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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蘇婭和哥哥從賀東航家回來,蘇正強和冷雲還在看電視。蘇婭簡要說了賀家的情況:「他家的靈堂有點怪,點了九根紅蠟燭。」
蘇婭又陪賀小羽落了一會淚,見過了岳成嶺,然後向賀東航告辭。她知道他在籌備反恐怖訓練成果彙報,就叮囑他節哀,注意身體。
不管怎麼說,他對賀東航還是存了一分感激之情。賀東航在掌握了羅玉嬋的犯罪線索之後不向他透露半點口風,他火急火燎地進了他的辦公室,又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如果他跟他說了,如果不是葉總和寧政委派他出差,他肯定要陷進羅玉嬋的案子,如果是那樣,他的後半輩子就真栽了。而且,賀東航竟未再深究羅玉嬋誣告他的事情,這都讓他不得不在心裏感激他。
父親只有一次談及他的後事,聽起來也是很不經意似的。那是個晚上,酈英不在場。賀東航給父親沖了澡,陪他坐在陽台的躺椅上。這時明月半牆,桂影婆娑,庭院寂寂又似萬籟有聲。父親突然對他說:「我死了以後,你給我點上九根蠟燭,要紅色的,大一點,人死也是辯證法的勝利。照顧好你媽媽。」從此再不提死的事。
「別忘了頭天晚上給準備兩片舒樂安定。」
這時,甘沖英朝他走來。
冷雲看著電視畫面,問:「什麼病?」
兩輛吉普車在莊嚴激越的閱兵曲中朝受閱方隊緩緩駛去,不多時,揚聲器里就傳出賀東航洪亮的略嫌做作的「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的問候聲,山呼海嘯般的「首長好!」「為人民服務!」的回應。
他們走下閱兵台。
羅玉嬋被控之後,甘沖英去醫院看望她的奶奶。老人家80多歲了,眼神已經迷茫,腦筋也不大清醒的樣子,臉上的滄桑記錄了留在她人生中的種種艱辛和苦痛,可她依舊樂觀。說到孫女,絮叨個沒完,說小嬋可憐呢,從小沒爹沒娘的,小嬋有本事,賺了錢,村裡的人提起來羡慕得啥一樣。小嬋苦啊,沒黑沒白地忙,顧不上吃飯睡覺,年紀輕輕地一身病。小嬋孝順懂事呢,說要讓我過好日子呢,我的乖小嬋啊……哎呀小嬋呢?她怎麼好些日子不來看我?你們把她藏哪兒去了?快叫她來呀,奶奶想她呀……說著,老人竟嗚嗚哭了。
賀東航放下望遠鏡問甘沖英,這個課目怎麼樣?甘沖英遙望著硝煙未散的橛子山,問他是聽真話還是聽假話。賀東航說,你對我的作品從不講假話。甘沖英說了他對最後「圍殲」的意見,兵力和兵器的配置不盡合理,要改。賀東航說:「戰鬥指揮無一定之規。我同意你的意見,但並不否定我的意見。儘管如此我們還有修改的時間。怎麼樣,我陪你找他們談談?」
「我是說飛行員。」
「組織上也初步對你們做了審查,你也差不多走到懸崖邊上了。你這個人哪,從你提干我就處理你的婚戀問題,到快退休了還在處理你的婚戀問題,你的婚戀經驗跟次數不成正比。這幾天我替你想過了,你記住,不是用筆,是用腦子,作為一個軍人,特別一個中高級領導幹部,婚戀永遠要講政治。」
賀東航又問:「經費的事,能否再考慮一下?」
蘇婭蹲下撫摸那碑。一隻有甲殼的金色昆蟲警覺地跳出來,不情願地鑽進亂蓬蓬的草叢裡去了。
蘇婭和哥哥從賀遠達的靈堂出來,就到卧室看酈英。酈英躺在床上打吊瓶,面容很憔悴。蘇婭握了酈英的一隻手,轉達了爸爸媽媽的哀悼和問候。酈英點頭說:「謝謝。」她又指著蘇婭吊在胸前的右腕說:「東航說了,我要謝謝你。」
