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張社會使勁吸口煙：「我想了好久了，就這麼決定吧，扶他當班長，我改當班副，全力協助他！」

指導員動情道：「社會，你別說了……連長，我個人贊成三班長的想法，讓趙海民以班長的身份帶三班參加比武，張社會協助他。就是拿不回名次，扛不回錦旗，但能帶出一個朝氣蓬勃的三班，對連隊的長遠建設也大有好處，我看值！」

李勝利邊躲邊嚷：「要換也該換黃小川。」

何濤說：「那還用說？衝著兩面旗幟去唄！」

「可班長他……太可惜了！」

此時，在三班宿舍里，已經得知三班被選中的消息讓趙海民與眾戰士高興異常。在眾人的笑鬧聲中，馬春光走進來，看著何濤：「你小子別高興太早，連長說了，還得進一步優勝劣汰，我等著換你呢。」

種種跡象表明，張社會的三班最有希望代表偵察連參加大比武。但是，這段時間，張社會的情緒卻不高，在訓練場上，他常常讓趙海民代替他指揮。趙海民的表現自然無可挑剔，張社會的表現卻令人不解。

扛狗的男人黑了臉：「小雜種，胡說八道我剝你的皮！」

趙海民接一桶水，提起來，從梁連長的脖子處衝下去。梁連長呵呵地快活地發出過癮、痛快之類的話。

何濤哼一聲：「管他什麼成份，養這麼大一條狗欺負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梁連長說：「老同志，出了這種事，的確是我們的錯誤，我們違犯了紀律，損壞了群眾財產，除了照價賠償，還要嚴肅處理我們的戰士。」

馬春光認真地點點頭。

一名七八歲的男孩說：「叔叔，五禿子總欺負我們，還把我們割的豬草搶走，拿回家喂他家的豬。」

扛狗的男人說：「解放軍同志，你要這麼說，賠多少錢我還都不要了，你賠我的狗，不然我就扛著這條狗找你們上級領導去。」

張社會有些難過地看一眼趙海民，然後對連長點點頭。趙海民突然道：「連長……再等等再決定行嗎？」

眾人大笑。何濤也笑了：「馬春光，別烏鴉落在豬身上，光看見人家黑了！你忘了你和趙海民也都有一個大處分呀？而且，歷史比我還長。論軍事，我還真不一定服你，換誰你也別想換我！哎哎，李勝利，你樂意做好事，那就把這好事讓給馬春光吧。」

梁連長站起來，嚴肅地走到兩人面前，看著他們，掩飾著感動，但最終還是以他特有的方式表達出來，分別在兩人肩上輕拍兩下，什麼也不說走了出去。

何濤看著狗：「別怕，哎，五禿子家什麼成份？」

偵察兵的比武最先進行，各個師派出的代表隊被帶到指定位置。趙海民經過劉越身邊時，劉越把手錶遞到趙海民面前。趙海民猶豫著。劉越大大方方地說：「戴上吧，比賽時用得著。」

張社會感嘆道：「……海民，你現在是班長，你決定吧。連長、指導員那我去做工作。」

馬春光輕聲道：「你跟連長他們說了嗎？」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何濤滿足地笑著，拍去手上的塵土。

梁連長看一眼五禿子的爹，然後喊道：「司務長，給這位老鄉拿三十塊錢。再算算這車破磚值多少錢。」

梁連長道：「那你想換誰？」

大家都輕鬆地笑起來，只有趙海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始終把頭低在那兒。

黃小川投彈的聲音還在繼續著。馬春光久久地望著響聲傳來的方向，沉默了好一陣，他突然笑起來，黑暗中的笑聲顯得輕飄飄的，他說：「海民，我和你一個想法——讓小川上！不能再讓他受打擊了，尤其是不能讓他因為我受打擊！」

「不相信是不是？以你這點心胸是想不到！」

孩子們更興奮了，飛快地在地上擺好十幾摞磚。何濤誇張地擺一個姿式，運足氣，一掌下去，一摞磚斷成兩半。孩子們跳躍著歡呼。何濤一掌一掌，一口氣將十幾摞紅磚全劈裂了。孩子們被震住了，仰望著何濤。何濤滿足而得意地說：「這太小意思了，我告訴你們，有一次一幫流氓搶我們軍帽，我和幾個戰友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哎，你們村有地痞流氓嗎？告訴我，我這就去收拾他！」

