽然,他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聲音,是從廚房的方向傳來的。周寒潮悄悄地走到廚房門口,眼睛透過虛掩的門縫,看到了裏面一盞幽暗的燭光——
我潛入了深不可測的海底——
我知道我沒有權利看水月的東西,但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我並不是為了窺探她的隱私,只希望能發現某些線索。我輕輕地拉開了包的拉鏈,她的包輕得出奇,裏面沒什麼東西,只有幾件夏天的衣服,裹在一個塑料袋裡。當然,我並沒有看那些衣服,只是聞到包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她身體里的氣味,我的鼻子立刻就酸澀了起來,彷彿水月就站在我的面前。
周寒潮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清晨,他從睡夢中被一聲女人的尖叫驚醒。那可怕的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他和一群小夥子衝上了三樓,看到原本演女主角的那個女人從房間里跑出來,她的樣子驚恐萬分,好像見了鬼似的。周寒潮他們衝進了那個房間,只見蘭若蜷縮在房間的一角,地上還躺著一個男人——洪隊長。
「連這個你也知道了?」說話的是琴然,她警覺地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很喜歡她是嗎?」
「行了,就算這真是一個奇迹吧,反https://read.99csw.com正你現在已經活過來了。」我摟住了她的肩膀,但她卻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我只能盯著她的眼睛問,「水月,你還記得什麼?」
剎那間,我感到彷彿有什麼東西趴到我的身上,緊緊地貼合著我的身體,撫摸著我每一寸皮膚。這感覺冰涼而柔軟,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死後的身體。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感到渾身無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插上電源打開了電視機。
透過她略顯疲憊的半睜的眼皮,我看到了她那茫然的目光,一些晶瑩的東西在眼眶裡閃爍著。不,再堅硬的岩石都會被她融化,面對著這雙憂鬱的眼睛,我沒有權利恐懼,更沒有權利退縮。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的心跳立刻加快了,深夜裡幽暗的燭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些東西。然而,周寒潮看到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背影,隨即他聽到了一陣沉悶的聲音:「你終於下來了。」
「我最好的一個朋友。」
難道,是我夢遊了——在睡夢中我把戲服找了出來,然後又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我的樣子確實嚇到了他們,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手裡抱著冰涼的水月,一頭烏黑的長發垂下來,發梢上還在不停地滴著水。
阿昌立刻就點了點頭,揭開灶上的一口大鍋,裏面本來就有一大鍋粥,是晚上就燒好了的。他重新在灶里點上了火,很快就看到一股熱氣冒了起來。
忽然,我發現她的眼睛里也滾動起了淚花,幾滴淚珠從她的眼角緩緩地滑落。她的胸口有了明顯的起伏,嘴裏略顯激動地說:「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我不知道。」她擰起了眉毛,似乎不願意回憶起那痛苦的經歷,「我只記得我被大海吞沒了,四周全是黑暗的海水,當時什麼都看不到。忽然,我彷彿看到一線幽光亮起,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這裏你也不記得了?」
蘇美咬著嘴唇說:「我們不可能把水月的屍體帶回去的,先通知這裏的火葬場吧。」
沒錯,水月在大海里向我求救……她就快要淹死了……她需要我……
對於我的突然到來,她們顯得很意外,琴然怔怔地問:「你怎麼來了?」她的口氣裡帶著某種怨氣,也許她們並不歡迎我。
「水月?幽靈客棧?」她輕輕地念著這兩個詞,茫然地看著我的眼睛說:「你說的水月——就是我的名字,對嗎?」
此致!
又到上午10點鐘了,信就寫到這裏吧,水月的手正輕輕撫摸著信紙,她說她能感受到你的氣味。
忽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但我並沒有動,而是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但敲門聲始終在繼續,我終於站起來打開了一道門縫。
不知道是誰給我的力量,使我迎著颱風前的驟雨,抱著冰涼的水月向客棧走去。儘管每走一步都讓我氣喘吁吁,但我卻越走越快,很快就離開了小海灣。
「我估計你在昨天黃昏時,被漲潮的海水帶上了海灘,然後就一直躺在那裡昏迷不醒。因為極度的疲倦和脫水,使你一度進入了醫學上所說的『假死』狀態。」
他看了看廟門外,下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天色正微微放明,大概是凌晨5點鐘吧。他回過頭問道:「蘭若,你來過這裏?」
這時海上正風雨交加,一陣陣驚濤駭浪不停地襲來,海水淹沒了我的腳。
她的聲音綿軟而虛弱,帶著一股喉嚨里的假聲。
葉蕭,這也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長跑。路上天色陰沉,風雨交加——難道颱風真的要來了?
