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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種多樣的變化形態(3)

多種多樣的變化形態(3)

我的首屆執政官任期又是一個作戰的年頭,是一場為了爭取和平的、秘密的、連續不斷的鬥爭。但我並不是單槍匹馬地在進行這場鬥爭的。在我返回羅馬之前,利西尼烏斯·蘇拉、阿蒂亞努斯和杜爾波也同我一樣改變了態度,彷彿儘管我對我的函件進行嚴格的審查。但我的朋友們已經理解我,或超在我之前,或緊跟我之後。以前,我命運的沉浮,尤其是在他們的面前,使我頗覺難堪。我可能會以輕鬆的心情獨自承受的恐懼或焦慮,一旦我不得不加以掩飾以免他們著急,或不得不向他們如實吐露就變得難以忍受了。我埋怨他們比我本人更加地在為我擔憂,埋怨他們從未看出我這個雖然外裘顯得激動不安,其實是鎮定的,對任何事情都漠然置之,因而可以逃避任何災難。但是今後,我沒有時間去關心我自己,也沒有時間不去關心我自己。我的個陛已逐漸抹平,這正是因為我的觀點開始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了。重要的是,有人反對征服政策,並預見到了其後果和結局。並且可能的話,還準備去糾正該政策的錯誤。我在邊關擔任的職務給我顯示了在圖拉真圓柱①上看不到的勝利的一面。我重新擔任了民政官員,這使我能夠收集到比在軍中所搜集的全部證據更具有決定意義的一份反對軍方的材料。各軍團的軍官和整個近衛軍都是由清一色的義大利人所組成的:這一次次的遠距離的戰爭耗盡了一個人力資源已經匱乏的國家的預備力量。那些沒有戰死的人同陣亡將士一樣,對於他們的祖國來說,已不復存在,因為他們被迫駐守在新征服的土地上。甚至在行省②,在那一時期前後,也引起了一些嚴重的騷亂。稍後不久。我為視察屬於我們家族的銅礦的開採情況而到西班牙去過一趟,我得知因戰爭而引發的混亂影響到經濟的各個部門。我終於信服,我在羅馬時經常拜訪的那些商人所提出的抗議是有根據的。我並沒有天真地認為要避免所有的戰爭將總是取決於我們,但是,我希望它們只是防禦性的戰爭,我幻想有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藉以維持邊關地區的秩序,如果必要的話,邊境可作調整,但瑟須安全可靠。我覺得,龐大的皇室機構的任何新的擴充,勢必會變成終將使我們因之而死的贅疣、毒瘤或水腫積水。
②行省:古羅馬時在義大利以外建立的省。
我以前經常在想,女人們的狂熱的情人們對神殿和祭祀器具的喜愛程度至少是跟對神殿中的仙女塑像一樣的:他常喜歡用散沫花葉的色素染紅的纖纖玉指,喜歡在肌膚上飄溢的香氣和突出這種美貌,有時甚至把這種美貌全然矯飾一番的種種巧妙手段。這些溫柔的偶像與蠻族的高大女人以及我們那些笨重的、刻板的鄉下女人有著天壤之別。她們是從大城市,從洗染商的染缸里蒸騰而出的金黃色的氣流中,是從蒸汽浴室的濕潤的蒸汽中誕生出來的,就像維納斯是從希臘的海濤濺起的泡沫中誕生出來的一樣。人們很難讓她們擺脫安提俄克的某些夜晚的狂熱的溫馨、羅馬清晨的激動、她們的顯赫姓氏以及她們所處環境的奢華。在這種奢華的環境中,她們的最大一個秘密是赤|裸胴體,但從來不會不佩戴首飾。我可能要求更高:沒有飾物、精赤條條的女人,只有她自己,就像有時候她確實必須的那樣,譬如在病中,或在新生兒死後,或對鏡端詳,發覺自己開始出現皺紋的時候。一個在研讀,在思考,在盤算的男人只有類別之分而無性別之分。在他最美好的時刻,他甚至擺脫人類。但是,我的情婦們似乎以只考慮做個女人為榮:我所追求的理想或精神,仍然只是一種香氣。
