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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傳奇 白衣王辯與狐狸

古今傳奇

白衣王辯與狐狸

「我沒有來路,也沒有歸宿,」狐狸說,「就跟風裡的落葉一樣。」
王辯指向北方:「大師是否是朔州古戰場的那隻禿鷲?」
「請娘娘賜我一個騙倒自己的神通。」狐狸拜倒在地上。
她黑如夜晚的頭髮流瀉在他的胸口,一根白髮已在深處悄悄萌生。
王辯撫掌大笑:「果然奇寶!」他舉杯向海蟒敬上一杯。
狐狸帶著微笑點了點頭,向門邊挪動。突然她一把推開門朝外跑出去:「來人哪,來人哪,有妖怪!」
「這一件天青水瓶雖然模樣古樸,卻是唐皇窯所出,此式只有十件。當年唐皇為答謝交趾朝貢,遣使回禮帶去兩對。六件藏於皇宮,唐末兵變,沙陀將軍李存炎帶兵逼宮,五件水瓶皆毀於此戰,只有一件倖免,輾轉到我手裡。除此之外,天下只有此瓶的圖形傳世,尊駕是識貨之人,何以見了此瓶毫無敬色?」
「你這個朋友倒是盡心,」紅奼娘娘說,「你把她的心鏡對著她,她心中只要有一絲存疑,願信自己非人,這個魅惑就失效了。」
海蟒拱手,坐回席位。先前對他不屑的人現在滿臉敬畏。
「你跟我伴讀六年,和我遊歷四海十年,鞍前馬後未辭勞苦,雖無血緣,勝似至親。為什麼我現在要你做的這件小事,你卻不用心去辦?」王辯問。
「為何我不能像王辯一樣變老?」
「也是要被看出來的。」海蟒說,「你我的變化已經不是一般修道之人能夠看穿的了,他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方法。」
海蟒說:「不是還有交趾國王的兩對嗎?我正是曾在交趾國王宮見過兩對水瓶。」
禿鷲瞪著王辯看了一會兒,突然泄氣:「你說中了,那麼你猜猜看,我是何方神聖?」
「尊駕不必惶恐,既來我府,不管是妖是人都是賓朋。」王辯把水瓶收進柜子,「你既有世上其餘的兩對,也不稀罕這件。不妨做個好人,再送一件讓我湊成一對,我自有厚禮相贈。」
「我遇到過祈求永生之人,也遇到過祈求別人衰老和死亡的人,從未遇到過已經擺脫我的治下,卻又祈求得到衰老和死亡的人。」騎灰馬的人驚訝地說。
「除非她對於自己是人毫無存疑。」海蟒臉色一變。
王辯說:「大師不念咒,不作法,不起風雲,不靠法器,如此飛法,我王辯從未見過。倒像是……」
藺安城外,禿鷲和狐狸等到了垂頭喪氣的海蟒,聽他訴說了被識破的經過。
「我心已決,一定要破了白衣王辯的名聲。」狐狸說。
「她執信自己是人怎麼辦?」禿鷲問,「難道要坐視狐狸和王辯成婚?」
「若無去處,在我家暫住也好。」王辯的嘴說,但他幾乎感覺不到是自己在說話。
紅奼娘娘笑了笑,沒入幽暗的叢林,悲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他們兩個走近王辯家的后牆,看四下無人,穿牆而入。找到狐狸之後,施法讓服侍的丫鬟全部睡倒,走進狐狸的閨房。
一朵烏雲飄來,一個黑衣甲士猛地用長戟擋在禿鷲面前:「下界來人且住!不可以再往上了。」
「大胆!」幾個妖精呵斥禿鷲,禿鷲怒目而視。
王辯仔細地看著她,從上到下,一遍又一遍:「姑娘的美貌真不像是人間所有……」他絲毫沒有讚美,而是疑慮重重地說,但他從她的眉宇間看不到一絲慌亂。
「大師天生就會飛。」王辯點出謎底。眾人這才醒悟,番僧展臂蹬地的姿態,正如一隻大鳥。
