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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李勝利接過,狠狠地咬了一口。
趙海民急忙說:「春光,別說我了。」
前面那一片蒼翠的山巒是不是大青山?有個放羊的兒童告訴他,正是。他笑了,加快腳步往前走……
黃葉飄零。秋風起了,捲起地上的落葉。這時節,晴天劈雷一般傳來消息:黨中央一舉粉碎了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四人幫」反革命集團!
胡小梅喜滋滋地:「是啊!沒想到吧?」
張連長說:「方敏,這樣也好。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挫折,逃避只是一種,是最後的一種。但願你遇到的,不叫挫折……什麼時候想回來,告訴連隊,大家會為你想辦法。」
劉越嘆口氣:「方敏,你這一走,馬春光會很失落的……」
有一天晚上,趙海民出來尋找他。趙海民奮力地爬上沙丘,來到馬春光身邊,坐下,馬春光哀哀地說:「……方敏走了,我覺得,她把我的心也帶走了……」
于明濤說:「我能理解!」他向胡小梅莊重地敬禮,「胡小梅同志,再見!」
「李勝利,你來看我,我很感激你。借這個機會,我也送你一句話吧:好好珍惜你已經擁有的,腳踏實地的去生活,好嗎?」
她簡單攏了攏頭髮,來到連隊值班室,一名陌生的年輕軍官在裏面。她問道:「這位同志,是你找我嗎?」
「要不,我再去趕他走。」劉金鳳轉身要走。
當天下午,師保衛科的于科長和一個姓楊的幹事來到通信連,告訴杜連長她們,地方組織部門來了信,讓師里協助調查胡小梅在部隊的情況,請通信連配合一下。
方敏心疼地望著那一雙大腳,馬春光沒事似的,笑著。方敏從針線盒裡拿出一根針,試探著,慢慢地挑開一個血泡,血水流出來。馬春光眉頭都不皺一下。
胡小梅眼圈紅紅的,說:「連長,這是我的轉業報告,我請求師里早一點批下來。」
馬春光搖搖頭:「方敏,你約我來,就想說這些嗎?」
傍晚,馬春光突然來到她門前敲門。親愛的人啊,你終於來了,可是已經晚了……
這天,有個女兵把一封信遞給胡小梅,接著就跑開了。胡小梅顫抖著手,撕開信。只有幾個大字:「小梅,以後要靠你自己了,你一定要堅強。媽媽。」

胡小梅站在門口,她憔悴極了。
方敏不要。劉越堅決地說:「拿上,那邊冷,夜裡值班時穿。」
「別人能行,我也能行,沒事的,劉越。」
「哎,這下胡技|師家裡完了。」
馬春光在大青山住了七天,住在通信站的客房裡,客房的被褥不幹凈,方敏把自己的一床簇新的被子抱過去。夜晚,馬春光擁著散發清香的棉被,彷彿擁抱著方敏,幸福感極其的強烈。
方敏眼睛濕潤了,點點頭,接過來:「謝謝你,劉越。從入伍到現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祝願你幸福!」
「胡小梅,我把包子放到你門口了,你一會拿進去,一定要吃,啊?我走了。」
馬春光內心懷著柔情和溫暖,走近了方敏。他克制著興奮,卻看到方敏面無表情,並且有意迴避他的目光。他說:「方敏,好久沒見到你了,你好嗎?……」
「誰啊?」
于科長說,你們連隊幹部先談談,我們再找幾個人談話。先把她的檔案拿過來。
眾人舉碗相碰,一飲而盡。方敏喝的是汽水,她嗆得直咳嗽。
胡小梅搖搖頭:「是的。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先前的那種感覺了……」
胡小梅說:「馬春光,你笑啥?不好嗎?」
劉越無言了。
方敏固執地搖搖頭:「馬春光,胡小梅多好的條件啊,和她結合,你的前途會光明得多!你以後的路會順利的多!你還有什麼猶豫的……我呢?是個孤兒,長得不漂亮,無才無藝,啥也幫不上你,也許還會拖累你,你不要犯糊塗啊……馬春光,我就想說這些,我走了!」
馬春光彷彿下了決心,表情凝重:「我心裏的人,不是她,是你!」
她原本不想回老部隊了,她的母親幫她聯繫好了上學的事,到北京師範大學當工農兵大學生。手續都辦好了,她卻又變了卦,堅持回到了老部隊。