趙海民、馬春光和指導員都笑起來。

二人離開連部，回到各自班裡。趙海民發現，張社會和李勝利不在房間，一問，才知道李勝利拉上張班長到外面談心去了。

黃小川看著趙海民。趙海民說：「小川，去吧。」

李勝利很委屈地望著張社會。張社會突然提高聲音：「去，找連長去，現在就去！」

劉孟達抬起頭來：「怎麼，連我的煙都不放過呀，小川抽煙？」

中年男人說：「三百五十多塊呢。」

趙海民看一眼張社會，主動發言：「李勝利按說也不弱，而且……他只要在集體項目上保證拿到分就行，個人項目上我們不指望他，我的意思，不換李勝利。至於黃小川，其實他也挺好……」

梁連長和指導員同時皺起眉頭，互相看著。許久，梁東才說：「臨陣換將，兵家之大忌，不行！」

結果，三班的成績最好。

孩子們說著紛紛朝何濤身後躲去。

劉孟達臉色突然沉重了：「這些事，小孩子別亂打聽！」

這兩天，李勝利心裏也不踏實，他最怕趙海民當班長后給他小鞋穿。晚上，他見通信員叫張社會和趙海民去連部開會，估摸著是研究讓誰不讓誰參加大比武。後來見趙海民和張社會臉色陰著，越發覺得不對勁，所以，他忍不住就找張社會問情況。他把張社會叫到宿舍後面的小樹林里，把hｔtｐs://ｒｅaｄ.99csw•cｏm他的擔心說了出來。

「哦，五禿子是誰？」

劉越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這幾天，偵察連針對三班參加大比武的人選問題，一直定不下來。主要是拿不準是否讓黃小川和李勝利參加。晚上，梁連長、指導員、副連長、副指導員、一排長和趙海民、張社會又在開會。梁連長著急地說：「一個建制班，十二個人定死了，每個參賽班四個新兵也是硬指標，得帶著檔案去。除了正副班長，六名老兵中，何濤和其它幾名老兵都不弱。如果換人，肯定是李勝利和黃小川，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換幾個，換誰？張社會、趙海民，你們倆先說說。」

大比武正式開始前，先由炮兵和空軍部隊進行表演。隨著一陣接連不斷的炮響，一發發炮彈落在遠方畫著一個個白色圓圈的正中心裏，一股股塵土衝天而起。一會兒，又有一組紅色氣球飄在遠處的天空，隨著一陣炮響，氣球紛紛從空中消失。幾架直升機編著隊從觀禮台上空掠過，突然一陣掃射，前方山頭上的一排靶標紛紛應聲倒下……

何濤突然道：「小孩們，你們過來，你們都看到了，我沒打死狗，只打斷它一條腿，是不是五禿子他爹自己打死的？」

說著，趙海民猛然提速，幾步追上前面的戰士，並超過去。那名戰士奮力一陣猛追，又到了趙海民前面。剛有所鬆懈，趙海民再次衝到了前面。如此反覆，幾個來回之後，兩人終於都不行了……

李勝利說：「你少套近乎，忘了那次跳木馬了？那副熊樣，我都替你臉紅。」

趙海民望著張社會。張社會說：「我同意大家的意見。戰術上強調兩點：第一，有能力沖個人項目的幾個，趙海民、我、劉光林、加上何濤，七八公里之前保持在第一方陣中，後面的衝刺階段，根據個人狀態，沒把握扛旗幟的，犧牲自己保別人；第二，按照規則，到達不了終點的，按零分計算。因此，其它人千萬記住，不管任何人在最後，必須保證有一個陪著他，哪怕走也要陪著他走過終點。」

隊列一陣騷動。梁連長咬了咬牙不說話。

張社會放低聲音，語重心長地：「李勝利，你讓我說你什麼好，穿上軍裝多久了？還在那兒耍小心眼，搞小動作，這毛病再不改，今後你準會栽在這上頭！」

何濤哧地笑了，摸了摸男孩的頭。這時，一條大黃狗跑來了，它站在不遠處，衝著何濤叫著，顯然把他當成了外人。孩子們紛紛道，叔叔，這就是五禿子的狗，——可凶了——還咬死過我們家一隻雞……

劉越疑惑地望著黃小川。趙海民只好對劉越道：「小川不去就算了吧，明天我們還有最後一個項目，十公里長途奔襲，讓小川早點休息。」

見有人進來請示工作，劉越趕緊離開了。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她就把從父親那裡搜來的東西全部送到了三班的帳篷里，引得何濤等人一片歡呼。

