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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蘇婭來總隊之後,幾次聽賀東航強調,沒有緊急任務不準使用警笛警燈,以免擾民。解放軍那邊也時有笑話傳過來:瞧瞧,武警嗚里哇啦找酒店呢!
蘇婭忙把目光移向遠處,含混地說:「那可能是對你……」
「沒什麼不好說的。以前問自己這個問題,會覺得很複雜。現在想想,原因也很簡單。我早想跟你說說了。」
說到母親喝葯而死時,羅玉嬋眼裡充盈著淚水,她一再抱歉說不好意思。「參謀長,你不知道現在做點事有多難,特別是一個女人做點事有多難。怎麼辦?已經上了這條船,那就只有劃下去……」不知怎的,那時甘沖英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滄桑,在心裏的一個什麼地方,跟這女人就有了一種共鳴,而這種共鳴是和蘇婭吃飯時沒有的。甘沖英知道自己對羅玉嬋有好感,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折服於她的聰明幹練、她的風華絕代、甚至是她的玲瓏八面。這也是一個優秀的女人,她的優秀絕不遜色于蘇婭,只是太多的經歷和磨難使她的色彩有些雜亂,如果說蘇婭是純凈透明的水晶,羅玉嬋就是色澤深沉花紋迷亂的岫玉。二者都是寶石。
昨天,羅玉嬋請甘沖英吃早茶。甘沖英給她講了總隊的意圖:把她的50畝地平價賣給總隊,大東公司做武警的工程要競標,總隊適當優惠。羅玉嬋莞爾一笑就擋了回去:「完全把我們當成武警的轄屬了,這主意只有賀大公子才能想得出,他的思想還停在賀老將軍的年代哩。甘參謀長你別為難,我會想辦法。」只幾句話,便把甘沖英輕輕地劃在了公司一邊。
「你是研究心理的嘛。」賀東航自以為這話繞得很巧。
賀東航追問:「然後你再從工程里掙錢?」他自以為提了一個對方難以啟齒作答的問題。
羅玉嬋的快速反擊噎住了賀東航,想想又不好把關係搞僵,就儘可能換了笑臉道:「羅總要知道,武警的錢可是政府的錢,是K省人民的錢。」
蘇婭偏頭想了想,說了兩個人名。賀東航不屑地問她:「你採訪過他倆?你問問誰誰家的茶几是怎麼砸碎的?誰誰的媽是怎麼評價兒媳婦的?」
「高見青在寄錢?」
見賀東航被這幅油畫吸引,羅玉嬋湊過來介紹說:「這都是高總的藏品,這幅畫的畫家在國外。我不懂藝術,但是畫的太像我家了,小房前面還畫了幾隻雞。參謀長大概不知道,我就是養雞起家的,所以就請我們高總忍痛割愛了。」
一直沒吭聲的高見青盯著索明清說:「我們不掙政府的錢掙誰的錢?各位首長的錢大概不會讓我們掙。」
「議標。」羅玉嬋看著甘沖英。
高見青說今天沒談好。羅玉嬋問還能怎麼好?他們就是傻到家,也不會把工程全包給咱們。今天的目的達到了。下一步,要想法把切的這塊儘可能搞大,再是全力以赴競標,工作要從辦具體事的人做起。
蘇婭別過臉看窗外,嗓子眼裡火辣辣的。不便再問細節,便問了高見青的情況。賀東航說,他父親是省里的老人,過世多年了——他用的是「過世」,而不是「死」——母親還在,就住在省委某號院,也算是咱們的目標。他大學學的是工藝美術,水平不算頂級,畢業在報社當了美編,後來停薪留職自己幹了。
圖片間隙,掛著幾幅油畫作品,多是歐洲格調的田園風光。賀東航心裏冷笑,這是出於那個書畫販子的設計了。他剛要離去,一幅描繪中國鄉村景色的油畫引起了他的注意。空曠的田野,蕭瑟的蘆荻,恬靜的農舍,幾隻安詳的雞羊……這畫眼熟。他佇足細看不禁臉熱心跳:這是卓芳的作品!他的眼前浮現出運河灘地,作畫的純情女孩……
蘇婭遞過一瓶礦泉水,耐心等他平靜下來。