他的面前忽然升起了一面銀色的鏡幕,像水一樣不住地涌動,如鏡子一樣映照出了他的映象。夜的君王看著鏡中的自己,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他勒馬側轉,另一邊也迅速升起了同樣一面流動的鏡幕。最終,四個方向的鏡幕合攏,並成一個銀色的圓球,把死神囚禁在中央。
「王辯老了,」禿鷲說,「狐狸沒有。」
「她就在那裡。」紅奼娘娘指著狐狸的房間說。
「現在,」海蟒顫抖著聲音向紅奼娘娘發問,「狐狸已經沒有了為妖的自知,又有了衰老和死亡,那她和人有何區別?」
這時,王辯的宅院中傳來了一陣哭聲。
狐狸不說話,走到一處水泊,從水面看自己變化后的人形,怔了一會兒。
「分辨妖精其實最易。」王辯說,「古董珍寶,需要多見;典籍字畫,需要博學。但妖精的變化看似天衣無縫,其實都有一點破綻。」
「那如何能夠識破你?」
這時從遠處傳來歌聲。從天空或者大地,或者每個人的心裏,歌聲無喜無悲,平靜得像一陣晚風。但海蟒和禿鷲卻恐懼不安,他們面色發白地咬著嘴唇,已從這歌聲中聽出來者是誰。
「是的,無法可想。」紅奼娘娘說。
次日,狐狸沒有像海蟒和禿鷲那樣引人注目地走入宴席,她施展狐狸的法門,魅惑住一個致仕的高官,變成他貼身的小廝混入王辯家,不起眼地躲在宴席的暗處。
禿鷲往上看,覺得依稀已能看到天上宮闕的燈火,心中略有不甘。但看著甲士威猛非常,自己未必是對手。
王辯連著識破兩個妖精的事迹已在藺安傳開,席間的賓客紛紛向王辯請教識破妖精的法門。
藺安城外的大道上,三個遠道的行人風塵僕僕。雖然人流如織,川流不息,這三個人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彼此——因為他們都不是人。
今天已經贏定了,何苦橫生枝節,他想。「好吧,我這就下去。」便扭頭朝下界飛去。
「我活了三百多年,從沒見過今天這樣絕倫的飛升之術。」王辯大聲說,席中幾個人吃驚地朝他看。禿鷲也很吃驚,他彎腰伸手,捏了王辯小腿一下,立即笑起來:「王辯小兒,如何敢這般吹噓?你今年不過三十有五!」
王辯抬頭看繁星滿天:「今晚天色甚好,晴https://read•99csw•com夜無雲,適合觀星賞月,天下奇術異門,都有飛升之術,我看二位先生可以比飛。」
「你說不行?」她眼睛圓睜,淚花在眼角碎開,垂下了眼帘扭過頭,「算了,我走。」
「我懂。」紅奼娘娘說,「我向您要求的東西也不會太多。」
「他修的什麼眼?」
狐狸心中慌亂,退步悄悄地遁入黑暗之中。
「我們準備守到她願意相信自己是狐狸的那一天,」海蟒一字一板地說,「即便狐狸愛上了王辯,和他成婚,一年兩年也許無事。但遲早有一天,她會對人世心生厭倦,會想起我們曾對她說過的話。那時我們自會把她帶回來。」
「還是肉眼。」
「您是找到了解破她的辦法了嗎?」海蟒激動地問。
禿鷲一驚:「我已到了人間之頂?」
「姑娘,」海蟒向她作揖,「恕我們……」
「可不可以騙倒自己?」狐狸問。
「王辯,你怕她走了。」
「我是來自興王府的一隻海蟒,」其中一個人說,「修為已通人形變化,我來藺安,是為了見識人間繁華,是為了會一會藺安天下聞名的白衣王辯。」
「這三絲雜情亂緒,再好的妖精也藏不住。」王辯下結論,「其實無所謂神通,最大的馬腳還是他自己。」
王辯不是沒有懷疑過狐狸的來路。他拿言語試探,在暗處觀察,狐狸都完全像一個人。她有喜悅、憤怒、哀傷、恐懼,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因為自己孤苦無依而暗自垂淚,又會因為王辯的一兩句撫慰破涕為笑。
他的管家,可能也是世上最了解王辯的人,回答他說:「我每天不出門,躲在柴房睡覺,正是按照主人的意思。」