接著是行進間射擊、攀登障礙。三班的成績一直沒掉下前五名。令人高興的是，趙海民五發子彈打出了四十九環，這個成績排在了全部參賽人員的第一位！

果然被李勝利猜中了。下午三點多鍾時，兩個男人推著一車半截磚，一個男人扛著一條死狗，後面跟著一群孩子，來到了偵察連門口。梁連長簡單問了一下情況，吩咐值班員吹哨子集合。全連人很快集合好了。連長站在隊列前，怒目掃視著隊列：「是誰乾的？自己站出來！」

張社會道：「那你們說說，趙海民還有哪兒不如我？」

挨了趙海民一拳，又挨了連長一頓訓斥，李勝利的心裏反而好受了一些。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沉默了幾天，周日上午，他又來到王官莊，先去村頭水井裡挑水，把孫大爺的水缸灌滿后，又給那隻山羊喂青草。孫大爺見院牆那邊沒動靜了，可能是老大兩口子下地了，就把大門關上，招呼李勝利坐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信，說：「李同志，這是我家老三來的信，他知道倆哥哥不孝，不放心啊！過去我都是拿到隊長家，求人家給看看，麻煩人哪！……李同志，這回你幫我念念吧。」

「那，勞改釋放犯呢，有沒有？」

張社會又給自己點上一支煙，用力吸著：「說真的，連長、指導員，你們都是帶兵的人，比我懂，這個節骨眼上，這麼好的機會，不把趙海民換上來，磨練一下他，還等啥？……反正年底我該走了，讓我去露這一臉，把三班掙回來的榮譽自己帶走，不如交給趙海民，留給三班，留給咱偵察連。」

還剩最後一百米了。張社會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海民，你注意節奏，我來沖他。」

在眾人的掌聲中，張社會終於鬆了口氣，他輕輕閉上眼睛。散會了，別人都走了，他異常嚴肅地坐在連長和指導員面前，說出了自己的打算：讓趙海民帶領三班上，他讓賢。

何濤上前追打：「李勝利，你小子也敢跟我叫板。」

連長說：「三班長，把何濤送到禁閉室去！」

馬春光說：「憑那條死狗。」

梁連長讚許地點點頭：「讓馬春光上！」

梁連長似乎還是不甘心：「你真的決定不上了？」

對這樣的安排，梁連長和指導員無話可說了。

張社會道：「你們都是行家，這段時間你們都看到了，現在哪一樣他都不比我差，就說這組織指揮吧，他那份乾脆、果斷、利索，我比不了。我帶三班這麼多年，人氣兒上比他強，經驗是比他多，威信比他高，朝隊列前一站，打個噴嚏，https://read.99csw.com咳嗽一聲，兵們都得老老實實聽到耳朵里。可趙海民朝隊列前一站，一聲口令從耳朵里一下就穿到人心裏，讓人心動，渾身的血都翻騰。大比武比啥？不就是拼的一股勁嗎，又不是比誰的兵聽話……再說，就算我帶著三班能爭回個名次什麼的，有啥稀奇的？一張老臉，年齡比人家當排長的還大，還沒比咱就先輸給人家了，這不是讓人笑話咱偵察連沒人嘛！……」

上午九點鐘時，偵察連梁連長在電話里，向師作戰科報參加大比武的人員名單，正在值班的劉越監聽到了其中有黃小川，她也高興得流了淚。

通信連那邊，也在選拔參加通信兵大比武的人選。劉越和方敏報名參加了，她們經過筆試和實際操作，都入選了。但是，劉越卻高興不起來，方敏一問才知道，劉越在為黃小川擔心，黃小川有可能被替換下來。劉越深知，這樣一來，對小川的打擊就太大了。

劉越和其他人都笑了。

「什麼你也別說了，把這件事好好給我記住，記一輩子！做人、帶兵，什麼時候犯迷糊了，就好好想想這事……我告訴你，不為別的，就為張社會，這次比武你要是不給我整回點過硬的東西來，我饒不了你！」