「你不會認為她還活著吧?」蘇美冷冷地問道,她又吐出了一口氣,幽幽地說,「現在我最擔心的是,回去以後怎麼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肺葉里充滿了氧氣。然後,就像一隻海豚似地潛入了水中。
來到荒村的郵筒前,我把信投了進去。然後,回頭看了看周圍,似乎世界已與我隔絕。沒有人能夠幫助我,除了我自己。
「救救我……救救我……」
突然,電視鏡頭好像掉轉了方向,對準了海岸的方向,把山坡上成百上千的墳墓也攝入了畫面。真不知道這鏡頭是怎麼拍出來的,我突然產生了奇怪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正游在大海里,忽然遇到了危險,便回過頭向岸上求救。
這時候蘭若悠悠地醒了過來,她站起來微笑著說:「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就像突然被觸電了一樣,我的手立刻彈了起來。我撫摸著自己的手,似乎還能感受到水月身上的溫度,這是真的嗎?
一個人影就躺在上面。
葉蕭,我終於相信了什麼叫做奇迹。
「水月,你終於回家了。」我心裏輕輕地念了一句。
「葉蕭是誰?」
我壓低了聲音對他說:「請不要告訴別人,謝謝。」
我的美人魚——我輕輕地觸摸著水月,抬起了她那冰涼的身體。
我不知道該如何理解,但心裏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她還活著。這念頭和電視機里的聲音融合在了一起,使我立刻血脈賁張。
丁雨山的臉上擠出一絲極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餓了吧,先坐下來吃晚飯吧。」
「你暫時躲在這個房間里,不要給任何人開門,我進出門都會帶鑰匙的。」
而那個男人則是「上頭」來的洪隊長。
他們顯然都被我嚇了一跳,尤其是琴然和蘇美輕輕地尖叫了起來,就好像活見了鬼似的。就連丁雨山也面露驚恐之色,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個字都說不出。清芬和高凡則緊緊地按著小龍,防備這少年做出什麼意外的舉動。他們的臉色全都蒼白無比,在搖曳的燈光下忽明忽暗,從外面吹進來的冷風夾著雨點,在整個大堂里呼嘯而過,好像進入了另一個幽冥世界。
蘇美繼續說:「水月和我們不一樣,誰都不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麼,她的心深不可測,就像埋葬她的大海。」
「因為她夢遊?」
是的,她活過來了,我相信這是命運的奇迹!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她就一直靜靜地偎在我身邊,看著我給你寫信。她對我的下筆如飛感到不可思議,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們跑到了黑暗的大堂里,洪隊長緊緊地跟在後面。這裏已經無路可逃,周寒潮索性推開了客棧的房門,拉著蘭若跑到了外面的雨夜之中。
「思想彙報?」蘭若的聲音顫抖著,嚶嚶地說,「能明天上午再說嗎?」
我急忙點了點頭說:「謝天謝地,你還記得幽靈客棧。」
又過了一會兒,當周寒潮感到自己被雨淋得吃不消時,忽然聽到了蘭若的聲音:「我知道這裡有個避雨的地方。」
是的,我感到自己躺在漫無天日的水底,就像水月的樣子。忽然,一線幽暗的光覆蓋到了我身上,耳邊似乎聽到了一陣悠揚的歌聲。
剛剛跑上二樓的走廊,身後就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只見阿昌提著煤油燈跑了上來,他的手裡還拿著一卷竹席。
是的,我說過她就像睡著了一樣。那件白色的長裙還在滴著水,緊緊地貼合著她的身體,顯出一副苗條迷人的身材,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膚白得有些嚇人。
原來是立原道造的那首詩《獻給死去的美人》。沒想到她居然把全詩都背了下來,寫在了這張紙上。
水月在等著我。
「這是什麼地方?」
當那陌生的土地上。
「不。」我連忙拉住了她的手,「至少現在還不行,你還不明白嗎?絕不能讓他們看到你。」
卻在我的眼前,
「那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呢?琴然和蘇美。」
電視機還開著,只是沒有電視信號,屏幕上不停地飄著「雪花」。我看了看時間,此刻是下午5點。
我一口氣衝到了海灣read•99csw.com邊上,也許是颱風即將到來的原因,海上的風浪很大,渾濁的浪頭不停地拍打在岩石。我在海岸邊喘息了片刻,眼睛緊緊地盯著海水,希望能發現到什麼。
蘭若靠在他的身邊說:「你說海那邊是什麼?」
於是,我脫|光了上衣,身上只剩下一條短褲,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扎進了冰涼的海水裡。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緩緩地把水月放到席子上。
不知不覺間,周寒潮已經跑上了一座山峰。這條山路又滑又陡,但蘭若似乎並不陌生。最後,她居然衝到了周寒潮的前面,帶著他跑上了山頂。
一路上天色越來越陰暗,海上吹來的冷風呼嘯著從耳邊掠過。
「那個女嬰就是你?」
「對,那個老太太待我很好,還專門給我請了一個奶娘。戲團出於同情收留下了我,因為我是從子夜殿里撿來的,所以他們給我起名叫蘭若,你讀過聊齋嗎?」
