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最大的恐懼
「看來我們所有人都上了電視。」頂頂理智地為大家分析起來，「一個中國旅行團在泰國北方旅途中失蹤，至今音訊渺茫生死未卜，他們的家人都非常著急，都在想辦法要找到我們。而我們國內的旅行社，駐曼谷的中國大使館，包括剛剛政變的泰國政府，還有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媒體，他們仍然在關心著我們。我們現在看到的畫面，就是這家美國的衛星電視台，專門去台北採訪林君如的家人。他們一定也採訪過我在北京的家人，還有伊蓮娜你在美國的家人，總之我們的家人都被採訪過了，我們並沒有被世界遺忘掉，他們一定會來救援我們的。」
「年輕人，你們路上也小心些，尤其要提防那個黑衣人。」
同一時刻。
他想要大聲地對小枝叫嚷，可話到嘴邊又輕了下去，或許是被雨夜的環境震懾住了，彷彿小倩即將在此地出沒——古時蘭若大多兼作停放未及下葬棺材的「義莊」，正與這間醫院里的太平間相同。
她已昏睡了將近兩個鐘頭，已經丟失了的意識深處，忽然感覺一絲微光，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他終於忍無可忍了，但又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反駁，或許小枝說的都是事實。
沙發上躺著二十歲的玉靈，筒裙依舊包裹著她的身體，像安靜的睡美人一般，但再也等不到吻醒她的王子。
「可我們這不是在聊齋里，也不是在蒲松齡的清朝，而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沉睡之城，不可捉摸的天機的世界。」
但這扇門被反鎖了以後，只要在外面轉動把手，就可以很輕鬆地打開。
慘烈的狼狗嚎叫聲，震撼了整座大樓，每一寸黑暗的樓道都在顫慄，似乎要把一年前的醫生和病人們全部喚醒。
這是他們來到天機的世界的第七個夜晚。
他喘了幾口粗氣才說：「一個黑衣人。」
她將「晚餐」遞給了葉蕭，雖然這些一年前真空包裝的食物，吃起來索然無味又沒什麼營養，但對筋疲力盡又飢腸轆轆的葉蕭來說，簡直就是五星級酒店裡的美味。
「我不會吃了你的。」
「門裡一定有什麼蹊蹺。」葉蕭把弄了一下門把，「而且還被反鎖住了。」
林君如已縮到牆角去了，抱著自己的腦袋。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卻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只能斜倚著沙發靠背，努力回想被打斷的記憶。
葉蕭還對他上午的所作所為心有餘悸，真恨不得再往他臉上痛打兩拳。
「你在故意套我的話嗎？」
「啊，這裡是太平間！不要進去了！」
第一次看到槍傷的創口，肌肉組織像綻開的花，而子彈則隱藏在其中。小枝感到一陣噁心，童建國淡淡地說：「別害怕，小姑娘，這種傷對我來說是小意思。」
但他只能低聲道：「謝謝你。」
「閉嘴！」
「我猜想是它們自相殘殺而亡了吧？何況這些動物本身也感染上了病毒，很快就會自己毒發而死的，一年的時間足夠它們死光的了。」
眼皮微微跳了幾下，死者從沉睡的世界里復活了，葉蕭睜開迷糊的雙眼，用了一分多鍾才回過神來，磕磕絆絆地說：「小……枝……」
「他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你的爸爸。」
「怎麼了？」
「不知道啊！會不會是因為下午——電視機里放出來的畫面，玉靈受不了我們的目光，就一個人逃了出去？」
「看來這裏已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料。」
七天七夜。
這個問題讓他仰起頭思考了許久，因為這個古老的問題，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難解之謎。最終，他盯著玉靈的眼睛，怔怔地說——