「連長……你們心裏都清楚，張班長根本沒病……」

當晚的全連軍人大會上，指導員宣布，給何濤行政記過一次，禁閉一天。何濤吹著口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按計劃，當天晚上，他們不回營房，就在訓練場上搭帳篷過夜。吃過晚飯後，趙海民、張社會半跪半蹲在那兒為坐在馬紮上的幾名士兵挑著腳上的血泡。劉越突然來了，通信連的帳篷離這兒不遠。劉越興緻很高，她告訴眾人，今天她的成績一直在前三名，明天還有兩項，如果不出意外，她拿名次絕對沒問題。

李勝利幾乎要跳起來：「我比你差呀？一條狗都打不死，還讓人家老百姓自己用繩子勒死。要讓，你自己讓。」

李勝利被嚇住了，可憐巴巴地望著張社會。張社會恨鐵不成鋼，真想踢他一腳，道：「現在怕換你了？把你那點聰明勁兒早用在訓練上，比別人高出一頭，誰敢換你？這會兒擔心趙海民報復你了？自己要是堂堂正正他報復你什麼？我告訴你，連里還就是要換人，點名要換的就有你一個，可最後不讓換你，保住你的就是趙海民！算你走運，我要還當班長，這會兒你已經不在三班了！」

張社會大步走了，李勝利喘著粗氣蹲在地上。

梁連長臉色鐵青，怒目而視著何濤。

梁連長總結道：「那就這麼定了。張社會，你負責做做黃小川的工作。一排長你跟二排長通個氣，讓他做做四班長的工作，挖走他一個心肝寶貝，他肯定也不舒服。今天晚上，馬春光和黃小川就各自到新班報到。」

三個男人領著一群孩子走了。

梁連長回一下頭：「是趙海民啊……再給我來一桶！」

孩子們紛紛搖頭。

指導員看著兩人：「放心睡覺去吧，就按你們說的辦吧。」

大約又過了兩公里，趙海民開始帶頭加速。他和張社會、何濤跑進第一方陣中。而黃小川、劉光林等人卻跟不上了，漸漸落到後面。幸好，由於事先戰術對頭，每一個落在後面的人都有人保護，結果是，老兵王海波保護了李勝利，李勝利緩過勁來之後，保護了劉光林，劉光林緩過勁來后，又陪著黃小川一塊往前跑。有好幾次，黃小川摔倒在地，他的臉上擦出了血，鼻子也在流血，他實在跑不動了，頭昏眼花，心臟幾乎要從喉管里鑽出來了……可他想到了劉越，想到了趙海民，想到了劉越的爸爸劉伯伯，力氣又一點點回到了他身上，他戰勝了自己，到後來，他似乎成了一個有點笨拙的機器人，慢慢地往前跑著……

男孩道：「他上四年級了。」

陸陸續續有人跑過來，迎接的人都為這些跑在最前面的勇士們鼓掌。趙海民、張社會、何濤前面還有五個人。何濤氣喘如牛地說：「海民，我試一試，看能不能給你們拖下來一兩個。」

他們來到連部，趙海民把情況講了，最後又補充道：「三班是一個集體，既然讓我帶隊，我就要帶一個完整的三班上去比武。」

就在這個時候，何濤心血來潮，也來到了王官莊。最近訓練強度不大，何濤總感覺有勁沒處使，無聊得很，星期天連隊也不讓人隨便去市裡，他在宿舍呆不住，三轉兩轉就走進了王官莊。大人們都下地了，一群孩子在衚衕里玩耍，見到穿軍裝的何濤，立即撲了上來，纏著他講故事。何濤撓撓腦袋，想不起講什麼故事好，便靈機一動，說：「我給你們表演個絕技吧，劈磚！」

趙海民扭過臉去，望著遠方的夜空：「讓你上，是連隊的決定，本來就該你上。其實我也很猶豫，一邊是小川，一邊是你，還有一邊是集體的榮譽，是三班，是偵察連，甚至是全師的榮譽……」

梁連長終於贊同地點點頭。

精彩的表演讓與會者大開眼界。

孫大爺嘆口氣：「老話說，兒行千里父母擔憂。反過來也是一個理兒，老三他總為我揪著心咋行？前一陣，我夜裡做夢，不是摔鍋就是砸碗，多不吉利！鬧得我半個多月吃不下睡不著，就怕老三遇到啥不順心的事！今兒這信上說沒事，我這心裏一塊石頭才落地。」

「還等什麼？明天就該報名單了。」

李勝利在衣襟上擦一下手，鄭重地接過信，ｒeａｄ.９9cｓｗ•ｃｏｍ把信讀了一遍。信的內容無非是讓老爹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注意身體為上，不要和哥、嫂計較之類的大白話。

