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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 鬆開槍管上沉重的鎖鏈

書評 鬆開槍管上沉重的鎖鏈

文/侯健飛
有文學批評家認為:軍事領域其實是個寶藏,潛力很大,但他不明白,為什麼所讀到的作品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顯得「很笨重」。我所理解的笨重,拋開那些拿「軍事題材」做外衣的「暢銷」作家不說,一部分真正鍾情品質文學的軍旅作家太過強調「軍事」、「軍人」、「軍營」這些概念,想法太多,想表達和承載的東西太多,結果背著包袱陷入不厭其煩的背景交待、不停的解釋、反覆說明和再三規避的泥淖中,這種「鎖鏈」效應嚴重削弱了小說的有趣性。
誠然,職業軍人與軍營文化背景下形成和定型的思想觀念、生活觀念、道德觀念和理想觀念處處影響著文學表達,小說會受到諸如所謂「主旋律」上的某些限制;加上作家本人思想認識上的偏差,如果再有經濟利益方面的考量,三股鋼繩勢必擰成一條沉重的鎖鏈,緊緊套在軍事文學的槍管上,也套在了https://read.99csw.com大部分軍旅作家的脖頸上。
從沉重到輕鬆,軍事文學槍管上的鎖鏈好像是鬆開了,但要徹底解下或者砸碎鎖鏈,我並不樂觀。即使在《中國近衛軍》里,也有作家兩難的寫照。賀東航和甘沖英無疑是作者著力塑造的兩種不同性格、不同人物命運的代表。賀東航是軍人世家,甘沖英則是農民子弟,這種在以往的軍事文學中司空見慣的矛盾組合時而針鋒相對,時而對立統一,最終殊途同歸——各自達到他們的人生目標。這種大團圓式的結局正是身披枷鎖的軍事文學的特徵之一。職業化軍事變革中,官兵的去留,職務的升遷必須遵循優勝劣汰原則,長期禁錮著軍隊發展的各種弊端,特別是父父子子、任人惟親這個毒瘤,必須從軍隊里剔除出去——當然,這並不是說幹部子女和農民子弟誰優誰劣,誰是誰非,恰恰相反,方南江筆下的世家子弟和農家子女矛盾又統一的「和平共處」,于其九_九_藏_書說是小說主旨的需要,不如說是小說家對鋼鐵鎖鏈的某種妥協。
我是個急性子,太想打到老虎或者黃羊,於是不免對能盛產老虎或黃羊的作家說幾句刺|激的話。特別是關於軍事題材長篇小說創作的現狀和前景,我承認自己有點牢騷,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在一次軍內作家集會上我說:「當代軍事文學難寫是事實,但個別作家陳言不敢寫就是說謊;你可以拿著軍餉,住著大房子,以一個在外軍聞所未聞的專業作家的身份去搞電視劇,去掙大錢,但你不能說當代軍事題材不敢寫,歷史題材(比如說抗日戰爭)沒得寫。我認為,問題的主要癥結在一個軍旅作家的職業意識,在他是否正確認識部隊生活,在他是否一心一意愛這支軍隊的問題。」今天看來,這樣的話確實有「文革」遺風,雖然出發點是好的,還是傷了一些同志。
作為一名穿軍裝的文學編輯,我的工作就是端著槍,在茂密的叢林里尋找獵物。多年來,我期望獵獲更多的老虎https://read.99csw•com和雪豹,結果連野豬也很難獵到。事實證明,肥美的獵物總是倒在更高明的獵人槍口下。就在我心灰意冷地把槍扛在肩上,準備向後轉的時候,我遇到了一隻黃羊,並開槍擊中了它,這就是長篇小說《驚蟄》。《驚蟄》獲獎后我挺樂,比作者本人還興奮。又乘機到海軍部隊鍛煉一下子,然後抱著槍靠在一棵樹上回味《驚蟄》的味道,這時迎面來了另一隻黃羊,我毫不客氣地捕獲了它。這就是方南江描寫武警部隊生活的長篇小說《中國近衛軍》
要鬆開鎖鏈,需要軍事文學作家付出雙倍的努力。關於職業意識和生活經歷對一個作家的影響和啟發。方南江是個好例子。他從小在軍營長大,用心工作的同時,還用心享受生活,並盡最大可能,在他所認知的軍營生活中發現美和思想,並呈現美和思想——儘管美和思想有時會變成一種痛苦和憂傷。以此為例,我以為,對一個作家極為重要的,是要有愛,愛人愛家,包括愛身邊的一草一木。九-九-藏-書方南江是一名職業軍人,像他的將軍父親一樣,他深深地愛著他的軍隊和士兵。於是才有了他上世紀80年代初獲全國短篇小說獎的《最後一個軍禮》(合作)。這之後,小說家方南江似乎從文壇消失了,原來,他秉承「一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一個好兵」的訓誡躋身仕途,果然官至將軍。從士兵到將軍是一種成功,但要從一個將軍成為一名優秀作家則是一種通達和超越。作為作家的方南江完成了這種通達和超越。《中國近衛軍》告訴人們:無論你是將軍還是士兵,永遠都是歷史長河中微小的分子;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正是幾百萬個普普通通的官兵的血肉之軀的分分合合,才鑄就一個國家穩固的國防長城;只有把個人理想放在國家、民族、人類的翼羽之下,個體生命和理想才具意義——也惟其如此,一個偉大的民族才會強盛不衰。方南江的小說成熟了,他知道小說的功能除了「意義」之外,還得好看。由於作者有意無意避開了對「軍事」堡壘的強攻態九_九_藏_書勢,小說中的人物更生活化,更真實。軍人的工作和生活,軍人的愛情和婚姻,軍人的歡樂和悲傷與其他社會領域的人毫無二致。事實上,我們身處萬花筒般的社會生活之中,所有人類的共同經歷和情感,誰都不會置身其外,不論是工人、農民、軍人、商人還是官員,也不論是英雄還是小偷。這是方南江軍事小說的最大貢獻。
與《最後一個軍禮》相比,《中國近衛軍》出人意料地變得輕鬆愉快、趣味橫生。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方南江的語言有了變化——極具個性化的幽默風趣。小說中讓人忍俊不禁會心一笑的地方隨處可見,但這種引人發笑的細節不是《好兵帥克》式的,也不是電視小品中把軍人描繪得傻乎乎式的,這需要一種智性觀察生活、升華生活樂趣的能力。方南江從《最後一個軍禮》到《中國近衛軍》探索了二十多年,我覺得他小說最大飛越是從沉重變得輕鬆,不論是故事還是語言。
新時期軍事文學難寫,也鮮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長篇小說,這兩點都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