20枚紅色信號彈在空中炸開了花,部隊相繼展示了團體搏擊操和擒敵術基本動作,輕武器對各種目標實彈射擊和反恐怖特種戰術基礎動作,宏大的場面和懾人的氣勢讓甘沖英心緒難平。課目彙報是以特支的人員為主組織的,一兵一卒、一招一式中都浸透著他的心血。沒想到他離開了特支,全讓賀東航下山摘了桃子,而且列入他晉陞前的考績單。
老尼略一愣怔,隨即說:「噢,只有幾件衣物和日用品,都很舊了。那時很亂,不知散落到哪裡去了……記得包里還有幾張舊報紙……」
寧政委的批評是實情。他和邊愛軍的婚姻基本就是寧政委的作品。他感激他。對於他和羅玉嬋的婚姻,寧政委也要施加思想影響。但是,甘沖英卻很想用自己的思想指引自己結一次婚。他在羅玉嬋尚未失去自由之前,毅然陪她去看了傢具。這跟寧政委8月份退休絕無干係。他想。
已經進入7月,賀東航就有了一種大戰在即的感覺。
甘沖英隔著鐵柵欄為她擦眼淚,說小嬋你別胡思亂想了,即使你做了錯事,我也能理解,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我能夠理解你的生存方式和感受,我等你。
這個大趨勢誰也阻擋不了,他對此充滿了信心。
在途中他就犯嘀咕,這類任務雖然很重要,但以往至多派個副支隊長率領也就解決了,這次卻讓他高規格親臨而且走得非常倉促,不禁使他疑點多多。這期間他雖然心急如焚,但他不敢也不能跟羅玉嬋聯繫,他用的是專用手機。一歸隊他就聽說索明清去世了,臨死前揭發了羅玉嬋涉嫌盜竊商業機密的問題。焦主任悄悄告訴他,羅玉嬋一再問他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在有意迴避她。還要焦主任轉告他,請他百忙之中照顧她的奶奶和弟弟。他的心像被誰擰了一把,生疼生疼的。
他登上閱兵台。依據職務順序整齊排列在長條桌面上的座簽們在迎接他:
老尼領他們從後門出庵,順一條濃陰遮蔽的曲徑逶迤前行,邊走邊敘說了何菊梅從城裡歸來之後的遭遇。
這天上午,總部隆重舉行晉陞少將警銜儀式。這種儀式賀東航過去參加過,九-九-藏-書當然是看著旁人晉陞。他曾被那莊重的氣氛所感動。但他不解的是,那些喜氣洋洋又故作矜持的新將軍們更衣、換銜為什麼那麼快?接過命令狀之後,從這個門進去,從那個門出來,就成了活靈活現的將軍了。這次他明白了。原來這晉銜儀式同他組織的反恐訓練成果彙報一樣,也要經過預演。在那間小屋裡有他固定的衣帽放置位置。一頂嶄新的大檐帽早已佩上將軍的金絲帽穗,比著他的身材備好的夏常服上,也已佩戴好了少將肩章。肩章金黃色的底面中央,綴了一顆金線纏就的立體感很強的星星,接近肩章末端處,是兩枝交叉著的同樣為金線紮裹的松枝,幾片松葉疏朗而虯勁。搞清了真相,賀東航不禁偷聲一笑。排在他左鄰的一位新將軍提醒他:「別光得意了,你肩負的是責任。」川音,親切又動聽。宣布命令之後,他們只需進來換了上衣和帽子,出門就是將軍。
這時滿場飛車,槍聲大作,硝煙四起。周圍的山和樹都跟著喊,跟著動,跟著緊張。新任特支支隊長搭乘直升機空中指揮,夏若女率反恐隊員圍追堵截「恐怖分子」車輛,江凌等隊員飛身躍進一輛白色麵包車,解救出「人質」,直升機的火力把殘留「恐怖分子」逼近了橛子山。兩架直升機懸停于山翼側,反恐隊員實施索降,封控了「恐怖分子」藏身的山洞。
這裏很偏僻,出縣城進山足有100里,無法接收手機信號。好在道路是新修通的,幾日內又無雨,他倆找得還算順利。
冷雲輕聲道:「他們班齊了。」
他推算,蘇婭這會正在興安嶺。