趙海民也是從牙縫裡掉出幾個字：「要衝也輪不著你。」

孫大爺眼圈紅了，嘆息道：「在家還看不出來懂事，可一到了部隊就不一樣了，每次來信都囑咐我別跟他哥哥嫂子們一般見識，不讓我生氣。過年的時候給我錢，生怕他哥哥們知道截下來，就夾在信裡邊，你說這孩子多孝順。他媽死的時候他還小，其實，就老三吃的苦多！」

馬春光再次點點頭，輕輕一笑：「不過，除了黃小川，換誰我都當仁不讓！」

黃小川的肩膀被樹枝掛傷了，疼得呲牙咧嘴。劉越不由分說，逼他脫掉軍襯衣，從趙海民手裡要過碘酒，小心地為他上藥。黃小川咬著牙，既害羞又不安。

馬春光胸脯一挺：「趙海民！」

其餘人都表示贊同，只有趙海民沉默不語。

梁連長依然吸著氣，口氣卻變得動情而柔和了：「能遇到張社會這樣的班長，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不知道珍惜！」

趙海民也輕鬆地笑了，說：「春光，我早知道你會說這樣的話。走，到連部去！」

劉越小聲道：「對了爸，黃叔叔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他的消息？」

李勝利抬起頭看著孫大爺時，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他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心裏酸酸的。孫大爺朝李勝利湊湊，道：「孩子，你也想家了……」

何濤嘟囔：「這就洗完了……劉越是小川的姐姐，又不是外人，怕啥呀？」

副連長說：「馬春光上，有兩個好處，一是集體項目上我們沒有明顯弱的人了，二是馬春光有衝擊個人項目的實力，這樣，張社會、趙海民和馬春光，有他們三個人，我看個人項目咱們有希望去扛紅旗。」

孩子們猶猶豫豫地走過來，直接走到了何濤面前站住了，內疚地都不說話。一個孩子指了指何濤。何濤咕噥道：「媽的，一幫叛徒！」

五禿子的爹暗暗一笑，嘴上卻說：「哼，算我倒楣！」

梁連長看看那三個男人和一群孩子：「全連都在這兒，你們認吧！」

馬春光說：「連長、指導員，你們都清楚，黃小川比誰都努力，都刻苦，他是軟在心裏了，他太敏感，缺乏自信，這節骨眼上把他刷下來，不是要他的命嗎？連長、指導員，就讓黃小川上吧！」

何濤急忙申辯：「我向毛主席保證，絕對沒罵過，不信你問小川。小川，你給我作證。」

劉越和方敏也來了，她們來參加通信兵的比武。趙海民聽到幾聲熟悉的笑，回頭一看，正好與劉越的目光碰到了一塊。黃小川沖劉越揮揮拳頭，說：「主席台上坐著的，是不是劉伯伯？」

張社會後來居上，在距離終點十米遠時，超過了兩人。那名戰士再要加速已是力不從心了。而張社會則開始了真正的衝刺。

趙海民猶豫道：「那就明天定……黃小川的事，我和班長再商量商量，明天，明天早上我就答覆你……至少，得讓黃小川有個思想準備。」

李勝利使勁點點頭：「行！孫大爺，咱給三兒寫回信吧。」

拉車的中年男人拖著哭腔走到連長面前：「首長，我好不容易買點磚，蓋房子給兒子娶媳婦呢，賬都還賒在那兒。」

何濤不屑地笑一笑：「這算什麼？五塊一摞，多堆幾摞，讓你們好好開開眼，也治治我的手癢！」

黃小川到底還是搖了搖頭：「小越姐，你告訴劉伯伯，我也看到他了……這一次，我就不去看他了。」

黃小川急忙搖頭：「一會我要參加比武呢！」

梁連長又說話了：「馬春光上，還有一個好處，他在張社會手下當過兵，跟趙海民，尤其是何濤臭味相投，配合上沒問題。」

指導員臉上無表情地：「這樣做的結果你想過沒有？」

張社會帶著何濤朝禁閉室走去。經過小孩們面前時，那名七八歲的小男孩，突然說話了：「叔叔，狗是五禿子的爹用繩子勒死的，還灌了好多水。」

說著悄悄地將兩盒中華煙塞進褲兜。

一聽此言，李勝利快要哭起來：「班長，你可要給我做主。你知道趙海民和黃小川最好，肯定偏向黃小川。反正我比黃小川強，比何濤也不差，何濤還有處分，趙海民要不公正，我找連長去……」

