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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啥事?」
趙海民擔任排長的命令比馬春光和李勝利晚了一個月。
第二天早晨,部隊進行五公里越野。老連長梁東,新任連長林勇和范指導員三人在前,他們和士兵一樣,全副武裝。隊伍異常整齊,口號格外洪亮,速度也格外快。人人滿頭大汗,人人神情莊嚴肅穆。
一天夜裡,電閃雷鳴,大雨如注。趙海民睡不著覺,就披著雨衣出了門,他在雨中徜徉,最後來到操場上,走過一排排訓練器械,他想在這個風雨之夜,冷靜一下自己的心緒。一道閃電掠過,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黃小川!
他悵然地把東西歸整好,起身,默默離去……
趙海民辯解道:「你想沒想,是你的事。我卻不能不想。有些農村兵提干后,削尖腦袋追求那些家庭地位高的女軍官,結婚後其實並不幸福,這樣的例子到處都有。我不想走這一步。」
胡小梅念叨著:「怎麼,老額吉生病了啊?」
趙海民告訴劉越,通過遇到這樣一件大事,他覺得自己有了很大收穫。就說梁連長、范指導員吧,不是他們逼著師里派人去調查,恐怕永遠也說不清了,軍旅生涯可能也就葬送了,他們對他的關愛之情,他會記一輩子的;他還體會到了戰友的情誼,進一步領教了馬春光的正直坦蕩;還有呢,就是小川對劉越的那份愛護之情,小川是處處站在她一邊啊!
這幾天,劉越給趙海民打過幾次電話,他都沒接。一是賭著一口氣,誰讓你劉越當初那麼不信任我?二是他不想捅小川的心口窩,既然小川心裏愛著她,他只能退一步!
劉越背過身去:「怎麼不合適?」

黃小川高興地笑了。
胡小梅不收錢,馬春光硬塞給了她。她低下頭,委屈得想掉淚。她想說點別的,想和他共同墜入愛河,可他總是打岔,要麼就是裝糊塗。她含著眼淚說:「馬春光,我就是想用愛,用我的心,慢慢感化你,打動你,讓你知道我也可以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女孩子,將來也能做一個賢妻良母……」

林勇轉身看著梁東,梁東再次站起來,兩位連長對視著。
趙海民辯解:「哎哎,還是少受點冤枉好啊!你沒體會到那個滋味,真是想象不到。」
大家鼓掌。趙海民說:「小川,你講兩句吧。」
這天傍晚,她閑著無事,又去找馬春光。馬春光去打籃球了,她就耐心在他的宿舍等他。她坐在馬春光床邊,自然又大方,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是見過世面的人。戰士們見了女兵,尤其是這麼美麗的女軍官,都有些害羞,不大自然,說話都磕磕巴巴的。胡小梅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盛氣凌人的勁頭不見了,耐心而溫柔地同戰士們說話,但戰士們還是紛紛借故跑開了。
趙海民的眼角湧出了淚。他低頭悄悄抹去淚珠:「不行!我是你的排長,你得聽我的!我說咋樣就咋樣……咋天夜裡,我還做了個夢呢,夢見你父母官複原職了,你們一家高興得像過年一樣……我就琢磨著,你的父母也該有消息了,到那時候,你就揚眉吐氣吧!」
黃小川又說:「況且,我還是一個士兵,沒有戀愛的權力,你說我能怎麼樣?」
趙海民接著就到了營區大門口的郵局,把52塊錢寄往西王村小學校。上回母親來信,說玉秀的病已經很重了,一直在住院,他把這點錢寄去,表示個心意吧,玉秀對他,是有恩的……
黃小川牽線,幫他們約好了星期天下午三點,在營區外面的白楊林里見面。
劉越堅決地:「那我等你。」
「你呢?」
突然門被推開,劉越進來了,嚇了方敏一跳。方敏想把東西藏起來,但已經來不及。劉越說:「方敏,你幹啥呢?」
胡小梅繼續坐在那裡等他。她知道他在故意拖延時間,但她不怕,她有足夠的耐心。她把馬春光看作是一匹草原上野性十足的駿馬,得慢慢磨他的性子,他才會就範。
