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看一部精彩的電影突然中斷了，林君如心急如焚地狂按遙控器，但所有的頻道都是雪花，根本接收不到任何的信號。她又檢查了一下信號線和插頭，都還是老樣子沒有問題。

「是，從我9月24日恢復記憶起直到剛才，我就再也沒有想起過這件要命的事情。停職期間我的心情非常苦悶，也許是長久以來的壓抑情緒，一直積累到這時爆發了出來。我覺得做什麼都沒勁，晚上總是被惡夢驚醒，早上又渾身酸痛難以起床。我甚至把自己封閉起來，關掉手機，拔掉網線，足不出戶，想把以前糾纏我的那些案件，還有令我心悸的不可思議的事件，全都徹底地忘乾淨。幾天下來我已形容枯鎬，幾乎要成為一具乾屍時，發現門縫底下多了一份小冊子。打開一看是泰國清邁旅遊的介紹，又不知是哪個該死的小廣告？我把小冊子扔進了垃圾桶。」

只是他現在不知道，太平間里還有個人大活人在等待著他。

「你害怕嗎？」

是的，雪兒是他的幻覺，如同催促他來到天機的世界的那個夢。

他驚奇地走了上去，但黑衣人並不回答，只是轉身向陰暗的角落走去。葉蕭緊緊地跟在後面，轉眼離開熱鬧的夜市，進入一條冷清的街道。

「算了，不要難為她了。」

下午，五點。

2006年9月24日，上午11點整。

是的，沒有雪兒！

南明醫院。

「還有更奇怪的，夢中的女王對我微笑，從人群中一把抓住了我。然後，她將我請入她的宮殿之中，在熏香撲鼻的珍珠帘子後面，是我魂牽夢縈的雪兒！」葉蕭睜大著眼睛，依然沉浸於夢境，他一切都記起來了，連最容易忘記的夢中情景，也栩栩如生地重現在眼前，「雪兒的神情很是憂傷，我飛奔過去緊緊地抱住她，狂吻著她並呼喚她的名字。雖然『十年生死兩茫茫』，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眼睛——此刻已是淚水漣漣，夢中的容顏未改，我的青春卻漸漸逝去。」

再回到電視機顯示屏上，眼看楊謀游到了湖水中心，但不知為什麼顫抖起來，折騰幾下就沉入水中了。

「是什麼？說來聽聽，我很好奇。」

當記憶的潮水流到這個海灣，這張面孔越來越醒目，葉蕭立時想起今天下午——那位開槍射殺了司機，又經槍戰被葉蕭逮住，最後卻被小枝放走的黑衣人。

「沒錯，我和孫子楚簡單準備了一下，9月19號我們就坐上來曼谷的航班了。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旅行團里的每一張臉，有各個不同的年齡、職業、性格，甚至還有不同的國籍。從航班起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命運將從此改變，誰都無法抗拒。」

這回她終於惹火了葉蕭：「可你為什麼要我把黑衣人放走？」

雖然那段該死的電視畫面，讓四個女子既恐懼又互相懷疑。但她們並沒有關掉電視機，而是讓雪花繼續在屏幕上閃爍。同時把音量調到最低，靜靜地等待信號再度出現。

葉蕭苦笑著點點頭，儘管還有一句潛台詞沒說出口——「但我再也不會信任你了」。

小枝打開所有的燈，燒了一壺乾淨的開水端過來，滋潤他乾渴已久的喉嚨。狼狗「天神」還趴在門口，警惕地注視著沉默的走廊，防備任何可能的來犯者。

是誰？難道是童建國帶著救命血清回來了？

這時，酒吧里響起一陣幽幽的音樂，那是鄧麗君版本的一首歌《但願人長久》，她在音響里低吟淺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就在大家驚詫地看向玉靈時，楊謀突然又從水面浮起來了，同時臂彎中還抱著玉靈。鏡頭迅速推到兩個人的臉上，都充滿恐懼和痛苦，拚命地往湖水邊遊了過來。他們一路上不時顫抖幾下，異常艱難地回到了岸邊，狼狽不堪地爬上來，尤其是未著一寸衣衫的玉靈。