羅玉嬋沒有多談工程,問了甘沖英九*九*藏*書的家庭情況之後,敘說了自己的身世和創業經歷。
蘇婭被眼前這個男子的坦誠所感動。她還沒有同哪一個男人這麼面對面地討論過婚姻和愛情,即便是同戴悅風。大概因為她和戴悅風是深深相愛的,因此「說也說不清楚」。她的心裏似乎有一股熱流在隱隱涌動。戴悅風離她而去三年多了,她一直在疏遠著那個叫感情的東西。想到此她不禁有點臉紅,覺得自己今天反常,心跳也快了。她意識到這話是不便再談下去了,便言不由衷地說:「你說過結婚的經驗最沒有用處,因為一個人不可能總是結婚。」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說錯了。
羅玉嬋做了個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並沒有賣地的意思呀!既然總隊不怕飛機大炮擾民,我的50畝地可以搞個高科技蔬菜種植示範園,我派高總到澳大利亞考察過,一報市裡就批。」
他們沿著一條時斷時續的小徑朝荒野走去。
甘沖英也幫著攪局:「百年大計,質量第一。掙錢多少還要看管理,但營房質量必須全優,10年不落後。」
「我先是把青年男女之間的相互吸引誤認為是愛情,而後又很輕率地把它提升為婚姻。當發現我們並不合適之後,我沒有痛下決心削足適履。不是說婚姻好比穿鞋子嗎?你如果真愛這雙鞋,又覺得穿著不合適,那就該修理自己的腳!我沒有,光埋怨鞋了。」
羅玉嬋一點也不尷尬:「那是以前的行情了。」
正值中午下班,車流處於高峰期,賀東航的豐田越野上不了快車道。他打開警笛警燈,硬往車流插去。一個曬得黑黑的瘦交警打手勢阻住一側的車,示意賀東航過去,還朝他敬禮。武警總隊司令部的一號車,重要路口的交警都認識。一號車不僅出任務多,每逢盛夏和春節,還帶人慰問他們呢。武警和交警都歸公安廳長齊健領導,本質上是一家人。
這些年,大小工程甘沖英也管過幾個。他知道,羅玉嬋要以平價讓地為條件,承包特支的全部工程,這是斷然不可取的。但不知怎的,單獨面對羅玉嬋,這話又難以出口。自在成都約蘇婭吃過飯,甘沖英還沒有同旁的女人單獨面對。大約受周圍氣氛影響,他看著羅玉嬋,心裏就有些異樣的感覺。這是他頭一回近距離觀察羅玉嬋。發現她今天沒有刻意化妝,但人還是很受看,特別是一雙眼睛,裏面深藏著許多想說而不能細說的語言。
索明清上了甘沖英的車。車一開他就問,看出什麼問題沒有?甘沖英說,我覺得老賀跟那個高見青不對勁。索明清說,我分析高見青就是奪走賀參座老婆的人。甘沖英一驚,問你怎麼看出來的?索明清說看眼,你品品他盯著高總的眼神。甘沖英信服了。他的情緒挺好,但一帶上車門就要求自己沉下臉來,說老賀真他媽窩囊,羅玉嬋要幹什麼?索明清說,對女人的行為不能用正常思維分析。甘沖英說,這個女人不簡單,沒個拼拼殺殺的勁頭,她也到不了今天這一步。索明清問,你不會對人家有什麼想法吧?甘沖英說,啥想法?商人嘛,今後你可要盯緊點。又叮囑索明清,今天的事回去不要說。他知道,按正常情況,下午下班前索明清就能向三大部傳達完畢。索明清說絕對保持沉默,老索這點水平是有的。
羅玉嬋以手指胸:「把總隊的工程交給我做,大東完全具備資質。」
顯然,賀東航的挑釁激怒了羅玉嬋,她挺了挺腰板,淡然一笑:「這話換成『我再從工程中獲取相應的利益』更準確,而且這個利益必須比50畝地的原規劃獲利要豐厚。」
「好吧,我權當做一次心理門診。」
「想知道的我都會知道。讓你來就在心理上勝他一籌,你是他的勝利者嘛。」
賀東航沒怎麼思考就說九_九_藏_書道:「我想了很久了。婚姻走到現在這一步,主要矛盾在我們雙方,矛盾的主要方面是我,要害問題是她的背叛,根本問題是缺乏感情基礎,實質是搭配不當,發錯了型號。」
賀東航的火氣又躥上來了,更可氣的是,對這明顯的譏諷,索明清還木獃獃地點頭!