天下見識第一的白衣王辯從床上醒來,和他曾經是狐仙的妻子緊緊抱在一起,兩個人喜極而泣。
「我總覺得我來這裡有何目的,」她向大家解釋說,「但我想不起來了。」
「騙倒自己?」禿鷲問,「即便你是狐狸也做不到。」
「沒有了,」紅奼娘娘說,「你們的賭局輸了。」
「且住。」紅奼娘娘向他喊。
禿鷲質問:「法門眾多,我有其一,如何從我的飛法斷定我不是人?」
「不必說了。」禿鷲揮一揮手,「我明天去他府上去見識見識。」
王辯啞然。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騎在灰馬上的人停住了,頭也不回地詢問。
禿鷲打了一個寒噤。
又是一年佳節,藺安城上下張燈結綵,人們在街上購辦年貨,互道吉祥。兩個身處異鄉的富商醉倒在一家酒樓。
「謝謝配合。」甲士朝他致禮。
銀色的圓球破碎開,騎灰馬的人重獲自由。
海蟒站起,在不遠處的水皿里撩出一點水,淋在三顆珍珠上,這幾顆珍珠如呼吸一般發出光芒來,讓燭火黯然失色。賓客們已經張不開嘴,只能彼此對視。
「天下聞名的白衣王辯,終究也是難逃生老病死啊,」醫生們悄悄地在暗處交流,「不過,他的那位夫人……」神色隱秘地卡住話頭,讓更多的意思從沉默里流露出來。
狐狸則非常好奇:「這個王辯長什麼樣子?他是否真的一襲白衣?」
「她現在就在西園的涼亭,她每天都要在那裡一個人待到很晚,」管家拍拍王辯的肩膀,「你看著辦吧。」
「不記得了。」
「怎麼回事?」禿鷲大為吃驚,「按說這個魅惑已經解了。」
十國之際,天下紛亂,軍閥並立,強者稱王,弱者列侯。遊俠和辯士行走諸國,討取權柄和功名;方士與道人遊行市井,傳授信仰或者邪術。人心異變,則精怪走出叢林與河流,與人雜居,邪魔也從地下的縫隙探出,派出爪牙或親自現身蠱惑人心。
是什麼呢?狐狸好奇地想。
「巧了,我是墨戒林的一隻狐狸。修為也已通人形變化,所來的目的和你們一樣。」第三個人是個女人。
「自己騙住了自己,迷局已成,既然她心中已經選擇這個騙局,那就已經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紅奼娘娘回答禿鷲。
海蟒深施一揖:「水瓶不日奉送府上,毫末小技已被識破,斷無再受饋贈之理。就此別過。」
千丈之後,兩人就只是夜空中的兩個小點。禿鷲朝下看,藺安的全景盡收眼底,他看見夜晚的藺安,街頭依舊燈火通明,遊人如織,方方正正的城市泛出金黃色的燈光。
「你可認輸?就此打道回府?」禿鷲問。
「好說。」那道人應承,「王辯先生請出個題目。」
「為什麼?」禿鷲不解地發問,「她自己都知道容貌不變之事一定有異,為何還是破不了自己的魅惑?」
他在席中舉止文秀,談吐清雅,風采引人注目。待席散時,已有幾家賓客留下手帖,邀他到府做客。
「因為你不是人。」一個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不用回頭,狐狸知道是那兩個一直在糾纏著她的妖怪。
解開狐狸對自己的魅惑似乎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海蟒和禿鷲一天天徘徊在藺安城中,圍繞著王辯的家做無規則的運動。
「是嗎?」狐狸靠在樹上,「王辯究竟有何奧妙呢?」
「有一個人,說您不能穿過鏡子,」紅奼娘娘說,「您會在鏡子里碰到另一個夜的君王,然後一起沉睡在無邊的黑夜裡。」
「不行了吧。」禿鷲譏誚道,「你認輸可以說一聲,我們趁早下去,不要把命搭上。」
