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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嬰

第六章 嬰

它像穿越時空來自那個神秘莫測的年代的信物。
關崎在當天的黃昏時分到達了黃封市的那片林區,張主任接到他的電話在王廣森的舊棚屋那裡等他。關崎到的時候,他已經把幾樣東西擺在了地上。
他不再是一個清瘦靦腆的大學男生,就算安靜地坐在位子上,也有一種不可挑釁的氣勢。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沈小夢提前下班,去了芸城市圖書館,為他的上司翻閱關於費家的舊聞。他從檔案分館現存最早的報紙開始看,那些報紙陳舊發霉,從存檔至今可能根本沒人看過,沈小夢一個人坐在舊報刊閱覽室里,一點一點拍攝關於費家的舊聞。
費家的假珠寶有問題,費嬰的屍體也有問題,費正和正是為了「以防變化」才將他分屍,也就是說他應該知道費嬰的屍體也和假珠寶一樣是「凶戾」。
一種溶化的黃糖似的液體緩緩從洞口溢出,火焰就是從溶液上躥起來的,散發著奇怪的氣味。坑洞的旁邊是殘破的墓磚和石頭,這裏似乎原本是個墓穴。蕭安探頭往洞坑裡看去,由於溢出的液體是透明的,他看得很清楚,隨著液體流動的有許多閃爍的東西,就像飲料里夾雜的布丁、軟糖或澱粉珍珠之類的東西。
蕭安坐在救護車裡,醫生和護士忙著幫他包紮燒傷的傷口,據說那種流動的黏液含有油脂,是一種助燃物,很容易引發爆炸。江圓問了他很多問題,包括他為什麼要進洞里、在洞里看見了什麼、又是什麼引起的二度爆炸……
瘋了吧?
然後……他就將有關費家的舊報紙全部撕碎,一點一點扔進了垃圾桶里。
蕭安從列車裡竄了出來,跑上了省道。
沈小夢給關崎報告說唐研沒有開機,圖書館檔案里的舊報紙也沒有任何關於費嬰的新聞。這越發吸引了關崎的好奇,如果費嬰是正常死亡,為什麼費正和要鬼鬼祟祟地將費嬰的墳墓立在黃封縣的大山裡?費嬰的屍體哪裡去了?
沈小夢看著他的背影,滿臉的驚慌瞬間收得乾乾淨淨,只剩毫無表情。
幾個腐敗了一半的人頭被黏液半包裹著,裸|露在外面的一半幾乎都已近成了爛肉,從爛肉堆的縫隙中隱約可以看到人頭臉上的白骨。被黏液包裹住的另一半卻栩栩如生,幾乎還看得到生前最後的表情。
張主任呆了一呆:「啊?」
「你餓了嗎?」
關崎眯著眼睛看著「瑞祥寶記殺人案」中搜查出來的木盒,喃喃自語:「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會多了一個。」他隔著物證袋打開木盒,那木盒裡面布滿灰塵,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開過,裏面也放著一束黑色頭髮。
蕭安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是駭然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一個叫蕭安的男孩子,大學生。」
「是!」沈小夢的臉色蒼白,的確十分難看,但精神還是很振奮,「我馬上就去!」
列車停了一會兒,不少救援搶險車輛從不遠處的公路開過。蕭安緊握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望著大火和車輛。又過了一會兒,一輛救護車從山火的方向呼嘯而來,蕭安眼力遠遠超過普通人,就在救護車駛過的一瞬間,他居然透過車窗看到了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人。
而目前他手裡的這塊水晶正和蔣雲深、李明最後化成的晶狀體非常相似。
按照年齡計算,這個將費輕樓的「瑞祥寶記」發揚光大的費正和就應該是費嬰的父親。但費家隱晦的發跡史到此也就斷絕了,後面沒再提起過。沈小夢慢慢看著後面的剪報,距離費正和繼承「瑞祥寶記」的時間最近的一條消息已經是「費二公子與秦家千金喜結良緣」,那已經是一九二九年的事了。
然後費正和自殺了,他意圖將費家的秘密永遠上鎖,帶進棺材里。但像這封遺書里說的那種能殺人的詭秘之事,難道僅僅是搬離一座老宅、鎖上一扇門或者死上幾個人就能永遠封存的嗎?關崎想到鷹館里的蔣雲深,想到會吃人的王廣森,再想到親手殺死兒子的費正和,一股寒意從脊梁骨直冒了上來——費家那「凶戾」毫無疑問是出來了,它還在人間遊盪,遊盪的範圍似乎正在越來越廣。
空氣中飄散著各種奇怪的氣味,這就是那種吸引蕭安的氣味。這些氣味來自洞壁上附著的那些詭異的殘屍,觸目驚心的異形怪獸吸引了蕭安所有的注意力,直到腿上傳來奇異的觸覺他才驚覺手裡的行李箱已經破了一個大洞。
他是費嬰嗎?費嬰不是已經被費正和殺害並分屍了?又怎麼能死而復生?
關崎和小馬幾人看完,面面相覷,這篇半文不白、書寫潦草的遺書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費嬰是被費正和殺死的。
一股詭異的感覺泛上心頭——在芸城市周圍出現了如此多的異種,難道並不是因為異種的進化程度日新月異,而是……出自於……這裏?
蕭安迷惑地看著面前的一切,這個聲音非常熟悉,彷彿曾經在哪裡聽過很長一段時間:「你是誰?」
「什麼故事?你是費嬰?你為什麼還沒有死?」蕭安大腦中一片混亂,他似乎記起了一些事,又似乎記得並不那麼清楚。但他知道他是費嬰,是貨真價實的「那個人」。
沈小夢並不回答,環顧了房間里的首飾盒子一眼:「這些東西到底是哪裡來的?」
塑料袋裡裝著一個木頭盒子,關崎從口袋裡摸出另外一個木頭盒子,把它們並在一起。
有一個人用拳頭將列車車窗砸開了一個大洞,把自己的行李箱扔了出去,然後人也跳了下去。
「站起來。」關崎把他拉了起來,「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找到所謂的『費家寶庫』,將那些害人的東西銷毀,抓住費嬰,找到這一切可怕的事件背後真正的惡魔,然後……」他說,「他一定不會讓我們這些蠢貨像無頭蒼蠅那樣傻轉,他也一定不忍心讓大家面對危險,然後他就一定會出現的。」
死而復生的人。
山石的崩塌令木桌不停顫抖,費嬰被蕭安按在地上,木桌上的玻璃容器接連不斷地掉落、破碎……突然一塊巨大的山石砸落,兩個人眼前一黑,耳邊只聽木桌碎裂的聲音——叮叮噹噹——那幾千個玻璃容器一起墜地,不計其數的異種殘骸混在了一起,在泥沙和灰土之間,有些黏液正在快速混合,有些僵死的肌肉突然恢復了活力,驟然迅速生長起來。
如果是這樣,這裏不知道有多少個唐研的洞穴!它們——它們不是不會死嗎?這裡是它們的出生地還是死亡墓穴?它們不是具有無窮的生命、不互相融合就不會死的怪物嗎?
他把淡綠色結晶放進了唐研「遺傳之核」的盒子里,蕭安張開了嘴想要阻止,卻發不出什麼聲音。只見費嬰往盒子里倒了點什麼液體,盒子的東西發出「咯」的一聲微響,費嬰從裏面取出了一枚微微有些發灰的結晶,「看,成功了。」他遺憾地把那塊東西扔進了滿地暗淡無光的「遺傳之核」中,「可惜的是他沒能活著走到這裏,否則故事的結局一定非常有趣,我將他的記憶和遺傳之核一起還給他……然後再殺了他——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令人熱血沸騰……哈哈哈……」
「這是黃金的……」沈小夢翻看著手裡的手鏈,那三塊寶石熠熠生輝,在精巧的扣鎖內部隱隱約約有一個刻字,仔細一看,是一個「嬰」字。他不動聲色,拿起一枚戒指細看,那枚戒指細小的內部果然也刻著一個微乎其微的「嬰」字。沈小夢露出驚訝的表情,「這麼便宜?難道這不是純金?」
關崎叫沈小夢問唐研回來沒有,自然是想和唐研繼續討論關於費嬰的疑問。這個名字叫「嬰」的男人似乎和那個「如嬰兒一般歸來」的微信賬號有一種奇妙的聯繫,而那個男人顯然和好幾起異種傷人事件有密切聯繫。
還是人嗎?