似乎為了收住剛才那馳騁的念想,賀東航一坐下就對甘沖英講了經費的緊缺,希望最後結算時他能夠寬限。甘沖英說預算已經很寬鬆了,你的生活保障和接待嚴重超標準。賀東航說有粉總要搽在臉上。甘沖英心想,辦事講排場,花錢很大方。這個人的缺點隨手就可以抽出一條。他冷冷地說,你那粉也是拿老百姓的錢買的,包括夏若女父親的血汗錢。他用下巴指指正在率特支徒手方隊通過閱兵台的夏若女。
蘇婭聽見老尼說:「……1968年養心庵原地重建以後,老師太們念及靜心皆於心不忍,深感靜心修行好,輩分高,理當重葬……可否請二位施主擇日再來,取出靜心師太骨殖火化,建塔立碑?……」
隨著夏若女一聲令下,身著黑色特種作戰服的江凌、蒙荷、小燕等反恐隊員多點突入劇院,同時開火,殲滅了部分「恐怖分子」,解救了大部「人質」。但狡猾的「恐怖分子頭目」仍帶七八人逃脫,劫持兩名「人質」乘車朝市外逃竄。
他已被任命為武警K省總隊總隊長,同時被授予少將警銜,接替已被提升為武警某警種部隊主任即司令員的葉三昆。
甘沖英想,這下子要展示火力火器了。果然,隨著低空傳來的命令,八二迫擊炮,八二無後坐力炮兩次實施火力打擊,彈群集中,覆蓋目標。最後,由兩架攻擊直升機超低空發射四枚火箭彈,徹底摧毀了「恐怖分子頭目」負隅頑抗的岩洞。
父親去世的當晚,肖萬夫叔叔和易琴阿姨就來弔唁。老夫婦倆在父親的遺像前三鞠躬,平身時面容凄楚,眼中微淚,等賀兵過來喊了爺爺奶奶,易琴阿姨就淚如雨下,嘴裏喃喃道:「孩子,兵兵……」
這時,兩架從橛子山凱旋的直升機飛至閱兵台前懸停,各從吊艙展開一幅條幅,右邊是「首戰用我」,左邊是「用我必勝」。賀東航和甘沖英向它們鼓掌。
兩位青衣青帽的年輕尼姑走來,蘇婭上前施禮,但不知如何稱呼,還是蘇偉尊稱師太並講明了來意。兩位尼姑對視片刻,請他們稍候,不多時就從東側六角門裡出來一位老尼,70多歲年紀,慈眉善目,通身纖塵不染。蘇偉上前雙手合十,問師太是否認識何菊梅?師太問施主是她的什麼人?蘇偉說我是她的兒子。師太手捻佛珠喃喃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到底等來了,施主請隨我來。
在一位健朗老者的指引下,他倆徒步進山,沿一條古樸的石階,在白樺林里約摸走了五六里,來到一處尼姑庵,庵名「養心庵」。蘇婭小心翼翼推開庵門,輕步來到一個不大但很清潔的天井,迎面是兩棵綠蔭如蓋的銀杏樹,樹身約四五人合圍。細看正殿和兩側的禪房,大約都是「文革」以後建的,沒有預想的滄桑。她見哥哥的表情有些異樣,自己的心也跳快了。
該讓哥哥哭個夠。
「聽說那時你已經是將軍了,可能要服四片。」
父親遺像下是母親敬獻的素色花籃,賀東航供奉的鐫有警徽的攻擊直升機的精巧模型,小羽和岳成嶺帶回來的三峽大壩永久船閘的紫檀木微雕,還有賀兵突發靈感從文化市場買來的一個有著四條腿的根雕品,他說是條牛。
對父親的去世,母親心理上無法接受。由小羽陪她終日在卧房打吊瓶。
「滿意嗎?」英師長問。
看來老尼對這事記得清楚:「對,是幾張她圓寂前幾年的報紙,上面登了咱國家科學的大勝利,紅顏色的字,很大很大。我們兩個都是有文化的人……」
賀東航端著肩膀回到禮堂大廳,等待同首長合影。他很想放鬆一下,又覺得兩肩上像是託了一對活物,怎麼也扛不周正。新將軍們無論是表情平淡的還是嚴肅的、微笑的,好像都有點怪不自然。他趕緊在飲水機里接了一杯涼水,咕嘟咕嘟灌下去。他給蘇婭打手機,但無法接通。
甘沖英想象得出,賀東航此時正在摹仿巴頓發表演說的表情。關於賀東航要成為葉總接班人的口風愈來愈盛。天發黃有雨,地發黃有風。甘沖英能預料到,過幾個月很可能就變成九*九*藏*書現實。他對自己的棋局有時會看走眼,但替人家落子兒卻往往大差不差。賀東航的接班,從去年龍振海來考核幹部就基本定局了。而他任正師還不到一年,跟賀東航根本構不成競爭關係!