張連長幫她抻平軍裝的領子:「噢,方敏,順便告訴你,我也要調到師里去了。」
很多人都勸她,不要衝動,這畢竟是大事,多少人想調出來啊,她卻自投羅網!劉越也反對她去,說:「方敏,你不覺得自己,那個決定太倉促嗎?」
五天後,馬春光出現在大青山通信站的門口,值勤的哨兵問他是什麼人時,他都快說不出話了,他的嗓子啞了,嘴唇上起了泡。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哨兵弄明白,他是來找方敏的。
人們都笑了。
方敏堅決地:「沒有!」
馬春光站起來,走了,把趙海民丟在了身後。
馬春光態度堅決地:「連長,我有辦法!」
于明濤不見了,方敏的身影卻又出現了。方敏從外面進來,與胡小梅飛快地對視一下,急忙低下了頭。胡小梅冷冷地望著她的背影,她怎麼也搞不明白,自己在馬春光的心目中,為什麼就不如方敏?她哪方面都比方敏強啊……
沒人說她的閑話。人們都覺得,她能夠回來,就很不錯了。多少高幹子弟,說走就走了,說消失就消失了,一點痕迹都不留下。像胡小梅這樣的家庭,她就是想吃天鵝肉,你也得給她弄啊!
馬春光走前的晚上,通信站為他餞行,餐桌上,幾樣菜中間,是一大盆冒著熱氣的紅燒https://read.99csw.com野兔肉。沒有杯子,就用大碗喝酒,每個人的碗里倒上了半碗當地產的烈性白酒,氣味濃郁,清香撲鼻。
「是的,我要當面告訴她,我愛她,她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仍然會愛她!再說,那地方很艱苦,她到那兒,我也不放心,總要去看一眼吧?」
馬春光一愣。
她用棉球仔細地擦拭,鼻子里酸酸的……
李勝利在胡小梅那裡碰了個軟釘子,回到宿舍后,有些氣餒。他突然又覺得馬華不錯,馬華對他百依百順,什麼時候也不敢讓他下不來台,這樣的女人有什麼不好?
卡車經過菜地和飼養場,方敏突然想到什麼,讓司機停一下車。她下來,走到菜地里,望著不遠處的豬圈,眼前不由閃現出當初餵豬的情形。她深情地望著面前熟悉的景物,耳邊恍惚傳來口琴的曲調,是她最喜歡的搖籃曲……
這天下午,杜連長走到胡小梅門前,輕輕敲門,說:「胡小梅,胡小梅,你的轉業報告批下來了。」
年輕軍官急忙說:「是我。我叫于明濤……」
劉金鳳走了。幾分鐘后卻又回來了:「胡技|師,他說他是邊防五團的,探家路過這裏,非要見你一面。」
他久久地張望。此時夕陽西下,遍地生暉。他的耳邊想起方敏快樂的笑聲,眼前幻化出方敏柔弱飄逸的身影……他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屋內,她渾身一震。親愛的人啊,你就是不報名字,我也知道是你,你的腳步聲我太熟悉了,可是,以後或許我再也聽不見你的腳步聲了……她愣怔著,猶豫著,仍舊是沒有起身開門。
部隊進入了一級戰備。那幾天,氣氛格外緊張,連續搞了幾次緊急集合。通信連的任務尤其重,上情下達,下情上報,弄得人心裏慌慌的,劉越、胡小梅這些技術骨幹經常加班加點,生怕出一點紕漏。
胡小梅就把兩張表格拿出來,遞給馬春光:「你看看吧。」
胡小梅終於想起來了:「你找我,有事嗎?」
那天晚上,他孤零零地坐在沙丘上,一直到天明。
經過認真的思索后,胡小梅決定做一件大事:她要把馬春光和自己一塊調走,離開這個地方,到一個新的單位去。她早就知道,馬春光在石家莊的父母親身體不好,尤其是他母親,經常生病住院,而又沒人照顧,恐怕他做夢都想調回石家莊。
方敏搖頭:「劉越,我沒那樣想。我覺得大青山更適合我。我去過一次,就喜歡上那個地方了。」
從此以後,他常常一個人來沙丘這兒,向著遠方張望。
方敏跨進駕駛室,開車的老兵發動汽車。汽車在鳴了兩下喇叭之後,駛向營門口。方敏克制著,不讓眼淚落下來。卡車駛過營門口時,值勤的哨兵沖她敬禮,她的眼淚終於沒能克制住,流到了衣襟上……
李勝利聽話地坐下了:「胡小梅,你走了這麼久,回來就好,大夥都很牽挂你……」
于科長說,既然人家地方上來了信,例行公事,我們總得給人家回函吧?