五公里越野的隊伍整齊地跑進操場。一輛吉普車緊跟在隊伍後面駛進操場,是來接梁東的。梁東背著背包,全副武裝地站在隊伍前,掃視著隊列中的每一張面孔,最後目光落到了林勇身上。林勇跨前一步,走到隊列前,與梁東對面而立。
「沒事,習慣了。」他從床頭櫃里拿出換洗的衣服,端著臉盤走了。
趙海民示意他別動。
這個時候,黃小川又鬼使神差一般來到了白楊林里,他悄悄躲在一棵樹後面。他看到劉越委屈而憤怒地說:「趙海民,你說的這些可能都是理由,我們可以不再來往。但是我想問一問你,你作為一個男人,你到底愛不愛我?」

趙海民停頓一下:「我恐怕最近走不了,我們很快要到野外搞特訓。」
她趕到后發現,那裡的確艱苦,房子依山而建,很破舊了,房頂上豎著天線,院子面積只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窗戶下面就是懸崖峭壁。全站有二十幾個人,九*九*藏*書其中有六個女兵,據說都是沒什麼家庭背景的人,想調走比登天還難。由於經常吃不到青菜,海拔又高,紫外線強烈,每個人的皮膚都呈灰紅色。但大家的精神狀態不錯。
劉越跑遠了,白楊林里,沒有了她健康美麗的影子,彷彿她不曾來過一樣……趙海民靠在樹榦上,臉上掛著悲傷與無奈。
「連長,你這些稀奇古檉的東西,一套一套的,一個系列一個系列的,都是從哪兒來的呀?」
黃小川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哎,海民,有個事你不能再退卻了。」
劉越放鬆下來,笑一下:「你壞,老想蒙人。」
黃小川鎮靜一下:「小越姐約你幾次你都不見,你見見她,好嗎?」
「原先,是沒有……可是在等待提乾的日子里,我想好了,想通了,要和玉秀認真地處朋友……我剛給她寄走第一個月的工資,小川剛才都碰到了。」
劉越早早地就去了,站在一棵白楊樹下。這天她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動人。趙海民沿著林中小路走來,劉越一直背對著他,等他走近,她突然回頭,最初羞澀,繼而大胆地望著他,然後開心地笑起來。
「你的領子哪有這麼大!」劉越忽然意識到這是給馬春光織的,笑了。
趙海民平靜一下:「劉越,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可我總覺得,我們倆的事情不真實,有時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就是那個玉秀!」
趙海民愣怔著,終於意識到了——小川深深地愛著劉越!
黃小川趕緊說:「……海民……排長……祝賀你!」
劉越走到離他很近的地方,逼視著他:「趙海民!我劉越並不是非要和你處朋友不可!我只是想知道我哪一點讓你反感,你說!」
「趙海民!我才不信呢!」
劉越納悶地:「不是說,你們壓根就沒那個事嗎?」
「我的命令到了,到軍機關工作。」梁東這才說。
「偵察連交給你了,帶好它!」這是梁東最後說的一句話。
「古今中外帶兵的人,不管他總結出多少理論,有多少道道,一層一層剝下來,最後剩下的東西就一個字——心!所有的道理、所有的辦法,都是從這個字上生長出來的。」
星期天上午,趙海民來到司務長室時,李勝利又在撥拉算盤珠子,他微閉著眼睛,一隻手輕巧而快速地彈動著它們,嘴裏還哼著小曲兒。見到趙海民,他說,領工資就數你最落後。邊說邊打開抽屜,仔細地數錢。
馬春光哧地一聲笑了。
第二天傍晚,趙海民來到三班宿舍,黃小川不在,屋裡只有一個戰士在寫信。趙海民在黃小川床邊坐下,見枕頭不平,隨手幫他整理,看到枕頭下面壓著東西:一本影集,一塊包著什麼東西的紅綢布。
黃小川說著說著,先是笑一下,接著又流淚了。他的內心仍然是很痛苦的。