周寒潮總是能見縫插針地同她說上話,蘭若似乎也非常喜歡和他在一起。夏季的海岸經常下雨,每當雨天他們就會停工,周寒潮就能趁著這個機會,在清晨和蘭若一起溜出去。其實,他們也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只是一起在荒涼的海邊走走,互相都保持著距離,就連彼此的手都沒有碰過。不過,周寒潮只要能看到蘭若那雙眼睛,就足夠心滿意足了。
也許是海水吧,我立刻聞到了一股咸澀的氣味。水月繼續大口地吐著,地板上很快就被吐了一大片,她看起來就像是剛被從海里救上來的人,正在把吃進體內的海水吐出來。
「水月!」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衝上去抱起了她的身體。
她們猶豫了一會兒,互相耳語了幾句后說:「好吧。」
我的眼睛?也許,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繼續問道:「水月,難道你不記得你的過去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還有這幽靈客棧?」
客棧里的人們正圍坐在餐桌前,這時他們全都獃獃地看著我。你們看看吧,水月被我帶回來了。
「好吧,我聽你的話。」
「是的,我們不會分開的。」我緊緊地摟住她說,「告訴我,你現在需要什麼?」
雖然,從小海灣到幽靈客棧的路並不長,但我彷彿走了一輩子。
周寒潮立刻就看呆了,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雕像,看起來跟真人沒有任何區別,他的心裏忽然感到一股噁心。
終於,她停止了吐水,緩緩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拿出毛巾擦了擦她的嘴角,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眼睛。
他們沉默了片刻,似乎都在想象著我抱起水月的那一幕。
我連忙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說:「是的,這是眼淚的滋味。」
小心翼翼地端著粥,我一路無聲地回到了二樓的房間里。
這時候,秋雲用柔和的聲音說:「周旋,你的精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覺醒來以後,就會主動把水月給埋了的。」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過了席子后,我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不,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戲服!
他們回到客棧里的時候,大家都還沒有起床,周寒潮偷偷地回到了二樓的房間里,而蘭若則悄無聲息地回到了三樓。
是的,躺在海底岩石上的人就是水月。那片白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在海底泛出幽幽的反光。
「是一座廟嗎?」周寒潮指了指雕像說,「這個人是誰?」
謝天謝地。
「是的。」蘭若說著說著,已經有幾滴淚水滑落了,她伸出手撫摸著神龕,上面有一層厚厚的灰塵,彷彿凝結著漫漫的時光。
「當然,其實這名字很好聽。」周寒潮踱了幾步,忽然看著她的眼睛說,「我終於明白了,蘭若。因為你的奇特身世,所以戲團里的人看不起你,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嗎?」
「可我已經不記得他們了。」水月又回到了床邊坐下,「那我該怎麼辦?」
忽然,我似乎又看到了那點微光。
看到她們的床上放著一大堆衣服和行李,正在緊張地收拾著,於是我問道:「你們要離開這裏?」
昨天上午寫完信后,我心裏一下子很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留在這裏。在心慌意亂間,我帶著信跑出了客棧。雨後的空氣潮濕而陰冷,我一路狂奔了起來,獨自發泄著心中的鬱悶。
電視里正在播放天氣預報,是一家當地的電視台。主持人說一股強颱風正在海面上移動,預計今天傍晚將登陸這一帶的海岸。忽然,電視屏幕抖了起來,信號變得模糊而又混亂,不時地有其它頻道串進來。
也許,這些天來在幽靈客棧的離奇經歷,已經讓我改變了原先對世界的看法。
「獻給死去的美人——」我又喃喃地念了一遍。
大堂內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我只能聽到外面傳來的風雨聲。我喘了幾口粗氣,重新調整了一下抱水月的姿勢,然後徑直穿過大堂,緩緩地向樓梯走去。
我確信絕對沒有看錯。
忽然,他聽到了蘭若掙扎著的聲音:「周寒潮!」
「奇迹?你說得沒錯。」
「不,我現在就想聽。」洪隊長的口氣是命令式的,他是這裏說一不二的人物,對於周寒潮他們來說,洪隊長的話簡直就是聖旨,沒有任何人膽敢違抗。然而,周寒潮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他心裏念著蘭若的名字,雙腳不敢移動半步。
然後,我擦了擦嘴巴說:「你們不會是特地叫我下來吃飯的吧?」
他茫然地盯著我,似乎能從我的眼睛里發現什麼。我知道阿昌雖然醜陋,而且還不會說話,但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
「你們要把她給燒了?不,我絕不和她分開。」我想當時我已經瘋了,根本意識不到嘴裏說了些什麼。