賀東航皺皺眉:「武警做的是工程發包,談不上與民爭利,但是可以適當讓利。」
「這又回到愛情上來了。什麼是愛情?其實並不複雜,愛情就是兩個人在一起都感到身心愉悅,都願意為對方做點什麼。做什麼?小到洗衣服、做飯、刷碗,邊洗邊刷還感到很幸福;大到生孩子,痛得死去活來,但痛並快樂著。這就是實實在在的愛情。如果不是這樣那就很危險,丁點兒的小事也會危及感情,引起雙方的懊悔,一直悔恨到那個曾使他們相遇、相識的偶然的巧合。」
蘇婭感嘆,把假話說得比真話還真,不知要經過幾番磨鍊呢!她昨天給哥哥打過電話,蘇偉說,羅玉嬋就是要用那塊地跟武警搞交易。
高見青沉著臉問:「我和他那事你知道?」
聽著兩個副手不知所云,賀東航自己衝上去。他盯住高見青說:「高總的啟蒙還算精到,可惜少了針對性。創造一個合法掙錢的社會環境,也是武警職責所系。合法掙錢當然應該鼓勵,可憎的是靠錢去干違法的事。」
賀東航下了車,信步走到一道突起的土坎上。正是中午時分,太陽很亮,把總隊的地和羅玉嬋的地照得白花花一片,溝溝坎坎里都有什麼東西在閃光。一群城裡飛來的鴿子在草地里覓食。遠處的農舍升起了炊煙,村民們做晌飯了。
「說什麼?」
甘沖英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適當讓利。」
「這個人跟卓芳上過床,被我堵屋裡了。」
甘沖英招呼司機:「到一枝花飯莊,請索部長喝羊湯去。」
賀東航勇敢地走到她的對面,扶著她的兩肩:「我現在就很想為你……做點什麼!」
「說。」蘇婭打破沉默。
目送武警的車漸遠,羅玉嬋冷笑一聲:「今天讓你來談是對了,你還想推辭呢!」
賀東航本打算今天好好同羅玉嬋談談,指示索明清和蘇婭做了調查準備。但在門口同高見青的突然遭遇無疑分散了他的精力。他不知道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羅玉嬋的安排。莫非,那個壓在他心上的恥辱蓋子今天一定要揭開?想想剛才羅玉嬋向他介紹高見青時的樣子,似乎不像知道這段隱情……他強迫自己回過神來,應付眼前尷尬的談判。他的兩腳重重地踩著地毯上樓,像是要踩熄心頭躥出的火焰。
果然,賀東航立即接過了話:「但是小羽說對你對我現在都有用處。」
蘇婭的臉頰罩上了紅霞。陽光照得她額頭上的細汗亮晶晶的,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借轉身的機會她鎮定著自己,輕拂掉賀東航微微發顫的雙手:
「卓芳有事業心,能吃苦,專心過日子,遇事不張揚,不慕虛榮。她嫁到我這個家庭,你想象不出她有多麼不適應。為了我,也犧牲了她的事業。光是她生孩子忍受的痛苦,就是我們男人無法想象的。」賀東航朝蘇婭做了個不要發問的手勢。「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離我而去?在我來說,是我忽視了她的需要和她的感情。對她來說,那是因為她和我犯了一個同樣的錯誤:偏重於修鞋適腳。你別笑。你看咱們部隊,中隊以上都要配兩個主官,這一對搭檔跟夫妻差不多。兩個很優秀的幹部,並不一定成為一對很和諧的主官,有的甚至搞得無法共事。原因也一樣,只讓對方適應自己,而自己卻對人家缺乏應有的尊重。兩個人分開來重新搭配,他們又可能都發展得很好。這樣的例子少嗎?」
「有可能。但卓芳不會白要https://read.99csw.com,也許是借。」賀東航講了卓芳對高見青的態度。