馬春光說:「我對老額吉像對待母親一樣,可她從來不要我的錢,花別人的錢她心裏不舒坦。這就是草原人的性格,你可能還不了解。這錢,還給你吧。你買東西的錢,我就不退還給你了,算是我收下了,行不行?」
趙海民、馬春光突然意識到什麼,互相看著,然後一起望著連長。
馬春光擦著頭髮上的水珠,不去看她。
李勝利站起來,有所感動地點點頭。
梁東不敢回頭。
良久,趙海民緩緩走到黃小川跟前,脫下雨衣,披到他身上。
在大青山的一個禮拜,方敏的心情是愉快的。別人不喜歡這個地方,她喜歡。她是真心的。
公路上早操的隊伍和他們迎面而過,都被他們有些異常的舉動吸引了,紛紛投去驚異的目光。
命令下達的那天傍晚,梁東顯出少有的清閑,帶著趙海民和馬春光去營區外的荒原上散步,他們走到了離軍營很遠的地方。因為遠和模糊,軍營反而顯得更加壯觀和龐大了。
趙海民愣了:「劉越,這不合適吧?……」
趙海民這才回答連長剛才的問話,他說,當然是委屈,也生氣。不過最難過的是戰友們的不信任。他斜一眼馬春光,接著道,馬春光這傢伙恨不得把我給吃了,好像我道德敗壞,真的拋棄了什麼未婚妻;還有小川,那目光真讓人受不了,還有班裡的戰士們……可也正是這些東西讓我感動,只有真正的戰友,好朋友才會這樣,否則誰管誰?
在他發愣的當兒,劉越微笑著走過來了。他說:「劉越,有事電話里說不就行了,還跑這麼遠。」
「我早說過,咱倆的事……不合適……況且我、我有了!」
「道什麼歉?」
劉越說:「電話里哪能說清。」
一天晚飯後,從飯堂里出來,他叫住了小川,二人來到小樹林里。他說:「小川,我的命令都下了一個多禮拜了,咱們排,就你還沒向我祝賀呢!」
讓雨水一澆,黃小川第二天拂曉就病了,發高燒,說胡話。大夥趕緊把他送到師醫院住下。下午,趙海民從訓練場上溜下來,到軍人服務社買了點東西,來到師醫院。推開病房的門,他看到黃小川躺在病床上,正沉睡著,液體一滴滴流進他的血管。
劉越又笑了:「那當然了,小川是我弟弟嘛。」
趙海https://read.99csw.com民再度沉默。
在兩人的交接儀式上,梁東有些激動,只好讓林勇先說。林勇說,梁連長在偵察連呆了快二十年,他理解連長心情,知道連長這一走,他會牽挂連隊。又說,說實話,作為一名接任的連長,他希望接手的是一個落後的、相對較差的連隊,因為它有潛力可挖,可以讓你大顯身手,容易出成績,稍有起色就大不一樣。現在的偵察連太硬了,鋼鐵一塊!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在座的各位都懂這道理……
趙海民握住黃小川的手,坐在他身邊。黃小川彷彿下定了決心,望著趙海民的眼睛,說:「……海民,可能你看出來了,我也不想隱瞞什麼,就對你直說吧。」
方敏是個很含蓄的姑娘,她不想卷進風浪里。她兢兢業業地干工作,不多言不多語,有極好的口碑。
梁東繼續道:「馬春光透明,有親和力,這叫性格上有魅力,天生的攏得住人。可你攏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那一部分怎麼辦?只帶一半兵?脾氣、性格不對付的摞到一邊去?帶兵的人必須容得下各種各樣的人,都是你的兵,你得一樣去愛他們。還有動不動就跳,好衝動,這是帶兵的大忌,就說趙海民這事,要是放在你身上那還得了?還不提了槍就找那個村革委會主任算賬去?讓你徹底改,難,但你給我記住,這股二杆子勁都別衝著你的兵們去!」
趙海民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個時候,他內心的痛苦是無人能夠感知的。片刻后,他違心道:「不愛!」
「方敏,你手挺巧的。我就是學不會毛線活,笨!我看胡小梅也不是干這個的料。她說要織毛衣,說了兩年了,也沒見她織出一隻袖子來。」
趙海民鼓勵他說下去。
按規矩,擔任排長的趙海民要搬到一班去住。他離開三班時,三班的人都依依不捨。有個兵說,排長,你搬走了,弟兄們晚上睡不著!趙海民說,我又不是大姑娘,在這也好,不在這也好,還能影響你們睡覺?