大概還有其他的東西:我像喜劇中的一個人物在等待有利時機似的躲在幕布後面,好奇地窺探著發自一個無人認識的內心的喧囂、女人閑聊時的特殊聲調、勃然大怒或哈哈大笑、親密的竊竊私語,窺探著所有那些別人一旦發現我躲在那裡便止息了的東西。孩子、對衣著的永遠的關心、對金錢的考慮,凡此種種,在我不在的時候,大概又恢復了人們一直向我掩蓋著的重要性。甚至那位受到極大嘲弄的丈夫也變得必不可少,也許還被妻子所愛哩。我常常拿我的情婦同我家裡的天天都忙著核對家庭賬目或監督整飾祖先半身塑像的陰沉沉的女人(管家婆以及懷有野心的女人)作比較。我常暗自尋思,這些冷漠的悍婦是否也在花園的棚架下摟抱情夫,我的那些輕佻的美人兒是否等我走了之後又同女管家吵起架來。我盡量地湊合著把女人世界的這兩種面孔互相嵌接在一起。去年,在塞維亞read.99csw.com努斯最終喪了命的那次陰謀之後不久,我以前情婦跑到別墅來向我揭發她的一個女婿。我沒有受理她的指控,因為它既有可能出於岳母的一種惱怒,也有可能出於想為我出力的一種慾望。但是,我們的交談卻讓我感覺興趣:這不像從前在遺產訴訟法庭上那樣,單單涉及遺囑、親屬間的明爭暗鬥、意外的或不幸的婚姻等。我又發現了女人們的狹小圈子、她們嚴酷的現實感和一旦愛情不再在其中起作用之後她們的陰暗心理。某些尖刻的話語、某種過於直露的誠實,使我回想起我的那位討厭的薩比娜。我的這位來訪者的面龐顯得平板、模糊,彷彿時間老人用手粗暴地在一張蠟制面具上摸來摸去了似的。有一段時間,我曾經認為是美的東西,也只不過是一朵嬌弱的青春之花。但仍不失其耍花招的本性:這張皺紋滿布的臉笨拙地在擠出笑容。那些肉|欲的回憶,即使有的話,對我來說,也已經是完全逝去了。剩下的只是司一個與我一樣病魔纏身、老態龍鍾的女人的親切交談,以及我對一位老氣橫秋的西班牙表姐妹、一個來自納博訥的遠房親眷或許具有的那種有點惱怒的真誠。
②塔西陀(約5l20):羅馬帝國時代著名的歷史學家、文學家和演說。
我對這些女人幾乎一無所知。她們告訴我的有關她們的生活是影影綽綽的。她們經常向我談起的她們的愛情,在我看來,有時就像她們送的一個花環、一件時髦的首飾、一件昂貴而易碎的飾物一樣地輕飄飄的。因此,我懷疑她們對待激|情就像對待她們的口紅和項鏈似的。我自己的生活對她們來說同樣也是神秘的。她們根本就不想了解我的生活,反倒寧可胡亂地去加以猜測。我終於明白了,這種遊戲就是需要這樣的沒完沒了的偽裝、這種誇大其辭的吐露和抱怨,這樣的時而虛情假意、時而深藏不露的歡悅、這樣的似舞蹈動作一般搭配協調的交歡接觸。即使在爭吵的時候。她們也希望從我這兒昕到預先想好的辯白,而淚流滿面的美人兒常常像在舞台上表演一樣地絞動著雙手。