演練場上，彩旗飄揚，人山人海。觀禮台上，坐著各級首長。劉越的父親劉孟達手拿望遠鏡，端坐在正中央。

離大比武還有一個月的時候，連里召開支委會，吸收各班班長參加，用投票的方式選擇參賽班。最後結果沒有出乎意料，三班得了最高票，將代表偵察連、代表師參加軍區大比武！

張社會冷冷地道：「連里是要換人，趙海民現在是班長，換誰不換誰，他有權決定，你自己找他吧！」

劉越一眼看到何濤快速衝過來，再一看後面是趙海民和張社會，急忙和方敏迎了過去。劉越喊道：「何濤，你真棒，快，爭取第一！」

孫大爺慈愛地看著李勝利：「要是不礙事，別跟爹媽說，他們要知道了，還不定咋揪心呢！」

趙海民也有些吃驚地望著黃小川，他最擔心的，其實就是黃小川。

扛狗男人說：「首長，我這條狗別人給三十多塊錢我都沒捨得賣……」

張社會頭也不回地走了。趙海民又把馬春光叫到了操場上。月光下，黃小川一個人仍然在練習投彈。他滿頭的汗水，滿面的淚水。在離黃小川一百多米的地方，趙海民和馬春光默默地站在那兒。訓練彈一下一下砸在地上的聲音清晰而沉重。

梁連長厲聲道：「九*九*藏*書何濤，出列！」

「那我也不幹……反正這次比武我不帶隊，不當這個班長。」

趙海民無話可說了。

指導員說：「是呀，這次比武三班代表的不僅僅是我們偵察連，也代表全師。」

何濤越過一個人，又越過一人，可他終於跑不動了，步子慢下來，每前進一步，都幾乎是拼盡了全力。但就是在他的掩護下，趙海民和張社會分別衝到了第二和第三的位置。跑在最前面的那個，據說是軍區體工隊下來的，他比趙海民二人領先十多米的樣子。劉越和方敏陪著趙海民和張社會朝前跑，兩人一臉的興奮和激動。

李勝利臉頓時紅了，掩飾道：「訓練的時候磕了一下，沒事沒事。」

李勝利趕緊說：「沒有！」

何濤擰著脖子走出隊列。

馬春光停一停道：「如果我一定要上呢？」

小孩子們大聲叫好。何濤讓他們去衚衕口搬磚，他們搬來一摞。一個半大的孩子遞給何濤一塊磚：「解放軍叔叔，快劈啊，讓俺們看看！」

張社會會意地點點頭。

李勝利不解：「孫大爺，你咋不說真話？」

第二天上午八點，梁連長和指導員正式通知黃小川，他將代表偵察連，參加大比武。黃小川當即就落淚了。

梁連長和指導員交流一下目光，同時點了點頭。趙海民馬上拉著張社會來到操場上。此時，在操場的一角，黃小川正在練習投彈，教練彈砸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趙海民和張社會都不說話，默默地聽著黃小川在深夜裡的喘息聲。許久，趙海民才說：「班長，我不能讓黃小川失去這次機會……更不能讓他就這麼離開三班！」

老頭拿出皺巴巴的信紙，李勝利從兜里掏出鋼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寫起信來。

跑在第一方陣的大概有二十多個人。只剩下最後五百多米了。拐過一個山頭，演練場出現在前面。公路兩旁已有不少人在等待、迎接了。劉越和方敏也在其中。剛才劉越獲得了通信兵女子綜合項目第一名，她顧不上慶賀，急忙拽著方敏來路旁迎接趙海民的三班。

吃罷早飯，梁連長和指導員來參加三班的動員會，他們表示，只是來聽聽，不干涉班裡的戰術安排。趙海民說：「和我們昨天的五公里越野不一樣，十公里長途奔襲，兩面旗幟，一面是個人，一面是集體。集體按個人到達終點的時間記分，然後計算各隊總分。大家說說，我們側重哪一個，戰術上看怎麼安排？」

趙海民沒說什麼，目光一直望著黃小川投彈的地方。馬春光漸漸明白過來了，說：「海民，你找我來，是為了……黃小川吧？……」

沒有人能夠想到，張社會是想「讓賢」。他覺得趙海民完全能夠勝任班長的角色，而他再怎麼折騰，也於事無補了。也就是說，他決定退出大比武，把機會留給趙海民。儘管這樣做他有些痛苦，但他仍然決定這樣做。