「是啊……男人嘛,離不開事業……」雖然嘴上這麼說,劉越心裏其實是有些失望,她本來是想提醒趙海民探家,她願意跟他一塊去見他的母親。可他就是不給她機會。
剛走出郵局,黃小川就滿臉是汗迎了上來。劉越想見趙海民,黃小川找了好幾個地方,這才找到他。他們一塊趕往白楊林,看到劉越的身影后,黃小川借故走開了。
劉越笑了:「嗬,你的情報還挺準確。」
馬春光說:「沒事連長,我跟海民打賭呢。」
趙海民想了想:「勝利,我想把這點錢寄給玉秀……」
方敏猶豫著,不想給。劉越伸手奪過那件半成品的襯領,拿在手裡欣賞,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方敏,你這不是給自己織的吧?」
趙海民說:「我在三班呆了快四年了,真的很喜歡這個班!我們三班一直是全連的標杆,希望大家把這個榮譽保持下去。劉光林接替我當班長了,副班長位置暫時由黃小川代理吧,抽空我給連里報告一聲。」
趙海民還沒回答,馬春光突然想起什麼,一扒拉身邊的趙海民,並排的兩人成了面對面,趙海民還沒明白過來,馬春光「吧嘰」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隨即不好意思地笑了。
黃小川頓了頓,平靜地說:「……我確實愛劉越,這種愛很久以前就萌發了,有時愛得刻骨銘心,不能自拔。但是,我更清楚,劉越始終把我當弟弟……」
這個時候,劉越聽說小川生病之後,也匆匆趕來了,她走到黃小川病房門口,從門縫裡看到了趙海民,就愣在那裡。
黃小川躲到稍遠的地方,沒有笑。他歉疚地望一眼趙海民,又把頭低下了。前段時間,他把趙海民罵得狗血噴頭,現在想起來,總覺得不好意思。
劉越靠近他:「我知道,你是在騙我……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
離開通信站之前,站里準備做一頓好飯為她送行。偏偏趕上大風,去買菜的車子壞在了路上,無法按時趕回來。沒有青菜,只有土豆蘿蔔,急壞了炊事員們。後來,站長把宿舍窗台上一盆做盆景的蒜苗貢獻出來,炒了個蒜苗雞蛋。當方敏得知事情原委后,望著那些純樸的戰士們,她感動得流了淚。
「其實我覺得,小資情調也沒啥不好。大家都過上好日子,有了資產,比啥都強,哪像我,從小就受苦受罪,倒是從裡到外都是無產階級,受窮的命,我沒看出有啥好!」
師政治部的王主任親自來偵察連宣布,副連長林勇接替梁東為連長。林勇去年剛從師作戰科下來,他顯得英俊洒脫,辦事有板有眼,不緊不慢,和梁東是兩種類型的基層幹部。
梁連長停下來,動情地望著兩人:「連長最後給你們一句話:用你們的心去帶好每一個兵!」
方敏提干之後,彷彿心事更重了。她喜歡一個人呆在宿舍里,看看書,或者是寫日記。最近,她又迷上了針線活。她用細細的白線勾一件襯領,已完成了一半的樣子。她幹得很專註,但又不想讓別人發現。
「好啊!」
「就算是吧,我們都被慣壞了。這就叫小資情調是不是?嗨,https://read.99csw.com總之,應該挨批!」