「我看不是那麼簡單,據說馬春光迷上了別人……」
胡小梅眼圈紅了,她正正規規地還了一個禮。于明濤大步走出值班室,她從窗子里望著他漸漸走遠……
連里雖然沒人知道她辦調動的事,但女兵們多多少少猜到了,她是因為馬春光才生病的,誰都看出來了,她的心思全在馬春光身上。上夜班時,女兵們悄悄議論——
方敏頓時沉默了。
她在房間里收拾東西時,連里的文書劉金鳳推門進來說:「胡技|師,樓下有個男的找你。」
馬春光說走就走,他向連里請假,連長林勇也感到突兀:「二排長,那地方連車都不通,沒有便車,你怎麼去?」
這天中午,方敏看見連部沒人,就鑽進去給馬春光打了個電話,約他傍晚到菜地見面。這可是方敏頭一次約見馬春光,馬春光電話里很興奮。
「你看咱們胡技|師要家庭有家庭,要長相有長相,能歌善舞,多才多藝的,到哪兒找啊!可那個馬春光偏偏看不上人家,真要命!」
笑聲遠去了。身影模糊了。馬春光的眼圈紅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啊。」
劉越走了。太陽西斜了。她坐在床頭。窗外的空地上,女兵們在進行拔河比賽,聲音嘈雜,透著喜興。
次日一大早,起床號還沒響,馬春光就出發了。
胡小梅淚水滾滾而下,她仍然一動不動。
于明濤有些不好意思了,臉紅了。他說:「是這樣,我現在在邊防團當排長,回去探家,特意在這兒停一下,只是想見你一面,我沒有別的目的……我知道自己不配、不可能得到你的愛,但我只想了卻一個願望——向自己最初、也是惟一喜歡過的女人說一聲:我仍然記著你!……我的愛,難以改變。就這些。」
「肯定會受牽連的,怪可惜的。」
他的鬍子變長了,人彷彿被抽走了筋骨,這個樣子的馬春光,趙海民以前從不曾見過。他陪著他,默默地坐著,許久才說:「春光,聽我說一句,真正的愛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真正屬於你的愛情,別人也是搶不走的。退一步講,即便你和你所愛的人,沒有能夠結合,但最起碼曾經在心裏愛過,這就夠了!……」
方敏織著,織著,眼睛不覺濕潤了……
胡小梅那麼出色,那麼優秀,她應該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包括理想的愛情。方敏真的不想卷進她和馬春光之間去,方敏感到心累,這樣下去,她或許也會像胡小梅read.99csw.com那樣,要垮掉的……
她慢慢地把兩份調令撕碎,丟到沙地上。風吹來,一點一點地,把碎片刮跑了。
「你不要勸我了,我已經想好了!」
胡小梅眼淚突然滾滾流下。
他想找個機會,再和方敏好好談一次。但是幾天後,偵察連要到東面的大山裡搞秋季野外訓練,為期一個月,他不能不去,所以只能回來后再和她談了。
馬春光苦笑一下,表情急劇變化片刻,又平靜了。他把調令遞給胡小梅。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給馬華寫信了,就點上一支煙,拿出紙和筆,給馬華寫信。但是寫了沒幾句,腦子裡老是出現胡小梅妖艷的面容,弄得他心癢難耐。他怎麼也寫不下去了,於是,煩躁地把信紙揉成團,扔到地上。
馬春光搖頭:「胡小梅,我哪兒都不想去了,謝謝你的好意,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直怕傷你,不想說出口,今天,我不說不行了。」
