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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當縣醫院的外科大夫確認蘇婭右臂橈骨骨折,頭部、臉部和身上有多處軟組織挫傷,有幾處還比較嚴重,必須進行緊急處理之後,蘇婭意識到她已無力按原計劃調查。在複位固定手術之前,她安排好了麥寶的救治,撥通了蒲冬陽的手機,說了她現在的位置和此行的目的,但因特殊原因而無法按計劃實施,要求他給武警H省總隊保衛處的戰友打電話,請他們派人協助。蒲冬陽立即答應照辦。天下武警是一家,別說H省總隊保衛處的處長是朋友,就是不認識,這個忙他們也會幫。因蘇婭說她有「特殊情況」,這是女同志婉拒男同志詢問的通常託辭,蒲冬陽就未再細問。當H省總隊保衛處派副處長帶一名幹事迅速趕到醫院時,蘇婭的外傷已緊急處理完畢,根據蘇婭介紹的情況和建議,通過市公安局戶籍科,沒費太多周折就找到了兩位姑娘。翹鼻子和尖下巴果然在城裡開了一家韓國風味燒烤店,已經開張了半個月。因蘇婭面部有淤血,她倆起先沒認出她,一提醒,倆姑娘立即歡呼雀躍,不住聲地問那位大哥怎麼沒來。就在蘇婭的病床前,她倆接受了副處長的詢問,在詢問筆錄上摁了手印。蘇婭取出1000元,說這是那位大哥和她的一點心意,祝她們的燒烤店開張大吉,譽滿全城。翹鼻子和尖下巴推辭一番才說,有這1000塊錢半個月肯定不虧,千恩萬謝地去了。
她翻出袖珍地圖冊,查出那個縣80萬人,概算女性40萬,那麼17歲至19歲的女孩子大約六七萬人,找公安局戶籍科按姓名索引查電腦資料,應當不太複雜。她抬頭看看車裡車外。乘客基本滿員,大約30幾個人,她坐在車廂中部,右邊靠窗,左邊是麥寶。小夥子目視前方,坐姿端正。她和他已經聊了半路了。
這後半截對話媽媽聽見了,但臉上平靜得像一碗米湯,看不透底。這些老革命,https://read.99csw.com掩飾內心的功夫太高深了。蘇婭倒覺得不太自然……
她的身後傳來麥寶的口令:「兩人一組,輕抬慢放,行動!」
誣告信上開具的日子,蘇婭今生和來世都不會忘記,那是戴悅風忌日的前一天,5月18日。去年的這天晚上她和賀東航在「韓國風」燒烤店吃燒烤。當時她想起次日就是戴悅風犧牲四周年,跟賀東航說話有些心不在焉。
焦主任十分興奮,連說太好了,這幾天正面接觸賀東航,他很不配合,葉總和寧政委也不耐煩了。現在雨過天晴,你蘇婭取到了證人的證言證詞,總算能還賀東航一個清白了。你對賀東航的支持,那可大了去啦……
……
開始有人響應了。麥寶低聲對蘇婭說:「我站不起來,可能是大腿骨折。不過你放心,我頭上的器官都管事,胳膊也靈!」
變了形的大客車仄歪在比路基低十幾米的水田裡,車頂上的行李四處散落,七八個乘客或卧或躺在泥水裡,呻|吟著哭喊著,臉上身上多有血跡。她離車不遠,大概是翻車時被甩出來的,身子被爛泥和青苗裹著。麥寶仰卧在她的腿上,使她動彈不得。客車裡有乘客在朝外爬,傳過男男女女的呼救聲。公路上開始聚集人群,有的指指畫畫,幾個男人已順坡下滑,朝現場散亂的行李接近。蘇婭急忙推醒麥寶,掙扎出兩腿。她找到了坤包,翻出手機報了警,就用手支撐身子要站起來,右臂一陣鑽心劇痛使她幾乎再次昏過去。她看見沾滿泥漿的右腕上有根尖銳鋒利的硬東西朝外支楞著,那是斷骨,橈骨骨折,她又一陣頭暈目眩……朦朧中她看見從公路上下來的人開始搬弄行李,就一咬牙跪起來,從上衣口袋抽出警官證,向人群喊道:
波音747客機載著蘇婭、華岩和楊紅等人飛回K省省會。
她想起了那兩個話很多的小姑娘九_九_藏_書
昨晚蘇婭一走,三個男人就犯嘀咕:她對誣告的事厭煩了?但也不至於躲起來呀!