趙海民放下水桶：「連長……張班長他……」

孩子們又搖搖頭。

李勝利把頭低下去。

說著，他撿起半截磚，在手裡一下一下地掂著，兩眼緊盯著狗，然後猛然跑兩步，一個標準的投彈姿式，將磚朝狗砸過去。

李勝利呆愣愣地看著張社會。

指導員不解地望著他，梁連長似乎早就有所覺察，說：「我就料到你又要搞什麼鬼名堂！」

然後他看著連長，哭一樣地笑了：「連長，是我乾的。」

大比武那天，早晨五點多鍾，趙海民就帶領三班坐上解放牌大卡車，顛簸兩個小時，趕到南面山區的一個大型演練場。

狗腿斷了，瘸著腿嗚嗚地走了。

何濤急了：「不可能有那麼多！你是不是把破磚全拉來了？」

趙海民接過表，迅速跑去。

孩子們紛紛道：是中農……可是比地主還壞……

李勝利抬眼看一眼張社會，嘟囔道：「班長，我只是這麼想，反正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以前是有些地方對不起他，可那都是些小事。」

趙海民搖搖頭：「我得先徵求你的意見。」

一排長打斷他：「這麼短時間，一下換倆，隊列里恐怕很難完全達到協調一致。我看，就把黃小川一個人拿下來吧。」

一番話讓梁連長和指導員動情了。梁連長拍一下張社會肩膀：「社會，比武是比誰年輕漂亮啊？別瞎扯蛋！……哎，今年，你可能還有提起來的機會……」

「明明是張班長讓我，可你們……」

黃小川感激地點點頭，劉越小跑著離開了。她沒有回通信連的帳篷，而是七折八拐鑽進了大比武指揮部的大帳篷內。他父親堅持不回招待所，今晚也要住帳篷。父親在看文件，她拿起一個蘋果，狠狠咬了一口，然後將行軍桌上的兩盤水果全部裝進網兜，再然後四處張望著：「爸，還給你配什麼好吃的了？」

劉越說：「就是他啊！一會我帶你去見他。」

「這事和張社會無關，是連隊的決定。」連長捋一把臉上的水。

劉越說：「何濤，是不是背後一直罵我？」

眾人紛紛點頭。

比賽的頭一項是五公里全副武裝越野。十幾個班一起出發。三班在趙海民的帶領下趟過河水，跋涉在泥濘中，奔跑在山間小路上。黃小川咬牙緊跟著隊伍，張社會不由分說，取過小川的槍，拍一掌小川：「跟上！」

何濤穿著一件背心在洗臉，不時地偷偷看一眼劉越。趙海民感覺到何濤這樣做不雅，就說：「何濤，沒聽見你？把軍裝穿上！」

沒等趙海民回答，何濤已加速朝前跑去。

何濤一瞪眼：「我他媽告訴你，找誰我都不怕！」九*九*藏*書

張社會驚訝地說：「你真的以為趙海民會報復你，不讓你去參加比武？」

眾人再次笑起來。

馬春光一開始並未明白趙海民的用心，他興奮地說：「能參加比武，本身就是榮譽，在和平年代，這種榮譽對一名戰士太重要了。況且，我完全有可能在個人項目上拿名次！」

何濤一愣：「換我？憑什麼？」

劉越不好意思地對父親笑笑：「給小川他們班的戰友抽，他們都對小川挺好的……爸，小川不來見你，是怕別人知道了他爸的事連累你，你別生他的氣呀！」

李勝利從孫大爺家出來，路過衚衕口，正好目睹了這一幕。他心想，何濤放著正經事不做，跑來逞能，有他好看的時候。

真正的考驗就在今天。出發半個小時后，參加長途奔襲的十幾支隊伍基本上都已經鬆散了。第一方陣已拉下第二方陣幾百米遠，能看得出大部分人不屬於同一個集體，明顯都是衝著個人那面旗幟去的；第二方陣也已拉下第三方陣一二百米的距離。趙海民帶領的三班處於二三方陣中間。在整個奔襲的隊伍中，他們與眾不同，依然保持著整齊的隊形。趙海民聲音響亮地喊起口號，全班為之一振，稍有混亂的隊形重新整齊了。趙海民看一下表，對張社會說：「班長，差不多過五公里了。」