胡小梅站起來,緊張地望著他。

方敏信任地望著他。
通信連的幹部戰士熱情地迎接她回來,就連劉越也是熱情有加。她笑著說:「不好意思了,我在家裡呆的時間太長了。」
馬春光一屁股坐在沙丘上。
她覺得,她該給馬春光一個說法了,老是這樣拖下去,對誰都不好。
他輕輕呼喊著她,可她已經跑遠了。
胡小梅不解地望著他:「春光,多少人想走走不了啊,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不行嗎?」
劉越板著臉說:「你們聽著,以後,誰也不許再議論這事!」劉越以前不怎麼喜歡胡小梅,但仔細想想,胡小梅除了任性一點,在方敏和馬春光的問題上自私一點外,沒什麼大不了的缺點,她如今一落難,劉越反而覺得怪難過的。
從師部到大青山,幾乎沒什麼好路,都是荒原上的礫石路,而且不通車,馬春光決定步行前往。他背著行囊,順著電線杆子,邁著大步往前走。他走過戈壁,翻過高山,涉過河流,穿越荊叢,渴了,就仰起脖子,喝軍用水壺裡的水。水壺幹了,就到低洼地里灌滿它。餓了,就啃幾口隨身帶的饅頭和鹹菜。累了困了就找個地方睡一覺。他走啊,走啊,離大青山越來越近了……
沒有上前,他們只是久久地對望著,對望著……
「胡技|師也真夠痴情的,看樣子這回病的不輕,瘦了一圈,都快垮掉了。」
「要是師直屬隊不批准你外出呢?」
胡小梅回石家莊休假,因為心情鬱悶,身體不適,中間又續了幾次假,冬天過去后,直到1975年的初秋,她才回到部隊。她在家裡一共呆了十個多月。
杜連長說,那好吧,我們全力配合。怎麼調查?
馬春光紅著眼睛:「那我也要走!」

其實,當兵不久,她母親就曾考慮把她調回到石家莊,調到北京也行,離家近,又是首都,因為她不願意走,才一直沒調成。現在,她願意走,她的父母親也為此高興。
方敏從房子里出來,一下子愣在那裡。顯得蒼老、疲憊、削瘦的馬春光站在大門口,正沖她微笑呢。馬春光滿足地微笑著,望著她。方敏頓時感動了,眼角漸漸洇出淚。
這是最好的安排了。
「不見!」她煩躁地說。提干以後,差不多每天都有男的點名要見她,她煩死了。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劉越後來把那隻襯領撿到了。劉越仔細地把它夾在一本書里,鎖進床頭櫃。它就這樣變成了一件珍貴的紀念品。
突然,遠處傳來鳥的鳴叫聲。她終於平靜下來,甜甜地笑了。
胡小梅探家期間,大青山通信站又出現過幾次故障。方敏隨即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向上級遞交了「請調報告」,她願意調到大青山去,長期在那兒維護年久失修的線路。
劉越跑到胡小梅的門前,告訴她,方敏來電話了。胡小梅哽咽著點點頭。她對不起方敏啊!方敏身體那麼柔軟,但方敏內心是堅強的,她哪一點都比不上方敏啊!現在,她只能默默地替方敏祝福,祝福她早日收穫馬春光的愛情……
「給、給一個大哥哥……」
杜連長熱情地說:「小梅,請進來吧。」
後來,劉越來到門口敲門:「小梅!小梅!我是劉越,你開一下門好不好?」
杜連長生氣地說,胡小梅是師里的文體骨幹,工作一直積極主動,在我們這一貫表現很好,有什麼好調查的!