冷雲脫口問:「九根?」
一過春節他就夙興夜寐,可謂殫精竭慮。從編製方案、上報預算、請領裝備,到調兵遣將、嚴格訓練、督促檢查,幾乎投入了全部精力。為了展示武警總隊一級反恐怖的戰鬥決心和作戰能力,他動員了可以動員的一切親朋故舊,求得包括四總部、大軍區、省軍區、陸航、海航的老首長和戰友們的最大限度支持,只差沒求助於空軍和二炮了。在分練和合練的基礎上,他親自組織預演。今天的預演,除了首長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
1960年,她的父母因飢餓而浮腫相繼過世。孑然一身的她在屯子里無法生存,便削髮為尼,取法號「靜心」。1966年「文革」時,養心庵被拆毀,靜心師太又是地主出身,更有些青年人逼問她,為什麼跟共產黨丈夫離了婚,又進山來搞封建迷信活動?她經歷過無數次批鬥,受到的侮辱和折磨是可以想象的,但她對她的婚姻隻字不說,她是不願連累她的丈夫和兒子吧。當年她就覺得肝區疼痛難忍,第二年就圓寂了。幾位被迫還俗的師太將靜心的肉身悄悄埋葬。老尼說,現在想來,靜心師太當年罹患的惡疾當是肝癌。
他夢寐以求的直大如期組建。
蘇偉繞墳一周,肅然無語。聽得腳踏荒草的瑟瑟聲。
她的眼裡透出凡人的光澤。
夏若女一臉威武,聲嘶力竭地吼出了「向右——看!」的口令,從台上可以看到他頸上的青筋暴突。他身後的綠色方陣立時鏗鏘起來,無數條機械樣的手腳瞬間便變換了振幅和振頻。緊跟夏若女方隊的是指揮學院女兵方隊,打頭的蒙荷、小燕們把古老的踢腿擺臂動作做到了極致,演繹為軍中巾幗的一門亮麗的形體藝術。
蘇婭見哥哥磕了頭,就取出早就備下的黃表紙,由哥哥連同父親的手書一併點燃,她便示意老尼同她一起離開。在石階路上她駐足回首,聽見哥哥在那邊哭的聲音很響。這時風大了,把青煙吹散了,紙灰也被吹得老高老高……
父親這個時期情況一直不好,時常胸悶、氣短,心前區疼痛,還伴以冷汗,前幾天又搶救過一次。醫生拿著他的心電圖告誡賀東航說,首長正處於心梗恢復期,心肌供血不足,挺危險,要絕對靜養。賀東航給賀小羽打電話,要她帶上岳成嶺抓緊回來。自從蘇婭從南邊回來,賀東航有空就跑趟醫院,同父親談話也很坦然。
甘沖英說:「我做不了主,你實在要增加,按正常程序報葉總審批。」
母親雖有思想準備,但也無法面對父親猝然離去的現實,她一臉驚悸地看著醫護人員給父親做人工呼吸,胸外按壓,又做了氣管插管,上了人工呼吸機。她懇求醫生不要停止搶救,說他的女兒正從三峽往回趕,讓她最後見她爸爸一面……醫生很理解,搶救在繼續。
那天賀東航就是按預演要求行動的。他雙手接過司令員頒發的由軍委主席和共和國總理共同簽署的警銜晉陞命令,進來再出去,他成了一名將軍。
賀東航健步退場時,他的目光同龍振海對接,龍振海舉起小巴掌朝他搖了搖……
在甘沖英的注視下,賀東航驅車接近了受閱方隊。
他們是來尋找何菊梅媽媽的。
寧政委很嚴肅地找他談話,要求他把知道的羅玉嬋的事統統講出來,當然是指她違法的事,其他事他懶得聽。寧政委實話實說:
1958年,何菊梅同她父親一起被清理還鄉,那幾年她務農為生。
蘇偉忙問:「報紙?什麼報紙?」
肖萬夫不多時就出來了,眼裡流過淚。他把賀東航拉到院子里。院里的櫸樹、合歡樹和冬青樹上,也點綴了白色的絹花。見周圍沒人,肖萬夫低聲問他:「亞敏同志那裡通知了沒有?」賀東航說沒有。肖萬夫說也好,通知了也不好處理。他把聲音壓得更低,說:「你爸爸那裡有幾條好槍,都是很有紀念意義的,千萬不要讓保衛部門收了去。」
當了這麼些年兵,在這樣規模的閱兵中,他都是被人檢閱,而今天卻要檢閱別人,儘管是「假裝的」,他多少還是有點激動。他提醒自己要多挑毛病,不能把部隊慣壞了。到了恰當位置,他板著臉,放開喉嚨,略帶拖腔地喊了「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甚至還不自覺地帶了一點南方什麼地域的口音。這一喊不得了,剛才還像石頭樣靜默、鐵塊樣冷峻的受閱方隊,忽然間被激活了,像一池池出爐的鋼水,噴薄著涌動。「首長好!」「為人民服務!」的呼嘯聲,熱度很高地撲向他。戰士們是不準做假的。他們被要求一定要逼真,要像盯著真首長一樣盯著他,呼應他。原本揣著的審視的心態不知丟哪兒去了,他幾乎進入了角色,成了一位真正的閱兵將領……他捕捉到了他此時的感覺,這個感覺真是太好了,太大氣了!多年來,他自強不息追求的是否就是這一刻?是否就是這台車?但很快地,他的臉就微微發紅,腦後還一陣灼|熱。他似乎覺得,他的身後跟進著他今天頂替的角色們:龍振海,石毅然,周同舟……更不可思議的是,在他車前方的一個什麼地方,抑或是在他腦子裡的一個什麼地方,竟若隱若現地出現了一個牽著條黃牛的牧童,後來是個扛著線拐子的小兵,再後來是一個拄著雙拐的老人。他們都用同一種冷冷的略帶挑剔的眼光看著吉普車上的他……他不禁拘謹起來,提醒自己,不要裝得太像了……