這下可以輕鬆許多了，葉蕭一把架住他的胳膊，小枝也攙扶住他的另一邊。但他們同時也非常小心，害怕童建國會突然恩將仇報，繼續上午的仇恨和追殺。
也許又是警官的職業第六感，葉蕭輕輕地走進太平間，雙腳幾乎立刻被凍住了。他發現牆邊有幾排大鐵柜子，不需要再一一打開來檢查了，他知道裏面藏著的是什麼。
「嗯，就連我自己都這麼認為，我覺得小枝就是小倩，就像小說寫的那樣。」
然而，電視機里放出的是新聞節目的背景音樂。畫面變成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景象，一個新聞主播正用美式英語播報巴以談判的最新進展。
「快點吃！」
「不，我從不信鬼！」葉蕭揚起下巴，強撐著說下去，「若真有鬼魂對我們作祟，也從來都沒有人心裏的鬼可怕——與其心中有鬼，不如書中有鬼！」
此刻，電視畫面從台北切換到了演播室。女主播美麗端莊，年約三十歲許，長著一張中國人的面孔——她看起來有些眼熟，像是前幾年國內蠻有名的女主持人，因為某樁緋聞而突然銷聲匿跡了。與她搭檔的男主播在五十歲左右，典型的美國人相貌，看起來頗為嚴肅認真。而在右上角的小畫面框里，則是剛剛採訪林君如父母的鏡頭。男女主播先是念了一段稿子，然後相互說了幾句，又對著鏡頭侃侃而談，不時擰起眉毛表示關切，看來是一個新聞談話節目。
「我認得這個頻道！」伊蓮娜指著電視畫面的左上方，有一個奇特的龍形LOGO，「是美國一家很有名的衛星電視台。」
接著就到了這個神秘的鬼地方，她試著喊了一聲：「喂！有人嗎？」
正當大家htｔpｓ://reａｄ.9９ｃsｗ.cｏｍ對這「無聲電影」陷於絕望之際，突然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剛才她們把聲音調到了最高，電視機里果然有聲音了！沒有人想去調低音量，都全神貫注地聽著電視機音箱。
七天不是七宗罪。
一個陌生人。
他一路追到外面的走廊里，小枝這才回過頭來：「你怎麼出來了？」
「好吧，看來我真的是老了。」
回頭往小枝招呼了一聲，他明白自己剛剛受了傷，虛弱的體力搬不動壯碩的童建國。
當他準備帶著血清離開時，小枝突然提醒了他一句：「等一下，你就這麼帶著血清走了啊？」
一分鐘後房門緩緩打開，走進來一個修長的人影。
無論她怎麼變化表情和模樣，無論是像純潔的愛麗斯？還是邪惡的洛麗塔？抑或無辜的聶小倩？葉蕭都再也不會相信她了，這才是最致命的傷害。
「台北！」
「明白什麼？不可泄漏的天機？」
他轉過頭來緊追不捨地問：「你的生日是幾號？」
小枝暗暗瞧著他的眼睛，兩人彼此用眼神交流了兩秒鐘，看來葉蕭還是在庇護著她。否則讓童建國知道的話，必定對她火冒三丈，又要動刑訊逼供的腦筋了。
於是，兩個人找到對面的走廊，幸好有幾盞昏暗的廊燈。只見狼狗「天神」碩大的身軀，正對著一扇鐵門狂叫不已——這正是太平間的大門。
她警覺地往後一縮，但仍然不能起身逃跑。對方是個中國模樣的男子，年紀大約有五十多歲，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那是她看不懂的阿瑪尼牌子。
「別多想了，我看得出『天神』非常忠誠，它會回到你身邊的。」但葉蕭又擰起了眉頭，恢復了警官的職業天性，「不過，你剛才說它已經在這裏待了一年，也就是說這最近的一年來，這裏只有動物沒有人？」
「什麼？」
小枝硬著頭皮端來碘酒，重新清洗處理了傷口，皮膚上還殘留著火藥碎屑，不時有鮮血流出來。她找來乾淨的繃帶和紗布，咬著牙給他包紮起來，纏完后輕聲說：「你胳膊里的子彈，需要做手術才能取出來。」
是的，她記得下午在大本營里，二樓卧室該死的電視機，放出一段令自己極其難堪的畫面。她趁著黃昏痛苦地躲到廚房裡，卻聽到外面有人敲門，結果一打開門就失去了知覺。
回到外面的走廊，溫度迅速恢復正常，身體脫離了冰凍狀態，童建國才清醒過來，掙扎著喊道：「怎麼是你們？」
第一個瞬間，葉蕭停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眼前這個五十七歲的男人，上午還在迫不及待地追殺自己，兩個人幾乎以命相搏，此刻卻躺倒在太平間里——他的左臂上纏著繃帶，褲子下半截被撕碎了，頭髮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面色鐵青一動不動。