玉靈立即猛搖了搖頭：「不，他不會死的。」

「是的，我還要感謝你，非常感謝！小枝。」

頂頂仍然坐在窗前發愣，玉靈走到床邊安慰著說：「也許，童建國還在尋找那瓶解魚毒的血清？」

鄧麗君的聲音緩緩飄來，讓葉蕭的鼻子有些酸澀，但他表面上仍保持平靜：「非常非常愛她。」

「好吧，我為什麼來清邁。」葉蕭總算妥協了一步，反正也不會吃虧，「你不相信的，因為一個夢。」

沒想到黑衣人還反問了一句，這讓葉蕭有些惱火：「我在問你呢！」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段畫面又怎會出現在南明城的電視信號里？

「你還想見到她嗎？」

伊蓮娜狐疑地嘀咕了一聲，隨即又轉頭盯著玉靈。

「頑固的傢伙，我已經對你失去信心了。」葉蕭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從痛苦的記憶中抽身出來，「哎呀，我怎麼覺得肚子餓了？」

「你說童建國在醫院被打傷了？」林君如絕望地坐倒在椅子上，「他肯定是在尋找救命的血清，他說不定已經被殺掉了吧？那血清不就也完蛋了嗎？」

「天哪，這是什麼啊？會不會是DVD的畫面？」

葉蕭凝神沉默了片刻后說：「2006年9月19日晚上，我們抵達曼谷機場，迎接我們的是——政變！」

「謝謝！」

小枝感到臉頰不住地發冷，似乎也被拖入葉蕭的夢境：「她在夢中對你說話了嗎？」

「幾十分鐘吧。」

他終於醒來了，這也是天機故事的起點，而旅行團命運的逆轉，則遠遠早於這個時間。因為他們早已被命運選定，因為當穹蒼破裂的時候，當眾星飄墮的時候，當海洋混合的時候，當墳墓被揭開的時候，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前前後後所做的一切事情。

葉蕭裸|露著上半身，胸前的肌肉抹著碘酒，躺在急診室的一張小床上——這是專門用來搶救病危患者的，不知送走過多少條性命。

如果紅酒中的藥劑再猛一些，是否會讓他徹底遺忘所有的記憶？就像我們死後站在奈何橋上，飲下孟婆湯，渡過忘川水，從此將不會再記起這一輩子。

頂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即檢查了電視櫃里的DVD，發現DVD播放機連電源都沒插上。眼前出現的電視畫面，肯定來自有線電視的信號。

「你見到了嗎？」

儘管玉靈什麼都沒有做過，但面對電視機里確鑿無疑的畫面，根本無法容她做任何解釋，她也不知道這些畫面是因何而來？難道是楊謀自己拍下來的嗎？只有楊謀才會一天到晚拿著DV拍攝，但最後那段不可能是他自己拍的，鏡頭明顯在跟隨他的移動，那到底又是誰拍的呢？

「是的。自那天凌晨以後，我就變得寢食難安，盯著那份泰國清邁的旅遊廣告，宛如來自地獄的請柬——我把它給燒了。但到了那天晚上，孫子楚突然來到我家，說他最近休假，同樣收到了泰國清邁的旅遊廣告。蘭那王陵深深吸引了他，他想約我一起去那裡旅遊。這樣的巧合讓我難以置信，也許真是命運的安排？但我還是猶豫了幾天，每夜都會夢到古代的清邁，夢到我的雪兒，她不斷對我重複著那句話——來天機的世界，你會見到我！」

「最後，你答應孫子楚一起去泰國了？」

記憶在短暫的混亂之後，那副畫面變得更加清楚，儘管與他的願望背道而馳。

林君如捂起了嘴巴，頂頂回了一句：「不可能光著身子自殺吧？」

她總算有害怕的時候，低下頭躲到急診室的角落裡，狼狗「天神」也警惕地回到主人腳下。

玉靈捂起臉不敢再看了，她感到有三雙目光齊刷刷地對準了她，都已判定了她與楊謀的奸|情，甚至進一步聯想到了唐小甜——這是楊謀的新娘為何憤怒地深夜出逃，結果慘死在山魈爪下的唯一理由。