胡小梅當天就病倒了,不吃不喝。她躺在床上,像是變了個人,有了一種滄桑感,目光冰冷。
展現在方敏面前的,是一雙磨出很多血泡的大腳。
第二天一大早,一輛拉器材的解放牌老式卡車開到通信連門前,方敏要搭這個便車到大青山去。全連的人都出來了,為方敏送行。女兵們列成兩隊,鼓掌歡送。方敏在張連長、劉越等人陪同下,從她們面前走過。方敏眼裡含著淚,揮手道別:「戰友們,再見!戰友們,再見!……」
劉越愣怔著:「她爸是她爸,她是她,兩碼事呀!」
他坐下,顫抖著手,從衣兜里摸出口琴,吹奏起來,憂傷而深情的旋律奔涌而出,在遼闊的荒原上流淌……
方敏從大青山打來了電話。電話是劉越接的。方敏說,請你一定替我問候一下胡小梅,讓她不要著急,注意身體,千萬別病了。
胡小梅克制住淚水:「絕不是那個意思!部隊絲毫沒有虧待我!是我自己不願意九_九_藏_書再呆下去了!我想換個環境……連長,請快點給我個回話。」
吃過晚飯,馬春光就趕去了。幾個連隊的豬圈都重新改造過,和他們當初餵豬時相比,顯得「豪華」了,豬圈的牆上刷著反擊右傾翻案風、批林批孔之類的標語,馬春光覺得這些標語挺沒勁。為了避開飼養員的耳目,方敏中午在電話里特意交待馬春光盡量離豬圈遠一點,反正菜地挺大,不難找到清靜的地方。
馬春光愣了很長時間,似乎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找個地方坐下,胡小梅也挨著他坐下。他說:「你看,當年我上山下鄉,算是被城市趕出來了,到了草原,然後又到了這兒,我早習慣了,可能過不慣城裡人的生活了,我不留戀城市,真的!」
「你退縮,我不會退縮。剛才我想好了,我要去大青山看方敏。」
「我也不知道……」
胡小梅長長的眼睫毛垂下來:「謝謝,我知道。」
值夜班的方敏走到門口,聽到了女兵們的議論,她皺起眉頭,慢慢離開機房,走到外面,望著燦爛的夜空出神……
回到部隊的第二天,李勝利就來看他了。誰都知道,馬春光和胡小梅的事情徹底結束了,胡小梅待字閨中,李勝利心痒痒了。李勝利思前想後,覺得自己和胡小梅也還是有交情的,胡小梅並沒流露出對他的反感。在胡小梅痛苦的時刻,他如果伸出手去,也許能意外地獲得她的青睞。他已經把馬華忘到腦後了,和胡小梅比,馬華太不值一提了。
胡小梅熱情地說:「請坐吧。」
「可是那個地方太艱苦了,你身體這麼弱,受不了怎麼辦?」
胡小梅想了想:「我還是去看看吧。」
那個網兜在門把手上輕輕晃動著。
說完,馬春光走了。馬春光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她眼如雨下……
早晨,她站在窗前,晨曦透進窗口,照亮了她。外面,是出操的聲音,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口號聲,哨子聲……
方敏說:「告訴我,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片刻之後,門終於緩緩地打開了。
目力所及,沒有一個人影。頭頂上,有大雁飛過。
晚上在值班室,一群女兵悄悄議論道——
杜連長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李勝利有些語無倫次:「胡小梅,前段時間,我可真是為你擔心……你呀,千萬別老想著在一棵樹上弔死……好男人有的是,對不對?眼光要放遠一點……」
李勝利進屋,把東西放下。
「你去大青山?」趙海民瞪著他。
半個多月後,偵察連從外地訓練回來,馬春光往通信連打電話找方敏,接電話的人告訴他,方敏調到大青山了。
「那是給誰的?」
李勝利提著一網兜水果罐頭之類的食品,來到通信連門口,他猶豫一下,咬咬牙進去了。在胡小梅宿舍門口,他敲門,胡小梅拉開門,有些吃驚,猶豫著:「李勝利,是你啊,請進來吧。」
于明濤搖搖頭:「胡小梅,我從來沒有怪過你。能夠再次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馬春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是聽錯了,只到對方掛斷了電話,他才清醒過來。他幾乎是狂奔著出了營門,跑到外面的沙丘上,喘著粗氣登上沙丘的頂部,向著遠方的大路張望。
說話的過程中,胡小梅已經削好了一個蘋果,她遞給李勝利:「給!」
「哪裡的大哥哥?」
調動的手續辦好了。她勾好最後一針,把潔白的襯領拿在手裡,不知怎麼辦好。晚上,她一個人默默地收拾東西,隱約傳來女兵們在俱樂部唱歌的聲音。她又把那隻襯領拿在手裡,久久地端詳著。最後,她狠了狠心,走到門后,把它丟到廢紙簍里。
劉越急了:「小梅,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是部隊虧待你了嗎?」

方敏感動得要哭了:「謝謝你,連長。我會堅持住的,請你放心。」
她還是放不下。
從那天起,胡小梅就不再出房間。本來她和林小燕技|師合住,林技|師回山東老家生孩子,房間里就剩她一個人了。傍晚,她久久地坐在窗前。外面,傳來小女兵打羽毛球的聲音,以及她們青春的笑聲。她真羡慕她們啊!當年剛入伍時,她不也是這樣青春勃發嗎?……
胡小梅躺在床上,仍然沒動。
劉越說:「是啊,戰友們不會拋棄她的。」
一個小女兵動情地說:「方技|師,別忘了我們……」她說不下去了,捂住了眼睛。
胡小梅站在窗前,憂鬱地望著窗外。她身體上的病基本上好了,心裏的病一直無法痊癒。她把馬春光當成生命中的惟一,馬春光卻視而不見,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了!自從提干之後,不知有多少人打過她的主意,她一律拒絕了,但是,她等來的卻是馬春光無情的拒絕!