「你的？到了你的手裡就是你的了嗎？流氓！」
大本營。
「不對，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是。」
於是，她輕輕地抖動眼皮，再度回到天機的世界。
二樓的卧室里，頂頂的臉色也變了：「她去哪兒了？」
「別害怕！」
「你是這麼想的嗎？看來你還是時時對我防範有加，我不想再問你什麼了，因為我不願意做你的玩物。」
這下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三個女人睜大了眼睛，立刻重新按起遙控器，可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伊蓮娜連續按著電視機下面的鈕，也沒有讓電視機亮起來。突然，她想起下午在該死的醫院，密室里的那台電視機——她立即尖叫著躲得遠遠的，生怕這傢伙也發生爆炸。
「墜子？」
「孫子楚快死了？」葉蕭這才有些著急，畢竟那個多嘴多舌的傢伙，是他在旅行團里唯一的朋友，「魚毒血清在哪裡？」
葉蕭準備辭別童建國時，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轉頭問小枝：「我的手槍呢？」
「小時候喜歡看聊齋。」還是小枝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最喜歡《羅剎海市》與《聶小倩》兩個故事。」
她跑到附近街道上的超市裡，拿了整整一大袋的食品，還有未過保質期的飲料，連明日的早餐和午餐都一併解決了。
然後，葉蕭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包括在警察局發現司機，旋即司機被黑衣人開槍打死，又與黑衣人發生槍戰，全都事無巨細地告訴了童建國——但略去了小枝要他放走黑衣人的那一段。
兩人很快吃完這頓醫院餐，小枝卻感到有些不對：「奇怪，『天神』到哪裡去了？」
這句話勾起了她的痛楚，悲哀地點頭道：「是的。」
「給他一杯熱水。」
「我再說一遍，這枚墜子是我送給你媽媽的。」
然後，他把鑲嵌著蘭那照片的墜子，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誰？」
幸虧小枝是醫生的女兒，她跑到走廊對面的房間里，找出幾套乾淨的注射器，還有其他一些醫用物品：「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但她卻無法自我辯護，只能別過頭去說：「你，遲早會明白的。」
頂頂拿起遙控器，想要看看其他的頻道，沒想到一按下去，電視機乾脆變成了黑屏！
「你害怕了？」
「哎，我還沒有力氣走路，你們趕快把血清帶回去吧，不知道孫子楚現在死了沒有。」
伊蓮娜立即搖搖頭說：「不可能，現在晚上跑出去不是送死嗎？」
「天神」的狂吠聲引出了小枝，她急九-九-藏-書切地衝出急診室，循著聲音向底樓的另一端走去。
「SHIT，怎麼還是沒有聲音？」
電視機的聲響讓整棟房子微微顫抖，就連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孫子楚，也被驚醒發出一陣輕輕的哀嚎。
「媽媽早就去世了，在我出生不久以後。」
在沉睡之城大本營里的人們，都被這行字幕嚇傻了，這是什麼電視節目啊？
「真要命！」小畫框里還是爸爸媽媽的鏡頭，林君如心想自己這下變成世界名人了，她心急如焚地喊道，「他們在說什麼？說什麼？是我們自己聾了嗎？」
「先不用管我，讓我在這休息一會兒，我會自己回來找你們的。」說罷童建國又苦笑了一聲，「我老了。」
「啊——」
「混蛋！是我救了你！」
穿上醫院的工作服，葉蕭走出陰森的大樓，外面的世界漆黑一團。雨勢已漸漸變大，醫院大門外濺滿了水花，四處都是嘈雜的雨聲，掩蓋了沉睡之城的寧靜……
「讓我想想——」玉靈皺起眉毛想了片刻，「對了，是1988年，那年我只有三歲。」
眼神劇烈閃爍了幾下，又立即恢復了鎮靜，淡淡地問道：「這是誰的照片？」