「當然有了!」
看著羅玉嬋熱情又不失矜持地招呼著賀東航,甘沖英能體會出她此刻的心情。
蘇婭噗嗤笑了。說到底是首長,剛才還講說不清楚呢,這會又歸納得這麼精闢。儘管賀東航有些戲謔的味道,但她仍覺得不乏誠懇。他首先把卓芳的移情別戀和插足的第三者排除在「主要矛盾」之外,這倒需要點客觀公正的態度。她鼓勵他說下去。
「猜。」
賀東航問:「你說有沒有建築在愛情之上,又在這個基礎上構築了幾十年的美滿婚姻?」
高見青的倆眼並不撤退:「關於違法的命題,我想單獨向你討教。」他連稱謂也略去了。
賀東航對卓芳並無流露出明顯的怨恨,這是蘇婭意料之中的。就問他跟卓芳究竟怎麼搞到這個地步的。她知道,一個人愛一個人,原由往往說不清楚,因為那是出於感覺,出於激|情;而一個人如果不愛一個人,那理由卻往往說得很明白,因為那是出於理智,是痛苦狀態下的冷靜思考。
她出身寒微。曾被這個法律賦予了她主人地位的社會的一些人們視同草芥。她生在運河北岸的一所距村還有半里路的茅屋裡,先亡父,后亡母,初中都沒讀完。父親死於車禍的情景,她至今想來十分淡漠,那時她還太小。母親的死她記得,雙目失明后第二年母親就喝了敵敵畏,那是藏在床下深處一個蓬頭垢面的瓶子里的淡黃色液體。母親收藏時曾囑咐她千萬不能動,會死人的。事後聽說,母親喝得並不多,但因村裡的醫生給她灌解藥藍礬水灌少了,喝進去的敵敵畏吐不出來,結果藥性發作,送到縣醫院人就死了。從此由跛腳的奶奶帶著她和弟弟,生活自是艱辛。她小姨靠操持路邊飯店,日子過得還行,就接她和弟弟過去,但不管她的奶奶。姨夫又視她和弟弟為累贅,便攛掇小姨把她送進縣委招待所當了勤雜工。這就把她送到了她人生的一個轉折點上。在那裡,她才聽說了人現在可以由窮變富,而且還知道了有些窮人是怎麼變富的。很有幾個像她一樣的農家姑娘,靠著倒騰服裝、養雞甚至養兔子走向了富裕。當然要搞成一定規模。她自信她會養雞,母親教過她。她還知道了國家扶持你致富,沒資金可以給你貸款,只要你做的事情可靠並有財產做抵押。她沒有財產。但她記起了小姨有幾間路邊店,那可能就叫「財產」。她說,姨,我借你的房產證用用,下晚就還你。小姨問幹啥?她說報個名用。她就用這幾間店面做抵押,貸了10萬。這就是使她破釜沉舟、揪心懸膽辦起了養雞場,又使她步步走向輝煌的10萬哪!姨夫趕集時曾看過她的養雞場,納悶她從哪來的錢?她說借的唄!三年後,她給了姨和姨夫12萬,帶著奶奶和弟弟進了省城。她先是開了家美容院,送弟弟上了大學,給奶奶買了房子,以後又搞房地產,現在她的固定資產已經成百倍地超過10萬了。
二樓門廳兼做了展室,照片圖表琳琅滿目,一位副省長的提詞:「大東,十年創業路」,標示了展室的主題。一頂橙色的安全帽擺放醒目,兩盞射燈專門為它聚光。索明清說,這是羅總創業初期戴過的安全帽。羅玉嬋就笑了,說是到國外考察,差不多所有的企業都很看重自己的歷史,甚至一些飯店也都把創業初期的菜單、刀叉展示出來,高總建議我們也搞一個。我說也不要陳列我這頂帽子嘛,小姑娘們不聽。
賀東航沉著臉說:「羅總的意思也請說說吧。」
「你這是為你失敗的婚姻開脫。」
「對今天這些人呢?」
蘇婭聽著像奇談怪論,更不喜歡「鞋子」的比喻:「你的意思是卓芳是個好人,只是對你不合適?九九藏書
「那就送我回去吧……」
「你在軍隊地方好像沒什麼仇家。他還是個搞畫的。」