水月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我睜著眼睛躺在地板上,就這樣堅持了兩三個小時,靜靜地聽著窗外呼嘯的颱風,直到被洶湧的海水吞入黑暗之中。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蓋著什麼東西,一股特別的感覺直滲入體內,讓我的胸腔里有些發悶。我立刻從席子上坐了起來,發現身上正蓋著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燈光發出一片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摸那衣服,只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軟,那是上好的絲綢面料。
「周旋?」她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說,「是的,我記得我很愛你。」
水月倚在我旁邊問道:「你在寫什麼?」
正當我渾身顫抖的時候,從電視機的喇叭里,傳出了一陣沉悶的假聲——
此後的幾天,洪隊長並沒有來找蘭若,周寒潮這才把心放了下來,也許是洪隊長良心未泯吧。但是,客棧里卻產生了關於蘭若的流言蜚語,當地人傳說這美麗的戲子是女鬼附身,害得那些小夥子一個個跳樓自殺。流言很快就蔓延了開來,讓幽靈客棧里的空氣越來越緊張。除了周寒潮以外,再也沒有人敢和蘭若說話,人們每次見到她,就像是碰到了瘟神似的逃開了。
「讓死者入土為安,是我們生者的責任。」
把阿昌給我的竹席鋪在了地板上,這張席子是全新的,摸上去光滑而乾淨。也許,整個客棧里只有這醜陋的啞巴,才能夠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會給水月守夜的,床自然是留給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說著,她把手指向了那尊美麗的雕像。
「『假死』后醒來就是復活嗎?」
那是一個清晨,當周寒潮推開客棧的大門時,發現一個人正倒在門口的一團血泊中,頭部摔得血肉模糊。那是一個年輕的民工,和周寒潮他們一起來開荒的,洪隊長認為他是跳樓自殺的,便讓死者的家屬把屍體領走,埋在了海邊的墳場中。
「這裏的人都很迷信的,尤其是對於這片荒涼的海岸,和這山頂上的子夜殿。不過,我自己很喜歡蘭若這個名字,你覺得呢?」
在這光禿禿的山頂上還有地方能避雨?周寒潮有些不九-九-藏-書相信,他回頭張望了片刻,忽然發現黑暗中有一個房子的黑影。
「你是說幽靈客棧?」
等阿昌走了以後,我抱著席子進入房間,然後再把房門給鎖好。水月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柔和的燈光照著她蒼白的臉龐,緊閉的眼皮微微發出一些反光。那身白色的長裙已經完全乾了,依然緊裹著她的身體。
是的,我記得她曾經說過,她羡慕這首詩里的女子——即便死後也能有一個男子深愛著她。難道這就是水月的命運嗎?
蘭若呡著嘴唇走了幾步,終於幽幽地說:「這座子夜殿不知道建造于哪年哪月,已經有幾百年沒有香火了。但在20多年前,縣子夜歌戲團里有一位管戲服的老太太,在每年的陰曆七月十五,都會來到子夜殿里燒香。有一年她來到子夜殿里,發現在這神龕前,竟躺著一個襁褓里的女嬰。看起來那女嬰剛出生不久,在廟裡不停地哭泣著,善良的老太太不忍心看著這女嬰在廟裡自生自滅,便把她抱回到了縣戲團里。」
在那段灰暗的歲月中,唯一能讓他感到色彩的,就是那個叫蘭若的年輕女子。
她在叫他,她在向他呼救!
突然,高凡顫抖著說話了:「不可思議。」
蘭若點了點頭,便與他一起跑下了客棧。
可是每次演出結束以後,蘭若都不怎麼高興。後來,她偷偷地告訴周寒潮,戲團里其他人都不喜歡她,他們認為蘭若的出彩表演搶了他們的風頭,尤其是原來的那個女主角。蘭若不知道怎麼處理和別人的關係,她不再和戲團里的人們說話,他們也故意疏遠她。於是,蘭若覺得更加孤獨,幽靈客棧里唯一能和她說話的,就只有周寒潮這個知青了。
「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當時我的腦子裡昏昏沉沉,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就起身離開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樓梯。
蘭若顯得有些憂傷,她轉過了身子,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是一個棄嬰,一個恥辱的印記,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在這子夜殿里。也許,我的生命里包含有她的一部分。」
我是活著還是死了?
我點了點頭,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對,在醫學上這是極其罕見的。『假死』是一種深度的昏迷,甚至會暫時地停止呼吸和心跳,但你的大腦依然活著,並且很快就會醒來。有的缺乏經驗的醫生,會把『假死』狀態的人誤診為死亡,有時就會發生某些人在棺材里復活的報道。」
我把早飯放到了桌子上說:「是的。你能站起來了?」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那一幕好像就發生在幾分鐘以前,又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知道……」
「好的,你睡吧。」
琴然又有些激動:「出了這種事情,我們還住得下去嗎?幽靈客棧只會帶給我們恐怖和死亡。」
這是一個預兆,還是心靈的感應?