「小川,這就沒事了,是吧?」
「哎,方敏,你是越來越有思想了。這些話要是讓幹部們聽到,看不批你!」

「我不同意……劉越她太痛苦了。劉越是真心愛你的,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你提幹不成時,她比誰都著急,她比誰都為你擔心,你不能讓她失望啊!……」
劉越一驚:「有了?誰?」
胡小梅飛快地瞄一眼馬春光健壯的肌肉,臉紅了,低下頭擺弄著衣角:「我說我不著急嘛,沒事!」
梁東感慨地說:「想明白就好。實話告訴你,師政治部的王主任聽了劉科長他們的彙報后,本來要找你好好談談的,指導員這兩天也琢磨著好好和你聊聊,都被我攔住了,無非是個安慰,沒必要!有些道理就得自己去明白,別人給你講,省事,就像別人替你要捅一張窗戶紙,吧嘰,紙破了,你敞亮了。可再遇到事照樣犯糊塗。不如自己去找窗戶,雖然多走了兩步路,可自己一伸手,一指頭捅過去,咔嚓一聲,那啥感覺?脆!這樣明白的道理,有一個算一個,一輩子忘不了!」
最近,離師部二百多公里的大青山通信站的設備老是出問題,信號三天兩頭不通,通信連感到很頭疼,給師里反映之後,師里讓通信連派一個技術好的技|師到大青山去,幫助排除一下故障。
梁東的兩眼濕潤了。
過了好久,梁東說:「海民、春光,我不想離開這座軍營,不想離開偵察連……不想離開我的兵……可是,我得走了,我在連長的位置上幹了六年了。」
趙海民痛苦地搖搖頭,眼睛突然濕潤了。
「你都幹啥了?」
門口的劉越緊緊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
再翻開影集,看到劉越的一張照片周圍,是他的各式各樣穿軍裝的黑白照片,他的照片經過修剪、排列,如眾星捧月般把劉越包圍,似乎暗示著什麼……
胡小梅大大咧咧翻看馬春光床頭的書籍,從一本書里看到一封只寫了幾行的信,她忍不住展開,上面寫道:「……想念的老額吉,從一塊插隊的同學那裡,知道你生病了,很牽挂你。現在好點了嗎?如果不行,一定要到醫院去看病,不能老是拖著。您的孩子,春光。」
趙海民久久猶豫著,心頭一下子又變得沉重了。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趙海民站起來。
劉越伸出手:「來,我看看你的作品。」
黃小川突然發現了門口的劉越:「小越姐,你……怎麼不進來?……」
黃小川打斷他:「海民,你應該清楚,劉越是非常愛你的,她愛你勝過愛她自己,你就不要再猶豫了,聽我一句話,勇敢地接受她的愛情吧,而且,你也要更勇敢些!男人嘛,更要主動,對不對?你別羞羞答答的,像個大姑娘……你這個人,干工作比誰都積極,談戀愛,就不行了,是個落後分子……」
氣氛太壓抑了。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誰都沒說話。
趙海民摸一下腦門,說,反正又少不了,急啥呀!