他們面對鏡頭都很激動，神情焦慮不安。尤其是那位大媽，眼眶都已經通紅了，拿著手絹不停擦拭臉頰，簡直已經泣不成聲。她的先生接連說了不少話，像是對著鏡頭在控訴，但電視機始終是個啞巴，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他擰眉想了片刻說：「好，我替孫子楚謝謝你，你一個人在這裏多小心了。」
她剛從抽屜里取出手槍，就被葉蕭一把奪了過去，同時瞄了一眼童建國，卻發現他已躺著閉目養神了。
「我們的節目過去了！」
她往後退了好幾步，把「天神」也叫到自己身邊，不要靠得童建國太近。
「你別著急，冷靜一點。」頂頂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了小沙發上，「有越多的人關注我們，就意味著獲救的機率越大。」
小枝＝小倩？
「你怎麼了？」
「該死的！」他滿面羞愧地低頭說，「他開槍打傷了我的胳膊，又把我關在了太平間里。」
她害怕地顫抖了一下，但看到狼狗「天神」無畏地跑在她前頭，只能找來一張口罩蒙住嘴巴，大著膽子走進了太平間。
「你要幹什麼？」她一下子擔心起來，著急地喊道，「這是我的墜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快點還給我！」
小枝的臉色一眨眼就變了，這個奄奄一息的童建國，是旅行團里最最仇視她，也是最起勁的要審問她的人。
回到靜謐的急診室里，葉蕭仍赤|裸著半個身子，安靜地躺在擔架床上，乍一看如同搶救失敗的死者。她拿出食物放在他身邊，輕聲說：「我回來了。」
伊蓮娜聽得清清楚楚，美國主播嘴裏說的每一句話，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換成其他新聞了呢？當然，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除了娛樂與八卦之外，更關心戰爭與災難，而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
三個人一條狗來到急診室里，這下輪到童建國躺到病危擔架上。還是葉蕭的警惕心高，摸了摸童建國被撕碎的褲子，卻發現那把手槍已經不見了。
「能不能，給我看看你胸口的墜子？」
他仔仔細細地查看著墜子，甚至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眼鏡把它放到燈光下審視。就像在鑒定什麼古董似的，足足花了兩分多鍾，又將目光投到蘭那的照片上。
面對小枝猶豫的神情，葉蕭使用了命令性的語言。她只得從命地靠近童建國，忐忑不安地解開纏在他左臂上的布條——雖然包紮得還算是不錯，但畢竟是從褲子上撕下來的，本身就太不幹凈，很容易造成第二次細菌感染。
「別管那麼多了，你沒看到他快死了嗎？先救人再說！」
幾分鐘前，她們依然守在飄滿雪花的電視機前，也守在垂死掙扎的孫子楚床前。但玉靈下去準備晚餐已經很久了，怎麼一直都沒有她的動靜？飢腸轆轆的林君入跑到底樓，卻發現廚房裡空空如也。她又到這棟房子的各個房間去找，也包括外面的小院子，每個角落都不見玉靈的蹤影，倒是原本緊閉的鐵門半開著。
五十多歲的陌生男子，小心地接過她的墜子，打開那個雞心狀的小相框——是一張美麗女子的照片，容貌與玉靈酷似，她的名字叫蘭那。
就在她們為玉靈失蹤而忐忑不安之時，電視機屏幕上的雪花突然消失了。
果然是一句標準的中文，他站定在沙發跟前，低頭俯視玉靈的雙眼，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惟有一雙咄咄逼人的目光。
但這股風再也不會吹走了。
「等一等我！」
「不要把它關掉。」林君如狠狠地盯著電視機，彷彿面對一個強有力的情敵，「畫面還會再出現的。」
再檢查一遍彈匣，裏面還有十來發子彈，葉蕭小心地把槍別在腰間，大步走出了急診室，小枝和狼狗「天神」緊跟在他身後。
小枝的眼神又恢復了冷漠，單純的一個字讓她變得更不可接近。葉蕭冷冷注視她的雙眼，暗暗揣摩她的心究竟藏在哪裡？
然而，她樂觀的情緒並未感染到其他人，伊蓮娜搖著頭說：「可是，他們肯定不知道我們在哪裡？如果能夠找到這裏的話，我們早就被救出去了。」