這期間,利西尼烏斯·蘇拉去世了。他是皇上的私人蔘事中最具自由傾向的人。他的死對於我們來說不啻輸掉一場戰役。他對我一向表現出一種慈父般的關懷。幾年來,他身染疾患,體虛乏力,無法長期操心自己個人的野心,但他的氣力始終足夠替一個人效勞的,因為他覺得此人的觀點是正確的。對阿拉伯的征服是在違背他的勸告情況下進行的。如果他活著,那只有他一個人能夠使國家避免帕提亞戰役那巨大的勞民傷財。這個為高燒所苦的人利用失眠的時間同我討論各種使他精疲力竭的計劃,但這些計劃一旦成功,對他來說,比讓他多活一些時日都更加重要。在他的病床前,在最具體的行政事務上,我預先經歷了我未來的統治的某些階段。這個行將就木者的批評,總是避免涉及皇上,但他感覺到,他把餘下的給這個政權的智慧也隨之帶走了。要是他再多活上個兩三年,我上台所經歷的某些曲折就有可能得以避免,他也許會成功地說服皇上儘快地、公開地收我為養子。但是,把他的任務留下來給我的這個政治家的臨終之言,成了我登上皇帝寶座之中的一種授職儀式。
如果說我的支持者集團的人數有所增加,那麼我的敵人也同樣地在增多。我的對手中最危險的一個就是呂基烏斯·基厄圖斯,他是阿拉伯血統的羅馬人,在第二次達西亞戰爭中,他的努米底亞①騎兵隊起了重要作用,他還殘酷地推進亞洲戰爭。此人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讓我感到厭惡:他那粗俗的奢華,他那束著金腰帶的飄動的白外衣,他那傲慢而虛偽的眼睛,他對待戰敗者和歸順者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殘忍。這些軍事將領在內訌中互相殘殺,倖存者則在政權中鞏固了自己的地位,因此,我就更加遭到帕爾瑪的疑忌和塞爾蘇斯的仇恨。幸好,我自己的地位幾乎是不可動搖的。自從皇專心致志地忙於他的戰爭計劃之後,民政管輝則越來越落在了我的身上。只有我們的朋友們,憑他們的能力或對,政事務的熟悉,可以取我而代之,但他們卻表現出十分高尚的謙遜,在我和他們之間寧可選擇我。皇上所信任的奈拉蒂烏斯·普里斯庫越來越斷然地潛心於他的法律專業。阿蒂亞努斯不斷調整自己的生話,好替我效力。我得到了普洛提挪的審慎的贊同。在戰爭的前一年,我被提升為敘利亞總督,後來還兼任軍團長一職。我負責監督和組織我們的根據地,在一項我認為是荒謬的事業九*九*藏*書中成了槓桿之一。我猶豫了一段時間,然後還是接受了。拒絕就等於是在權力對我來說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的時候,自己堵死自己進入政權的所有道路,同時也是剝奪自己扮演調停者的惟l機會。在大危機之前的這幾年間,我做過一個決定,它使我終生被我的敵人看成是個輕薄之人,而且,這個決定的做出,部分地是為了當個輕薄的人,並因此而免遭任何攻擊。我到希臘去了幾個月這次旅行,起碼在表面上看起來,並不牽涉任何政治。這是一次消遣和考察旅行:我帶回來幾隻雕花商腳酒杯,還捎回一些書籍,我與普洛提娜共同分享了。在這次旅行中,我接受了我所有的官方榮譽,其中的一種是我懷著最純潔的興奮心情去接受的:我被任命為雅典的執政官。我騰出了幾個月的時間去從事研究工作和搞一些輕鬆的娛樂,我在銀蓮花遍地的山岡上春遊,我同光溜溜的大理石雕像友愛地接觸。我到海羅涅亞②去向古代聖軍的朋友們表示同情的時候,去普魯塔克家裡做了兩天客。我也有過我自己的聖軍,但是,就像我常遇到的那樣,我的一生沒有歷史那麼使我感動。