沈小夢狠狠地咬了咬牙,他必須知道費家的秘密——一切的、所有的!
接下去是幾條關於費家的桃色糾紛,以及費正和的死訊。
從費正和的遺書上看,這兩個地方就像豢養惡魔的牢籠,人類一旦觸碰,就將化為惡魔。
「費嬰!」蕭安想也沒想便回答,但頓了一頓之後,似乎也有些困惑,「……或者……或者還有別人。」
而在這麼長的歷史中,費家居然經歷了幾次詭異的多人死亡,兩次離奇暴富和離奇衰敗,而在連費二公子結婚都有的報紙里,居然真的沒有費大公子費嬰的任何消息。
「蕭安,是誰害死他的?」關崎問。

5

蕭安逆著濃煙往樹林里走,細小的火焰在四周跳躍,一條明亮的火柱就在前方。空氣中有一種奇怪的氣味,他把裝著唐研的箱子扛在肩上,以他的速度沒走多久就到了起火的地方。
沈小夢收起他剛買的手鏈,左手亮出警官證:「習先生,銷售貴重金屬都要有合法手續,如果你不能講清楚這些商品的來歷,我就要將你帶回警局做進一步調查了。」
蕭安失聲叫了出來:「費嬰!」然後他自己愣住了,木然看著眼前美麗的男人。
沈小夢慢慢登上樓梯,二樓燈光昏暗,一家門面非常窄小的店鋪開在樓道盡頭。
「張又跟的案子被破了以後,你們發現費嬰的墓,我以為能走到這裏的人是唐研。」那說話的聲音又笑了笑,「聽說……他忘了很多事,是個健忘的殘疾?」
蕭安的大腦不由自主地瘋狂轉著——關崎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這裏不是芸城市的地界,難道是又有什麼怪事發生了?和唐研的狀態有關嗎?在他記憶混淆的那段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列車微微一晃,蕭安的手握緊,在列車啟動的時候,救護車早已揚長而去,在一個東西從救護車的門縫裡跌了出來,在水泥路面上滾得老遠。
除了這個,沈小夢發現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費家的暴富一直和「瑞祥寶記」有關。
他的死會和七十多年後王廣森、張又跟的生理變異有關嗎?
如果關崎在辦公室里,一定會嚇得掉頭就跑。
牌匾被拆了下來,它是一塊深黑色的木質牌匾,完全由一塊厚重的木材雕刻而成,上面曾經刷過金漆。擦去灰塵之後,「瑞祥寶記」四個大字依然飽滿,在牌匾的角落裡刻著一個極小極小的九*九*藏*書印章。
「告訴他燕尾街美琪服裝店二樓,一個叫什麼寶的當鋪……我先去現場了。」那名警官匆匆離開。
「明明是你放火燒山,縱火罪我已經算在你頭上了……到底怎麼回事?」江圓正經起來,「怎麼會爆炸了?張主任怎麼樣了?」
他的皮膚稍微有些發黑,簡單的T恤無法掩飾身上繃緊的肌肉,雖然年輕,但強健有力。
葫蘆島上的植被已經被警方銷毀,從磨損的痕迹來看,這塊木牌應該是很久以前有人從葫蘆島上帶出來的。
他的眼睛是全黑的。
他是費嬰。
手機鈴聲響了,是江圓打來的電話:「老關,那個墓下面有個溶洞還是什麼東西,發生二度爆炸,我們挖了幾個小時把地方挖開了,裏面燒得一塌糊塗,好像什麼都沒有,剩下一些燒焦的不知道什麼東西,但有一個人還活著。」
「挖不挖?」黃封市消防大隊的大隊長問。
他沒有看到那個叫作「如嬰兒一般歸來」的微信號碼發出的第二張圖片和信息,那個模特一樣漂亮的男人懷抱一個嬰兒,兩張臉緊貼在一起,對著鏡頭微笑。
而惡魔會誕生出更多惡魔。
一個奇怪的死人。
「他們和我有什麼關係……」費嬰冷笑,突然遙遠的洞口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兩人都吃了一驚,一股強大的熱浪從洞口方向猛撲過來,木桌上成百上千個玻璃容器被震得叮噹作響,緊接著最靠外面的一排全部跌了下來。費嬰伸手挽救那些玻璃容器,蕭安蓄勢已久,瞬間撲了上去,化為利爪的右手深深插入了費嬰的胸口,費嬰吃驚地看著他,鮮血從他的嘴角溢了出來。「有人炸毀了洞口。」他張開嘴說的居然是這句話。
它在沿街一家服裝店的二樓,招牌非常陳舊,不仔細看幾乎難以辨認牌匾上的那些字。
這後面的事關崎和沈小夢都知道,但費家之前的歷史的確很少有人知道。
費嬰究竟是怎麼死的?
兩件刺繡的綢緞長袍,已經被蟲啃得幾乎不成樣子,一個木雕的盒子,一雙鞋。
到底是名字偶然相同,還是當初費輕樓經營的就是一家當鋪呢?
關崎帶著勘查現場的幾個人返回警局,一進辦公室就發現門被撬了,他叫了幾聲「沈小夢」,不見人影。關崎坐進椅子里,想來想去,忍不住又撥了唐研的手機。他媽的!不要真像老子想的……關崎惡狠狠地想,沈小夢這小兔崽子!
技術科的小馬已經把沈小夢送來的首飾樣品鑒定了,拿著列印出來的結果,他眉頭緊皺:「小沈,這東西可不是鑽石啊!這像是用來做假珠寶的什麼新材料,我這儀器不夠先進鑒別不出來,但是裏面有蛋白質成分,就是說不全是碳……像是別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的結晶,不像是礦石。」
被包裹在黏液里的費嬰猛地一掙,從黏液里掙脫出來:「他果然沒死!」
兩張臉都很漂亮,甚至有些相似,微笑得都很好看。
但在黏液表層粘著不少更加恐怖詭秘的東西。
該死的怪物!該死的……該死的……費嬰!
唐研在箱子里的樣子也是這樣的,透明的、冷冰冰的,略帶柔軟卻易碎。蕭安心裏的不安驟然放大起來——他突然發現周圍的——周圍的黏液其實——其實和唐研很像。
「假的啊!那玩意兒根本不是鑽石,像什麼生物的分泌物……」小馬對著血跡拍了一張,「老大,你有沒有覺得有點奇怪?死者躺在這裏,雙手平攤,這裡是一片血泊,但兩個手臂下面都沒有血跡。」他指了指地上那個人形的痕迹,「手腕這裏……兩邊都有血跡被擾亂和輕微的擦碰痕迹,像抓握的痕迹,看起來像死者被人牢牢地壓制在地上,同時開膛破肚。開膛的時候大量的血流到地上,這個人的雙手因為被巨大的力量壓住,所以即使有這麼多的血而手臂下這兩塊地方都是乾的,完整到甚至可以看到當時的著力點。可是如果死者的雙手一直被人死死按住,這個兇手要怎麼生出第三隻手來對他開膛破肚?」小馬搖了搖頭,「我想不明白。」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那張臉在「如嬰兒一般歸來」的微信賬號上微笑,發布各種姿態的照片,傾倒眾生,擁有數量眾多的男女粉絲。他和金素仙合影,他和那隻從葛彭背後長出來的怪犬合影,他和蔣雲深合影。
費嬰被費家祖傳的「凶戾」上身,早早被殺,所以幾乎沒有流傳下任何資料。他既然被分屍了,必定真是死了,可是連費嬰墓的墓碑都能導致王廣森變異,那費嬰的屍身本身豈不是更有誘導性?他就像個會引誘人類變成怪物的惡魔,費正和把他葬在哪裡了?他的其他屍體在哪裡?
沈小夢緊緊皺著眉,非常用力地捏著手機。
費輕樓跳井自殺,費正和盛年去世,費嬰失蹤——他們這三代人的命運,是不是都被「瑞祥寶記」——或者說是被這種未知的材料改變了?