「大師席間快意大啖,水汁飛濺,頸間黑巾概不沾染。北方有鳥禿鷲,頸生黑羽,可以避血擋污,正如大師頸間物。剛才你觸我骨骼,便知道我的年歲,一定擅觀人的骨齡。禿鷲食腐,不常食骨。但我知道北方之地朔州,古戰場之上,有一隻禿鷲異於眾鳥,只以人骨為食。」
海蟒大驚失色:「王辯先生何https://read•99csw•com出此言?」
他們甚至偽裝成狐狸失散的家人在王辯不在時上門尋親,在她已經半信半疑的時候,他們只露出了一點點意圖,就被趕出了家門。
晚上,灰袍番僧如約來到王辯家中,他在宴席上曠達豪放,氣度懾人,又不持葷戒,酒酌無忌,甚至拿起一塊羊排,連骨頭都嚼碎了吃下去。一些膽小的賓客甚至掩面離席,只有幾個結印打坐的修行之人神色如常。
「不,」紅奼娘娘說,「他只須再有一段壽命即可。而且平衡不會被打破,您還可以滿足另一個不死之人的祈願,重新賜予她本有的衰老和死亡。」
「不,」紅奼娘娘說,「我來這裏等一個人。」
禿鷲也說:「假使王辯死後,你在他家孤苦無依,怎麼自處?」
「想必比你我現形還要快。」海蟒說。
王辯胸間一陣軟綿,但還是硬起喉嚨:「不,按說應該帶你去官府……」
廊窗邊的一盞燭台,豆大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忽然,火苗開始膨大,像是要在一瞬間把蠟燭燒乾,火苗越來越大,終於變成了熊熊的紅色火焰,海蟒和禿鷲不知所措地望著這個異景。看火焰像一朵巨大的花一樣綻開,最終凝成飛動的紅色綢帶,一個他們認識的人出現在綢帶里。
「我沒有辦法。」紅奼娘娘攤開手。
禿鷲大吃一驚,但佯裝大怒:「你怎敢血口噴人!」
他取出那面鏡子,對著狐狸的臉:「現在你已經成功了。回來吧,狐狸!」
「既然你知道我是夜的君王,」灰馬上的人平靜地說,「就該知道沒有人可以號令我。」
「那麼,」紅奼娘娘冷笑著說,「我今後會為所有垂死之人圍上鏡子。」
海蟒第一個進入藺安,他化成一個青衣儒士,在夜晚叩開了王辯家的大門。王辯的家人面對無約的來客毫無不悅之色,禮貌地請他到席中見過主人。王辯的家中夜夜笙歌,藺安上下的才子名士,達官顯貴,無不以出席王辯的清談晚宴為榮。當海蟒走入宴時,因他的服飾樸素,席間有人面露不屑之色。
「座下有三個人不是為聽琴而來。」她說。
「那麼,」天下聞名的白衣王辯,一生閱人無數的王辯,第一次對一個女人說,「你願不願意以我作為你的歸宿?」
第二天,藺安城內多了一個灰袍番僧,頸間扎著一圈黑巾。他在城中喧鬧處現身講法,吐火降雪,炫耀神通,又施藥治病,十分靈驗。藺安城內的善男信女都來參拜,稱他為「活佛爺爺」,大有立壇設廟,安受香火之勢。沒過幾天,王辯的家人就送來了請柬,邀這位西域高僧當晚到府參加王辯家的宴席。
這一日,一個紅衣的姑娘迷惘地站在王辯的家門口,行人驚訝她的美貌,紛紛駐足不前,使王辯家門前的巷子擁堵不通。她拒絕了所有人或好心或惡意的關切,執意要站在王辯的家門前。
城外的海蟒和禿鷲大感意外。
「是誰敢攔住我?既然能看到我,就該知道我是誰。」騎灰馬的人朝這裏看過來,禿鷲和海蟒連忙低下了頭,避開了和他的對視,只看到他披著由黑羽編織的長袍。
海蟒行至席前拜過:「略有薄禮為敬。」
「謝謝娘娘。」狐狸搖身一變,變成一個紅衣的美貌女子,對著鏡子凝神望去,過了一會兒,暈倒在地上。
「別人不行,而我可以。」紅奼娘娘說。
禿鷲突然從黑甜的夢境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倒在地下。
「解鈴還須繫鈴人。」海蟒說,「還是得去墨戒林找紅奼娘娘。」