豐田越野一路驚叫著到了西郊,下了大路沿便道又顛簸一段,來到總隊和大東公司的地界上。他倆都沒下車。賀東航摁下車窗,點著了煙。少頃,淡藍色的煙霧像匹展開的緞子朝窗外飄。
「你平時對卓芳為什麼不像現在這樣去理解呢?」
蘇婭只好說:「還是說你自己吧,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賀東航拍著沙發扶手站起來:「我看不可以。切剩下的工程也不是小數,應該公開招標。歡迎大東公司來投標,同等條件下——可以優惠。」
索明清連忙打圓場:「總隊的資金並不寬裕,要辦的事很多,摳緊一點也情理之中嘛。」
羅玉嬋臉上露出微笑:「總隊的想法我理解,但本公司無法接受。如果沒有附加條件,我們不會平價讓地。」
「根據?」
身後沒有賀東航等待的應答。賀東航掉頭進了客廳。
「不好說?」蘇婭望著遠方的山巒。
羅玉嬋本想拖一拖再攤牌,不想蘇婭如此直奔主題,說話這樣全局。她強笑著:「我不知道這組數字蘇主任是怎麼算出來的。如果總隊真的這樣認為,那咱就沒法再談了,是不是高總?」
高見青又加了一把火:「賀參謀長不要把掙錢想得那麼骯髒,我們不掙錢拿什麼給政府上稅?大家都不上稅,政府拿什麼養你們?我們合法掙錢就是給社會給國家做貢獻,不見得就不比你們高尚。」
「怎麼優惠?」賀東航逼視著高見青。這是今天坐下之後他第二次正眼看他。
賀東航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
羅玉嬋也笑了:「賀參謀長要知道,我羅玉嬋也是K省人民的一分子啊。」
羅玉嬋驚叫起來:「參謀長這話什麼意思?難道大東做了什麼違法之事!」
「高見青。」
蘇婭從進門就發現賀東航的臉色不好看,就像他是來到一個管理很差的中隊視察,隨處都發現了令他不能容忍的問題。倒是索明清情緒滿高,進來東摸摸、西晃晃,不時誇讚幾句「高級呀」,雖沒講出高級在哪裡,卻也避免了冷場。
賀東航一時語塞。不能有效組織反擊,心裏恨恨的。
「分而治之。你還記得那天釣魚你給我講的了?不,不是漁竿也不是漂,是不同的魚要用不同的餌料。」
賀東航步入門廳,迎面就是一道落差約兩米的瀑布,瀑布下方綠水成池,有游魚翔底,炫耀著富貴和安詳。賀東航未停步,說羅總把九寨溝搬這來了。羅玉嬋說我們高總是個懂藝術的人,這叫九寨溝瀑布的微縮。說罷引導賀東航上樓。樓梯很寬闊,大理石檯面,漢白玉廊柱,正中鋪著猩紅色的厚軟地毯。甘沖英說迎接國賓的規格。羅玉嬋說那倒不夠,但是隆重接待的心意是有的。武警是省內的驕子,要不是有這檔子事,請都請不來呢。
蘇婭說話了。她先朝羅玉嬋、高見青微微頷首:「今天輪不到我說話,但見羅總高總快人快語又很精通市場,也想學習一下。部隊有句老話,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半分錢能辦好的事,何必花一分?省下的半分幹什麼了?再去辦別的事,再投入市場,參加另一次『二次分配』。羅總提出把總隊西郊的工程全包給你,這既不可能,也沒有道理。西郊非可耕土地的市場價格我們調查了,總隊工程的總造價羅總也能估算出來。」蘇婭說了這兩個數。「懸殊如此之大,怎麼可能把工程一刀切給你們呢?」
高見青說:「除了包給我們的一塊,其餘的對大東公司也要優惠。」
羅玉嬋對賀東航的冷麵孔並不驚訝。這叫「先勢奪人」,以無聲制有聲,傳遞一種「我不求你」的信息。她也不急於開腔,眼睛追隨著四處觀賞的索明清,笑答著他的閑話。