火場中心是一個極深的坑洞,最寬處大概有三米,一層糖一樣的黏稠液體凝結在洞口和洞壁上,在這種糖漿一樣的液體里,有一些不同顏色的晶狀物閃閃發光。在這些「糖漿」上粘著一件外套,還留著一些鞋印和攀爬的痕迹,應該是有人在火剛熄滅,江圓和陳其還沒有到場的時候,從那個洞里下去了。江圓看了一下痕迹,忍不住大罵:「他媽的!並沒有談及轍痕,無法推斷出旅行箱的事,什麼人這麼無聊,不要命了?」
至少——有「費二公子」存在,也就是說「費大公子」應該也是存在的。
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但蕭安依稀感覺到,在空氣中吸引著他、引誘著他的氣味就是從這些東西上散發出來的。這些一塊一塊閃爍的東西,有些像水晶,有些隨著溶液溢出,流淌到了蕭安鞋前。
蕭安暗淡的眼神亮了亮。
「不管那下面有什麼東西,既然爆炸了,我一定會查清楚。」江圓拍了拍關崎的肩,「你休息,換我去。」
隔壁石室里微微的火焰在流動,慢慢變得明亮,漸漸蔓延到所有唐研的體液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黃封市林區的山火已經熄滅,江圓和消防大隊派出幾個人正沿著暴露在外的洞口,慢慢地向洞內前進。洞里的空氣污濁,還沒走幾步,突然「轟」的一聲巨響,洞內再次發生爆炸,巨大的山石和泥土崩塌下來,完全堵住了洞口。入洞人員狼狽地逃了回來,江圓皺眉看著崩塌的洞口,心裏微微覺得不對。
江圓和黃封市消防大隊大隊長陳其一起到了林區,這片林區雖然偏僻,但離市區並不太遠,在消防人員的撲救下,火焰漸漸熄滅。江圓帶著齊黃,跟著陳其到了起火點。現場處理人員已經找到了火源,那是張主任抽的香煙。大概是這個地方地下有易燃氣體溢出,漸漸達到飽和,張主任抽著煙走到了易燃氣體集中的地方,點燃了氣體,引發爆炸。但這個地方山風不小,既然是氣體,應當是容易被風吹散的,而這些氣體卻偏偏沒有被吹散,說明這些氣體遠比空氣重。
「那個墓有蹊蹺,墓底下一定有東西。」關崎說,「這個費嬰墓一定有問題,江隊,王廣森、張又跟基因突變成巨人,原因醫生還在查——但我相信原因就在那裡!」順口說到這裏,他突然一個激靈,脫口而出,「難道費正和在這裏立墳,其實不是為了悼念費嬰,而是在掩飾那底下的什麼東西?」
即使出現了很多變化,熟悉他的人依然能從面貌和體態上認出他是蕭安。
「費嬰的戒指?」關崎失聲說,「你怎麼知道戒指是假的?」
蕭安充耳不聞,面目猙獰,他將費嬰死死地壓在地上:「管他是誰炸了洞口,你害死唐研,我先殺了你!」
他一直對關崎和沈小夢有著絕對的信任,他們是人類,他們熱情、勤勞並且聰明,對懲惡揚善有著像普通人那樣的信心,並也一直身體力行。關崎警長和沈小夢警官讓蕭安感覺到安全——他像芸城市所有普通市民一樣對這個有好警察維護治安的城市感覺到安全。
「你說他害了你祖父,可是你現在坐在這個地方,你害了蔣雲深、葛彭、金素仙……你和他有什麼不同?」蕭安緊握拳頭,全身肌肉在繃緊,「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和你恨的人一樣的妖孽罷了!」
這簡直就像故意阻攔他們進入深處似的。
有誰會在墓地里放食物呢?張主任自然知道關崎是在開玩笑,一想到那個他曾經摸過的大瓮里也許放過一塊死人的殘肢,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看天色已黑,張主任忍不住說:「這些東西林區只是代管,如果關警官有用,也可以帶回警局繼續檢查,今天……今天很晚了……」
「蕭安!」費嬰身體兩側快速探出昆蟲似的鉤爪,牢牢固定住蕭安的雙手,「這是唐研的陰謀!他果然沒死!你看——他將這個洞穴炸毀,世上就沒有了他玩弄生命的證據!他壓塌這張桌子——這成百上千種異種混合在一起,會發生新的變化……」
蕭安一個也沒回答。
它們永遠不會再醒來。
這是個擬人的異種。
油燈的光灑在積滿灰塵的木桌上,木桌上擺滿了東西。
關崎對這個只留下名字的死人起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誰?」關崎脫口問。
費嬰的胸膛里自然不是人體內臟,蕭安的利爪探入其中,對他也造不成多大傷害,只是將他釘在地上,令其難以行動。突如其來的爆炸和塌方讓他意外了幾秒鐘,在這短短几秒鐘蕭安就完成了攻擊——狂暴的變形人果然難以匹敵,蕭安的意志堅定,絲毫沒有被倒塌的山石困擾。
沈小夢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長官,我立刻去市圖書館的檔案館查!」
洞內深處。
黃封市離奇的墳墓爆炸案,芸城市光天化日之下的搶劫殺人案,這兩起案件之間居然是有聯繫的?關崎緊握著木盒,在案發現場樓上樓下轉了幾圈,突然指著「瑞祥寶記」那個黯淡陳舊的牌匾說:「把那個東西給我拆下來!」
死在……一九三三年。
關崎蹲了下來,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過了一會兒,說:「他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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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慢慢變得很安靜,黑暗中……寂靜無聲。
「挖!」江圓冷笑了一聲,「那裡面可還有一個人進去了,我們要拯救無辜群眾,挖!馬上挖!」
就在這個時候四周半凝固的黏液突然增多了,緩慢地向地上成百上千的異物涌動過來,蕭安感覺到那種似糖非糖、似水非水的黏液漫過他的身體,將費嬰和地上的異物慢慢包裹了起來。
所以這串鑰匙被關崎當作物證取走。
卻是個純真的孩子。
蕭安握了握拳頭,將東西放進口袋,拖著行李箱快速往火場走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費輕樓的文人,他讀了一輩子書,還來不及考狀元,大清朝就完了。」費嬰說,「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橫行,費輕樓在洋人開的金鋪里做夥計,看著洋人柜子里陳列的金銀珠寶。有一天有個人到金鋪里出手一塊寶石,費輕樓看那寶石成色極好,問了一句石頭的來歷——就此,他獲得了一個驚天秘密——在芸城縣南面的大山深處有一個洞穴,洞穴中有成千上萬不計其數的寶石……」費嬰嘴角勾了勾,「費輕樓開起了自己的金鋪。他的寶石成色美麗,許多人交口稱讚,甚至有一些顏色和形狀是這世上僅有的。可是他不知道,這個秘密山洞里的『寶石』並不是寶石,並且那些東西在洞穴里受到了嚴重污染,用現在流行的話說——那些東西沾染了怪異的信息素,會誘發人類的快速變異。而那個將『寶石』和洞穴出賣給他的朋友的人叫作『唐研』……」費嬰面無表情地看了蕭安一眼,他在說誰,蕭安當然明白。
這些刻著「嬰」字的首飾,上面鑲嵌的「珠寶」不是珠寶,而是一些外觀上看起來幾乎能以假亂真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分泌物的結晶」。

4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不鏽鋼圈,裏面掛著兩把髒兮兮的鑰匙,似乎使用了很長時間。鑰匙圈上有個吊飾,是一塊陳舊的木牌,上面刻著一朵花。蕭安將木牌放到鼻下嗅了嗅,他的嗅覺也比人類靈敏很多倍——果然,木牌散發著一股熟悉的氣味。
「然後你就買了這兩個東西走了?」關崎陰沉著臉,「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後那家當鋪就發生了命案!你是見到習初的最後一個人!出門左轉,找小李錄口供!」
蕭安看著他,眼神像小狗一樣亮亮的,點了點頭。
這就是涌動在他心裏,卻沒能說出來的話。
關崎蹲下來看著地上寥寥無幾的東西,這些就是費嬰僅存的遺物。打開木盒子,盒子里有一撮頭髮,此外並沒有什麼東西。「當時墓里沒有屍骨?」他斜眼看著張主任。
那是一家什麼樣的店鋪?報紙新聞里沒有說明它到底是做什麼的,而當年的「瑞祥寶記」又是開在哪裡?