「就怕胡技|師受連累……」
「嗨,還不都是讓偵察連的那個馬春光給鬧的!」

林勇軟下來,和新任指導員陳德康商量一下,想辦法給馬春光請好了假。
接下來是一陣輕輕的笑聲。
她閉上眼睛,但沒有流淚。
一陣腳步聲遠去。李勝利走了。
「什麼病啊?」
「相思病!」
胡小梅趕緊說:「那,要不我讓家裡重新辦,我們到內蒙大草原去,好不好?對,就到你的草原去!」
她哭泣著,跑遠了。
李勝利腦門上沁出了汗珠:「胡小梅,我……我想請你看場電影,陪你散散心,你看好嗎?咱去看《賣花姑娘read•99csw.com》!」
「你也不知道?」
李勝利支支吾吾。
屋內,她一動不動。
果然,她來到連部后,杜連長、黃指導員異常嚴肅地通知她,連里對部分幹部的工作要做些調整,讓她暫時到後勤協助副連長和司務長搞伙食,從今天起,不要到機房上班了!她倔犟地望著連長、指導員,已經意識到什麼。指導員還想解釋什麼。她打斷她們:「連長,指導員,你們不用說了……」
這一次的大青山之行,是馬春光和方敏生命中難以忘懷的事件,就像當年拉練時,馬春光背她過河一樣。
方敏說:「春光,我在這兒很好,你都看到了,條件雖然艱苦一些,但我心裏安寧,這也正是我喜歡的環境。你就放心走吧,你是男子漢,啥時候都應該以工作為重。我是真心實意地希望你將來能有出息,為我們這一茬軍人增光!」
馬春光遞給他手絹,她推開了:「馬春光,今天你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我也知道,你心裏沒我,可我心裏一直裝著你,長這麼大,我沒愛過別人,只愛你,我以為慢慢就能打動你的心,可還是不行……」
方敏高興了:「連長,祝賀你高陞!」
馬春光腦袋都快要裂開了。
馬春光也站起來,不敢看她的眼睛:「胡小梅,我說這話你別生氣……我們兩個在一塊,不合適……我心裏想的是……是方敏。真是對不起了,胡小梅,請你原諒……」
馬春光倍感孤獨地坐在菜地的田梗上,他不相信方敏會離他而去,更不相信方敏心裏沒他。憑他的感覺,他知道方敏是喜歡他的,她為什麼要這樣?
馬春光和方敏目光相遇,甜美地笑了。
這時,胡小梅站在了連部門口。
這時,通信站的站長和幾個士兵高高興興地從山頂上下來。站長大聲說:「方技|師、馬排長!快看,我們捉到兩隻野兔,明天吃紅燒野兔啊!」
這天的傍晚,二人站在山頂上,腳下就是通信站的小院子。一桿紅旗迎風飄揚。遠處的景色寧靜和諧。
離軍營越來越遠了,解放牌汽車孤獨地在荒原上行駛。方敏仍然沉浸在深深的離愁別緒之中……口琴的聲音一直陪伴著她……
在等待調走的日子里,方敏仍在十分投入地勾那隻襯領。其實她勾了拆,拆了又勾,反覆過好幾次了,不知是她嫌沒勾好,還是閑得無聊,她總是在和那隻襯領過不去。
馬春光的聲音:「我到外面沙丘上等你,好嗎?我想跟你好好聊聊,我就在那兒等你了,不見不散。」
胡小梅有些被打動了:「于明濤同志……對不起,那時候我太年輕,有些事情不明白,做得過份了……我願意向你道歉。」
馬春光以為自己到的挺早,沒想到方敏比他到的還早。方敏站在一棵棗樹下面,嬌小的身影在晚霞的襯托下,顯得流光溢彩。方敏似乎比以前豐|滿了一些,也比以前更耐看了,她是那種需要仔細品味的女人,交往越久,越能發現她身上蘊藏的魅力,她和胡小梅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女人,一個是月亮,一個是太陽;一個是樸素的小花|蕾,一個是艷麗的大花朵。相比之下,馬春光更喜歡方敏這種外柔內剛的性格,在方敏面前,他更有一種男人的陽剛之氣……
得知胡小梅突然調離值班室,劉越跑來問情況,杜連長說:「給你透露一下吧,胡小梅的父親與四人幫有牽連,正在接受隔離審查。」
胡小梅打量著他,仍然想不起是誰。
通信站站長舉起碗,說:「馬排長,我說兩句吧。方技|師在我們這,你就放心吧!我們會把她當寶貝疙瘩供著!歡迎你以後再來,更希望你們將來能早日團聚。來,我們共同舉杯,幹了!」
馬春光愣了:「調令?」
杜連長和劉越都愣了。劉越上前,扶住胡小梅的肩膀:「小梅,你到底怎麼了?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但是有一天,胡小梅值班時,卻被杜連長、黃指導員叫到了連部!胡小梅這些天一直心神不定,因為有個親戚來電話告訴她,她父親可能有重大問題!