周寒潮有些不可思議:「他們怎麼會這麼認為?」
這裡是附近最高的山峰,他們終於停了下來,在雨中大口地喘息著。忽然,蘭若笑了起來,那雙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讓周寒潮情不自禁地幻想起來。他們一句話都不說,緊緊地拉著彼此的手,在雨中眺望著四周的海岸和荒野。雖然是在深夜,但周寒潮卻能依稀看到遠處的海平面,某種美麗的光線正在那裡閃爍著。
不一會兒,我就接近了那片海灘上,遠遠地望見海灘上有一個白色的影子。
忽然,阿昌拉住了我的衣角。我疑惑地回過頭看,看到了他那雙嚇人的眼睛。
在這段時間里,戲團又免費演出了幾次,地點還是在幽靈客棧前。原先那個女主角的嗓子始終都沒恢復過來,所以一直都是由蘭若代替她主演。蘭若每次上台都非常成功,只要她一穿上戲服就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戲中人物的情感與憂傷都滲入了她的眉眼之中,那唱詞、身段、眼神,無一不贏得了人們的喝彩與掌聲。
「沒什麼,謝謝你們。」我的心裏又有些潮濕了,於是低著頭跑了出去。
冷冷的風雨打在他們的身上,周寒潮卻感覺渾身的血液都燒了起來。他緊緊地握著蘭若的手,只感到她的手也越來越熱。他們在迷離的夜雨中一路狂奔,四周的荒野一片黑暗,背後的幽靈客棧很快就模糊了。洪隊長並沒有追出來,但他們依然慌不擇路地跑著。
「洪隊長,今天實在太晚了。我們戲團里有紀律的,到了晚上就不能出門的。」
「假死?」
水月看起來還完好無損,只是身上並沒有穿那件游泳衣,而是裹著一條白色的長裙。她長長的黑髮如海藻一樣飄蕩著,雙目緊閉面容安詳,就好像在深深的海底睡著了一般。
天哪!我聽出來了,那是水月的聲音!
「可水月怎麼辦?」
「不,也許昨天她根本就沒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卷到了遠處,只是沒有被我們找到而已。我估計在昨天黃昏,當我們回到客棧以後,她又被漲潮的海水帶了回來。是的,她被衝上了海灘,就這樣在海邊躺了20多個小時,直到剛才被我發現。」
「不,不——」我猛地搖了搖頭,然後把目光對準了琴然和蘇美,「你們不是和水月從小一起長大的嗎?難道捨得離開她嗎?」
……
周寒潮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當他剛要逃跑時,卻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洪隊長,已經那麼晚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水月?你們為什麼總是盯著水月?你們因為她而感到恐懼?」
終於在一個雨天,蘭若對他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我喜歡你的眼睛。」
然後,我顫抖著把手伸到了她的鼻孔前,手上立刻感到了她一陣微微的呼吸——她活過來了!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嗎?」
阿昌愣了愣,然後按照我的要求辦了。我盛了兩碗泡飯,帶了足夠兩個人吃的早點,匆匆地跑上樓去了。
當周寒潮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沒有完全放明,只是有一線幽暗的光,透過雨幕照射到了他的眼皮上。他睜開眼睛,看到蘭若正半躺在他身邊,她的頭枕著他的肩膀,面容安詳而迷人。
「不能這麼說,儘管這看起來非常像。曾經有一個博士做過研究,在越南戰死的美國士兵里,據說有4%的屍體回到美國后,人們發現其屍體的姿勢,和原來放入棺材時不一樣,這些人很可能都經歷了『假死』,只是不像你這麼幸運被及時發現,而是最後被悶死在了棺材里。那個博士還研究了許多世界名人的死,據說在流放地被毒死的拿破崙,其實也屬於『假死』之列。」
當周旋在幽靈客棧經歷生與死的奇迹時,他的父親周寒潮正躺在城市的醫院里,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颱風,回憶起30多年前的時光。
「她?」看著那尊宛如生人的雕像,周寒潮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懼,他忽然拉著蘭若的手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快點回客棧吧,別被他們發現了。」
你已化為幽靈。
突然,我聽到一聲沉悶的怪叫聲,原來是阿昌出現在了櫃檯後面。他也被嚇壞了,那張醜陋的臉更加扭曲。但隨後他衝出了櫃檯,緊緊關上了客棧的大門。
奇怪的是,我聽到了一聲無比凄厲的慘叫聲。
「子夜殿。」
它們是有生命的嗎?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回頭看去,但身後只有一片黑暗。我輕聲地對啞巴說:「阿昌,快幫我燒一碗熱粥。」
「現在讓我們來討論一下,怎麼處理水月?」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停頓了片刻之後,心裏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不起,我能不能看一下水月留下來的東西?」
天哪,那是蘭若的聲音!