我在阿卡狄亞打過獵;我在德爾斐做過祈禱;在厄洛塔斯河畔的斯巴達城,一些牧羊人教會了我一支很古老的笛子曲,是一支奇特的鳥鳴曲。在墨伽拉附近,我們正巧碰上了一戶農家在舉行婚禮,婚禮鬧騰了一宿。我的旅伴們和我,我們大胆地參加了跳舞,要是在羅馬,那令人壓抑的習俗是禁止我們這樣做的。我們犯下的罪行痕迹隨處可見:被姆米烏斯摧毀了的科林斯城牆;在尼祿那次引起公憤的旅行中有組織地劫掠雕像而使聖殿里只留下空空蕩蕩的庭院。變貧困了的希臘仍處於一種沉思的優雅、明晰的精巧、端莊的快意的氣氛之中。自從演說家伊薩洛斯的那位學生第一次呼吸到這種熱的蜜、鹽和松脂的乍昧的那個時代以來,一切都沒有變。總之,幾個世紀以來,什麼都沒有變。角力場上的沙子始終與往昔一樣地黃燦燦的。菲狄亞斯和蘇格拉底不再光顧角力場了,但在那裡訓練的年輕人仍舊很像令人開心的卡爾米得。有時候,我覺得希臘精神並沒有把它自己天才的前提推進到其最後的結論:收穫仍有待進行;大地上在日晒中成熟的和已經收割的麥穗,與埋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下面的種子所具有的埃勒齊斯③的希望無法相提並論。即使在我們的野蠻的薩爾馬特敵人那裡,我也曾發現一些造型美觀的花瓶和一面飾有阿波羅神像的鏡子,以及如映在雪地上的淡淡陽光一樣的希臘般的晨曦。我隱約地看到使蠻族希臘化和使羅馬具有雅典風格的可能性,隱約地看到漸漸強迫世界接受惟一的文化的可能性。這種文化總有一天會擺脫畸形的、未定形的和僵化的東西,創造出一種關於方法的定義和一種關於政治和美的理論來。我在希臘人熱情的敬意的掩蓋下總感覺到他們那種微微的鄙夷,並沒有使我覺得受到了冒犯。我覺得他們的鄙夷是很自然的。不管把我同他們區別開來的是一些什麼樣的道德,反正我知道我將始終不如器琴海的一名水手乖巧,不如阿戈拉的一個女草藥販聰穎。我毫不氣惱地接受這個傲然的民族對我表示的略帶高傲的好意。我總是十分輕易地賦予愛物以特權,我也把這種特權授予整個這個民族。但是,為了讓希臘人有時間繼續和完善他們的事業,繼續和完善和平所許可的寧靜的逸趣和審慎的自由,幾個世紀的和平是不可或缺的。希臘指望我們成為它的衛士,既然我們終於自稱是它的主人,我許諾要看顧這個被解除了武裝的天神。
我一直在學習更好地了解尼克多斯的維納斯或被天鵝壓著在發抖的勒達。這是提布盧斯和普洛佩提烏斯筆下的世界:憂鬱,有點矯揉造作但卻像按照弗里吉亞人的方式譜寫的旋律一樣使人眩暈的熱情。在暗梯上的親吻,在酥|胸匕飄蕩的披巾,黎明時分的離別,以及留在門檻上的花環。
①圖拉真為紀念達西亞戰爭的勝利,在羅馬的「圖拉真廣場」上豎起的38米高的一個高大的紀功柱。
有一會兒工夫,我在努力地回憶一種兒童遊戲中吹煙圈、吹紅一色氣泡的情景。但是,很容易忘記……自從經歷了那些輕佻的愛情以來,那麼多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無疑,我對這些輕佻愛情的韻味已經不甚了了。我特別喜歡它們曾經使我感到過痛苦。然而,在這些情婦之中,至少有一個是我曾經醉心地愛過的。她比其他女人既更加纖巧,又更加壯實,既更加溫柔,又更加冷酷:這個圓而細https://read•99csw.com的女人使我聯想到一根蘆葦。