「這就是你失去的所有記憶？」

林君如著急地跑出二樓房間，一口氣衝到小院里，毫不防備地打開鐵門。

一切都恢復了寂靜，從挂號台到重病房，從放射科到注射處，從太平間到急診室，全都成為了墳墓。

「你會知道的！」

「切，我腦子裡清楚得很！那晚的政變讓我們猝不及防，但機場和酒店都還算是正常，只是午夜的街道兩邊，都站著許多荷槍實彈的軍人，甚至還有坦克與裝甲車，從我們的大巴前飛馳而過。那個大老闆成立說要立刻飛回國，但孫子楚堅持要完成這次旅行，最後導遊小方決定繼續。我們第二天在曼谷市區遊覽，第三天去了大城府，又遊覽了芭提亞與普吉島，一路上都平安無事，沒有受到政變的任何影響。」

她正在電視機的畫面里，帶著一|絲|不|掛的身體，在青山碧水中輕盈地浮沉——玉靈。

然後他們坐上旅遊大巴，離開清邁前往蘭那王陵，他一直在車上昏睡著，直到那個致命的坐標——

就在大家以為她出現抽筋時，畫面里又出現了一個男人，他飛快地跑到水庫邊，脫掉上衣跳進了水中。

「就是從這段開始忘記的？」

「怎麼回事！」

「也許這台電視機里也會有？」

她低頭拍了拍狼狗的腦袋，衝出房門時回頭補充了一句：「一定要等我！乖乖的聽話！」

伊蓮娜只顧著哭卻說不出話，林君如只能把她攙扶進屋子，一起回到二樓的卧室里。

但在絕望的此時此刻，卻讓她心底一下子清澈起來，彷彿佩戴上了解脫之花。就連下午在電視機前遭受的屈辱，也感覺被安慰了許多。

怪不得下午面對他的時候，會覺得如此似曾相識，原來在七天之前就已打過照面。

居然有了畫面！

這段話讓大家聽得雲里霧裡，林君如迷惑地問：「你是說那個法國人亨利嗎？」

她心想錢莫爭已經死了，還在外面遊盪的男人，不是葉蕭就是童建國，但這兩個人都不像色魔啊？

黑衣人喝下一大口酒，直視著葉蕭的雙眼，毫不懼怕他那能殺人的凌厲目光。

「是的，現在這個夢我記得清清楚楚，雪兒對我說：來天機的世界，你會見到我！」

葉蕭想到這裏苦笑了一聲：「既然已經失憶，又為何不全部忘得乾乾淨淨，不要再記起此生的煩惱了！」

這裏閃爍著曖昧的粉色燈光，只有兩三個歐洲人在靜靜地喝酒。黑衣人帶著葉蕭坐下，這是一個最角落的位置，侍者端來紅酒給他們倒上——看著杯子里鮮血般的液體，葉蕭疑惑地問：「為什麼要和我搭訕？」

「電視機！電視機！」

就是他！

居然是他們中間的楊謀！這個電視台的紀錄片編導，新婚後帶著新娘來度蜜月，同時也是旅行團里的第一帥哥——昨日剛剛死於「蝴蝶公墓」。

「是的，爆炸了，爆炸了！」伊蓮娜又顫抖著回過頭來，「還有——黑衣人！」

黑衣人又喝了一大口酒，感覺就像在喝礦泉水，搖搖頭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九九藏書你酒量那麼差。」

突然，電視鏡頭迅速向前推進，很快對準了湖上裸泳的女子，她也正好回過頭來面對著鏡頭——從這個角度拍攝異常清晰，大家都看清了這張臉。

居然是她！

當這些疑問都無法解答時，電視機的畫面突然消失了，重新變成一片閃爍的雪花。

「你絲毫都不感興趣嗎？」

「2006年9月19日晚上，你們旅行團抵達曼谷機場，卻遇到泰國發生了政變。」小枝替他複述了一遍，「怎麼，你的記性又不好了？」

「這究竟是哪裡來的畫面？」

夜，快到了。

玉靈快步跑出房子，不假思索地打開緊閉的鐵門，但她看到的是另一張臉。

這真是自己的錯嗎？對於年輕的泰族女孩來說，在大自然的山水中洗浴游泳再平常不過了，何況當時周圍也沒有其他人，只是發生危險之後楊謀才來救她的，至於是誰拍攝了那些畫面？是不是楊謀自己？又是誰把這些畫面放到電視信號里的？玉靈不想也不願意去糾纏這些，她只覺得自己背上了原罪，即便她從來都沒有做錯過。

