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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劇烈的搖頭,更加激動:「不行,你不能一直這樣,我一定會拯救你的!」
於是,她醒了。
窗外,可以看到大片茂密叢林,泛著夕陽金光的池塘,昆蟲與鳥兒不時飛過。佛羅里達州氣候濕熱,即便12月也感受不到冬天,正是適合她居住的地方。
「沒有,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不會告訴他的。」
這裡是地獄。
從左眼,到右眼,最後是心眼。
老男人無奈點頭:「好,我指天發誓,絕不泄露這個秘密!否則天打雷劈,墮入永恆的地獄不得超生。」
她這才柔和下來:「對不起,我必須這麼做。」
送走客人,重新支撐起上半身,看著窗外漸漸黑暗,打開床頭檯燈。
遮蓋多日的鏡子,發出耀眼的反光,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臉。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看起來條件還不賴。
一個非常可怕的惡夢,關於但丁筆下的煉獄。
那個人在黑暗中爬行,穿過骯髒污濁的地道,穿過塵土飛揚的大地,穿過開滿有毒鮮花的荊棘,穿過謊言與罪惡編織的城市……
老男人擦了擦眼淚,重新站直身體,https://read•99csw.com卻不敢看她的眼睛,內疚地說:「抱歉,男兒有淚不輕彈,是我的不對。」
當女護士走出去時,她煩躁地叫了一聲:「等一等!還是請這位先生進來吧。」
「你需要!」
而這個五十多歲的他,看到半躺在病床上的她,第一眼無比恐懼,幾乎從門邊摔倒在地;第二眼卻是巨大震驚,彷彿天空瞬間坍塌;第三眼竟是難以言說的痛苦,緩緩流下悲傷的眼淚。
深深地吁出一口氣,剛才做了個夢。
然而,她越這麼輕描淡寫,就越讓他難過:「雖然,他們已對我說了你的情況,我也做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想不到……想不到……」
至於她?
忽然,菲律賓籍女護士走進病房,擠出職業化的笑容說:「小姐,有位先生要來見你。」
「我很好,不需要什麼。」
「遵命。」
到處是熾熱的火焰,如纏繞的毒蛇,張開每個鱗片,勒緊她的脖子。又像毒蛇的舌尖,帶著劇烈毒液,舔過她的臉頰。火焰跳躍著閃現微笑,這是魔鬼吃人時的微笑,也是撒旦誘惑時read.99csw.com的微笑,更是末日審判時的微笑。這張微笑的紅色臉龐,伸出一排鋒利牙齒,咬過她的每寸皮膚,將一切撕碎、熔化、吞噬,送入更下一層的世界。
幸好只是一個夢。
「不,你只需要保密就可以了,不需要知道理由。因為這是一個更大的秘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必須滅亡。」
真的是煉獄嗎?
「你必鬚髮誓!」
但是,在即將被死神親吻前,她看到了一個人。
原來不是那個他。
她寧願自己墜入深深的地獄,化作永遠空白的虛無,而不必再遭受這樣的折磨。
又過了四分之一秒,她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如遭受地獄酷刑,傳遍整棟死寂的小樓,驚醒濕地中所有沉睡的動物。
床頭柜上放著日曆,今天是2009年12月31日,再過幾個小時就是2010年了。
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睜開眼睛……
不,是但丁筆下的煉獄。
她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美國,佛羅里達州,一家私立醫療中心,隱藏在遼闊的濕地深處。在電話本和互聯網上都找不到這個地方,只九_九_藏_書有一條曲折小路可以進入,萬一迷路便會淹死在沼澤之中。
那裡才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說完她閉上眼睛,意思是你可以出去了。
然而,她感覺自己還活著。
臉部皮膚開始脫落,就像平常撕下面膜,卻輕輕揭下一個女人全部的生命。她確切感受到了痛楚,一開始是徹入心底的疼,接著是阻斷神經的麻木,身體麻木到極限,又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周而復始,不斷將她扔入刀山火海,再拋入沸騰油鍋。
她看到了與他剛醒來時相似的情景——白色房間,窗外有綠色樹葉,牆邊粉色柜子,擺著一些奇怪器具。身下是柔軟的床鋪,蓋著白色薄被。床邊高高掛著瓶子,某種透明液體緩緩滴下,通過塑料管子和針頭,流入她左手的靜脈血管。
「你還需要什麼幫助嗎?」
她的悲傷持續了好久,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個躺在床上,一個幾乎癱倒在牆上,就這麼僵持在病房裡,如同提前舉行葬禮。
她。
「就說您不想見他嗎?」
猶豫了幾秒鐘,終於看清了自己的臉。
「不,你需要的,我會幫九九藏書助你的。」五十多歲的男人退出房間,「再見,你會好起來的。」
他的聲音帶著台灣腔。
鏡子照出了一張魔鬼的臉。
病房裡走進一個中國男子,看起來五十多歲,穿著一件小馬哥的風衣,絕非泛泛之輩。
她也不該那麼早就墜入地獄化作空白,即便從頭到腳從內到外一無所有,至少烈火無法融化她的心。
所以——
五分鐘后。
她只能像安慰受傷的小孩,安慰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自以為微笑著說:「我在這過得不錯,每天看看窗外的風景,聽聽音樂,不必為我擔心。」
「沒關係,我已習慣了。」
他早就準備了許多話,此刻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倚靠在病房的牆上,捂著自己的胸口,大概防備突發心臟病。看著這個男人如此難過流淚,讓她剛從惡夢中平靜下來的心情,也變得灰暗絕望起來——她認得這個男人,很久以前就認識。
半晌,夕陽漸漸從窗檯隱去,她才發出聲音:「你,別哭啊。」
「但是,我不理解,一直不理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能夠告訴我嗎?」
此話似乎暗有所指,她一下子緊張九_九_藏_書起來:「什麼意思?你讓他知道了?不,千萬別讓他知道!」
耳邊此起彼伏著慘叫,大多是健壯的男人,卻先於她化為灰燼。
白光籠罩房間,她把臉緩緩轉向床頭櫃,看到那面被黑布蒙起來的鏡子。
一張比蘭陵王的面具更可怕的臉。
他不該獨自一人去面對。
她哭了,大喊救命,身體卻無法動彈,四肢都已在高溫中融化,只剩下大腦還如此清醒——如此清醒地感受痛苦、恐懼與絕望。
日曆旁邊有面橢圓形鏡子,卻被一塊黑布蒙得嚴嚴實實,如某種原始的巫術儀式,與乾淨整潔的病房極不協調。
你們也許已經猜到——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一位先生?」她緊張地皺起眉頭,「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我在這裏!」
艱難地伸出右手,一把扯下鏡面上的黑布。
他再度哽咽說不下去了。
而剛剛做的那個夢,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夢。
不,為什麼不是煉獄?
她下意識地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拯救?」她冷冷地回答,「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拯救。」
他讓步了:「好吧,我答應你不再問了。」
「嗯。」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