「對。」我連忙點了點頭說,「你已經幾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水月,https://read.99csw.com你先躺在床上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我再一次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水月的手腕。找尋了片刻之後,我終於摸到了她的脈搏,雖然微弱但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你別走。」周寒潮看到洪隊長拉住了蘭若的手,他用邪惡的口氣說,「你可以在這裏繼續表演,我喜歡看你的表演。」
「水月,你知道嗎?昨天你在海里游泳失蹤了,直到今天黃昏,我才在海灘上發現了你。到現在已經30多個小時了。」
「別說了——」突然,琴然打斷了她的話。
不,眼前的水月已經不見了,四周也沒有了冰涼的海水,而是幽靈客棧的窗戶和天花板。
然而,第二天深夜,又有一個人從樓上摔了下來,同樣也是周寒潮的同伴。這一回他們聽到了那個人慘叫聲,驚醒了客棧里所有熟睡的人們,大家跑到外面一看,發現那人已經頭部著地摔死了。當時所有人都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說話,但彼此心裏都對客棧產生了深深的恐懼。從此,客棧里變得人心惶惶,大家重新想起了關於客棧的種種傳說,恐懼如潮濕的空氣一樣滲入每個人的心裏。
餐桌上的人們依然獃獃地看著我,每個人都露出了恐懼的神情,彷彿面對著地獄來客。就這樣,他們目送我抱著水月走上了樓梯。
信不信由你。
一頓早餐很快就被我們吃完了。然後,我在桌上鋪開了信紙。
蘇美走到靠窗的一張床邊,拿出一隻旅行包放到了床上,淡淡地說:「我們從來沒看過水月的包,她出事以後就更不敢碰了,你自己看吧。」
水月盯著我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識,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深情,我知道——這是愛的眼神。
幾秒鐘后,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會把這封信當作小說來讀嗎?
我拚命地掙扎,但卻始終動彈不得。
洪隊長始終背對著房門,用一種陰冷的語氣說:「蘭若,我想聽聽你最近的思想彙報。」
入睡前我又看了一眼水月,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給剛剛去世的爺爺守靈時,他就躺在家裡的一張竹榻上,穿著件白色的壽衣。整晚房間里都點著蠟燭和香,而且絕對不能關燈,始終都要有光線照著死者,但不能出現鏡子或者任何能反光的東西。
「是,你終於記起來了。」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下巴,眼淚繼續落到她的嘴唇上,「水月,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周旋啊。」
至少,我確信這不是夢。
水月忽然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幽幽地說:「味道真咸啊,這是你的眼淚?」
「阿昌,請給我兩隻碗。」我輕聲地對他說。
雖然畫面不太清晰,但電視機里黑色的海面,三面環繞的懸崖、淺海處叢生的礁石,還有遠處陰沉的海天,分明與水月出事的那片海灣一模一樣!
終於,我張開嘴叫了一聲:「水月。」
周寒潮和蘭若都感到很苦悶,但他們又不敢公開地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清晨相會。直到有一天,幽靈客棧里發生一樁大事。
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快了起來,說不清是興奮還是驚懼。我反而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走近海灘。
蘋果花飄香時節。
然而,一場命案的發生,打破了客棧里平靜的生活。
我聽不懂那些歌詞,只記得它曲折委婉的旋律,還有深夜裡洞蕭的伴奏,這是——
我現在對這些戲服感到恐懼,立刻找出那隻木匣,重新疊好了這些戲服,再小心地放了進去。我把木匣的蓋頭關好,又放進了旅行包里。
那天周寒潮提心弔膽的,害怕自己會被洪隊長看出來。但是,洪隊長在白天和夜晚判若兩人,穿一身筆挺的中山裝,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丁雨山終於說話了:「行了,周旋,我們就當這是一場奇迹吧。」
水月的臉上顯出了疲倦,她輕聲地說:「別再問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回到房間時,水月已經醒了過來,她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風雨,看起來已經洗漱完畢,頭髮也梳理得整整齊齊,如黑色的瀑布般垂在肩后。忽然,她回過頭問我:「外面在刮颱風嗎?」
忽然,我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心臟跳得厲害。
我摸到了冰涼的海底。
「這怎麼可能?你又是怎麼會想到去海灘的?」
他們摸了摸洪隊長的臉,才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蘭若的嘴裏發出反抗的聲音,但洪隊長卻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周寒潮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只感到痛苦和無奈,自己該怎麼辦?
洪隊長死了。
「讓我說下去。」蘇美低下了頭,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著,「我該怎麼向他們開口呢?告訴他們:『叔叔阿姨,你們的女兒在海里游泳淹死了,但到現在屍體還沒有找到。』」
不!我猛地搖了搖頭,把那本《樂府詩集》放回到了包里。
「謝謝。」
終於,周寒潮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一腳踢開廚房的木門,飛快地沖了進去。還沒等洪隊長反應過來,周寒潮已經拉住了蘭若的手,把她救出了廚房。
她已經變成了海底的美人魚?