甘沖英未摘墨鏡,向他打了個招呼,坐在「龍振九*九*藏*書海」的座席上。賀東航說,今天是司令部組織預演,首長不參加,你是來指導還是來散心?他知道甘沖英雖然管了後勤,但還是對這些打打殺殺的工作感興趣,而且羅玉嬋這一段的人生起落,也使他心情很鬱悶。對他的不請自到賀東航還是歡迎的,成果彙報的經費有缺口,正好找他再討要一些。
像如見其人似的,賀東航向「他們」注目致意。
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明麗而透著朝氣,照得演兵場上生機勃勃。這個演兵場建得好。場子大氣開闊,功能齊全,而且很有縱深,依託原有的地形地貌,把基礎訓練場和戰術訓練場連接得渾然一體,完全實現了賀東航原來的設想。而且經費也沒佔用甘沖英建特支和直大的一塊,是他單獨向馬局長要的。他說為了反恐怖必須建個訓練基地。馬局長很憎惡恐怖主義,說建這個機構很必要,但名稱是否不要叫「基地」?賀東航說那就叫「中心」,馬局長欣然批了錢……
客廳改成了父親的靈堂。朝東的牆上是父親1955年授銜時的禮服照。在一個罩著黑紗的深色鏡框里,時年33歲的父親略帶拘謹地看著向他默哀的人們。
2003年7月18日至2004年7月10日初稿于北京、濟南、北京
蘇偉說:「省府辦公廳剛剛接到訃告,好像是80歲。」
遺像對面臨時加了張長條桌,上面一字排列著九根燃燒著的紅蠟燭。燭芯火苗長而明亮,隨著來人帶起的微風搖曳。賀東航在擺置它們的時候,母親和小羽都問,這是幹什麼?賀東航說父親交代的,什麼意思不知道。母親很疑惑地審視賀東航,東航說媽媽我確實不知道。
老尼雙目微閉,雙手合十,低誦經文。
全家人一時沒話。過了一會蘇正強說:「蘇偉和小婭,你們兩個一起去,代表你媽媽和我,對賀遠達同志逝世表示哀悼,向他的親屬表示慰問。」
賀東航回到閱兵台,男女播音員宣布,接下來要進行分列式,隨即奏響了《解放軍進行曲》。「武警不是解放軍」這個命題,在這種場合就有點小矛盾。武警雖然也有「武警進行曲」,但在莊重場合還是奏《解放軍軍歌》,老祖宗情結難以割捨。
他們去卧室看母親,在走廊里遇見岳成嶺,原以為他是負責簽到的工作人員,聽賀東航介紹說是小羽的男朋友,又特意回身看他。易琴阿姨淡然地但卻是很迅捷地打量了他,只點了下頭。肖萬夫聽說岳成嶺是黃金部隊的工程師,就說:「好,好,是個有錢的知識分子。」易琴拉肖萬夫進了母親的卧室,立時,屋裡就傳出母親孩子似的哭聲。
八一前夕,賀東航奉命晉京。
老尼抬手指道:「二位施主請往這裏看。」
彙報的高潮課目是,處置恐怖分子大規模劫持人質事件。
甘沖英逃一般離開病房,在正午刺目的陽光下,落了淚。為老人,為羅玉嬋,也為他自己。
甘沖英說他是來了解新營區的工程審計情況,順便過來看看。合練以後他還是第一次到現場。「場面不小嘛,夠氣派。」他看上去有些消瘦,明顯睡眠不足。
當六架巨頭長尾漆著橄欖綠色印著莊嚴警徽的攻擊直升機,依次降落在平嶄嶄的停機坪上的時候,昔日的方參謀今日的方大隊連報告詞兒都說不連貫了。直升機比他夢幻中的那群盤旋的蜻蜓威武多了,更像他童年所敬畏的蜻蜓中的巨類,他和夥伴們稱之為「螞螂」的東西,螞螂生著銅頭鋼甲,凸于兩側的碩大的眼睛綠光幽幽,小拇指粗的身子上布滿了虎皮斑紋,用掃帚撲下它來是要放飛的。
父親去世的時候沒有一點徵兆。他照例憑窗練拳腳,按照永無定規的套路出腿送臂。他譏笑肖萬夫太魯莽,一輩子就吃了感情用事的虧……話沒說完就「啊」了一聲撲通倒地,意識喪失。等醫生聞訊趕到時,他的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母親說,你們自己的朋友自己通知,軍區治喪委員會等著要這份名單發訃告。賀東航沒有單獨給蘇婭通報情況,心想那樣蘇婭也不好操作,讓她理解成是通知她呢,還是包括了冷雲阿姨?反正司辦會通知的。