難怪費嬰的墓中「沒有屍骨」,也沒有棺木。
關崎毛骨悚然,立刻給唐研回撥了回去。
蕭安驚異地看著那張巨大的木桌——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滿各種各樣的玻璃容器,有大有小,那些玻璃有的並不純粹透亮,彷彿來自遙遠的年代,有些清澈透亮,好看的原木塞子還略有幾分小資情調。容器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卻依舊反射著油燈的光輝,裏面形形色|色的異物在燈光中依稀可見。
即使我死,也要讓你先死!
有黏液滴落在行李箱上,腐蝕出了對穿的大洞。箱子里幾乎已經成了一團液體的唐研就從行李箱的破口處緩緩流了出來——那一瞬間的感覺蕭安簡直無法形容,就像一個寶貴的雞蛋破了個口子,眼睜睜看著蛋清和蛋黃流到了地上。
他也沒有死因,從殘缺的檔案資料里看不出這個民國時期大戶人家的長子到底是死於疾病、意外還是謀殺?檔案里只有一句「卒於一九三三年七月九日」。
它們無一例外都在笑。
他彎下腰來,拾起一塊,只見那東西閃閃發光,就像一小塊自然生長的水晶。
關崎臉上有幾個灼傷的傷口,剛才爆炸的時候他肯定在現場。
可是這些黏液是死的,如果沒有人操縱,它們怎麼可能突然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救他一命?
「我說——聽說你的朋友唐研是個殘疾,他忘記了很多事,而我正在幫他想起來。」費嬰柔聲說,「可惜……來到這裏的卻是你,這個故事,只好說給你聽了。」
奇怪的液體、不知名的角、古怪的昆蟲、怪異的殘肢、形形色|色的蛋……
沈小夢點開了照片。
那會是誰?
而要知道隱藏在珠寶中的秘密,他就要得到這屋子裡所有的東西。
一股略帶濃膩的甜香。
沈小夢緊緊握住手機,猛地向牆壁摔去,「啪」的一聲——智能手機被他摔得粉碎。
關崎坐在辦公椅上,讓椅子慢慢轉圈。過了好一會兒,遠處有個聲音弱弱地回答道:「長官……」關崎抬起頭,沈小夢端著一杯茶滿臉驚慌地走了進來:「我……正在叫師傅修理……門壞了。」
——費嬰的墳墓和這個現場之間如果真的要說有什麼聯繫,也就是這塊看起來也有六七十年以上歷史的牌匾了!
習初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小警察,他就像一個懦弱的新兵眨眼間就變成了個精英探員,連說話的語調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你……你是便衣?」
關崎提起一件千瘡百孔的衣服,抖了抖,幾片蒼蠅翅膀飄了起來,「只有衣服和頭髮,蒼蠅怎麼會下蛋?」
「費嬰的資料真的就這麼少嗎?你去給我找一些本地一九三三年之前的報紙出來,所有有關費家的新聞都整理一下,我就不相信一個人活了二十二年,就真的沒留下半點痕迹。」關崎興緻盎然地說,然後看了他戰戰兢兢的小助手一眼,「最近臉色很差啊!我虧待你了嗎?」
洞穴之中。
沈小夢將每一件首飾都詳細看過,每一件珠寶上都有一個隱晦的「嬰」字,這些東西金光閃閃,鑲嵌的珠寶晶瑩剔透,似乎件件都是上好的品質。他越看越皺眉頭,這些寶石有不同顏色,有些像是翡翠,有些像是歐泊,有些又像是紅寶石、藍寶石,或者祖母綠、橄欖石……在費輕樓、費正和的年代,正是清末民初軍閥混戰的年代,與國外的交流並不通暢,費家從哪裡得到這麼多品質上好的外國寶石?得到一件頂級珠寶或許還說僥倖,這一桌子首飾,鑲嵌的寶石至少在一百顆以上,這該是多大的一筆財產?
「我,是一個受害者。」書架的陰影中,一個人握著一本書慢慢轉過臉來,油燈柔潤的黃光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非常美麗的臉。
地上流淌的古怪的混合物在不斷擴大,將費嬰和蕭安浸入其中。
關崎蹲下來看了他一會兒:「就是因為它不是鑽石,所以才是真的。」他那奇異的表情逐漸淡了下來,「老大!」旁邊幫關崎拿著牌匾的警員突然叫了一聲,「這裡有條縫,裏面有東西!一張紙一樣的……字條!」
「我想向唐研致敬,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怨恨這種生物——一直到我從地下死而復生。」費嬰微笑,「賜予別人新的生命是會上癮的,我能讓人類過上完全不同的生活,蔣雲深、葛彭、金素仙,你看多麼奇妙……而這也是一百年前,唐研對我祖父做的。」他輕撫著桌上整齊的玻璃容器,「你看,這裏面有幾千個和我們不同的生命,多麼神奇。它們有很多會擬人,希望在充滿人類的環境中更好地生存。而唐研這種生物卻不是擬人,它們本身就來源於人類,所以……它們太想回歸『人類』了,或者說——它太奢望保留著突變賜予的能力,卻擁有和人類相同的構成。它對自己水狀液態的組成不滿,所以——它在研究其他擬態的生物……它剝離遺傳之核,殺死同類……它——在研究自己的身體、別人的身體,讓自己變得更令人滿意。」費嬰看著蕭安,「這就是你的朋友,我祖父的朋友……自私、狡詐、偽善、殘暴、冷血無情。」
通向北霧市的列車緩緩駛出城市,蕭安看著窗外綿延的山丘,不透明的天氣,積滿塵土的灰綠色大山令人心情更加低落。正當列車離開芸城市,進入黃封市林區的時候,只聽「轟」的一聲悶響,遠處的山丘里衝起一股濃煙,緊接著明火燒了起來,大片樹林瞬間就陷入了火海之中。
「那是什麼東西?」沈小夢惶恐地問,「是水晶嗎?」
關崎臉上燒了幾個黑印,衣服破了一大片,他抹了把臉說:「我呸!你這山裡有鬼也不告訴我一聲,害了我也就算了,還差點燒死了張主任……」
黃封市郊區林場發生了山火,因為天氣乾燥,風勢強大,山火蔓延到了和芸城市相連的林區,而那裡有個度假村,住著不少人。在一個小時前,芸城市警局裡該出去支援的警員都出去了,沈小夢提著一個塑料袋回到警局,進了關崎的辦公室。
就在他發獃的一瞬間,空洞的通道里有人笑了一笑:「可惜……和預期的略有不同。」
「當初泥石流把那墓沖開的時候,還衝出了兩個瓷瓶,後來鑒定說是文物,就交到文管所了。剩下的文管所不要,就是這些。」張主任說,「都幾十年了,也沒人動過,都不值錢。」
「瑞祥寶記」就在燕尾街上,之所以沈小夢從來沒有發現它,是因為它並不在街面上。
晚上八點三十分,圖書館關門,沈小夢帶著拍攝的所有內容離開了閱覽室,留下一垃圾桶陳舊發霉的碎紙屑,而顯然沒有人會關心那究竟是些什麼。
難道費嬰是費家諸多怪事的第一個受害者?關崎的筆在桌子上敲了半天,突然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太笨了!費嬰不是還有衣冠冢嗎?在墳墓被破壞以後,墓里的東西呢?墓里的東西在哪裡?
燒得這麼快的山火,再加上之前的巨響,顯然這是人為縱火。
費嬰是一個死人。
蕭安被自己的想法震驚了!
它經營著什麼神秘生意?
「不是他。唐研是個物種,既然是個物種,那就可能有好有壞,你說的唐研不是他。」蕭安好不容易聽懂了一半,這個怪物的意思是說當年是一個「唐研」害了費輕樓,所以他在報復。可是那絕不可能是他所認識九九藏書的這個唐研,唐研不會做這種滅絕人性的事!他是和善的、有同情心的,和人類沒什麼差別!絕不是這種妖物!