「救命!」
餐桌上已經為我準備好了晚餐,我確實感到自己又冷又餓,也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不到10分鐘就吃好了。
周寒潮一開始以為,之所以蘭若喜歡和他說話,因為他是來自大城市的知青,出自鄉下女孩對城市的嚮往。但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蘭若和戲團里的其他女孩子不同,她有一種天生的純潔氣質,就像這海邊的空氣,沒有經過任何人間的污染。
水月半躺在床上,看起來要比剛才好點了,只是面色依然蒼白。我把粥送到了她的嘴邊,用調羹喂著她吃。她吃了幾口就說:「我又不是小孩子,讓我自己來吧。」
在一片無盡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線幽光。
一瞬間,我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什麼……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水月搖了搖頭,捂著自己的耳朵說:「不,我聽不懂你的話。」
她輕聲地在我耳邊說:「我感到肚子很餓。」
是的,我看到了——
20分鐘后,我跑回了客棧。來到二樓走廊上時,我忽然想到了琴然和蘇美,於是輕輕地推開了她們的房門。
這時我已經泣不成聲,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我的雙手仍抱著水月,用肩膀把客棧的大門撞開。於是,一陣狂風暴雨緊跟在我的背後,一起衝進了底樓的大堂,讓懸著的電燈劇烈搖晃起來。
來到底樓的大堂里,他們仍然坐在餐桌前等著我,就連秋雲也下來了,而阿昌則站在他們的身後。
若離若即。
我立刻離開了床邊,先把地板上那灘綠水擦乾淨,然後悄悄地走出房門。
「當然不是。」說話的是秋雲,她盯著我的眼睛說,「你知道我們的意思。」
再晚就來不及了。我發瘋似地跑到樓下,打開客棧的大門,飛快地跑向那片海灣。
「小時候看過。」
與海面上的波濤洶湧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個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風浪。周圍全都被黑暗籠罩了,我睜著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宛如進入了冰冷地獄。
我重新睡到了地板上,後背貼著那張席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丁雨山看著我的眼睛,冷冷地說了一句:「埋了她。」
你在那遙遠的夜空下,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同意了,但離開時特別把房門給鎖了起來。
窗外的颱風仍在肆虐。
我立刻衝出了房間,就像夢中自己做過的那樣,飛快地跑出客棧,直奔水月出事的小海灣。
葉蕭,現在的人們已經很少能經歷這種事了,往往親人一死就被送到了火葬場里。其實,古時候幾乎所有的死人,都會由親人來守靈,有的人甚至要與死者在一起晝夜不停地度過7天,沒有人會覺得恐懼read.99csw.com,只有失去自己所愛之人的憂傷和悲戚。
蘭若緊張地說了聲:「謝謝。」
她自己拿起了調羹,就像久病初愈的人那樣喝著粥,很快一碗粥就被她喝光了。然後,我把碗放到了旁邊,輕撫著她的頭髮問:「水月,你還記得海里發生的事嗎?」
一個夜晚,窗外的雨聲淋漓不絕,周寒潮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總覺得那雨聲里隱藏著某個人的腳步聲,他索性披起衣服走出了房間。三樓因為住著戲團里的女孩子,晚上是禁止任何人上去的,所以周寒潮來到了客棧的底樓。在黑暗的底樓大堂里,他悄無聲息地踱著步,心裏緊緊地繃著,似乎在黑暗深處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
我再定睛一看,身上蓋著的正是那件繡花的女褶,除此以外,還有雲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戲服全都蓋在我身上。
我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你想怎麼樣?」
那線夢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著我,把我帶向了那個方向。
除了衣服和一些雜物外,旅行包里還有一本舊書《樂府詩集》,我立刻想起了東晉的子夜歌。翻書不算是侵犯隱私吧,我想著,先看了看書的目錄,然後翻到了《子夜歌》的那幾頁。忽然,從夾頁中掉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十幾行詩——
我終於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而已。我並沒有去海邊,更沒有潛入海底,我只是在午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然後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然後,我把房門鎖了起來,從包里找出一塊乾淨的毛巾。我坐在了床邊,深情地注視著躺在席子上的水月。
然後,我端著兩個人的早點離開了這裏。
這是我自己的聲音。
「聊齋故事里有一篇《聶小倩》,這故事發生在一個叫蘭若寺的地方。他們說我是從子夜殿里撿來的鬼孩子,和蘭若寺里的女鬼聶小倩一樣,所以我就叫了蘭若這個名字。」
蘭若幽幽地說:「她是一個苦命的女子。」
房間很快就恢復了寧靜,只有窗外的颱風的聲音依舊。
閃光的碎片從我腦中掠過,我猛然睜開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燈光立刻射入瞳孔,讓我一陣頭暈目眩。這裏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靈客棧里我的房間,我正躺在鋪著席子的地板上。
她的那雙嘴唇微微嚅動了幾下,終於緩緩地張開。我聽到她的喉嚨里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在咳一口濃痰,她的表情也有些痛苦起來。我立刻把手伸到了她頭下,輕輕地扶她起來。水月把頭湊到了床邊,對著地板吐出一口綠色的水。
水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突然說話了:「我在哪兒?」
「那我明天就命令他們把這條紀律改了。」洪隊長隨即發出了陰冷的笑聲,讓門外的周寒潮毛骨悚然,洪隊長輕聲地說,「蘭若,你的戲演得太好了,我非常喜歡你的表演。」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靈客棧
被人忘記。
水月!
她死了?