於是父親的上身就不再起伏,顯示屏上的呼吸和心跳波形,歸成兩條寧靜平直的綠線,終於消失……
蘇婭和蘇偉的眼前,是一座不盈三尺的土墳。墳上荒草雜駁,間有藍色、黃色和粉紅色的小朵野花。它的周圍散落著幾座類似的土丘。老尼之所以舉手可指,是因了那土墳前豎了塊約半米高的土灰色石碑。十幾年的風雨剝蝕,石碑已稜角不復,碑的底部生出些暗綠色的青苔。碑身有些傾斜。碑上無字。
在有關部門的疏通下,甘沖英終於見到了羅玉嬋。羅玉嬋瘦了,憔悴了,在見到甘沖英的瞬間,失神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彩。隔著鐵柵欄,甘沖英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嬌小,甘沖英感覺到了她的顫抖。甘沖英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責怪的話,這會兒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說,你還好吧?羅玉嬋苦笑道,還好。又急切地問,你受我牽連了嗎?要緊嗎?甘沖英說,還好,沒什麼。羅玉嬋由衷地說,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看她這個時候還惦記著自己,甘沖英心裏很難受,說,你放心吧,奶奶那裡我會照顧的,還有你弟弟,我不會告訴他們實情,不會讓他們難過,你自己在這裏要好自為之,爭取早一點出來。羅玉嬋哭了,說,沖英我對不起你,不能照顧你了,你找個比我好的女人過日子吧,你們就住我收拾的新房。沖英你還沒去看新房吧,一切我都是買的最好的,真的漂亮極了,你一定會喜歡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並祝你https://read.99csw.com……幸福……她已經泣不成聲。
甘沖英這些天明白了,賀東航屢屢佔上風的原因不外乎三條。第一,他有個好老子,像把大傘樣罩著他。他老子的親朋故舊遍地都是,人人都拽他一把,他胳膊腿還不夠拽的。第二,他會來事兒,會討領導的歡心,葉總和寧政委兩邊都玩得轉。而他甘沖英卻不行,人太直。第三,他會背後搗咕人。你辛辛苦苦幹出點成績,被他背後一句話就泡湯了。龍振海來考核幹部不就是實例?甘沖英想到這裏很寒心,很為上面的用人失察感到悲哀。如果真把賀東航這種有嚴重缺陷的人放在要害位置上,那像他這樣的只會撅腚幹活、不會見風使舵的幹部可就真的難見天日了。
這會兒,受閱方隊已經就位,遠處的橛子山敞開巨大的懷抱溫存著他們。徒步方隊像是被士兵們疊成豆腐塊的被子——那種幾十年來一直被稱之為「內務」的東西,有稜有角地靜立著。賀東航就是從整這個「內務」做起,被班長領進了「我是一個兵」。特種作戰車輛方隊,就很有些方參謀去年艷羡的「怪模怪樣」和「齜牙咧嘴」了。裝甲突擊車、防彈運兵車、排爆專用車和高壓水炮車等特種車輛,不僅外形一改過去某些國產車的憨頭憨腦的模樣,打眼一看就有一股「警用」和「作戰」的威殺之風,而且車載裝備也很先進。比如那漆成藍白相間顏色的裝甲突擊車,就載有多管催淚發射炮和旋轉炮塔,六面都能防彈,即使恐怖分子手持機槍也奈何不了它。這是賀東航從黃平那裡獲得信息之後,說服葉總,連夜驅車進京,向龍副司令陳述K省的急迫需要,甚至出示了石毅然的親筆信,才把K省總隊的首批裝備數量由兩輛增加到四輛。而性能優良的電子干擾器材、排爆器材、抓捕器材等,則是他和葉總夜登周省長家門,痛述購買之必需,不購買之弊端,使周省長次日即召開省長辦公會,撥外匯直接從國外廠家訂購的……賀東航遠遠地看著等待受閱的它們,似乎能聽得見它們的呼吸,探得出它們躍躍欲試的心理。他今天要充當石毅然去檢閱它們。
蘇婭問:「她當時沒留下什麼遺物嗎?」
蘇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眼淚刷地下來了……