「這孩子，跟他爸一樣，書生氣！」

劉越擦完碘酒，又為黃小川拉好衣服，然後看著眾人：「還有沒有擦傷的，碰破了的？」

梁連長說：「對不起，我們陪……一共多少塊？」

趙海民和黃小川陪著劉越從帳篷里出來，他們來到一片空地上。太陽已經落山，西邊的天上，布滿了玫瑰色的雲霞，十分美麗。劉越這才對黃小川說：「是我爸讓我來叫你的。剛開始看到你站在隊列里，他還不敢認呢，都不敢相信你能來比武，還專門要了一份比武人員的花名冊，看看到底是不是你。今天中午一見我，高興地直衝我嚷嚷，說小川參加比武了。好像他比我先知道似的……走，讓我爸看看你。」

李勝利也感動了：「孫大爺，那您就聽老三的話，以後別和他哥哥嫂子生氣了。」

張社會突然變得沉重了，他緩緩搖頭：「連長、指導員，你們不用說這個了，我心裡有數……我該離開部隊了，真的該離開了……你們不常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嘛……」

何濤輕輕踢一腳李勝利：「破嘴，那壺不開你提那壺。」

「少廢話。」

此言一出，人們都愣了，一起望著黃小川。黃小川彷彿真要被換下來一般，擔心地看一眼趙海民，低下了頭。

李勝利悄悄瞥一眼何濤，沒敢說話。

但是，更讓他吃驚的，卻是張社會的決定。他聽說張社會因身體原因辭掉班長一職，讓他來當班長，頭一個反應就是張社會在逃避，第二個反應就是張社會想把他推到前台！夜裡熄燈后，他去找連長，連長不在宿舍，而是在水池前沖冷水澡。他默默地走到連長身邊。此時全連一片安靜，嘩嘩的水聲格外響亮。

「為啥不幹？」

孫大爺點點頭：「李同志，幫我回個信吧！告訴老三，我啥都好，能吃，能睡，也不缺錢……跟他說，他哥哥嫂子們對我都好，孝順的很！」

張社會第一個越過終點。終點處，張社會回頭望著腳步踉蹌的趙海民，望著再遠處的何濤、望著夾雜在其它人中陸續而來的李勝利以及其它三班的戰士，淚水不由打濕了雙眼……

孫大爺突然發現了什麼：「哎，我剛才沒看清，孩子，你這嘴咋了？要緊不？」

黃小川嗯一聲，很誠實地點點頭。

「該給我和三班的，你全給了。這面旗幟是你的兵們送你的，你必須得到。」

第二項是拼刺。訓練場上。戴著面具和護身的戰士們兩人一組對刺著。張社會的木槍，槍槍不離對方腰眼，對方閃轉著，剛要還手，張社會一槍刺在對方的正胸，高他一頭的對手應身倒地。趙海民的對手緊接著也倒下去了。李勝利、黃小川和一個老兵卻被對手刺倒了……這一項成績算下來，三班排在第三名。

梁連長逼視著馬春光：「這可是一次施展你本事的好機會，不後悔？」

扛死狗的男人對孩子們嚷著：「過去，給我認，找不出來，我一個個剝你們的皮！」

扛死狗的男人也走過來：「首長，你們可是有三大紀律呀，年年擁軍我可都是幫著敲鼓的，他可不能這麼對待我呀。」

趙海民說：「想過。」

梁連長凄慘地一笑：「這是古人說的，我們沒這個水平。」

趙海民鄭重地點點頭：「春光，你說對了，我叫你來，是想讓你看一眼小川現在在幹什麼……小川的身世，暫時我不便對你講，但這一年多相信你能看出來，小川的心裏始終像壓著一塊石頭。有時別人的一句話，一個眼色，甚至一聲咳嗽都讓他害怕，甚至到今天，他還懷疑身上穿的是不是軍裝……以小川目前的情況，他受不了這個打擊。」

梁連長提著水桶走了，趙海民愣在那裡，回味著連長的話。他默默地說，班長，我記住連長的話了……在你面前，我啥也不說了，你把擔子交給了我，我會挑起來的……

劉越嘆口氣，無奈地點點頭：「那好吧，小川，一會別忘了用熱水泡泡腳啊。」

梁連長穿上襯衣，快速地扣著扣子：「那你告訴我，他為什麼這麼做？」

梁連長厲聲道：「你給我住嘴！」

連長和指導員都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