在天使之城洛杉磯的街頭，主持人正在隨即採訪路人，鏡頭抓住九*九*藏*書了一個黑人婦女，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十有八九是關於他們旅行團的事情。黑人婦女還挺有鏡頭感的，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話。伊蓮娜拚命地想看出口型，但還是一點都沒看明白。
「不，我沒有爸爸。」
一直走到太平間的最裡面，卻發現地上還半躺著一個人，再走近一看不僅目瞪口呆。
林君如驟然喊了出來，電視機里出現的街道，正是台北的忠孝東路，也是台北她最熟悉的地方，爸爸媽媽至今仍住在那條路上。
然而，玉靈絕望地搖了搖頭——
玉靈低頭看了看，不知這人動的什麼腦筋，猶豫著將墜子摘了下來。
女孩苦笑了一聲，又顯得少年老成起來：「是的，你沒發現這個天機的世界，若沒有我們存在的話，早已經成為了『動物世界』。」
林君如驚恐地喊叫著，她的聲音傳遍了沉睡的別墅，也讓頂頂和伊蓮娜心跳加快。
「這麼說你是個孤兒？」
但他不為所動地搖搖頭說：「但這也是我的墜子。」
玉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再度想要撫摸玉靈的頭髮，卻被她憤怒地推開了。
隨即，童建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通，從上午錢莫爭在河邊被大象踩死說起，接著孫子楚在大本營食物中毒，去醫院尋找血清卻讓法國人亨利送了命，結果遇上綁架伊蓮娜的黑衣人，最後便是受傷被囚禁在太平間里。
小小的封閉的屋子裡，空氣剎那凝固成冰塊，彷彿已沉默了幾千年。
童建國沉思了片刻，其實以前他自己也做過這種角色，黑衣人不過是他年輕時候的翻版而已。
頂頂按下遙控器，將電視機音量調到最大，儘管畫面一切正常，但依然聽不到任何聲音。
「不要再費勁了，我現在身上沒有武器。」
畫面先是劇烈抖動了幾下，然後變成一個長鏡頭，裏面出現了許多人，背景則是現代的城市。所有人心裏又是一驚，都把目光對準了屏幕。
這是個四面封閉的房間，只有牆角擺著一張大沙發。她全身都倒在沙發上，胳膊和雙腿依舊無力，胃裡還有些輕微的難受。
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雙眼卻盯著玉靈的胸口不放，這讓女孩更加害羞起來：「你要幹什麼？」
「那年村子里流行了瘟疫，我媽媽身體不好就染病死了。」
「但你說一年前南明城遭遇的災難，除了令人全身腐爛而死的病毒之外，還有就是發狂的動物攻擊人類——那些可怕的動物到哪裡去了？」
但見不到雨，也見不到夜，只有四面光滑的牆壁，還有幽暗的白色燈光，打在一張柔軟的大沙發上。
雖然頭上和身上還有紗布，但已沒什麼不適感覺了，只是體力還未恢復好。他在底樓找到一套藍色的衣褲，估計是醫院的護理工作服，起碼不至於光著上身出去。
他還沒有聽明白，但小枝立刻凌厲地問道：「你以為會在清邁遇到你的雪兒，這才是你參加這次旅行團的原因！或者說你夢想與死去的戀人重逢。」
「怎麼是他？」
當男子的身影覆蓋玉靈的臉龐，她戰戰兢兢地用中文問道：「你……是誰？」
這是媽媽的聲音！儘管只能從照片上認識媽媽，但在她沉睡的大腦里，仍然固執地相信是媽媽。
從小孤苦伶仃的玉靈，早就習慣了遭受各種委屈，但她無法容忍媽媽的墜子被奪走。因為這枚墜子在她的眼中，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寶貴。她積蓄全身的力量往前撲去，竟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卻被對方一把按回到沙發上。
夜，七點。
童建國也不敢再多說話了，低頭一看有條兇猛的狼狗。他的體力也非常虛弱，再加上左臂的槍傷，根本沒有力氣來反抗，只能像受傷的俘虜一樣，被葉蕭和小枝押送往急診室。
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水裡游的，海陸空齊全了，果真是個標準的「動物世界」。