這句話如咒語傳遞到葉蕭耳中，眼前什麼都看不清了。一雙手架起了他的身體，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脅，想要拚命掙扎卻使不出力氣。

此時，電視里的女子緩緩走入湖中，很快就被碧綠的湖水淹沒。

「是哪個畜生乾的？」

小枝站在醫院急診室的窗前，看著院子里搖擺的鳳凰樹。

除了被狗咬傷的手肘外，葉蕭身上的傷口都已不怎麼疼了。他疲憊地坐在擔架床上，撫摸「天神」的下巴和耳朵，這條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大狼狗，卻突然變成了他的好朋友，溫順地伸出熱熱的舌頭，殷勤地舔著他擦傷的膝蓋。

在清邁擁擠的夜市中，他看到的那張臉，並不是雪兒，而是一張男人的臉。

「可是當我們一回過頭來，卻又見到了那塊三石生！」小枝被他的情緒感染了，「傳說三生石上記載著我們前生今世的一切。」

這畫面拍得異常清晰，應該是下午時候的鏡頭，在綠色的水面上停了一會兒，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四周都是群山環抱，唯獨中間有一片美麗的湖水，宛如世外桃源的仙境。

面對著鏡頭裡的自己，玉靈的臉色早已煞白。其實在畫面剛剛開始時，她就已經目瞪口呆了。她當然認識自己的身體，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也不會忘記那片山間水庫，甚至包括唐小甜的死。

「好了，你該告訴我你是誰了。」

二樓的主卧室里，孫子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等待太平間里的童建國的救命血清，林君如趴在他的身上發獃。頂頂始終注視著電視機——屏幕上仍然一片紛亂的雪花，但她們一直在期待信號的恢復，因為剛才那段精彩的畫面，讓屋裡的每一個人都心跳加快。

睏倦緩緩籠罩著雙眼，葉蕭又一次拋下了意識，獨自陷入痛苦的昏睡之中。

「女王？」

這是小簿子的最後一頁，這漫長的蝌蚪文的最後一行。

頂頂打了個圓場。

「亨利……亨利……在電視機里……爆炸了……」

她的身材修長而勻稱好，腰部的位置特別高，有著本地女孩的鮮明特徵，全身光滑而白|嫩的皮膚，也足以令許多女人羡慕不已。

「等一等！安靜一下！」頂頂神經質地眯起眼睛，把頭探出窗外一下，「樓下有人敲門！」

「我是你的朋友。」

「對，我無法抵抗那個夢境，也許我真的幻想能與雪兒重逢？我腦子裡什麼都記得，9月10日，我和孫子楚一起去了旅行社，他已經提前把我們的護照送過去辦簽證了，我們只需要付款拿發票。沒想到旅行社在一個非常豪華的A級寫字樓辦公，進電梯還需要拿IC卡，到了四十層卻發現是個很小的辦公室，總共只有三四個年輕的員工。我們見到了導遊小方，是從另一家旅行社借來的。我還記得孫子楚卡里的錢不夠了，我借給他兩千多塊錢，湊足了每人八千塊的費用——這是最豪華也是最離譜的價格。」

「我想起我為什麼會來泰國旅遊的了，」葉蕭再度皺起標誌性的眉頭，眯起那雙銳利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幾周之前的自己，「是的，我都記起來了！」

忽然，電視機里的她開始顫抖，整個身體似乎在掙扎著，隨即幾乎全部沒入水中，只剩下一隻手伸出湖面亂抓。

「葉先生，你喝醉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哦，我這就去準備晚飯。」

葉蕭舉起杯子，看著鮮血似的紅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是的。」

小枝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撇了撇嘴角：「你就是這樣來泰國的？」

辛苦地折騰一番之後，她總算漸漸平靜了下來。臉上的污垢也擦乾淨了，還好沒受什麼傷。她也沒注意到床上的孫子楚，只是嘴裏喃喃地說：「TV！TV！HELP ME！」

「不，不知道。」

她將小簿子又塞回懷裡，洗洗手準備做晚餐時，小院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好！」

「我的頭——」他摸著仍然纏緊紗布的頭部，卻一點都不感覺疼痛，腦子裡反而異常的清醒，記憶的畫面如同電影銀幕，鋪滿了整面白色的牆壁，「撞得好！」

葉蕭擰起標誌性的眉毛：「你認識我嗎？」

痛苦的情緒連累到雙手顫抖，好不容易才把食品包裝拆掉，今晚又是這些東西——他們都已經吃到想要嘔吐了。秋秋就是因為無法忍受這些食物，才會讓錢莫爭去冒險釣魚，最終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又使孫子楚中毒生死未卜。