蕭安沒有回答。
他在逃跑。
沈小夢狠狠地盯著手機里拍攝的剪報,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刻骨的怨恨,這讓他一向溫順的臉上沒有任何一絲柔軟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把出鞘的刀。
小馬奇怪地抬起頭:「是啊,不是你叫他去查的嗎?」
費嬰甚至沒有屍體,他在黃封市山區里的墓只是個衣冠冢。
沈小夢並沒有到燕尾街的案發現場。
關崎突然想起了一棟著名的房子。
而費正和嚴令禁止費家人「私入老宅」,那「老宅」又在哪裡?
費嬰將手裡的書放在了桌上:「是嗎?」
蕭安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味道,這是葫蘆島上那種爬藤月季的香味,那種能誘使生物變異為蛹的氣味。
兩個盒子一模一樣,柚木雕刻,手感光潤圓滑,盒面上刻畫著凹凸不平的花紋。
那個叫瑞祥寶記的當鋪被人洗劫了,店主習初被人開膛破肚,甚至心臟都被人取走。警方一時無法辨認這究竟是搶劫殺人還是報復殺人,如果是搶劫,這種殺人手段未免太殘忍;如果是報復,兇手也在現場停留了相當長時間將屋子裡所有的財物取走,看起來兇手當時相當冷靜,不像被仇恨沖昏頭的人。關崎在黃封市聽到案情,帶傷趕到現場,現場的物證已經全部被清理出來。關崎還沒開始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就一眼看到了證物中的一個透明塑料袋。
小馬有些茫然又有些迷惑,他隱約聽懂了一些什麼:「嗯……可是……那枚戒指是假的,不是鑽石。」
手機一如既往地沒有打通,這次卻不是關機,是無人接聽。
「一千五。」習初連看也沒看,隨口說。
沈小夢用關崎的許可權開了一張檢測單,拿著單據直接進了技術科的大門。
「我馬上過去!」
蕭安自然不知道正有人在罵他,事實上現在他根本沒有辦法分心猜測別人對他這種行為到底會怎麼想——他正小心翼翼地抱著裝著唐研的那個行李箱,走在四面都粘著楓糖色透明黏液的通道里,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他知道,這不只是一些黏液。
「也許是食物?一條腌魚之類的?」關崎聳了聳肩。
這裏面究竟有什麼?
就是那個孩子的眼睛沒有眼白。
接下去就是費家再次離奇敗落、家破人亡的新聞,最終費家古宅被政府拆遷,而剩餘的一部分成了燕尾街上著名的咖啡店「鷹館」。
洞穴的盡頭是一面石壁,石壁上沒有黏液,釘著陳舊的木板,木板上放著一些書,像是已經腐敗的古籍。書架前方擺放著一張碩大的木桌,木桌上點著一盞油燈。
那就像一隻兔子洗了把臉,把毛弄濕了后突然被人發現絨毛底下居然是只狐狸。
關崎擦去了上面的灰塵,極其激動地看見了他想看見的東西——那是古篆的「費輕樓」三個字。
「沈小夢不是被你派去查什麼費家大公子的傳奇身世……」蹲在地上拍血跡形狀的小馬說,「今天還拿了一枚費大公子的戒指來找我鑒定,可惜那戒指是假的。」
他想知道那個人的弱點,想知道費嬰的秘密。
「毛筆字?」
發信息過來的是一個公共微信號碼,只要訂閱,每個人都能看到它的更新。
關崎拿著沈小夢上交的那枚戒指和手鏈仔細看著,那上面的確刻著一個極小的「嬰」字,所鑲嵌的寶石看起來和一般的沒什麼兩樣。這就是來自費家的不祥之物,習初不是費家人,他叫賣這些東西卻被人謀殺,可見這些東西的確不一般。它們應該就來自費正和所說的「寶庫」,習初在開當鋪的那棟樓里找到的珠寶,難道就是費家所謂的「寶庫」?不對!如果按照自己和沈小夢的推測,在費嬰掌管珠寶行的時期,所有的珠寶都刻上「嬰」字,那在費正和和費輕樓時期的珠寶也應當有費正和和費輕樓的名字,可是習初的東西都是近期的,只有費嬰的印章。
蕭安抱著行李箱,目光突然被洞壁上一個東西吸引住了。「嗒」的一聲微響,一滴黏稠的液體滴落在他身前,他躲過那拔絲般的黏液,走到洞穴的一個角落。那塊洞壁深處有一個他非常熟悉的東西——一個渾身赤|裸、遍布著花紋的女人。
「啊?啊啊啊……」沈小夢手忙腳亂地交出戒指,還有一條手鏈,還有收款單據,「我還沒來得及給您報告。是這樣,我沒找到費嬰的資料,找到了一家珠寶店的資料……」緊接著沈小夢把他如何發現「瑞祥寶記」和那間當鋪的經過老老實實地告訴了關崎。
「我也是這麼想的。」關崎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張主任的肩。這些可疑的遺物,不帶回警局重新檢查,他怎麼睡得著呢?
費家的秘密,或許就在那些珠寶里。
「孩子,」關崎說,「我這裡有另外一半費嬰的故事。」他將費正和的遺書詳細說了一遍,拍了拍蕭安的肩,「但我和你一樣,雖然費嬰的故事慘絕人寰,也許他所說的確有其事,可是我相信我們認識的唐研他不是陰謀家,不是惡魔也不是妖物。」他看著蕭安的眼睛,「他幫了我很多,查破案件,澄清真相,挽救生命。他是個英雄。」
沈小夢的舌頭已經不是人類那種肉粉色的、柔軟而有彈性的舌頭,從他嘴巴里舌頭的位置伸出來的,是一條似蛇非蛇、似蟲非蟲的長形異物,那異物有一對尖利的鉤爪,位於「頭部」兩側。
芸城市櫻杏警署。
關崎並不在,沈小夢將塑料袋裡的東西「嘩啦」一聲倒在了桌上。

2

什麼也看不見,蕭安卻好像看見地上那些未成形的異物像螞蟻一樣被濃重的「樹脂」包裹住,就此永遠凝固。
它們的遺傳之核都已黯淡,它們的體液都已冰冷,唐研是會死的。這個洞穴不僅有撕裂金素仙那種凶獸的能力,更可怕的是還有殺死「唐研」這種生物的能力。
他是個英雄。
但他沒有想到還沒有徹底追查到那個人的弱點,就已讓噩夢更加深刻地纏繞著自己。
崩塌的岩石縫隙里隱隱約約亮起油燈的微光,洞穴塌方,石塊將空間隔絕成了兩個石室。透過石塊之間的縫隙,蕭安似乎是看見了一個人影,他又喊了一聲:「唐研?」
關崎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黃封市的江圓江隊長等在醫院里,看著他灰頭土臉地進來,忍不住嗤笑了一聲:「聽說你又鑽到林子里去了?這次沒給我翻出個死人來,倒把山給我燒了?你也真是厲害。」
說話的人語氣縹緲,音調卻很華麗。
下面是「費正和絕筆」。
一定有什麼不對!