我一向喜愛欣賞秀髮的美,喜愛那胴體上光亮閃閃、波浪起伏的部分的美,但是,我們國家大多數女人的頭髮都像是一座寶塔,像一座迷宮,像一隻小船,或像一個蝮蛇結。她的秀髮卻像我所喜愛的那種樣子:像葡萄串或羽翅。她仰躺著,把那顆傲氣的小腦袋枕在我身上,大言不慚地同我談論她的愛情逸事。我喜歡她在高潮時的狂熱和冷漠,喜歡她那難以滿足的情趣和她那悲痛欲絕的狂怒。我認識她那幾十食情夫。到底有多少她也搞不清楚。我只不過是一個不要求其忠貞的元關緊要的角色。她熱戀著一個名叫巴蒂爾的舞蹈演員,此人模樣兒非常之英俊,因此他們二人瘋狂至極,這是情有可原的。她在我懷裡一邊啜泣,一邊喚著他的名字。我的認可給了她勇氣。另外一些時候,我倆一起哈哈大笑。在一樁引起非議的離婚案之後,她家把她趕到一座有害健康的海島上使之年紀輕輕的就死在了那裡。我為此而替她高興,因為她害自己變成丑老太婆,但這是一種我們對真心愛著的人絕不會產生的情感。她極需要錢。有一天,她要我借給她10萬塞斯特爾斯。我第二天就把錢給她送去了。她席地而坐,像一個玩蹴骨的婀娜少女,她把錢袋裡的錢幣全都倒在了地上,開始把一大堆閃亮的錢幣分成許多許多小堆。我知道,對她來說,就像對我們每一個浪蕩公子一樣,這些金幣不是刻著愷撒頭像的重量符合標準的錢幣,而是一種神奇的物質,是一種用舞蹈演員巴蒂爾這個模子沖制出來的、印著一個怪物頭像的私制鑄幣。我不再存在了。她旁若無人。她皺起眉頭,扳著手指,噘著小嘴,翻來覆去地算不清楚,那種樣子顯得醜陋不堪,但她卻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讓我著迷。
人們常常談起青年時代的夢想,但卻往往忘記自己的盤算。這些盤算同樣屬於夢想,並不比其他的夢想少瘋狂。在舉行羅馬慶典活動的那個時期,我並非惟一懷有這種夢想的人:全軍都在爭相投人對榮譽的追逐。我挺開心地進入這個野心家的角色,但我從來沒有長久地充滿信心而叉無需提台詞者的不斷支持去扮演好這一角色。我同意以最合適的準確性去履行元老院議事錄保管人這種令人厭煩的職務。我善於對所有事務做出有益的服務。皇帝的那種簡潔的作風,在軍中頗受讚頌,但在羅馬卻是很不夠的。皇后對文學的興趣與我相似,她說服皇帝讓我為他草擬演講稿。這是普洛提娜最拿手的活兒。我也順利地完成了這種差事,因為我特別習慣於這類奉承。在我起初的困難時期,我經常替一些缺少腦子或不善辭令的元老院議員草擬演講稿,最後,他們竟然自認為是這些演講稿的作者了。我在如此這般地替圖拉真幹活兒的時候,心裏挺高興的,覺得同我在青少年時代做修辭練習時所感受到的高興是一樣的。我獨自一人待在卧室里,對鏡端詳,試驗效果,覺得自己就是皇帝。其實,我是在學習當皇帝。我並不會認為自己能夠做出的一些大胆行為,如果讓另外一個人去承擔其責任的話,就會變得容易一些。我熟悉了皇上那簡單的、但含糊不清的,而且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暖昧的思想。我敢說我比他自己還要稍微更好地了解他的這種思想。我喜歡拙劣地模仿元首的軍人作風,喜歡聽他在元老院說的那些似乎很典型的,而且是我寫的一些話語。在圖拉真不出卧室的日子,我便負責親自宣讀這些他甚至不再去看的演講稿。從此,我代他宣讀便變得名正言順了,它可以與悲劇演員奧林波斯講授的課程相媲美。