他和賀東航相知相爭28年,他由衷地感到,就一個軍事指揮員的全面素質而言,他比賀東航要強,軍事理論、軍事技能、軍事指揮、軍事管理……賀東航哪一項能絕對領先於他?除了能瞎吹呼一通所謂尖端理論,普通話的抑揚頓挫能唬唬人以外,甘沖英即使強迫自己把謙虛謙到虛偽,也找不出自己究竟比他弱在哪裡。他深感自己只會幹活兒,不會來事兒;優點是實在,缺點是太實在。幾十年都這樣,簡直成了一種頑疾,怎麼就治不好了呢!寧政委批評他的「婚戀經驗跟次數不成正比」,那麼舉一反三,在仕途上他吃的「塹」跟長的「智」也不成正比。他對賀東航,從盲目崇拜到公開競爭再到暗中較勁,他承認到目前為止,自己取得了階段性失敗。這個失敗並不說明未來。他認定的競爭道路是正確的。賀東航這類的不具真才實學的人並不能永遠佔據領導高位,必然由德才兼備的人取而代之。
反恐訓練成果彙報定於8月1日舉行,現在正是緊鑼密鼓的準備期,他當然就很忙。除了入睡前追憶一會父親,抽空回家看看母親外,一進入工作他就很亢奮。
蘇婭瞅了一個哥哥嫂子都回家,全家人一起看電視的機會說,賀兵的爺爺去世了。蘇正強哦了一聲,沒有看冷雲,讓雪蓮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問蘇婭:「怎麼這麼突然,不是聽說身體還不錯嗎?」
她想起了媽媽……
職務的升遷消息是軍隊的永恆傳言。
蘇偉在墳前雙膝跪地,雙手托著的宣紙上,是蘇正強手書的清人袁枚《祭妹文》的最後一節:
「九根。」蘇偉證實。
最近業餘幹部部長們議論,葉總將提升,寧政委到點就休息,K省總隊長的位置由他賀東航接任。從上級考評和總隊後備幹部情況看,他自己預測很有可能,況且羅玉嬋的誣告又及時地提高了他的知名度。對這個女人來說,這大概是她始料未及的。焦主任拿著本小冊子徵求他的意見,怎麼處理羅玉嬋。對於羅玉嬋這樣的不是中共黨員、不是國家幹部的人,可以依據《行政監察法》來處置她。賀東航翻翻那本小冊子,笑笑說:「看在甘副總的面子上就網開一面吧,不值一提了,再說工程做得還不錯。」他眼前所關注的就是把工作干好,把這次反恐訓練成果彙報抓好,這是硬道理。
甘沖英說:「真到了你給我派活兒的那天,最好把我的分工調調,我還是適合搞作戰和執勤。」
賀東航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穿這套禮服,到他上小學的時候就取消軍銜了。只在每年的換季時節母親晾晒衣物時,他能見它一面。那是一種天藍色的手感極好的呢料製成的西服式軍禮服,領口袖口都有金絲銀線綉成的穗穗。賀東航曾見過我軍的元帥和許多著名將領的戎裝照,所著禮服同父親這套大致一樣。所以每當見了這套軍禮服,他總有一種幾乎頂禮膜拜感覺。這件禮服後來被媽媽給上了中學的小羽改成了西服套裙。
賀東航說:「真要發生了那種不幸,我倒覺得沒必要調整。你更適合搞後勤。」
甘沖英手忙腳亂地安置了她,哄她說:「小嬋出差了,托我來看您,照顧您,她說忙完了就回來看您,您看這是她讓我捎給您的驢打滾,她說這個軟和,您最愛吃。」老人把糕接在手裡,孩子一樣笑了,說:「我小嬋是世界上最有良心的好孩子,好孩子……」
親朋好友的名單是母親召開家庭會https://read.99csw.com議通過的,名單里沒有冷雲阿姨。
「更沒說的。12名精英,同我的飛機一樣,都出品于最先進的生產線。」
父親一直很樂觀。他把醫生的忠告比做和平時期的某些戰備教育,是「敵情刺|激」,飲食起居、讀書看報一切照常。打著點滴他還說:「鐵打的身體,流水的吊瓶。」肖萬夫終於來探望他之後,他的話更多了,就躺在床上跟他探討國家南部海域的資源保護問題。
特意趕來的海航英師長登機看了,眼裡沒有了那種「孩子還是自己的好」的神情。
於是,全軍又少了一位曾經跟隨毛澤東長征的健在的紅軍戰士。聽說健在的越來越少了。
賀東航朝甘沖英連喊帶比畫,甘沖英只知道他興奮不已,一句話也聽不清。在直升機的低空護衛下,以摩托車方隊為先導,越野吉普車方隊、系列運兵車方隊、特種作戰車方隊、車載船艇分隊等,依次通過受閱通道……
賀東航當晚睡不著。他喊來醫療組的楊紅,要安眠藥。楊紅問他是要舒樂安定還是普通安定。他說從失眠原因看當然要「舒樂」。他問她,成果彙報會不會耽誤她和夏若女的婚期?楊紅說不會,安排在8月了。