死寂的黑暗之中,蕭安突然喊了一聲:「唐研?」他把手從費嬰胸膛拔了出來。
蕭安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我的朋友不是你的仇人。」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了震,有人發過來一條簡訊。
蕭安目瞪口呆地看著被黏液密封在深處、即將永遠保存下去的那個「女人」。她看起來和金素仙一模一樣,有矯健美好的身材,渾身布滿奇異的花紋,前肢的「爪子」巨大而彎曲,後肢的五指略細,細長有力。那個女人咽喉處有一道巨大的撕裂傷,頭部折向一邊看不清面目,已經死亡。而她的死亡顯然是遭受到更加兇猛的異獸攻擊。

9

關崎一拍大腿,立刻和抓捕金素仙的特殊部門聯繫,這個疑似「費嬰」或費家血統的男人和多起異種傷人事件有關,很可能是幕後主謀,他必須想個辦法。
現場勘查的警員驚訝了:「怎麼多了一個?」
「是嗎?一個活得太久、久到記憶力受損傷而不得不使用筆記記錄『研究成果』的唐研……難道——不是你這位『朋友』?」費嬰坐上了木桌桌面,他的樣貌美麗,身旁的玻璃容器光彩煥然,那姿態妖異得令人恐懼,「他——和善、溫柔、富有同情心,是嗎?」費嬰從桌上眾多玻璃容器里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盒子,盒子里有一枚淺粉色的晶體,「他的研究成果有這一面牆壁那麼多……」費嬰反過手敲了敲背後的書櫃,「內容非常有趣。哦!我敢說對變形人的研究我遠遠在他之上,畢竟他還沒有抓過一個變形人……你看我拿到了他的『遺傳之核』,根據這本書里的研究結論——這個東西是可以修補的,只要融合一個和他有同一段記憶的同類。你看這洞里到處都是被他害死的同類,我們隨便撿一個……你看這樣……」費嬰攤開手掌,手掌正中有一枚淡綠色的透明結晶,「然後把它放進去……」
手裡的鑰匙在遍布濃煙的空氣里實在暗淡無光,毫不起眼。蕭安正想把它揣進口袋,突然他睜大了眼睛,將那東西提了起來。
沈小夢「啊」的驚呼了一聲:「我馬上去找長官!」
地上的黏液之中,有些僵死的黑色甲蟲觸碰到空氣,慢慢翻過身來,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奇異的爬行和嚙啃的聲音。費嬰不住尖叫,不知道遭到了怎樣的攻擊。蕭安感覺到有蛇一樣的東西爬上了自己的背脊,冰涼柔膩的感覺令人作嘔,但他始終將費嬰按在地上,紋絲不動。
「我就是叫張主任幫我一個忙,查一查那個墓的底細。」關崎說,「張主任給我幾樣東西,要走的時候,我又叫他帶我去看看費嬰的墓到底在什麼地方,誰知道剛走到地方,『轟』的一聲那個地方就炸了。張主任走在前面,傷得比我重多了。」
所以大部分藏品應當還在寶庫里,習初所得的這一箱一定是出於什麼別的理由流落在外,這些東西被費正和稱為「凶戾」,可是習初與這些東西相伴幾十年並沒有撞鬼或得病,難道說這些東西是處理過的?又是誰處理的?但不管是誰經手過這箱東西,至少——有一個人他知道「寶庫」在哪裡,他能打開寶庫,取得財寶。
乘客有些慌亂了起來,紛紛去看前方的山火。
「景詩吾兒:今天道不祥,江山動蕩。我先祖得大清隆恩,不及報效,世已大亂。你祖父亂世顛簸,棄文從商,行卑鄙之事,獲不義之財,以至興旺。然不想其中詭秘,凶能奪人性命。你祖父遺訓,寧可窮死,不得回read.99csw.com老宅取物、不得開寶庫之門。萬般悔恨,我當年留洋初歸,並未聽信。借祖父餘威,今家雖興盛,然凶戾潛伏其下,不久矣,必殺人。你兄不馴祖訓,私入老宅,為鬼上身,藥石罔醫,將吃人矣。我心如割,但你祖父之事猶然在目,我費氏一族安能聽之任之,以血還之?我已將費嬰殺死,分藏數處,以防變化。我亦將死,二人身後之事,由你從簡。我死之後,費家人不得回老宅、不得尋寶庫、不得開金鋪。如有違訓,必遭天譴。」
關崎卻沒有在聽小馬福爾摩斯式的分析,他只是盯著小馬問:「沈小夢拿到了費嬰的戒指?」
就像一雙地獄。
腐敗得只剩下半張嘴的人頭居然在笑,這讓蕭安毛骨悚然。但也就是這種奇異的防腐和保全功能讓蕭安一下子想到了——琥珀。
張主任猛地一激靈,張口結舌:「難……難道下葬的時候,那裡面有肉?」
唐研已經昏迷了,蕭安無法告訴他,那打了一個電話叫他出來,毆打併綁架了他,導致他失蹤這麼長時間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是沈小夢。
在這個洞穴里還存在著比金素仙那個物種更強健有力的「別的什麼東西」。蕭安抱著行李箱的手在微微顫抖,看著四壁緩緩流淌的透明液體,不安的感覺在心頭浮動。再往前走,洞壁上出現了更多熟悉的東西——一隻像狗一樣的黑色異獸被撕成兩半淹沒在更深的洞壁里,那像鹿一樣的脖子和四肢——除了大小,它就和從葛彭的背後鑽出來的那隻小怪物一模一樣!
唐研發了一條彩信過來,那上面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照片。
那個人……那個人一定知道他正在追查什麼,故意讓他得到這些石頭……一定是這樣!沈小夢絕望地抱著頭,他一定知道我在做什麼,他一定知道這是一些——這是一些能讓怪物變得更恐怖的石頭!那些是一種不知道什麼的生物的一部分!
賣了幾年,習初看著那些冰涼的財寶,不知怎麼的心裏就發起毛來。這麼大一筆錢,到底是誰的?這麼多首飾,它們都曾經被人戴過嗎?戴過它們的人還……還活著嗎?他把木箱子里的老牌匾掛了起來,但並沒有人上門詢問牌匾的來歷,就像這一大筆錢是憑空砸在他頭上的獎勵似的。
第三個剪報大約是費輕樓跳井五年後,費家長子費正和繼承了費輕樓的「瑞祥寶記」,數年經營,費家「盡復舊觀」,居然再次大富大貴起來,報紙上說「人為之異」。
那他會將屍體分葬在哪裡?分成多少部分?關崎旋轉的椅子慢慢停了下來。
費正和將費嬰分屍,分而葬之,也許所謂的「衣冠冢」不止一處。
芸城市警長關崎皺著眉頭,翻看著手裡關於「費嬰」的檔案資料。自從破獲了「張又跟」連環殺人案之後,他就分外關心起案件裡帶出的這個死人「費嬰」來。費嬰死於一九三三年,死的時候二十二歲,男性,雖然是當年費氏家族的長子,但沒有留下任何照片。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父親沒有把他葬在家族墓地,而是鬼鬼祟祟地埋在了現在的黃封市,當時的鄰縣黃封縣的大山裡。
沈小夢的舌頭從嘴裏伸了出來。
昏迷后的唐研膚色慢慢變得透明,他開始變得像一個具有美好軀殼的水泡,看起來既詭異又有一種奇異的美感。蕭安不可能帶著唐研去醫院檢查,也沒辦法讓他暴露在人前。幸好在他醒來的那個房間里有一個很大的行李箱,他立刻把唐研塞進了行李箱,買了一張遠離芸城市的車票,去一個離芸城市最遠的城市。
蕭安把行李箱一丟,追著聲音跑了進去。
他整個人跳了起來,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費家的「老宅」!那種能誘使人體變異的植物果然也和費家有關!難道在那個島上也藏匿著費嬰的殘屍?也許正是費正和在島上埋藏了費嬰的殘屍才導致了島上驚人的變化。那地方果然不能去,幸好已經被警方一把火燒了,「老宅」應該已經沒有威脅。
但當關崎出現的時候,蕭安的眼裡突然充滿了眼淚。關崎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清秀的少年流下眼淚,只聽他說:「他救了我,然後起火了,然後……然後燒得什麼也不剩……我沒有……沒有找到他。」
在燕尾街「瑞祥寶記」當鋪現場,關崎戴上手套,慢慢打開夾藏在牌匾里的那張紙。
唐研融入了周圍的黏液里,蕭安手足無措,東張西望,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伸手觸摸牆上的黏液,那些東西已經不像洞口的黏液那麼黏那麼有流動性,洞里深處的溫度較低,沒有明火,牆上的黏液是冰冷的,比果凍稍硬,也不粘手。
吞下之後,他滿臉怨恨,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沒過一會兒,他嘴巴一張,那條長形異物猛然從嘴裏沖了出來,顏色變得更深,扭動的模樣更加有力。它又夾取了第二顆「紅寶石」,沈小夢忍無可忍,踉蹌地站了起來,瘋狂地向門外逃去,那條舞動著的「舌頭」攀住了門框,只聽「啪」的一聲巨響,門框被抓開了一個拳頭大的缺口。門外有同事被沈小夢的腳步聲驚動,喊了一聲:「怎麼了?」
蕭安抬起頭,他無法欺騙自己的感知。
他跳了起來,甚至來不及通知沈小夢,開著自己的私家車一路狂奔,沖向了黃封市。
晶瑩剔透,內部卻包裹著各種屍體的琥珀。

7

葫蘆島上的那棟鬼屋!