「是的。」葉蕭重新睜開眼睛，艱難地坐了起來，胳膊和膝蓋都塗滿了藥水，關節也沒有剛才那麼疼了，「我剛才休息了多久？」

小枝神叨叨地點頭道：「根據我讀過的小說情節，第三天那份廣告冊子又來了？」

鏡頭很快追到了他的臉上，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容——楊謀！

頂頂在她耳邊問道，難道伊蓮娜受驚過度，以至於把漢語給忘了？

「童建國到哪裡去了啊！」

「剛才說到哪兒了？」

他感到自己被架出了酒吧，回到清冷的街道上。眼皮卻重得像塊鉛，他什麼都看不到了，觸覺也漸漸消失，只剩下最後一絲聽覺。

小枝輕輕坐在他身邊，試探性地問道。

再回到9月23日的夜晚，真實的記憶剛剛浮出水面，在清邁夜市旁邊的寂靜街道上，葉蕭面對陌生的黑衣人問道：「你是誰？」

兩大杯紅酒下肚之後，一向不勝酒力的葉蕭，眼前已有些模糊了。他托著自己的下巴，連喘了幾口粗氣，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沒錯，就是這張臉！

孤獨的大本營，整棟偌大的房子里，三個女人和半個男人——深中魚毒的孫子楚只剩下半條命了。

「不，我所有的記憶都恢復了！就是因為從高處墜落下來，正好撞到腦袋中恰當的位置。在大腦距離震蕩的過程中，原來堵塞我的記憶的那部分，一下子被撞得粉碎了。我的大腦變得暢通無阻，原先的記憶鏈都重新接上了！」

美國女孩驚慌失措地衝進門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披頭散髮像個女瘋子，衣服褲子上全是污漬。

「你——你真的記起來了嗎？」

伊蓮娜傻傻地點了點頭。

林君如放下孫子楚發燙的手，焦急地看了看手錶，時針已走到了下午四點三刻。

「你是說黑衣人？」

是的，就像在本書第一季里描寫過的那樣，他們在城市東緣的山谷深處，發現了一座水庫和發電站。玉靈和所有泰族女孩一樣，天生喜歡在大自然中洗澡，便脫了衣服跳入湖中游泳，結果卻是——

死一般寂靜的兩分鐘后，玉靈突然走到電視機前，蹙起娥眉道：「你說亨利在電視機里對你說話？」

「是，我愛她。」

大家再把視線對準電視機，玉靈的臉龐在水中更加清楚，濕漉漉的烏髮貼著頭皮，一雙黑眼睛玲瓏剔透，前胸連著水波俏皮地起伏，不時濺起許許多多水花。

「有多愛？」

更讓她們吃驚的是，畫面里的這個年輕女子，居然什麼衣服都沒有穿。

三個女子都緊張地圍著伊蓮娜，從上午起就再沒見過她，不知遇到了什麼天大的不幸？

「你夢到了什麼？」

傍晚，六點整。

「後來你們就到清邁了？」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伊蓮娜的思維越來越清晰了，她逐漸理順了所有的記憶，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了出來——從地下美食城的突然襲擊，到令人窒息的死亡密室，再到那台瘋狂的電視機，直到毛骨悚然的短路爆炸，接著就是那個陌生的黑衣人，最後射中童建國的那一槍……而她則憑著本能逃了出來，一口氣衝到了大街上，找到路邊一輛沒鎖的自行車，居然還找到了大本營。

「好嗎？」

「一切皆有可能。」黑衣人詭異地一笑，隨後舉起酒杯說，「讓我們干一杯吧！」

「是，現在全都想起來了，真是不可思議，也許是個陰謀？」

伊蓮娜心裏打出了問號：難道是什麼三級電影？

玉靈順勢打開電視遙控器，這台飛利浦的電視機亮了一下，屏幕上出現了一片綠色的畫面。

當然，不可能是童建國。

她很快游到湖面的中心，距離鏡頭已有幾十米遠了。此時才能聽到一些細微的水波聲，還有風掠過山谷間樹葉沙沙的抖動。大家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她的小半個身體露出水面，與幽靜的自然山水融為一體，細長的四肢劈開水波，每一寸肌膚都是如此撩人。她的身體就像一團火焰，隨時都會點燃整片森林。

