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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往事

藍色中山裝伸手搭在高雲霧的肩膀上,指著車窗外說:「在哪裡?」
藍色中山裝收起殺人的槍,抬頭看到那棵乾枯的大樹。一粒雪籽穿過扭曲的枝椏,墜落到他的眼裡,涼涼地變成一汪淚水。
抬頭看著那棵大樹,乾枯的枝椏如死人的骨骸,扭曲畸形地伸向天空,在大風雪中凄慘地呼號,孤獨地陪伴小小的破廟。
另一個人衣著破舊不堪,卻是做工精細的西裝,不知為何被糟蹋成了這樣。雖然反覆修飾過,臉上還有被毆打的痕迹。眼睛里充滿血絲,長長的頭髮掩蓋受傷的額頭,嘴唇和下巴一圈布滿胡茬,仍難掩英俊的外表——簡直是世上罕有的美男子,眉目之間英氣逼人,既不像一般中國人的平面,也不像歐美人過分立體生硬,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協調。
他死了。
「放了我,我會一輩子感謝你。」
高雲霧繞到關公塑像後面,破廟的後面還有道小門,跨出去是個小小的院子,外面根本不可能發現。
時間,世界上最殘酷的是時間,轉眼已過去了七十多個年頭……
藍色中山裝始終警惕地盯著車窗外,看到城市的建築越來越破爛,街道上的人越來越稀少冷清,便示意司機加快速度。前排的黑衣人已掏出手槍,預防可能的突襲。
隨後,他渾身癱軟地倒在地上說:「不要……不要……打開……」
高雲霧咬緊牙關,恨不read.99csw.com得吞噬掉眼前的男人。
現在,你看到一輛1930年款的黑色福特車,頂著白色風雪駛過街道。行人們紛紛驚恐地避讓,就算被這輛車壓死,也是頂多賠償三塊大洋。
「我從來都一諾千金,只要找到那件東西,就立刻把你放了。」穿著藍色中山裝的男人,轉頭陰陰地說,「倒是你——我最親愛的朋友,似乎從沒有過真話,但願這次不要再騙我了。」
「最親愛的朋友?你還當我是最親愛的朋友?」
「再往前,很快就要到了。」
藍色中山裝面不改色,抱著從井裡掏上來的鐵匣。
小院已被白雪覆蓋,除了中間那口井。
黑衣人看著狹小的井口,握著槍的手都在顫抖。
五分鐘后。
「就是這裏嗎?」
怎麼可能藏在這裏?看來更像冬天流浪漢寄宿的小屋,藍色中山裝冰冷地盯著高雲霧。
「你的臉皮真厚。」
「怎麼是這裏?你耍我?」
後排坐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穿著深藍色中山裝,帶著黑色禮帽,三十歲左右相貌平平,只有一雙眼睛如野狼般銳利,冷峻而警惕地盯著窗外。
「其實,你們藍衣社也是魔鬼!」
這棵樹早就死了一百年,也許還將再挺立一百年。
「下去!」
然而,在他重瞳般明亮的眼睛里,卻射出兩道恐懼頹喪的光,忽而看著窗外肅殺的風景,忽而看著身邊read.99csw.com陰冷的面孔。但美男子的雙手戴著手銬,就連雙腿也系著腳銬和鐵鏈。
摳下扳機,撞針擊中子彈,旋轉出槍管,在高雲霧睜大眼睛同時,打穿了他漂亮的眉心。
黑衣人苦笑著說:「請照顧好我的老婆孩子。」
高雲霧的腿上戴著腳銬,艱難地走進關帝廟。
那時候,還沒有我。
難以想象,一個男人會有這般漂亮?並非當時流行的京劇名角的那種陰柔之美,而是富有陽剛男子氣的自然俊美,就像東方版本的大衛雕塑,足以令所有女人為之傾倒,也會使一部分男人心猿意馬。
他把身體像貓一樣弓起來,慢慢爬進狹小的井口,像重新爬入出生的產道,迅速被深井吞沒,連一點點聲音都聽不到了。
1930年款的黑色福特拐進一條小路,經過一棵奇形怪狀的大樹,高雲霧忙喊:「到了!」
高雲霧摸著自己英俊的臉,忽然用力地撕扯一下,疼得幾乎叫起來。
黑衣人回來敲了敲車窗:「安全。」
合上鐵匣,整張臉已變得蒼白,這像漫天遍野的大雪。
「忘了你是藍衣社的一員嗎?忘了要絕對服從嗎?」
「拐進去!」
像條狗一樣死去,鮮血從眉心的彈孔流出來,漸漸染紅他的臉,也染紅滿地白雪。
表情從期待到激動再到驚訝最後是徹骨的恐懼。
「這是你自己給我的機會,誰讓你做了這read.99csw.com麼可怕的事情?又是誰殘害了那麼多無辜的生命?你簡直就是一個魔鬼!」