果然一個月後,母親就把事情辦妥了,調令直接寄到了她的手上。她把調令揣好,打電話到偵察連,說有緊急情況,把馬春光約到營區外面馬春光愛去的沙丘旁。馬春光磨磨蹭蹭過了好半天才露面,她興沖沖迎上去,笑而不語。馬春光說,你怎麼神秘兮兮的,到底想幹啥。她說,我給你送東西來了。馬春光不明白,東西?啥東西?她逗他說,你猜猜。馬春光不感興趣,根本不去猜,說我怎麼能猜到。
胡小梅納悶:「邊防五團的人?我不認識那裡的人啊。」
二人眼裡含著淚,都笑了。

方敏在上車之前,沖人群敬禮。戰士們「刷刷」地還禮。
方敏把馬春光領進自己的單身宿舍。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方敏逼他脫下鞋子。那雙解放鞋都快散架了,方敏幫他扯下來。他疵牙咧嘴地直吸涼氣,啞著嗓子,沒忘了幽默一句:「這雙壞了,我背包里還有一雙。」
「胡小梅,我是馬春光!你開開門啊!」
兩個小女兵更是摸不著頭腦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馬春光點點頭:「方敏,來了一趟,我就放心了,心裏也踏實了。我知道以後該怎麼做。」
張桂芳連長和她談心,她提出,希望連里幫她催一下,既然決定了,她想早點過去。張連長打內心裡捨不得她離開,審視著她,說:「方敏,我一直想問你一句,你心裏是不是藏著什麼事情https://read.99csw.com?」
劉越聲音柔柔的:「小梅,你聽我的,大夥都替你寫證明了,同志們的眼睛是亮的,你不會有事的,開開門,吃點東西,啊?」
馬春光的聲音傳進來:「胡小梅,再不開門,我可要踹門了啊!」
方敏沒順著他的話,而是說:「馬春光,你知道嗎,胡小梅病了。」
到這時候,她也不迴避了,旁若無人地勾織著,雙手靈巧,神情安詳。兩個小女兵湊過來看。兵們都是新面孔了,當年她們那批兵都走了,留下的只有她、劉越和胡小梅。在小女兵面前,她們都是幹部,年齡雖相差不大,但身份完全不同。
臨走的頭一天晚上,劉越手裡拿著個布包,進到方敏宿舍。劉越打開布包,裏面是一條嶄新的毛褲,是機器織的。劉越說,這是媽媽剛給她郵來的,市面上買不到。她讓方敏拿上。
「是啊,我不知道這個大哥哥,他還會不會來……」
李勝利也來了。李勝利來之前,先拿著一把鐮刀來到菜地里,他面前的韭菜不到一指高。他蹲下,一點點割韭菜。回到食堂后,他把韭菜洗凈,仔細地切碎,打進一個雞蛋,拌好餡,開始包包子。炊事員們不解,他什麼也不說,而且不讓任何人插手,說,你們的手臟,滾一邊去!他一共包了八個包子,把它們放到籠屜里,他親自燒火,蒸熟后,小心翼翼把它們撿到一個鋁飯盒裡,裝進一個網兜,這才來到通信連。在胡小梅門前,他說:「胡小梅,人是鐵飯是鋼,我給你包了幾個韭菜餡的包子,你肯定愛吃,快起來吃吧,一會就涼了……」
核計好之後,胡小梅開始秘密行動。她給母親打電話,談了打算,並且說,不是她一個,而是兩個人!母親多少知道一些馬春光的事情,胡小梅以前沒少念叨過,既然女兒願意,當父母的就不過多干涉了。
方敏剛才也是突然地發現,胡小梅憔悴多了。幾天沒見她,她彷彿大病了一場。
年輕軍官說:「胡小梅同志,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可我一直記著你……我就是那個……那個當年給你寫情詩的戰士、師部原來的公務員。」
馬春光完全懵了!方敏約他來,居然就為了說這些絕情的話!