在電視機前的幾位「觀眾」間，也只有「女主角」玉靈自己才知道，那是她遭到了水底食人魚的攻擊。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楊謀奮不顧身地將她救了回來——鏡頭正好捕捉到九*九*藏*書玉靈的身上，清澈的湖水邊陳列著一條玉|體，看得她自己都耳熱心跳。

林君如霎時就被嚇了一跳——難道被哪個壞男人欺負了？她趕緊把伊蓮娜緊緊抱住，而伊蓮娜像遇到親人似的，伏在她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

上次看到哪裡了？她還記得那句「觀想自身如墳場」，倒很合適天機的世界。在黃昏時分的寂靜廚房，她暫時忘卻了剛才的羞辱，翻到小簿子的最後幾頁——

急診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天神」威嚴地蹲在門口。葉蕭感到渾身又累又餓，便躺倒在擔架床上，彷彿等待急救的病危者，很快就要被送進同一樓層的太平間。

「是的，但這不可能。」

她們並不知道血清已經被找到了，好好地揣在童建國懷裡，一起囚禁在冰冷的太平間中，隨著他的腳步而絕望地徘徊。

「對不起。」

一秒鐘后，眼前漆黑成了一團，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沉入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

玉靈和頂頂都被她們嚇住了，趕緊去給她端茶送水，又從女主人的衣櫥里，找出一套乾淨衣服給伊蓮娜換上——至於躺在床上的孫子楚，已經把他當作活死人了。

小枝打斷了他的敘述，讓他心有餘悸地抬起頭來，額頭已布滿冷汗。

「你愛她嗎？」

房間里的四個女人，剎那間都睜大了眼睛，這裏的電視本來都沒有信號的，怎麼會突然有了畫面——綠色變成了茂密的森林，布滿在陡峭的山坡上，鏡頭從山上一直搖下來，出現一大片碧綠的水面。

他撫摸著狼狗的後背，點點頭說：「沒錯，抵達清邁的時間是9月23日，大巴在涼爽的晨風裡進入古城，我們遊覽了雙龍寺和泰皇夏宮，孫子楚這廝免不了要欣賞美女。晚上，我們去逛了著名的夜市。我和孫子楚總是一起行動，但那裡實在太擁擠了，突然跑過來一群美國遊客，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在喧囂吵鬧的市場里，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獨自茫然地行走著，直到在人群中看到——」

畫面里的玉靈和楊謀都很尷尬，她迅速將筒裙重新裹上，又痛苦地摸著自己的胳膊，不知在水裡遇到了什麼兇險。楊謀摟著玉靈的肩膀，兩個人的表情都非常曖昧，宛如一對偷情的男女。

「完了，一切都完了，又死了一個人！接下去就是孫子楚了，沒有血清他必死無疑。」

玉靈低著頭衝出房間，似乎身上還帶著罪惡的恥辱。下午電視機里的那段畫面，讓她再也不敢抬起頭來，逃離眾人的目光也算一種解脫，否則她總感覺自己是被剝光了的。

在黑衣人讚許的目光下，葉蕭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還是一大口飲下。

最後的大本營。

「不，不要這樣說，」她也明顯感受到了尷尬，向後退了退問，「你記起了什麼？」

小枝懷疑他是否被撞得精神錯亂了。

「你要看電視？」玉靈拍了拍布滿灰塵的電視機，「可這裏沒有信號。」

幾乎在下一秒鐘，頂頂、林君如、伊蓮娜，三個女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玉靈。

烏雲已覆蓋整座沉睡之城，天色也漸漸暗下來，冷風從街道盡頭襲來，吹打到南明醫院的窗戶上。

葉蕭眼前閃過雪兒的影子，他淡淡地回答：「一個死去的女子。」

可他昨天還在回憶雪兒——在頂頂的催眠幫助之下，但那並不是真實的記憶，不過是他失去記憶之後混亂的幻覺。因為當一個人沉浸在臆想之中，他就會極其強烈地渴望見到，自己心中最思念的那個人。