我與家族的關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地密切。我或多或少是被迫地在其中生活。在這個環境中,除了普洛提娜的漂亮臉蛋兒而外,一切都讓我不快。西班牙的遠房親戚們,外省的表兄弟們,都大批地出現在御膳席上,以致後來,在我在羅馬為數稀少的逗留中,我叉在我妻子的宴席上見到了他們,我甚至都不敢說我重新見到他們時他們年事已高,因為從那時候起,這些人似乎都長命百歲了。從他們的身上體現出一種粗俗的才智和過時的審慎。皇上的整個一生幾乎都在軍中度過。他對羅馬的了解遠不如我。他以無與倫比的真誠把羅馬城所能向他提供的傑出人物,或者是把別人當作傑出人物向他舉薦的人聚集在自己的身邊。他真正的親信是由因端莊和名望而堪稱表率的人組成的,但他們的文化有點陳腐,他們相當軟弱的哲學也根本無法洞悉事物的本質。我從來就不太欣賞普林尼①那種矯揉造作的和https://read.99csw•com藹。而我又似乎覺得塔西陀②的高尚的冷峻包含著一種反動的共和黨人對世界的看法。這種看法在愷撒逝世時期就已經被制止了。完全非正式的親信都有著一種讓人生厭的粗俗,但這倒使我暫時避免在其中遇到新的危險。不過,我總是以必要的禮儀去對待所有這些各不相同的人。我對其中的一些人表示恭敬,對另外一些人表現出靈活,不得已時,便與之為伍,機智靈活而叉不失之太過。朝三暮四對我來說是必要的。我工於心計,變化無常,玩弄手腕,左右逢源。我在繃緊的繩索上行走。我所需要接受的也許不僅是一個演員的訓練,而且還有雜耍藝人的訓練。
在為圖拉真達西亞戰役祝捷的時候,薩爾馬特人進犯的消息傳到了羅馬。這次一拖再拖的祝捷活動持續 8天。差不多花了一年時間從非洲和亞洲弄來了各種野生動物,準備在競技場上大批屠殺。宰了l2000頭猛獸,分批地殺了1萬名鬥士,致使羅馬變成了一個為死亡所籠罩的大屠宰場。那天晚上,我同馬西烏斯華爾波及我們的主人呆在阿蒂亞努斯府的平台上全城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興高采烈:我和馬西烏斯為之獻出了4年青春的這場殘酷的戰爭變成了老百姓縱酒狂歡的由頭,變成了間接取得的突然勝利。告訴老百姓這些如此這般地吹噓的勝利並不是決定性的勝利,新的敵人正在逼近我們的邊關,那是不合適的。皇車已在忙著計劃進軍亞洲,對東北部的局勢或多或少地不太感興趣,他寧願相信那邊的局勢已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這第一次薩爾馬特戰爭被說成是一次普通的征討。我被授予帕諾尼亞總督的頭銜,被賦予總司令的權力,受命參加了這場戰爭。
這些幾乎鮮為人知的任務的完成,使我獲得了皇上的親密友誼,甚至獲得了他的信任,但宿怨仍然存在著。它暫時地被高興所替代,這種高興是由於一位年邁的君主看到一個與他同一血緣的年輕人開始一種他有點天真地想像的生涯,看見他將繼續他的生涯而產生的。但是,這種熱情在薩爾米澤格圖茲戰場如此高昂地爆發出來,也許僅只是因為他從懷疑的重重迷霧中鑽了出來的緣故。