「可是,這會不會是他的花招?要我們到井裡去送死?」
「是。」
「什麼意思?」
藍色中山裝露出即將要做爸爸的幸福眼神,聲音卻如此冷酷:「高雲霧,永別了!」
陰冷的風掠過舊上海街頭,飄來黃浦江上外國輪船的汽笛聲。所有行人神情冷漠,彼此假裝陌生互不說話,以免被某隻耳朵偷聽到,否則很可能某個小巷裡,突然衝出幾個黑衣人,將你綁住押上鐵皮汽車,永遠從世界上消失。
「我並不想成為魔鬼,我只是一個犧牲品!犧牲品!」
司機身邊坐著一個黑衣人,腰間別著一把勃郎寧手槍。
「罷了,彼此彼此。」
藍色中山裝沉默許久,雪花飄落到臉上緩緩溶化為水。
「高雲霧——」藍色中山裝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你也不再是過去的你,往事不用再提了!」
「啊,太遺憾了,拙荊也懷孕六個月了。」
「不,你不會開槍。」高雲霧胸有成竹,「在你拿到那件東西之前,你不敢殺我。」
「既然我們兩個都是魔鬼,那就用魔鬼之間的法則來往,不必再遵守人間的法則。」
「我?」
藍色中山裝後退兩步,小心翼翼打開鐵匣——
他舉槍對著高雲霧說:「你,蹲到角落裡,背對著我,不許動。」
「在下九-九-藏-書面。」
「假象?」
車窗外已變成白色世界,城市在後漸漸遠去,兩邊是蕭瑟的廣闊田野,點綴著黑色的農舍,裸|露在風雪中的乾枯樹枝。
「人的一切道路,都是自己的選擇。」
高雲霧戰戰兢兢地說:「不,就是這裏!」
「就在井裡?」
可惜了,那麼漂亮的一張臉,簡直驚為天人的一張臉。
井。
黑衣人始終用手槍頂著他的後背,司機跳下車在外警戒,腰間同樣插著一支槍。
只有白色天空下的恐怖。
藍色中山裝裹上一條圍巾,戴著墨鏡下了車,將高雲霧也拖下來。
狂野的風雪讓高雲霧劇烈地咳嗽,藍色中山裝將自己的圍巾脫下來,裹到他的階下囚的脖子上。
可憐的美男子照辦了,蹲在角落一動不動,像只待宰的雞。
一個急剎車停下來,後排的兩個人依然坐在車裡。前排的黑衣人先舉著槍下車,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轉了一圈,旁邊就是無錫榮家的工地。但在這棵大樹的底下,卻是一間殘破不堪的關帝廟。
說完這句話,黑衣人死了,一雙瞪大的眼珠,驚恐地對著飄雪的天空。
最後一滴眼淚,落在高雲霧死去的臉上,雙眼驚恐地看著蒼天,隨後徹底陷入了黑暗。
「好深啊!」
「別殺我,求求你,我的太太剛懷孕!」
「常效忠,你是藍衣社的好同志!」
藍色中山裝不怒自威,容不得手下猶豫,黑衣人只能點頭遵命。他將槍九*九*藏*書別入懷中,隨便撿起一塊石頭扔入井中,許久才聽到「撲通」一聲。
看著高雲霧英俊的臉,藍色中山裝從口袋裡掏出手槍,對手下的黑衣人說:「你,下去。」
看不清黑衣人的臉了,他跌跌沖沖地抱著一個鐵匣子,交到藍色中山裝手中。
這座廟實在太小,年久失修建築沉降,走進去幾乎抬不起頭,只有一個黑黑的關公塑像,從柱子上的碑文來看,這座廟建於清朝乾隆年間。
子彈從後腦勺飛出來,深深嵌入後面的牆壁。
井口突然有了聲音,先看到黑衣人的頭,然後整個人爬出來,全身上下沾滿黑色污泥,站在白雪覆蓋的地上,活像地獄的惡鬼。
司機還在破廟外面守著,小院里只有藍色中山裝和高雲霧兩人,他用槍指著美男子的鼻子:「五分鐘內他不上來,我就開槍。」
「你真是個天真的魔鬼!」藍色中山裝陰冷地笑道,「就像你的臉,多麼漂亮的臉蛋啊,我的美男子朋友,就像一張天使的臉,但——只是假象!」
他,看到了。
名叫高雲霧的美男子苦笑一聲:「其實,我們都沒有變,那麼多年你一直嫉恨著我,現在終於被你抓到機會了。」
「謝謝,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的溢美之辭。」
下雪了。
一分鐘后,公路邊出現一道圍牆,幾排建造中的樓房,這是無錫榮家最新投資的工廠。
藍色中山裝再度舉起手槍,對準高雲霧的腦袋。
「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