如果沈小夢是不能相信的,那關崎呢?
分泌物。
也許費嬰的衣冠冢並不是個衣冠冢。
蕭安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關崎,包括他是個變形人、唐研的秘密、費嬰的故事……還包括費嬰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唐研的陰謀,他要用幾千種怪物害死你和我」。
「沒有,墓里連棺材都沒有。」張主任說,「當時以為是古墓,文管所都來了,裡外挖了遍。墓里沒有棺材,所有的東西都是裝在一個大瓮里的,那個瓮已經碎了。沒有屍骨,那專家說了……沒屍骨,只有衣服、鞋子、頭髮之類,應該是個衣冠冢。」
「哦……」沈小夢握緊了拳頭。
這東西……非常眼熟。
這裡是千千萬萬個唐研的墓穴,這四壁流動的,是千千萬萬個唐研的屍體。
那條舌頭瞬間收入了沈小夢嘴裏,沈小夢臉色慘白地站在走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嚅動了兩下嘴唇:「沒事……」
「哦,隨便看,隨便看。」那中年人正是習初,大概是難得看見一個客人,接待的手段也很生疏,「珠寶首飾我們這裏要什麼有什麼。」
關崎?
「你先給我過來!我聽說你拿到了費嬰的戒指?」關崎上下看著這個兔子似的徒弟,「戒指呢?」
但沈小夢欺騙了他。
蕭安彎腰撿起那串鑰匙,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出來,明明計劃著離這裏越遠越好,但突然有一種古怪的直覺——這場山火和什麼「東西」有關。
第二個剪報與第一個時間極其接近,是「冤魂不散,禍及妻女」,是說費輕樓死後他的四房妻妾和大女兒跟著死於非命,留下三子兩女,五人的死因不明。外界議論紛紛,費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費嬰在他發獃的時候鑽入了泥土裡——他是由人蛹破繭而出的,沒有破繭之前在土裡待了近百年時間,鑽土是人蛹必備的能力。所以當江圓挖到最深處的時候,只找到了一個燒傷的蕭安。
「沈小夢呢?」關崎叫了起來,「兔崽子哪裡去了?你們隨便來個人幫我查查,這個『瑞祥寶記』和費家是什麼關係?」
那顯然並不是習初的死亡留言,那是一封古老的遺書。
關崎猛地跳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塊陳舊灰暗的牌匾上,殺人現場的物證中居然有留言?被開膛破肚的死者還來得及寫一張死亡留言再塞進牌匾里嗎?
蕭安的記憶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混淆的,他只記得當他清醒的時候,唐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也依稀記得有一些屍體、血肉、巨大的蜘蛛什麼的……顯然在他記憶混淆的時間內發生了很多事。他無法揣測自己到底做過什麼,也無法想象知曉那些事的後果,因為眼前的事已經讓他應付不過來了。
這張臉長得和「如嬰兒一般歸來」那個微信號里的男人一模一樣。
他們離開了黃封市,卻沒有回到芸城市,就像兩滴水,再次無聲無息地匯入了大海。
沈小夢在辦公室里看材料,他動用了所有的系統搜索「瑞祥寶記」,出人意料的系統里居然真的登記有一個「瑞祥寶記」,在「其他行業登記」里有一家「瑞祥寶記」,登記的內容是當鋪。
成百上千的玻璃容器里裝著成百上千的異種……它們像博物館的陳列品,靜靜地躺在塵封的玻璃中,彷彿無害。
回到關崎的辦公室,沈小夢關上門,背靠門板坐在了地上。
唐研昏迷不醒,而他不記得他是怎麼昏迷的。
他那容易緊張的小警察兔子一樣跑了過來:「長官!」
唐研化成的液體在一瞬間就融入了這布滿整個洞壁的黏液中,無形無跡,蕭安甚至連伸手挽留一下的機會都沒有,整個行李箱就空了。他獃獃地舉著那個輕飄飄的箱子,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
金項鏈、金戒指和各色寶石、手鐲、吊飾……珠寶閃閃發光。
只見一座林木茂密的小山丘上衝起一團火焰,像火炬似的,濃煙就從火焰下噴涌而出,被強風吹得滾向軌道,能見度相當差。
蕭安想象不出沈小夢綁架他的理由,關崎一直在懷疑唐研不是普通人,也許他突然找到了證據證明唐研和自己不是人,所以採取了行動?無論如何,都只有遠離芸城市,遠離關崎和沈小夢才能保證安全。
費輕樓是清末的人物,說明他的「老宅」年代一定非常久遠了,而芸城市年代如此久遠,一直到費嬰、費景詩年代都還在,甚至到現在都還在的老宅……幾乎只有一棟。
習初很快交代了這些東西——包括他門口掛著的那塊牌匾的來歷——它們是他撿來的。
他還在蕭安的辦公室里,將「瑞祥寶記」里所有首飾的「寶石」都撬了下來,紅色的擺在一處,綠色的擺在一處,不透明的、半透明的、有雜色的擺在一處。
屍之琥珀。
沈小夢沉默九九藏書地看著房間里數以百計的首飾,瑞祥寶記?
「舌頭」伸了出來,鉤爪鉤住了一顆「紅寶石」,慢慢拖回了沈小夢嘴裏。
他不能永遠依靠唐研。
頭頂緩慢地滴落著相同的黏液,每一滴都拉出長長的纖細的絲,蕭安小心地閃避著這些東西。
「怎麼會炸了?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炸了?」江圓驚訝了,「荒山野嶺怎麼會炸了?」
費正和是病死的,死的時候四十五歲,雖然是壯年,但在那個年代四十五歲亡故也並不奇怪。
「是!」沈小夢走了。
「當然是純金的。」習初怕他不買,急忙解釋,「就是東西進得早,當時便宜,一千五賣給你,我也有賺,你也有賺,不是很好嗎?」
那邊飄散來的空氣中有些「什麼」在呼喚著他的血液,強烈吸引著他往那裡去。
「我叫他去查費嬰,然後費輕樓的『瑞祥寶記』被人洗劫了,然後沈小夢拿到了費嬰的戒指去找你鑒定?」關崎的表情很奇異,「是這樣的嗎?」
關崎聽完以後,花費了很長時間整理思緒,他看著蕭安的眼睛。
他拍下來的第一個剪報是「費輕樓跳井自盡」,大意是說清朝覆滅之後,費家棄文經商很有成績,賺了大錢的費輕樓在家鄉大興土木修建了家宅,卻在家宅建成后不久跳井而死,原因成謎。
四面牆壁的黏液中都裹著奇怪的東西,更多顏色的晶狀物堆積在黏液乾燥處,那些晶狀物更大更純粹,看起來十分漂亮。而溶化的黏液中包裹著一些蕭安無法理解的東西——比如說,一些奇形怪狀支離破碎的昆蟲、幾根極其粗壯的象牙、一條不知道什麼動物的尾巴、幾塊赤紅的肋骨、幾個很像老鼠的動物頭顱,卻有老虎頭那麼大。
人頭。
但它們都被密封在黏液深處,又是怎樣活生生出現的?蕭安緊緊抱著行李箱,加快腳步往深處走去,洞里本來應該是一片黑暗,但不知道為什麼四處都散發著淡淡的紫光,映照著四處的不明寶石和破碎的屍體,光芒璀璨,觸目心驚。
費嬰的死和費家頻發的詭秘事件有多大關係?
這可是行駛中的列車!