「我沒有騙你，這確實是我的墜子。」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才大聲地說：「是我把它送給你媽媽的。」
頂頂走過去摟住了她，而林君如指著電視機說：「這是我的爸爸媽媽！」
畫面又切回到了演播室，仍是一男一女兩個主播，不過那個男的更像是節目嘉賓。女主播嘴皮子動了幾下，鏡頭被切換到棚里，有個大學教授模樣的男子，擺出一副權威面孔對鏡頭說話，下面打出一行英文字幕，果然是哈佛大學研究現代傳播的某某著名教授。隨即鏡頭又被切到另一個棚，這裏出來一個華裔的中年女性，又對鏡頭大說了一通，下面的英文字幕說明是美國西部某州新當選的華裔女州長。
「那麼你為什麼會心存幻覺？」
「還要注射器呢！否則怎麼把血清注入人體內呢？」
「放心，我把它看得比我的命還重要——」他從懷裡掏出貼著「Constantine血清（抗黑水魚毒）」標籤的瓶子，「孫子楚這個混蛋，你為什麼不早點死，害得我在這裏倒霉！」
十幾分鐘前，在急診室里休息的葉蕭感到飢餓難耐，她便跑出醫院去尋找兩個人的晚餐。葉蕭再不會像押解囚犯一樣牢牢看住她了——他明白自己看不住這個女孩，她就像指間飄過的風，越是想要把她抓得緊，就越是容易傷到自己。
雨夜，七點半。
「快點過來幫忙！」
「我也看過。」
頂頂又來安撫伊蓮娜了，其實她自己心裏也七上
九九藏書八下。
他疲倦地吐出一句話，身體還是感到很涼，畢竟在太平間里待了幾個鐘頭。
這麼一摔正好把童建國震醒了，恍惚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葉蕭。一開始還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求生的本能讓他掙扎著站了起來。幸好剛才睡著的時間不長，要是再遲上一個鐘頭，恐怕就真的要成為太平間的殭屍了。
葉蕭沉默了半分鐘，忽然轉頭對小枝說：「給他檢查一下胳膊的傷勢，我覺得他需要換一條幹凈的繃帶。」
現在，留給她們的只有等待，等待太平間里的血清，等待演播室中的聲音，等待命運的審判之日。
當葉蕭奇怪她為什麼說起聊齋時，小枝托著下巴柔聲說：「你覺得我像聶小倩嗎？」
「天哪！」
她低頭衝過細雨組成的幕牆，手裡提著一個大紙袋子，裏面裝滿了各種袋裝食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聳立著並不高大的南明醫院，被雨夜昏暗的路燈照耀著，勾勒出黑色的冰冷輪廓，舉頭仰望只感到威嚴與陰森。
伊蓮娜和頂頂都被嚇住了，居然在電視里看到了林君如的父母？兩位老人身在台北忠孝東路，面對鏡頭接受採訪，但情緒都非常悲傷，像遭遇了什麼重大變故。
小枝到急診室門口望了望，這條走廊里異常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無奈地搖搖頭說：「算了，它已在這座無人的城市裡生活了一年，也許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
「與佛誕日是同一天——但我媽媽死得太早了，是村裡的老人把我帶大的。」
「可憐的孩子。」
「她叫什麼名字？」
……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童建國又瞥了小枝一眼，「上午，我差點把你們給殺了，你們一定非常恨我。現在我沒有力氣反抗了，你們隨便怎麼處置我吧。」
南明醫院急診室的窗外，世界已然一團漆黑，雨點愈加密集地打在玻璃上，掃下一層厚厚的灰塵，如被玷污了的眼淚刷刷地流下。
「啊——」
童建國很是吃驚：「你怎麼知道？」
夜幕降臨。
接著，鏡頭又瞄準一對白人老年夫婦，他們看起來有些羞澀，只是匆匆地說了兩句話，就搖搖頭告辭離開了。隨後主持人自己面對鏡頭，抓著標有龍形LOGO的話筒，眉飛色舞地大說了一通。
「我——」
在小枝為他處理傷口的過程中，狼狗「天神」一直緊盯著他，鼻子不停地嗅著他的腳，這種威懾讓人不寒而慄。
他看到葉蕭打著赤膊，頭上和身上包紮著紗布，疑惑道：「怎麼，你也受傷了？」