水月?瞬間我想到了水月。
回到房間里,我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做什麼,索性躺到了床上,心裏的苦澀不斷地折磨著,我在席子上輾轉反側,說不清自己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慘白的燈光照著他們的臉,樣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我冷冷地說:「有什麼事就說吧。」
可是,他卻發現蘭若已經一路小跑著離開了,就像只小鹿般消失在雨幕中。
我站起來剛要關掉燈,忽然被她叫住了:「不,不要關燈,我怕黑。」
在那棟名為幽靈客棧的古老房子里,他們一起度過了兩個多月。雖然就住在樓上樓下,但每天都能在清晨和傍晚見一次面,白天周寒潮要出去開墾,蘭若則留在客棧里排戲。至於晚上,戲團里的男女都是嚴格分開的,更不許有外人上樓來。
這個不可思議的夜晚就這樣過去了。
天哪,我的手上感到了輕微的溫度。
不,這不可能。
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只剩下她烏黑的眼睛——我肺里最後一口氣已經用完了。
一大口冰涼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嘴巴——
也許是因為她在海上飄了太久了吧,已經對黑暗產生了恐懼。我點了點頭說:「早點睡吧,晚安。」
守夜開始了——
在海水中的某個黑暗深處,有一點微光正在幽幽地閃爍著。
「在給葉蕭寫信。」
那白光不知道是從哪裡照射出來的,也許是某種帶有熒光的海底生物吧。我睜大了眼睛,游到了那塊岩石上。
我尷尬地回答:「我只是來看看你們。」
「後來,你就在戲團里長大了?」周寒潮可以猜測到她的身世了。
我現在不敢確定,你是否會相信這封信里的內容,或者把它當作小說來讀。
我聽到牆壁和木板發出清晰的顫抖聲,感覺就像是一場輕微的地震。這座客棧已經有90多年的歷史了,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在颱風的衝擊下搖搖欲墜。其實,我真希望幽靈客棧被颱風捲走,也就不再有這麼多惡夢了。
我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使勁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環視著周圍的一切。難道我已經變成了屍體,被他們抬回到了客棧的房間里?
透過狹窄的門縫,我看到了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提燈的人正是丁雨山,他看起來非常小心,壓低了聲音說:「我們下去談談好嗎?」
那聲音還在繼續:「救救我……救救我……」
我獃獃地看著這一過程,幾乎魂飛魄散——水月的眼睛半睜半閉地看著我。
死而復生的天使?
正當理智幾乎要崩潰時,我看到水月的眼皮微微地動了起來。
窗外的風雨依舊。我悄悄地洗漱完畢後走下了樓梯。清晨6點都不到,大堂里只有阿昌一個人,他看到我以後依舊露出恐懼的神情,然後從廚房裡端出了早餐。
水月的脈搏在跳動!
然後,他們摸索著擠到了一處牆角里。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他們的身體緊緊地貼合著,讓周寒潮感到很緊張。蘭若忽然問他:「你怎麼了?渾身都顫抖,是不是著涼了?」
蘇美冷冷地問我:「你怎麼了?」
蘭若拉著他的手向那裡走去,很快就跑進了一扇敞開的門。周寒潮只聞到一股陳腐的味道,眼前一團漆黑什麼都看不到。雖然這裏已經淋不到雨,但偶爾還是有一些雨點打在他頭上。蘭若輕聲地說:「也許是屋頂漏了吧。」
我死了……
看著水月安詳的臉龐,一下子我想到了很多,許多年來,我的命運總是在嘲諷著我,現在依然是如此——命運讓我與水月在幽靈客棧相遇,命運讓我們在七天之內墜入愛的深淵,命運又讓我們在轉眼間陰陽兩隔。
可死人是不會自己挪動雙手的。
瞬間,電視機里顯現出一片大海,依舊是朦朦朧朧的樣子,畫面的粒子也非常粗,還有雪花般的白點不停地閃爍著。
雨終於下了起來,海面上風雨大作,波濤洶湧,一個浪頭打過來,立刻就把我給吞沒了。我奮力揮動手臂,好不容易又從海水中探出了頭來。
眼淚正沿著我的臉頰緩緩地滑落,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水月緊閉的眼皮上。
突然,我跑到門后看了看,房門依舊鎖得好好的,沒有其他人進來過的痕迹。難道還是我的夢遊?
天色已經陰暗下來了,我感到身後的狂風越來越激烈,巨浪拍打著岩石,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颱風已經登陸了!
當時,周寒潮立刻就愣住了,雖然他已經20多歲,但5年來在荒村的枯燥生活,已經讓他的心幾乎快麻木了。但當他聽到蘭若的這句話時,那顆僵硬的心很快就被融化了,變成了一汪柔軟的水。他低著頭在雨中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抬起頭說:「我也喜歡你的眼睛。」
我努力地向她解釋:「他們是住在客棧里的人,他們認定你已經死了,如果讓他們看到死人又活了過來,肯定會被活活嚇死的,包括你的兩個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