就在林君如發出疑問的同時，畫面已向觀眾越拉越近，出現了湖邊的亂石灘地。一個年輕女子的背影，同時出現在了鏡頭前方。

「不知道。」他又抓起自己的頭髮，無法驅散那個致命的夢，「當她說完這句話，就從我的眼前消失了，隨即我感到腳下的地板打開，墜入一個黑暗的深淵，就在即將墜落到底的時候——就像我從體育場的看台上墜落，我就從夢中驚醒了，渾身都是汗水，還有眼角的淚水。」

玉靈躲到了房間角落裡，痛苦地低下頭來，雙手緊緊地捂住胸口，彷彿已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正如電視畫面里的她。

門外是另一張熟悉的臉——伊蓮娜。

早上起來渾身酸痛，胃裡感到非常難過，口中有一股難聞的氣味，但這絕不是酒精味道。

「別打岔！」他萬分痛苦地抱著腦袋嚷道，「我的記憶沒有問題！但是……但是……雪兒……不……不是雪兒……不是她……該死的……怎麼不是她？」

這語氣就像小護士在對病人囑咐，葉蕭苦笑著說：「遵命！」

「沒錯！真的和小說一樣。第三天的清晨，當我看到門縫裡，再次出現泰國清邁的旅遊廣告，我怒不可遏地打開房門，衝出去尋找塞廣告的傢伙。但門外沒有任何人影，對方幽靈一般消失了！冷靜下來我卻感到蹊蹺，捧著這份廣告冊子，心裏產生一種異樣，彷彿它還會來到我的身邊。我沒有再把小冊子扔掉，而是放到床頭柜上，但也不願再去想它，包括遙遠的泰國清邁。然而，那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到達古老的清邁，城裡的人都穿著古代服裝，大象載著頂盔貫甲的士兵穿過街道，一個美麗端莊的貴婦人，在奴隸們的簇擁下走出王宮——她就是十三世紀的蘭那女王。」

「雪兒？」

心底又增添一絲自責與愧疚，玉靈睏倦地坐倒在餐桌邊，她已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命運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玉靈顫動著捧著它，觸摸著羅剎之國的心臟，渾身湧起異樣的氣流。這本她的初戀——年輕的小僧人送她的簿子，以前也翻閱過無數遍，卻從來看不進這最後一段，以至於前看就會後忘。

「一定是童建國！他帶著救命的血清回來了！」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一定在給我喝的紅酒里，下了某種卑鄙的麻醉劑！」葉蕭已憤怒地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分析，「而這種藥劑可以導致人中斷部分記憶，我根本就不是因為喝醉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完全清醒過來，卻九*九*藏*書再也想不起之前半個月的事情，實在太可怕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也許，他從進入天機的世界失去部分記憶起，就是一個無比荒誕的夢境，直到此刻恢復記憶從夢中驚醒。

伊蓮娜也在期盼著，她剛去浴室洗完澡回來，身上總算徹底乾淨了，嘴裏又嘟囔起來：「餓死了啊！」

「啊，我這就出去給你找些吃的，你留在這裏不要亂動，『天神』會保護好你的。」

「不，我的腦子很清醒……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又雙手抓起頭髮了，恨不得一根根都拔下來，「對了，我和童建國去追葉蕭和小枝，我們追到了一個大商場里，但是我迷路了，突然撞見了失蹤的亨利！」

玉靈雖然拚命搖著頭，但她從小就聽村裡人這麼說了，有個同村的小女孩，就是這樣被毒蛇咬死的。

葉蕭被送到酒店的房間里，躺在床上再也沒有知覺了，而孫子楚直到下半夜才回來。

無奈地摸了摸懷裡，卻碰到了那本小簿子，昨晚為了防止丟失，就將它塞進貼身的小衣服里。下意識地把小簿子掏出來，翻開一看仍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彷彿化成多年前的那個清晨，年輕的英俊僧人捧著這本小簿子，輕輕放在她的手心——這是阿姜龍·朱拉寫下的文字，記載了一代傳奇的森林僧大師，在黑暗生命長河中的旅行。