但是，葉蕭的第二反應還是低下頭，摸了摸童建國的鼻孔和脈搏，發現他還有微弱的呼吸。
葉蕭深思片刻，點頭說：「可惜，人類的生命是最脆弱的，我們挨不了那麼長的時間，所以要麼死亡，要麼消失——」
「別亂動，孩子。」
「玉靈不見了！」
「天神！」小枝跑到愛犬的身邊，拍了拍它的後背說，「你原來在這裏啊，發現了什麼？」
葉蕭給小枝下了道命令，她只能極不情願地去執行了。
「啊？」
鏡頭沿著忠孝東路的人行道穩步推進，不少人從鏡頭面前匆匆而過，一直推到一棟大樓的底下。接著畫面切換了一下，顯然是由專業人士處理過的，鏡頭對準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
但葉蕭指著他受傷的左臂，反問了一句：「你的胳膊怎麼了？」
「陰溝裡翻船了！」童建國接過小枝遞來的熱水，毫不客氣地大口喝下，「這座城市裡還有一個人，一個不為我們所知的人。」
他一手搭住了童建國的頭，讓小枝幫忙抬住他的腳。二十歲的女孩擰著眉毛，猶豫不決地抓起童建國的腿。
她對「消失」這兩個字格外敏感，「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如何？這個只有二十歲的女孩，對此依舊諱莫如深，守口如瓶。
他伸手撫摸著玉靈的頭髮，這讓她心裏愈加得緊張，卻又不知該如何反抗。
「什麼？」
葉蕭從擔架上直起身子，猛搖了搖頭說：「不，我已經清醒了，什麼都沒忘記！哎呀，我真的好餓啊！」
玉靈又往後縮了縮，似乎被他的眼神灼燒受傷了，但她又無力站起來逃跑，只能恐懼地低頭道：「不要……請不要靠近我！」
他看到了童建國！
葉蕭小心地接過瓶子，看著標籤心裏有些感激，也許一開始就不該懷疑童建國，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壞。其實，仔細想想童建國的所作所為，不都是在為整個旅行團賣命嗎？
頂著雨跑進醫院的大門，背後已沁出一層汗水，其實今天她也累得夠嗆，從清晨冒著生命危險逃出大本營——其實原來就是她家，到上午生死時速的追逐，又遭遇城市中的野象群，再到下午神秘黑衣人的出現，以及體育場里的危機時刻。在這短暫的十幾個小時里，她彷彿成了電影的女主角，而導演則是隱藏在地底的死神。
「哦，我差點忘了！」
「我們誰也沒有罵她啊。」伊蓮娜嘟起嘴巴，聳了聳肩膀說，「而且，對我們美國人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她的心也懸了起來：「你腦子又糊塗了？」
「我是對你很重要的人。」
「其實那麼多年來，你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直到今天也無法擺脫。而你到泰國來的原因，也是為了擺脫你的恐懼，可你註定將要失敗！」
「謝謝。」童建
read.99csw.com國始終盯著她的雙眼，仍然充滿了懷疑和提防，「我明白，我是上過戰場的人，自己會處理的。」回到電視畫面，鏡頭再一次切換，這下伊蓮娜一眼就認了出來——洛杉磯！
「是哪一年？」
趕回醫院的路上已下起小雨，烏黑的天空不知預示著什麼？偌大的城市依然安靜地沉睡，或許今夜將大難臨頭？
小枝這才回想了起來，急忙將嘴巴鼻子蒙住了。
電視機屏幕里的演播室，變成了啞劇表演的舞台。伊蓮娜又折騰了一陣遙控器，但無論換到哪一個頻道，出現的都是同一個畫面，音響里也同樣沒有聲音。
「天神！不要這樣。」
狼狗「天神」虎視眈眈地盯著童建國，只要他稍微有些反抗的意思，就會衝上來咬幾口。
小枝嘆息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又僵持了好幾分鐘，直到一陣猛烈的犬吠，打破了雨夜醫院的寂靜。
「天神！」小枝興奮地衝出急診室，「『天神』在叫我們，它還在醫院里！」
「可她的性格雖然溫順，但也一定有倔強的一面，誰知道呢！」
他小心地打開鐵門，除了一股寒意撲面而來，便是陳年累月的腐爛氣味。
這句話讓男子停頓了許久，他轉身在房間里徘徊了幾步，方才低頭道：「她是怎麼死的？」