「真的,不騙你。」
趙海民的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別人不幸福,並不等於說你不幸福啊?你連一點自信都沒有嗎?」
趙海民故意板起臉:「真要生氣,早給氣死了!」
方敏一到,就投入了緊張的工作,她僅用了兩天多的時間,就排除了線路上存在的十多個故障,通信完全暢通了,站里的人對她十分佩服。
趙海民不僅不笑,反而更嚴肅了:「可我呢?我是個農民的兒子,咱們雙方家庭差別太大,我自覺不配,越想越缺乏勇氣……」
「你不信拉倒,反正是我有了。」
趙海民一個勁地點頭。馬春光若有所思地:「看來這帶兵還真是門大學問。」
全體官兵與梁東互致軍禮后,吉普車遠去了……
方敏支支吾吾:「我可能……沒織好……」
「還有,那段時間,很多人看我的目光裡帶著一種鄙視、不信任,又讓我感到了道德的力量,感覺到信任對一個人是多麼重要!還有……」
方敏的臉卻紅了。兩人笑成一團。劉越很清楚,方敏一次次拒絕馬春光,並非說明她不喜歡他,而是她有點自卑,同時也礙於胡小梅的存在。連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胡小梅追馬春光,都到了瘋狂的地步。
李勝利把錢遞給趙海民:「哎呀,當幹部和當戰士就是不一樣,52塊錢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墜手!海民呀,領到這第一個月的工資,你打算幹啥?」
趙海民大度地:「我說你這幾天悶悶不樂的,原是為這事啊!小川,別往心裏去,啊?你罵我,我並沒有不高興,馬春光也罵了我,比你罵的還狠呢!我清楚,只有真正的好朋友,好戰友,才會這樣對我掏心窩子啊!」
「你先坐著啊,我去沖個澡,真不好意思啊。」
「我準備探家。」
李勝利當上司務長后,特別喜歡打算盤,有事沒事就饒有興味地撥拉算盤珠子,聽那清脆的響聲,在他看來,算盤珠子碰撞出的聲音像美妙的音樂一樣,太動聽了。
趙海民輕輕來到病床前,把一網兜水果放下。他凝視著黃https://read•99csw•com小川的病容。不知過了多久,黃小川緩緩睜開了眼睛,見到他,想坐起來。
他打開紅綢布,看到裡面包著一把手工做的木梳,是黃楊木的。他愣一下,把木梳拿在手裡把玩著,忽然明白了:這是專門給劉越做的,不知浸透了他多少心血!
劉越眉目傳情,又大笑起來。趙海民終於憋不住,跟著笑。他們的笑聲在白楊林里回蕩。
通信連迎面跑來。張桂芳連長看一眼梁東,行進中她沖他敬了個禮。梁東還了個禮。他們差不多十年前就認識了,雖然沒發生什麼故事,但一直很愉快。梁東跑過去之後,張桂芳下達口令,把部隊停下來,立正,女兵們一起望著梁東遠去……
弟兄們高興地答應著,快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黃小川急忙搖頭擺手,低下頭。他最近變得比較沉默了,趙海民有點納悶地望著他,打算找個時間再和他好好聊聊。
劉越惱火地:「你這是封建頭腦!你以為我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嗎?你小瞧我了!」
「我全給家裡寄回去了。」
「現在好了,雨過天晴了嘛……海民,下邊你有啥打算?」
「你笑什麼?」梁東問。
趙海民大為感動,緊緊握住他的一隻手:「小川,我的好兄弟,別說這個了……小川,我這兩天啥事也沒幹,光琢磨這個了。我想好了,想通了。你看,咱們年紀還都不算大,正是干工作的好時候,尤其是我,剛剛提干,四個兜的幹部服還沒穿熱乎呢!還是以工作為重吧,個人的事情暫時往後放一放,你說呢?這樣對誰都好……」
二人仍然沒有說話。但他們的眼神卻是互相信任的,他們的兄弟情誼是牢不可破的……
不管怎麼說,趙海民沒怪她,她還是感到高興。

趙海民不知說什麼好。
然而,馬春光卻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苦笑,什麼也沒說。