飛到H省的省會,蘇婭直接搭乘長途客車到兩個姑娘所在的縣,距離240公里,估計四五個小時能到,誰知車行不久便繞上了山路,加上細雨蒙蒙,天黑前能到就不錯了。
冷雨把蘇婭澆醒的時候,她眼前已是一片狼藉。
賀東航這些天除了承受機關議論的壓力,還要防止父親聽到風聲。父親病情不穩,受不起刺|激。但是流言有腳,母親顯然聽說了,她接了易琴一個電話之後,臉色蒼白地逼問賀東航究竟幹了什麼事。賀東航說我以你兒子的名譽發誓,我乾的都是好事。母親掉淚了,說兒子你不要辜負了你爸爸,他當面不表揚你,背後總說你和大戎都是咱們老部隊第二代里最有出息的……賀東航推測,既然她的消息來自肖家,說明森警部隊知道了。小羽也從三峽打電話問他,究竟犯什麼事了:「怨不得岳成嶺光問你在幹什麼,老穆他們看我也怪怪的。你要忍不住腐敗,搞點貪污盜竊都可以,可別給我干噁心事!」
那晚她從「榆葉梅」茶藝館出來,她很快甩掉了三個男人的車,直奔「韓國風」,不巧那兩個姑娘三個月前就辭工回了家。打聽她倆的姓名籍貫頗費周折,女領班懷疑是她鼓動她倆跳槽的,問蘇婭的店鋪開張了嗎?蘇婭說領班真精明,如果在這不順心也到我那去,我正缺個前台部經理。總隊招待所反正歸賀東航管,這樣許諾也不算欺騙。女領班受到了尊重,這才回答了蘇婭的問題,還從櫃檯里翻出了其中一個姑娘帶彩照的工作證。蘇婭叮囑領班小姐替她保守商業機密,任誰問也別說她來找過人。
蘇婭又給焦主任通電話,說她「碰巧」到H省出差,又「碰巧」遇上了兩個知情人,可以證明去年5月18日賀東航不在誣告信上指證的現場,請示焦主任該如九*九*藏*書何處理。
有幾個圍觀的青年人不太甘心,在一個穿大褲衩子的小黑個子扇乎下走近蘇婭,嬉皮笑臉地嚷嚷:「你是個女官?不像,拿本本來看看。」說著彎下腰。沒等他們再說第二句,大褲衩子和另一個傢伙忽然一頭扎進泥里,蜷著身子直哎喲。麥寶仍坐著,一手捏著一個傢伙的手腕子,吐口唾沫說:「我可是有戰功的,你們這號的我能對付五到七個!」他命令另兩個想跑的傢伙站住,把蘇婭拽起來。蘇婭左臂端著右臂,踏著稀泥,艱難地朝客車走去,組織眾人搶救傷員。
蘇婭是在機場附近的長途車站遇上麥寶的,那時他正買了車票從人群里擠出來。一見蘇婭,他刷地敬了個軍禮,仍是那種訓練有素、頗富內涵的軍禮。聽說了蘇婭去的地方,他扭頭就去換了票,說是一定要陪蘇婭再執行一次任務,反正他是出來考察建材市場的,到蘇婭去的那個縣也能考察。半年不見,小夥子仍是銳氣不減,一副茶色鏡、黑色手包,再配一身米色休閑服,更顯得幹練洒脫。一上路,他就自覺充當了蘇婭的「保鏢」。
「這種場合偷東西可以定為搶劫罪。我命令你們幾個負責看管行李包裹,爭取立功。公路上的年輕人立即下來救人。能行動的乘客歸這位武警指揮,互相救護,原地待援!」
當蘇婭的思緒紛亂飄遊的時候,現實的災難已經襲向了她的大客車。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她只覺得半面山突然之間壓向客車,車頂像突遭雷擊,車體立時傾斜,在一片驚叫聲里蘇婭只喊了一聲:「滑坡!」身邊的麥寶就朝她重重壓過來,人體、行李隨著車體翻滾旋轉,她被猛拋起來,又重砸下去,很快就人事不省了……
「我是武警警官,我已經向110、120報了警,在警察到來之前現場由我指揮,圍觀人員原地不要動!」
賀東航撥蘇婭的手機,不通,又要她的傳呼。
迎接的人包read.99csw.com括焦主任都看呆了。從姿勢和動作看,賀東航像是在表演一個資深八路托著受傷的女游擊隊長撤出戰鬥,從表情和氛圍看,怎麼看怎麼像賀參謀長公然擁抱蘇主任。
接到賀東航的傳呼時,蘇婭已經躺在H省某縣醫院的病床上。