賀東航終於讓索明清說明來意。索九_九_藏_書明清二腿相疊欠欠身子,算施了禮,上來便說:「老熟人了,不必拐彎抹角。我們西郊那塊地,將來搞成綜合戰術訓練場,成天動槍動炮動飛機,大東的那塊地如果建住宅小區可能不安全,乾脆賣給總隊算了。」
羅玉嬋現在幾乎每天都要和賀東航這樣的,甚至比賀東航還要顯要的顯要打交道;每天要同在她運籌當中流淌著的並隨時都在增值的上百萬甚至上千萬的金錢打交道。用她的話說,這在十幾年前她連想都不敢想,至多在夢中才偶爾有過。她感謝這個世道,在掙錢的機遇面前使她能夠躋身競爭的圈子,而不去考究她的文化多高,出身何門,父母幹什麼。如同達到一定水準,她就可以報名參加奧運會,而不論膚色是黃是白是黑是紅。雖說她也抱怨這種競爭並非處處平等,但這就夠了,能參与就行。這要比過去根本無緣參与就對你的命運做出判決——倒霉失敗,直到終生——要好過不知多少倍。
「卓芳和孩子現在怎麼樣?」蘇婭避開高見青。
羅玉嬋說:「武警的工程是政府行為嘛,當然不可能與民爭利。」
「那你舉出例子來,別舉你自己,別舉電影小說,更別舉報告文學。舉咱們倆都知道的。」
甘沖英看著索明清:「我看可以,至少……」
「跟卓芳有關。」
「心理學里叫傾訴。但為什麼是我?」
賀東航的腦子裡嗡嗡響:澳大利亞,媽的,原來是澳大利亞……
「所以我對這個世道心存感激。」她說。甚至對那些在招待所來來往往喝酒吃飯侃東道西跳舞唱歌洗澡泡腳的人們心存感激。直到現在,她對公款吃喝、公款玩樂仍有自己的看法。沒有公款吃喝,縣委招待所能招聘了她嗎?我是靠酒文化啟了蒙的人……
「我看不多。絕大多數婚姻都不過是湊合著過。你沒見報上公布的最新調查結果嗎,中國夫婦的夫妻關係,只有百分之三可以稱得上是高質量的和完美型的。」
賀東航說他跟卓芳基本不通話,賀兵也不知道他和他媽離婚了,對父母親也沒說這麼深,只講了卓芳有外遇,老爺子的血壓還好幾天不正常呢。賀兵一年的學費不會少於10萬人民幣,這半年他一共只寄了一萬多塊錢。就算卓芳打工、賣畫有些收入,但不會夠的。
高見青繼續說:「政府撥錢給武警,武警拿錢建營房,我們公司來承建,獲取合法利潤養活員工,維持再生產,這屬於社會的二次分配。武警在我們南鄰搞飛機大炮,已經損害了本公司的利益,我們的要求不是合情合理的嗎?」
賀東航問:「羅總的條件是?」
看著賀東航陷於尷尬,兩個副手又前言不搭后語,羅玉嬋心裏暗笑。她知道這個回合自己佔了上風,就對高見青嗔怪道:「高總說得太理性了,賀參謀長並沒有說掙錢可恥嘛。」
「加10分。」賀東航哼了一聲。
高見青混濁地嗯了一聲:「切一刀,怎麼切?」這實際是讓步了。
她斷定賀東航心裏有事。
羅玉嬋說的是真心話。這些年,穩定社會的任務越來越重,武警也愈來愈被人們了解和垂青,甚至把武警同大軍區、軍區空軍、省軍區並稱為省城四大駐軍了。
內心的傷疤被人剜了懸于大堂,剛被踩熄的火焰又躥起來。賀東航感覺到身後有雙目光盯著自己。便說:「羅總說是養雞出身,那高總就是倒賣字畫出身了,像這類畫家的作品,大概收藏了不少。」
客廳寬敞明亮,家居陳設一概是潔凈的乳白色。賀東航坐的是張白色軟羊皮沙發,扶手和靠背上都有大線條的雕花。這使他想起房子裝修之後,卓芳堅持要買的沙發就是這一種,遭到他的拒絕。想不到她的指導老師今天竟坐在這裏。
索明清說:「有兩個朋友剛問過我,武警要在西郊建機場,羅總的地他們就不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