她決定探家。回到父母身邊呆一段時間,或許能夠調整一下心態,不然她就要垮了。
司機鬆了口氣,也憨憨地跟著笑。汽車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胡小梅提出來,她和馬春光必須到大單位去,而且是要害部門,邊邊角角的小單位,不行!還要抓緊辦,一個月內最好辦成,免得夜長夢多。母親來電話和她商量了幾個單位,最後確定,雙雙調到河北省軍區機關,胡小梅到政治部宣傳處當幹事,馬春光到司令部作戰處當參謀。
一個小女兵問她:「方技|師,你這不是給自己勾的吧?」
連裡布置,讓每個熟悉胡小梅的女兵寫一份材料。沒想到,全連的女兵都願意提供材料。大家用一個下午時間,每人都寫了好幾頁。拿到連部后,杜連長領著劉越翻看了一遍,發現同志們大都說了些胡小梅的優點。杜連長感慨道:「沒想到胡小梅以前做過這麼多好事,大家都還記著。」
劉越進來了,她生氣地望著她們,她們趕緊住了口。
「聽說她父親這下輕不了。」
馬春光這個人萬事不求人,憑他個人的能力,他是永遠調不回家門口的。胡小梅也是在石家莊長大的,按說他們是老鄉,一塊調回家門口,那是再好不過了。她想給他一個驚喜。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都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你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方敏誠實地回答:「不是給自己。」
胡小梅明白了什麼,笑笑:「李勝利,咱們算是老戰友了,你心裏想的什麼,我都知道了。你不是家裡有未婚妻嗎,叫馬華,對吧?」
李勝利有些不知所措:「那是以前,家裡給定的,我和她幾乎沒來往……只能算是一般的女朋友,不能叫未婚妻……況且她沒文化,我們也沒有共同語言……嗨,我跟你都說不清了……」
杜連長表情嚴峻:「這是上級的指示,我們也知道這樣對待胡小梅不大妥,但目前部隊正處於一級戰備狀態,通信連執行的是保密性很強的工作,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只能讓她暫時離開崗位。她是個黨員,我相信她能理解組織上的決定。」
「我的愛,也是難以改變。你能理解嗎?」她又想起了馬春光。偵察連這時候已經到一百多裡外的山地搞訓練了,不知他還好嗎?
馬春光說:「胡小梅,我這麼個大活人,不能說走就走啊,想把我調走,你總得問問我吧?」
那天晚上,馬春光坐在沙丘上等她,一直等到半夜。他吹起了口琴。月光如水,月亮又大又圓。天快亮了,胡小梅肯定不會來了,馬春光卻仍然坐在沙丘上痴痴地等待她。他在反思,以前對她是不是過於冷淡了?……
「春光,你得冷靜一下。」
屋內,她仍然是一動不動。劉越的聲音多好聽啊!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劉越真是個好姐姐,以前沒和她搞好關係,真後悔啊……
「我挺好,謝謝你還想著我。」
方敏點點頭:「馬春光,我想對你說,胡小梅她確實很愛你,我很理解她,也知道有時候,愛情的滋味,並不好受。你不要辜負她……」
「哎,你們知道嗎?胡技|師病了。」
馬春光搖搖頭,把矛頭對準了他,道:「海民,你的意思是,要學會退縮,對不對?你就是一直退縮的,劉越心裏明明裝著你,你心裏也明明裝著劉越,可你為什麼不大胆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