狼狗叫得更加起勁了，還不停地用爪子拍打著鐵門。想必它是在醫院大樓里「檢閱」了一番，卻聞到太平間門口的味道不對，不單單是死人的氣味，還有一個活人的氣味，包括殘留的火藥氣味。
畫面下方還出現了一行英文字幕——「Junru Lin parents」，意思就是「林君如的父母」！
沒錯，從路上遇到的山魈，到城市裡的狼狗「天神」，再到水庫中的食人魚，直至吸血蝙蝠，吃人的鱷魚潭，神秘的白貓，「鬼美人」蝴蝶，遊盪的野象群，最後是身藏劇毒的魚……
「是嗎？」葉蕭已被她連珠炮似的追問逼得無話可說，沉默了許久才答道，「也許，人生最大的恐懼，就是無法見到自己所愛的那個人。」
「玉……靈……玉……靈……玉……靈……」
畫面里出現的都是中國人，還有繁體中文的商店招牌，他們背後是條街道，看起來很像是港台某地。
沒錯，電視機里拍攝的地方，就是林君如在台北家的樓下，她的父母肯定在思念女兒，希望她能儘快回家。林君如也抑制不住難過，淚水衝出眼眶滑落在手背上。上次與父母團聚還是過年的時候，隨後匆匆離開台北，坐春節包機飛到上海，算起來已有兩百多天了！而最近一次和媽媽通電話，還是在整整一周之前，旅行團剛剛抵達清邁的時候。
「我的媽媽。」
天空已是深黑色了，滿天濃雲再也無法看到，只有凄涼的山風席捲而來，夾帶著零星的雨點，抽打到小枝蒼白的臉上。
看來葉蕭已經全都想明白了，從答應為她完成三件事起，自己就已陷入了她編織的陷阱，沒必要再往墓穴裡頭跳了。
他微微點了點頭：「她現在哪裡？」
七夜不是七夜怪談。
「快一點！」
葉蕭也小心翼翼地跳下擔架床，現在他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傷勢並沒有傷筋動骨，那些皮肉傷也沒什麼感覺了。
「蘭那。」
這回他說的居然是泰國話，玉靈驚訝地坐在沙發上不動了，但她仍然執拗地說：「請把墜子還給我！求求你了！」
面對葉蕭一時的語塞，她點點頭繼續道：「沒錯，你心裏就是這麼想的。儘管你明明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儘管你也明白雪兒不可能再活過來了，但你仍然心存妄念，希望再見到雪兒一面，這才是你心底最大的慾望——見到自己深愛著的人。」
也許長期低溫使人遲鈍，童建國根本沒反應過來，被葉蕭和小枝架出了太平間。
「那天夜裡，在第一次抓住你的那間小屋，神秘的燭光籠罩著你全身，你用木梳掠過黑色的長發，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聶小倩。」
「只是什麼？」
他漸漸向玉靈走近，白色的燈光照亮他的臉龐，看起來保養得還是不錯——頭髮還是烏黑的，那張臉白皙而削瘦，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使得他氣質出類拔萃，恐怕年輕時也是萬人迷的帥哥，只有額頭的皺紋泄露了他的年齡。
一個傷員，一個女孩，兩個人都力量都不大，而童建國足有一百六十多斤，沒抬出去幾步就摔倒了。
「下午，我已經和他交過手了。」
葉蕭把血清瓶子捏在手中：「好的，那麼你呢？」
「說說你自己吧。」葉蕭仍對他保持警惕，催問道，「你又遇到了什麼？」
南明醫院。
「是不是全身都是黑色的，三十多歲的說中文的男人？」
葉蕭這才發現狼狗「天神」不見了，摸著頭說：「你出去的時候，我一直躺在這睡覺，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跑的。」
「記住，晚上不能一個人亂跑。」
「不，不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她悲傷地低下頭，又變回小女生的模樣，遭遇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不是魔鬼，也不是間諜，更不是兇手，我只是……只是……」
整棟大樓都隨著夜雨而哭泣，連同在這裏消逝的靈魂們。葉蕭靠著冰冷的白色牆壁，身上仍纏著許多紗布和護創膏，安靜地聽著窗外的雨聲，如潮汐把自己推向最後時刻的沙灘。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