「放心吧!」林勇轉身面向隊列下達口令:「敬禮!」
劉越感慨道:「……是的,玉秀確實是個好女孩……但是,李勝利告訴我,玉秀的病很嚴重了,怕是活不長了……」
「小川,咱倆呆一塊時,還是叫我名字就行,別那麼生分!」
「帶兵攢的!當班長、當排長、副連長、連長,一二十年,手下走過的怎麼也有千把號兵了,啥兵沒有,啥事沒遇到過?像你馬春光給豬喂安眠藥那熊事,十幾年前我玩剩下的!不說多了,能從十個八個兵的身上明白出一條道理來,你算算我攢下多少了?」
劉越逼視著他。
「你去吧,可別著涼啊。」
一天,他接到了草原的來信,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東西和錢肯定是胡小梅以他的名義寄的,也只有胡小梅能做出這麼仗義的事,但他卻不希望她這樣做。他約胡小梅到沙丘那兒,胡小梅歡天喜地去了。他掏出50元錢還給她。她一下子愣了,問為什麼。
方敏掩飾道:「啊,沒啥,我找點活干。」
馬春光誠懇、鄭重地點著頭。
三人相對無言,默默地對望著……
劉越傷心至極,淚如泉湧,她哭泣著跑開了……
趙海民不想傷害黃小川,小川是他最好的弟兄,他不忍心捅他的傷口……儘管他也早就愛上了劉越,但他還是決定拒絕劉越。
方敏主動要求去大青山出差,她搭乘一輛拉東西的卡車去那兒。大青山通信站海拔兩千多米,條件艱苦,離最近的縣城有一百多里,傳說附近的山上有狼群出沒,人們勸方敏小心點。方敏一點都不畏懼。
「你在勾一個襯領,是嗎?」
趙海民想了想,說:「這樣吧,臨走之前,我們再最後開一次班務會吧。」
趙海民明白過來,也笑了:「應該讓我來抽!」
「啊,是啊是啊,軍裝領子老愛臟,也容易磨毛,勾一個襯裡面,好!」
黃小川出院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趁屋裡沒人,把那把浸透了他心血的黃楊木梳,還有影集,統統裝進了一個手榴彈箱子,用鎖頭鎖好,然後決絕地搬進了儲藏室。
把大夥逗笑了。
第二天,她抽個空子跑到軍營外面的人民商店,買了麥乳精、奶粉、耦粉、點心等當時能夠買到的高級補品,又跑到郵局,以馬春光的名義,給老額吉寄走了,同時還寄走了50元錢,一下子花掉了提干以來兩個月全部的工資。她不在乎。只要能為馬春光做事,她是不計代價的。
劉越詫異地:「為什麼?」
風停了,雨小了,他們一起回到了營房。
「劉越,你想過嗎?以你的條件,你的家庭地位,你可以有很多的選擇。據我所知,盯上你的人,一個排都不止吧?有師機關的,有軍機關的,還有軍區機關的,對不對?我聽說,軍區張司令家的老三,還有李政委家的老五,都對你有意,對不對?這太厲害了!這些人都是來者不善,基本上都是高幹子弟,各方面條件沒得說,哪個都比我強。」
果然,又過了半個多小時,馬春光才磨磨嘰嘰回來,他放下臉盆:「哎呀,又讓你久等了,你看這事弄的!」
但是,馬春光心裏裝著的卻是方敏。他幾次給方敏打電話,約她出來,均遭拒絕。他托劉越九_九_藏_書出面,幫他約方敏到營區外面的沙丘那兒會面,他按時到了,方敏卻遲遲不來,他吹著口琴等到半夜,一遍又一遍地吹方敏外婆教她的那支曲子……最終沒等來方敏,他心裏酸酸的……
「你……等我幹啥?」
趙海民真誠地說:「小川,你和劉越有感情基礎,兩家關係也好,所以,我覺得你們……可以發展一下感情……」
黃小川心情複雜地搖搖頭。他知道,趙海民是因為他才拒絕劉越的,他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個障礙,他不能再影響他們了……
梁東問趙海民:「被冤枉一場,有什麼想法?」
梁東舉起手,林勇也緩緩舉起手,兩人久久地互致軍禮。
「好。海民……真心的祝賀你……可是,我還沒向你道歉呢。」
林勇說:「我有信心,把偵察連的榮譽保持下去!」
病房門口,劉越怔怔地望著二人,進退兩難。