我甚至還認為,他除了難以去除的敵意而外,還有別的什麼東西,但這種敵意是建立在好不容易才排除掉的爭執上,建立在性格的差異上,或者簡單地說,建立在一個上了年紀的人的思維習慣這樣的基礎上的。皇上本能地厭惡所有那些必不可步的幕僚。他也許更清晰地懂得我在服務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熱情和古怪的混合。在他看來,我由於在技巧上的無可指責反而更加值得懷疑。當皇后安排我同圖拉真的表外孫女成親,以為這樣做對我的職業生涯有利的時候,大家都清楚地看出了這一點。他竭力地反對這樁婚事,硬說我缺乏家庭責任感,說女方太小,甚至還把我負債的陳年往事也扯上了。但皇后卻在堅持。我自己也誓不罷休。薩比娜到了花季之年。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其魅力。這樁婚姻變得有點冷淡,由於幾乎老是聚少離多,後來對於我來說,簡宜成了一種惱怒和煩惱的根卣,以致每每想起這對一個28歲的雄心勃勃的男人來說是一種勝利的時候,我心裏真的是挺難受的。
所有這些看法可能都無法向皇上陳述。他到了人生的這樣一個階段,一個因人而異的階段。在這一階段,人完全聽命于自己的精靈或守護神,並遵循一條使之或自我毀滅,或有所突破的神秘法則。總的來說,我在元首任上的業績是驚人的,但是,他的那些最優秀的參事巧妙地使他接受的和平工程,那些皇室的建築師和法學家的宏偉計劃,對他來說,總是不如一次軍事勝利來得重要。他這個人可謂揮霍無度,儘管涉及個人需要時又是那樣的錙銖必較。在多瑙河河床下找到的蠻族人的那些黃金,德凱巴魯斯國王的那50萬金錠,足以支付對老百姓的恩賜,支付我在其中也有一份的軍事捐贈,支付娛樂活動的巨大開銷,支付對亞洲的偉大冒險的最初投資。這些不乾不淨的財富使人對財政的真實情況產生幻想。從戰爭中得來的仍用之於戰爭。
對達西亞人取得勝利的這具屍體里鑽來鑽去。我們近來取得的幾次成功,把紀律給破壞了:我在前沿陣地又發現某種對羅馬的祝捷漠然處之的情緒。某些軍官面對危險卻愚蠢地毫不在乎:他們極其危險地被孤立在一個地區,而其中惟一很了解的部分就是我們原先的邊境,為了繼續取得勝利,他們把希望寄托在裝備和增援部隊上面。可我發覺,我們的裝備因丟失和損壞而在日漸減少,而我們的兵https://read.99csw.com力今後將集中在亞洲方面,因此,我對援兵的到來並不抱希望。另一種危險開始在冒頭:連續4年的官方徵調使後方的村莊遭到破壞。自最初幾次達西亞之戰起,我就發現,在從敵人那裡大量奪取來的每一個牛群或羊群中,混雜著許許多多從居民那裡搶劫而來的牲畜。如果這種狀況持續下去的話,因承受我們這架沉重的軍事機器而疲憊不堪的鄉村百村,最終寧可接受蠻族入侵也不歡迎我們的日子就為期不遠了。大兵們的搶掠所產生的問題也許沒有那麼嚴重,但所造成的後果卻更加地明顯。我比較得人心用不著害怕把嚴格的限制強加給軍隊。我大力地推行我自己身體力行的刻苦生活。我創造了對奧古斯都紀律的崇拜,後來,我成功地把它推廣到了全軍。我把妨礙我執行任務的冒失鬼和野心家統統打發回了羅馬。反之,我召來了一批我們所缺少的技術人員。我們最近的幾次勝利助長了驕傲情緒,大大地忽略了防禦工事,必須對它們加以修復。我乾脆放棄了那些花費高昂代價才能維護的工事。地方行政官員處於每次戰爭都必然會帶來的混亂當中,逐漸地加入到半獨立的部落首領的行列,在各個方面有可能對我們的臣民進行敲詐勒索,並有可能背叛我們。因此,我看到在不遠的將來可能醞釀的叛亂和今後可能發生的分裂。我不相信我們能避免這些災難,就像將無法避免死亡一樣,但是,能否把它們推遲幾個世紀,那就全取決於我們了。我把無能的官員全都趕走。我下令把所有最壞的官員殺掉。我發覺自己是冷酷無情的。