在臨時搭建的街區,幾個支隊的官兵演示了情況設想:20名「恐怖分子」攜帶武器和自製爆炸物,混入影劇院,將數百名觀眾劫持為「人質」。特警支隊緊急出動,快速封控,通過談判緩衝,誘惑干擾,暗布精兵,強行展開攻擊。微波傳輸系統通過電視大屏幕,顯示了影劇院內發生的情況。
賀東航戴上白手套,要甘沖英充當「石書記」,他充當「葉總」,一起去閱兵,甘沖英堅辭不去。賀東航不多客氣,同副參謀長各乘一輛敞篷吉普車去了。
2004年7月11日至10月30日二稿、三稿于北京武警總醫院
這個屯子大約五六十戶人家,確如蘇正強描述的,依山傍水,景色獨具,一派北國夏季風光。屯內房舍新舊參半,何家和蘇家的老屋早已蕩然無存。
英師長同他的「產品」擁抱告別。「安心干吧小夥子們,武警雖說是小弟弟,但總會長大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眼圈都紅了。
對九根紅燭他倆也不解其意。
龍振海、石毅然、周同舟、齊健……
蘇婭說:「大面積心梗。」
父親被安放在病床上,在呼吸機的作用下,他的上身有節律地起伏,監護儀的屏幕上顯示出父親似乎還有呼吸和心跳,他在艱難地等待著遲遲不歸的賀小羽。直到小羽帶著岳成嶺趕到,伏在父親身上,向他哭訴了晚到的原因是工程指揮部為她召開慶功會,並向父親介紹了岳成嶺之後,母親對醫生說,可以結束了,謝謝你們。
蘇婭在墳前默立。
冷雲就不再問什麼,眼睛沒從電視上收回來。
甘沖英隨賀東航向受閱部隊行舉手禮。他猜度著賀東航此刻的心理。
對自己的這六架「螞螂」賀東航很自信,在國內它們是全新而先進的專用攻擊直升機,與美國和俄羅斯的同型機相比也有多處見長。
蘇婭和蘇偉已經來到了那個叫豹子尾的屯子。
那日三礁島戰友聚會後,甘沖英還沒來得及去找羅玉嬋問個究竟,就莫名其妙地被葉總派去押運貨幣,往返整整10天。
小羽扶著她的前婆婆從母親卧室出來,倆人都是以淚洗面的樣子,肖萬夫和易琴上車時,小羽又開始抽泣,終於忍不住又哭出了聲。她已經懷孕六個月,腹部已凸顯。賀東航聽她說:「爸爸,媽媽,你們要保重身體……」他看見易琴阿姨把小羽攬在懷裡,輕撫著她說:「孩子,爸爸不在了,照顧好你媽媽……不要任性。愛,要悠著點兒;不愛,也別太絕情。要把孩子好好生下來……」
賀遠達去世了。賀東航目睹了父親離開這個世界的全過程。
同羅玉嬋分別幾天後,焦主任給甘沖英打了個電話,說高見青從國外來信了,揭發了羅玉嬋買通三陪小姐誣陷賀東航的問題,但是他承認,018工程的標底是他搞去的,跟羅玉嬋無關。這樣一來,羅玉嬋看來蹲不了大牢了。甘沖英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問,真的嗎?真的嗎?焦主任說,這樣的大事我敢騙首長?甘沖英嘟囔著說,太好了……焦主任說,甘副總真是性情中人呢!
媽媽說:「雪蓮,換個台吧。」
嗚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當然。特別是貼地飛行性能好,可以長時間執行樹稍高度的超低空飛行,非常適用於捕殲作戰……」
蘇婭擦去淚,從坤包里掏出一卷宣紙遞給蘇偉。蘇偉展開宣紙向母親悲聲說道:
羅玉嬋哭得更加肝腸寸斷。
六架直升機遮天蔽日飛來。先是一架的旋翼初露在機坪與演兵場之間的山包頂端,然後它緩緩爬升,漸次露出頂罩、機身,引領一個編隊平飛過來,接著是編隊下滑、俯仰,又在低空懸停。橄欖綠色的機身上漆著警徽,還有四個醒目的大字「中國武警」。閱兵台前方的天空頓時沸騰,發動機轟轟隆隆,陣陣強風颳得台檐上的橫幅和兩側的彩旗獵獵作響,高高的白楊樹頭也大幅度搖擺歡迎。
在昂揚的軍樂聲中,迎著耀眼的閃光燈和攝像燈,在一千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司令員向他這一排將軍下達了口令:「向國旗——敬禮!」新的將星們面向天幕之上的五星紅旗致敬。
「到那天我們邀請你參加婚禮。」
蘇正強和蘇婭、蘇偉相互看看,都聽得迷惑不解,但沒問……
「媽,我和妹妹受父親和冷雲媽媽之託來祭奠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