淪陷前夜的寂靜，一座沉睡的別墅。

「是，誰都無法抗拒。」她的表情成熟了許多，完全不像她二十歲的年紀，性感地撩著額前的劉海說，「那麼你們到達泰國以後呢？我很好奇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葉蕭被這個奇怪的人吸引住了，只聽到他用標準的漢語說：「葉先生，請跟我來。」

接著，黑衣人將他扶上一輛轎車，載著他回到旅行團所在的酒店。

「我也在問你，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天快黑了。」

「你怎麼了？」

「我能請你喝杯酒嗎？」還沒等葉蕭回答，黑衣人又加了一句，「我知道這旁邊有家不錯的酒吧。」

「是，很差，我酒量很差。」葉蕭已感覺有些糊塗了，他把頭低到了桌子上，大聲嚷道，「快點告訴我，你是誰？」

「這是什麼地方啊？」

「他會不會快死了？」林君如再度抱住孫子楚的頭，她的眼眶早就哭紅了，「是不是毒液一流到心臟就會死？」

「為什麼要來清邁？」

當四周再沒有其他人，只剩下葉蕭與黑衣人兩個，對方轉身摘下墨鏡，三十多歲的臉龐暴露在路燈下，一雙狼似的眼睛放射出精光。

「WHAT？」

葉蕭喝了一大口熱水，搖搖頭說：「對付這種塞進信箱或門縫的小廣告，我從來都是當垃圾扔掉的。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又從門縫裡塞進來一份小冊子，也是前一天的泰國清邁旅遊廣告。我感到非常奇怪，就打開翻了翻旅遊介紹，無外乎名勝古迹風土人情等等。廣告里有一個特別推薦項目——蘭那王陵，還有詳盡的背景資料，我仔細看看還頗為誘人。但我最近的狀態太糟糕了，實在沒情緒出去旅遊，便又把廣告冊扔進了垃圾箱。」

下一次電視機里會出現什麼？

黃昏。

「出了什麼事？」

「所以你還要感謝這次墜落？」

小枝的這句提醒，不但沒有讓他更清醒，反而腦中異樣地疼痛起來，好不容易才理清的記憶，再度變成了一團亂麻。

聽完她的這一連串講述，如同最驚險的電影情節，大家都面面相覷不敢說話。隨之而來的是徹骨的絕望，讓屋子裡的氧氣迅速消失，每個人都感到深深的窒息。

「她要自殺嗎？」

一口氣衝到底樓的廚房，淚水才毫無顧忌地流了下來。但她強迫自己不能停下來，從冰箱里拿出真空包裝的食品，像個丫環似的吃力地幹活。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輕輕滴到自己的手背上，卻再也不想去擦拭了。

終於，伊蓮娜又撿回了流利的中國話，驚恐地注視著卧室里的電視機。

「很好，很強大。」

「是的，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在那些關於你的小說里。」

眼前浮起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墨鏡，黑色的絲巾，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黑色的皮鞋——黑衣人。

幾秒鐘后，水面上浮起一團黑髮，一條美人魚忽隱忽現——原來是在湖水中游泳。

他坐在搶救病危者的床上，痛苦地娓娓道來：「那是夏日最後的幾天，我遇到一樁極其棘手的案子。為了搜集嫌疑犯的罪證，我連續潛伏監視了幾十個小時，最終在拿到證據之後，通過激烈搏鬥逮住了他。但在與罪犯搏鬥的過程中，我開槍誤傷了他的妻子——我真該死！實際上我已經很久沒用過槍了，雖然我依舊信任自己的槍法，卻還是避免不了意外發生，這讓我非常後悔和內疚。於是，我主動要求局裡對我處分，申請停職了兩個月。」

林君如趴在中毒者的身上，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出來。伊蓮娜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但也看得出孫子楚已命在旦夕。

可憐的玉靈閉起眼睛，痛苦地低頭說：「不，不要看著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他猶豫了幾秒鐘，不知怎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再也不管旅行團的同伴了。他跟著黑衣人轉過街角，走進一間半地下室的小酒吧。

「謝謝，可惜那些都不是真的，僅僅是虛構的故事。」

幸好除了奄奄一息的孫子楚外，坐在電視機前的全是女人，否則大家都會很尷尬的。

他惆悵地放下酒杯，任由酒精灼燒自己的喉嚨，今夜只想灌滿多年未解的愁腸。

「你在說一部美國電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