趙海民無力地辯解:「反正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胡小梅溫柔地:「沒關係,我反正閑著沒事。」
梁東疑惑地看著兩人:「怎麼回事?」
她早就知道,馬春光把老額吉視作親生母親一樣,彼此感情相當深。她把信紙放回原處,眼珠轉動著,似乎有了一個主意。她找到一張紙片,把老額吉的地址抄好,又拿過馬春光的口琴端詳著,耳邊彷彿響起抒情的琴聲……
但是趙海民感覺到了,黃小川心事重重,他內心裡一定是痛苦的,因為他深深地愛著劉越。趙海民曾聽三班的戰士說,最近黃小川老是走神,情緒低落,晚上睡覺時常常把那把黃楊木的梳子放到心口窩上。趙海民已經弄明白了,劉越入伍時曾經有過一把黃楊木的梳子,那是當年在朝鮮戰場上,她父親送給她母親的,可以說是一個定情物。劉越入伍時,母親又送給了她,沒想到被她不慎摔斷了,黃小川聽說后,就一個人跑到很遠的戈壁灘上,挖出一段年代久遠的黃楊木,用小鋼銼一點一點銼出了一把新梳子……
「啊,你們都是高幹子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用不著費那個勁。」
「劉越,我是當著你才說這些。」
劉越紅著臉,羞澀地:「我想……我想一塊跟你,到你老家去看看,看看你母親……」
提干之後,胡小梅也加快了她的行動步伐。她愛馬春光,早就愛上他了,愛得刻骨銘心。在這個營區里,不知有多少男人對她感興趣,但她惟獨喜歡馬春光,為了馬春光,她可以丟掉一切。
過了好長時間,馬春光才回來,他的背心短褲都被汗打濕了。胡小梅站起來,笑一笑。馬春光故作驚訝地:「哎哎,你還在啊,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趙海民有節制地微笑著,劉越在他眼裡有些陌生了,也更漂亮了,他幾乎不敢與她對視。劉越面含歉疚地說:「趙海民……還生我氣嗎?」
這時,也快到了熄燈時間,胡小梅只好告辭。
「剛知道呀?」梁東突然動情了,望著遠方的夕陽,「都說戰友親如兄弟,其實這帶兵的人就像父母,雖然愛著每一個兵,可有時候難免偏心眼,忍不住就是喜歡好兵,你們倆我沒少折騰,可在心裏面從沒跟自己掩飾過喜歡你們。你們倆人都正!都直!可趙海民含蓄一些,在心裏藏的多一些,馬春光你是裡外一個樣,透明!趙海民心裏面寬,厚實,能容、能忍、能讓,能吃得虧,從做人上講,不全是好事,可穿軍裝的人得這樣!李勝利有不少優點,但有一條,對你做過不少手腳,我們能看得出來,你趙海民看不出來?不可能!這幾年我一直在等、在看,等著你趙海民到我這兒來辯白,也打他的小報告,等著你也對他下傢伙,和他掐!可是你沒有。在張社會面前,在排長那兒,在我這兒,指導員那兒,你沒說他一個不字,這就對了!還明裡暗裡幫過他不少,像上次堅持讓他參加比武,做的好!可光這樣不行,知道他給你使絆兒,就那麼裝在心裏,攢著,你以為境界高?扯淡!你這是害他!真到了裝不下的那一天怎麼辦?是把自己憋炸了,還是沖他爆發?傷了自己不行,傷他更不行,那是你的戰友!他李勝利小心眼兒,私心重點,這是人之常理,得幫他改。為什麼不擺到桌面上來和他談,怕什麼?說明你心裏還有鬼,還不夠坦蕩,還沒有把他當作可以同生死的戰友去對待!」
黃小川不知何時來這裏的,他沒有披雨具,渾身被雨水濕透。他倔犟地站在雨中。兩個最好的戰友心照不宣,一言不發,久久地對視著。
那晚,雖然沒說上幾句話,但胡小梅不感到遺憾,只要能見上他一面,她就覺得這一趟沒白來。
趙海民滔滔不絕,劉越打斷他:「遇到一次挫折,讓你悟到不少東西,看來沒白冤枉你一場啊!」
趙海民等著他說。
趙海民的眼睛也濕潤了:「劉越,你……」下面的話他沒說出來。
黃小川不好意思了:「前段時間你落難時,我罵你罵得太狠了……」
趙海民試圖迴避什麼:「啊,啥打算?……還是先考慮工作吧。」
說完,他轉過身,望著遠處夕陽下龐大莊嚴的軍營出神。趙海民、馬春光沉默著,回味著剛才連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