她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聽著陌生,但在騷亂的人群中顯然發生了效力,人們的目光盯著她高舉過頭的深藍色警官證。她被這暫短的情景所鼓舞,穩定下情緒繼續喊道:
去年老兵離隊前的那個晚上,全中隊的人都找不著麥寶,夏若女不禁有點慌。動用了足跡辨認技術,排除了各種不好的可能性之後,才在營房後面的小松林里找到了他。他說他剛上了武警政工網,同遠在北京的心理諮詢老師聊了天,心裏好受多了,正在思考回去以後的擇業預案。他提了兩點要求。一是請夏若女給他的父親寫封親筆信,說明他最終未進警校的原因。意在提醒家人,從根本上來講,這個責任要由當年極為忽視家庭文化建設的麥書記來負。二是再見一面蘇婭。蘇婭當晚就見了他。他詢問了面對這次變故,返鄉之後,在心理健康上他該注意點啥。因他是作戰有功人員,特支政治處致函他家鄉民政,請他們優先給他安排適當工作。麥寶上車就說,他沒等政府安排,就和馬小英開了家建材公司,運行以來,效益還可以的。他雙手遞過了他的名片。蘇婭也說了她這半年的情況。聽說她已轉業,麥寶更像遇到知己一樣……
蘇婭一離家就關了手機。她一再告誡自己,此行要絕對保密,如果羅玉嬋探到了風聲,必然會反偵察,那就麻煩了。
雪蓮階段考試之後,熱烈歡呼全國人民大解放了,還惡狠狠地發誓要連續睡一個星期,非要嘗嘗「睡覺睡到自然醒,白天能看電視劇」的幸福滋味。第二天早晨蘇婭忘了雪蓮已經解放,還是按時叫醒她,雪蓮很憤怒。質問,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給我商九_九_藏_書量?蘇婭說你不要找借口,既然醒了就快起來。雪蓮就不起。蘇婭嘆息一聲說,我管不了你,看來要給你找個后爸了。雪蓮說快找吧,我們班十來個同學有后爸呢,個個好著呢,不跌臉子不罵人,我看賀叔叔就不錯……
舷梯下響起了掌聲……
山並不高,在細雨中莽莽蒼蒼的,沙石路隨山勢而蜿蜒。比起K省這個節令的景色,這裏的天濕,壩子濕,林子濕,空氣濕,連路旁澗里的水都更富含水分,不知山腹中醞藏著多少源泉。路面坑坑窪窪的,這是雨水沖刷和山體的泥石不斷下滑的緣故,車走在上面就很顛。乘客們顯然習慣了,顛也安然,不顛也安然,不似在K省,偶爾顛一下就滿車大呼小叫。蘇婭離開大西南才一年,回到這水墨畫樣的景緻里自有不少親切感。她想起媽媽自幼在江浙,能隨爸爸在K省定居也不容易。媽媽自那次跟她委婉地談了不排除回杭州安置的意向之後,再也沒提起過跟賀家有牽連的事情。蘇婭小心翼翼地去觀察,去捕捉,總是勞而無獲。前幾天雪蓮跟她拌嘴,她無意間提到了敏感話題,媽媽也沒什麼反應。
黃金和水電部隊也知道了……
飛機一停穩,艙門一開,賀東航就率人擁進來,他兩眼直瞄蘇婭,把一大束紅玫瑰塞到她懷裡,見蘇婭無大礙,就貼著她的耳朵說:「大恩不言謝!」華岩和楊紅一左一右架著蘇婭,小心翼翼接近第一級階梯。這時,賀東航忽然伸開右臂攬住蘇婭的腰,左臂朝下一撈,就把蘇婭騰空托在懷裡。蘇婭略嫌蒼白的臉刷一下紅了,但她實在難以掙扎,只得朝賀東航低喝:「這怎麼行,快放下我!」賀東航哪聽她的,他早就目測好了腳下的距離,只一抬腳就穩步下梯……
賀東航一上班就接到蘇偉的公安專網電話,直呼賀東航其名,說蘇婭一早就不見了,全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剛給她調了新單位,明天要面試呢,你究竟把她搞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