一個潮濕的夏天過後,接著是一個多霧之秋。繼而又是一個寒冷的冬季。我需要掌握一些醫學知識,而首先是為了自己照料自己。邊關的這種生活漸漸地把我帶回到薩爾馬特人的狀態:希臘哲學家式的短鬍髭變成了蠻族頭領的長鬍鬚。在達西亞戰役進行當中,我看到了早已看到過的各種各樣的事情,簡直讓人噁心。我們的敵人把他們的俘虜活活地燒死。我們也開始在殺戮我們的俘虜,因為我們缺少運輸工具,無法把他們送到羅馬或亞洲的奴隸市場去。我們把割下來的人頭掛在柵欄的木樁上。敵人對他們的人質施之以酷刑。我的朋友中有好幾個就是因酷刑致死的。其中有一個拖著血淋淋的雙腿爬回營地。他已面目全非,我後來都未能回想起他到底長什麼樣兒。嚴冬奪走了一些人的性命:騎兵隊陷進冰窟里,或被暴漲的河水沖走;傷病員待在帳篷里呻|吟、咳喘,氣息奄奄;傷員的殘肢被凍僵。一些真心實意的令人敬佩的人紛紛集結在我的周圍。合併到我指揮部里來的那一小隊人馬具有最高的道德形式,是我仍然能夠忍受的惟一的形式:成為有用之人的堅定決心。曾經給我當過翻譯的一個薩爾馬特的投誠士兵,冒著生命危險回到他原先的部落中去策動嘩變或投誠。我終於能夠同這個部落進行談判。從此,他的人馬便到我們的前沿陣地作戰,保護我們的人。我們貿然採取過幾次大胆的、然而卻是很有節制的突擊行動,向敵人證明了進攻羅馬是荒謬的。薩爾馬特部落首領中有一個還依從德凱巴魯斯的榜樣:人們在他的毛氈帳篷里發現他已經死了,身邊橫七豎八地躺著他的幾個被勒死的妻妾和裝著他們的孩子的一隻可怕的大包裹。那一天,我對無謂的浪費所產生的厭惡,甚至擴展到對蜜族的損失上面。我為這些死者感到惋惜,羅馬本來可以同化他們,有一天可以把他們當作盟軍派去征討更加野蠻的遊牧部落。襲擊我們的蠻族兵潰散了,猶如湧來時一樣迅速地逃往一個人跡罕至的地區,那兒將會出現新的風暴。戰爭並未結束。我登基后的幾個月,還必須打仗,並最終結束這場戰爭。至少,在這個邊關地區,秩序暫時地恢復了。我班師回朝,返回羅馬。可我已垂垂老矣。
①普林尼(62約l20):系指古羅馬散文作家小普林尼,古羅馬作家大普林尼(23—79)的外甥和養子。圖拉真的朋友,深得其信任,l00年任執政官。
這場戰爭延續了ll個月,而且非常地慘烈。我現在仍然認為,達西亞軍隊的被殲滅,差不多已經被認可,因為任何一個國家元首都不會甘願容忍一有組織的敵人陳兵于自己的家門口的。但是,德凱巴魯斯的王國的崩潰使這些地區形成了一個真空一薩爾馬特人趁機涌了進去。萬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夥一夥的強徒,不斷地滋擾一個遭受點年戰亂蹂躪、被我們多次焚燒過的國土,而我們在那裡兵力下足,電缺少據點。這些強徒如同蛆蟲一般,在我們m 帕諾厴亞:古中歐的一地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