從關崎乘坐的救護車裡掉下來的是一串鑰匙。
一張翻拍的非常古老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梳著西洋式的短髮,穿著整齊的長衫,正彎著腰看一件首飾。他的側臉非常漂亮,是個相貌俊美的年輕男子。那是一張舊報紙的頭版,標題很是娛樂化——「芸城四大公子」。雖然沒有一個字提到費嬰,但關崎立刻就跳了起來。
真的是唐研的筆跡。
也許從費輕樓那裡傳承下來的「瑞祥寶記」,就是費家這一連串謎案的答案。
關崎越想越驚恐——費家的老宅、寶庫在哪裡?
那些結晶顏色略有差異,即使都是紅色的也並不一樣,沈小夢拿起一塊「紅寶石」嗅了嗅,臉色陰沉。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變了變,微微發白的嘴唇慢慢地張開了——他的表情很扭曲,彷彿十分不情願張開嘴,努力地想把它閉上,但他的嘴依然自己有意識一樣張開了。
蕭安想到口袋裡的鑰匙——他記起這串鑰匙是哪裡來的了——這是在鷹館門前,蔣雲深挖的那個洞旁邊撿到的鑰匙。唐研對這串鑰匙的推理是:他認為這是李明的鑰匙,李明當時把鑰匙掉在了鷹館門口,等他返回來尋找的時候,撞上了蔣雲深,才發生了命案。
蕭安的目光從書上掠過,那是個年代久遠的羊皮筆記本,密密麻麻寫滿了「……擬態寄生蚴的神經可寄生並逐漸取代宿主的神經……」那是一本研究筆記,而那書寫的筆跡非常眼熟。
「幫我打個電話給唐研,問問他回來沒有?」關崎說。
這種材料,到底是什麼?
一個很深的坑洞。
「蕭安!放手!」費嬰的背部融入了一團黑色異物之中,他尖叫了一聲,「放手!這是唐研的陰謀!他要用這幾千種怪物弄死你和我……」
「我不相信!」蕭安牢牢地壓著他,面無表情。
而「寶庫」在哪裡?
可是唐研就在他眼前融入了這些黏液里——如果它們不是一樣的東西,又怎麼能「融合」?融合就是它們天生的能力。可如果這些都是唐研,那……那……
這些首飾顯然並不屬於哪一間當鋪,如果每一樣首飾都有刻字,要麼是出自同一家珠寶行,要麼……它們只是屬於同一個人的私產。
但唐研和蕭安並沒有回來。

6

而這個時候,在前往北霧市的高鐵上,一個男生帶著一個沉重的行李箱,安靜地坐在最偏僻的座位上。
而且費嬰是被分屍的。
習初二十六年前來到芸城市,做了點小生意,有了點小錢之後他在燕尾街租了個店面,擴大經營。就在他從房東那兒拿到鑰匙,第一次清理他的店面的時候,在小房間的死角里發現了一個積滿灰塵的木頭箱子,打開箱子,裏面是滿滿一箱的金銀珠寶,看得他眼都花了。看那箱子的狀態,可能擱在這間破房子里幾十年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房客落下的,居然沒被人發現。這麼大一箱子財寶,來路可能不清白,習初立刻私藏了起來,過了幾年,沒聽說有人追查那些珠寶的下落,他就悄悄地開了個當鋪,偷偷摸摸地賣起珠寶來。
他將那簡單的兩頁資料反覆看了幾遍,拍了拍桌子:「沈小夢!」
蕭安愣了一下,列車路過起火的那座山,已經快速向前進發。著火的山頭上灰燼飄散,滾滾煙塵很快瀰漫了整個山區,列車開了一會兒,響起了警報聲,然後慢慢停了下來。列車長通過廣播解釋了一下情況,因為前方有山火,列車等待調度。
當鋪在現在是個稀罕的行業,但也不是難得一見,基本和回收黃金首飾的小金鋪區別不大。沈小夢看見當鋪的法人叫習初,五十五歲,是個外地人,看不出和費家有明顯的關係。
而他又是怎麼惹上「凶戾」的?
沈小夢從技術科出來,一個同事沖了過來:「小沈!老關呢?剛才發生了搶劫殺人案,燕尾街的一家當鋪被搶了,看鋪子的被兇犯開膛破肚,死得慘不忍睹。你說現在的人也真是,搶錢就搶錢,有多大仇將人弄成那樣啊……」
「蕭安,有些事你必須告訴我。」關崎說,「你也知道費嬰……費嬰是個……很邪惡的存在,你該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我。我們一起抓到他,也許抓到費嬰,我們就能救唐研。」
唐研昏迷不醒,一切只能靠他了。
一個中年人躺在躺椅上睡覺,看見有客戶上來,爬起來以後還一臉的睡眼惺忪。沈小夢沒有穿警服,露出一臉羞怯的表情:「我想買個禮物。」
九點零三分,臉色蒼白、眉宇間帶著一絲陰鬱的沈小夢拐進了一家洋快餐店,坐在角落裡,打開了手機。如果關崎看到他這個時候的表情,一定不認得他——這個天真勤勞、容易緊張的小警察臉上從來沒有這種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神態。
陳其見過無數火場,能識別幾百種易燃物,卻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現場。
店鋪里陳列著各種小盒子,年代看起來都很久遠,盒子里是各色各樣舊款的首飾,還有一些或大或小的石頭。沈小夢隨手拿起一個盒子,裏面是一條鑲嵌著三色寶石的黃金手鏈:「這條多少錢?」
他的大腦里仍然只有洞穴中熊熊燃燒的火焰,以及火焰照亮一切之後……依然沒有唐研。
「可是……」關崎翻了翻那兩件衣服,思考了一會兒,抬起眼看著張主任,「如果那裡面沒有肉,怎麼會長蟲的呢?」
遺書是用毛筆字寫的,豎行排列,抬頭寫著「景詩吾兒」。關崎睜大眼睛,「景詩」是費正和第二個兒子的名字,這居然是費正和的遺書。
鈴聲在響,電話那邊始終沒有人接聽。
沈小夢被迫將那顆「紅寶石」吞了下去。
關崎打聽了一下金素仙的近況,非常失望地得知金素仙難產死亡,連她肚子里的小怪物都沒能安全生下來,特別部門正忙著研究她的屍體。不能從上級得到幫助,關崎很是失望。他坐在椅子里轉圈,思考費家所謂的「寶庫」和費嬰其他的殘屍究竟可能藏在哪裡。
這就是費家暴富的秘密——他們找到了一種偽造珠寶的材料,大規模地製作贗品,牟取暴利。也顯然是因為這是個黑心生意,費家很怕被人發現,所以「瑞祥寶記」這家珠寶行才這麼鬼鬼祟祟,沒有留下詳細資料。而費嬰——會不會就是費家第三代中接手「瑞祥寶記」的人呢?
芸城市圖書館的檔案分館很少有人來,舊報刊閱覽室里幾乎從來沒有人,值班的員工只有一位,他根本沒有關心過沈小夢在閱覽室里究竟幹了些什麼。
沈小夢將「瑞祥寶記」的那些「珠寶」收進了自己的抽屜,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叮」的一聲響,有一條微信發了過來。他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那條微信的內容在屏保圖片下閃過。
它今天的更新不是主人漂亮優雅的臉龐,是一大塊煮熟的肉食的圖片,上面插著刀叉,旁邊放著鮮紅的番茄醬。
它是個真正的墓葬?
它們……它們都是透明的、冰冷的、略帶顏色的液體,有些發黏,像流動的半凝固的樹脂或者糖漿什麼的。如果……如果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其實是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唐研」的身體,那麼在這種黏液乾燥處的結晶豈不就是「唐研」這種生物的「遺傳之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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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當鋪,要怎麼讓人暴富?
「不是水晶,」小馬說,「像分泌物,植物的或者是什麼動物的分泌物的結晶體,不是礦石。」
列車在軌道上緩慢滑行,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乘客驚駭不已。
關崎是個老警察,反覆想過幾遍以後做出推理,立衣冠冢就是表示費嬰沒有屍體,而一個人死後會「沒有屍體」不外乎幾種可能:第一,屍體落入無法尋找的地方,如海里;第二,不知道屍體的位置;第三,假死;第四,被捕食?他想起了吃人的王廣森和張又跟,聳了聳肩,把第四個可能暫時否定掉。
這些是什麼東西?蕭安手上用勁兒,「嘎嘣」一聲握碎了手裡的那塊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