「不知道。」狐狸茫然地說,「但我覺得你很面熟,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就真的只是一隻禿鷲嗎?他就真的只是一隻海蟒嗎?你們覺得自己是誰,不還是因為你們相信自己心鏡之中的執念嗎?」紅奼娘娘問,「我若取出你的心鏡,會不會也在裏面發現一個謊言?」
王辯微微一笑:「尊駕果然非人。」
「什麼?我們有什麼機會?」
禿鷲哼了一聲:「終究是不修真元、不祭神魔的一個凡人,我不信他有多大神通。」
城外,狐狸急切地問禿鷲:「如何?」
他又拿出了一顆珍珠,比前一顆大了一倍,瑩潤更是勝於前一顆,席間的女賓已經難以自抑地向前靠去。
那道人已禁不住寒風,但仍強撐向上飛。
「怎麼會沒有?」禿鷲大怒,「是你施的法。」
「何時你才能承認你是狐狸呢?」
真是美景,禿鷲心想,怪不得禽獸修行得道,都想到人間這花花世界來。
「二更,馬上就要到了。」紅奼娘娘說。
「沒有人能擋住我,」騎灰馬的人說,「只要留有一點點的縫隙……」
終於有一天,海蟒問禿鷲:「我們是不是該放手了?由她去做她的人吧。」
禿鷲大怒,面目赤紅:「是否異術,要看你的本事如何。」語畢撩開衣襟,就要和那道人打鬥。
紅奼娘娘正在墨戒林彈琴,千里之內有道的妖精都趕來跪地聆聽。
騎灰馬的人沒有說話,調轉馬頭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海蟒只是沉默無語。
晏越的首都藺安,水道縱橫,陸路貫通,五千個商人剛剛在碼頭和商棧卸下貨物,另外五千個商人已經滿載啟程。此時,還有一萬個商人在藺安城內,在商鋪和集市與人大費口舌。其中五千個為自己的茶葉、皮毛和珠玉的品質賭咒發誓,認為每一個都值得用等重的黃金來兌換;另外五千個則竭力證明這些貨物一文不值,所給的價錢僅僅是看在大家多年交情的分兒上。
紅奼娘娘冷若冰霜地盯著禿鷲,禿鷲從紅奼娘娘的瞳孔中看到一朵鮮花正在盛開,突然大感不妙,但已感到四肢開始麻痹,呼吸也開始鬆緩綿長,將要墜入一場長夢裡……
王辯從九九藏書櫃中取出一件青釉的瓷瓶,送給海蟒。海蟒看到這個水瓶,不以為意,但依舊客氣地朝王辯道謝。
「這是第幾次了?」
「確是如此,但我總覺得要出岔子。」海蟒憂心忡忡地說。
三人是為了這個稱號而來。
其中一個道人坐不住了,他站起來,向禿鷲化成的番僧發難:「大師在城中作法、講道,不知是真有大能,可以點化世人,還是只會幾手旁門異術,迷惑凡俗?」
「不是我,是她自己。」紅奼娘娘糾正,「世界上能騙一個人的永遠是自己,即便謊言從別人的嘴裏說出,選擇相信的依然是你的心。」
「能有什麼辦法?這可難住她了。」禿鷲在後面嘟囔著。
「王辯已輸。」禿鷲說,他化成一個耍蛇的賣葯把式,海蟒變成一條小蛇盤在他身上,兩人走在藺安的街頭,「藺安城已經遍發了他和狐狸的喜帖,他徹底地走眼了。」
十國之際,世中多奇詭,天下無定理。
海蟒謙虛一番,點出瓷瓶來歷:「這是初唐皇窯的天青釉水瓶,世間珍品。」
海蟒不服:「王辯先生果然所知甚多,但我家久居海邊,歷代從商,幾代人積下幾顆明珠,也是尋常之事。如何便說我非人?如果我確實非人,那我是何方神聖?」
有一天,他發現管家並沒有按照他的指令去尋訪這個女孩的來歷,而是在柴房睡覺。
她撥動一根琴弦,眉頭一皺又把琴弦壓住。
狐狸獃滯地看著鏡子,禿鷲和海蟒大氣也不敢出地看著狐狸,期待著她眼中靈光一閃,掙開自己加給自己的枷鎖。
因為他不再年輕,不僅不能像當年那樣日夜兼程風餐露宿地遊歷四方,連在藺安最高的鹿台上賞月一晚都禁受不住了。藺安的名醫已經差不多來齊了,他們在王辯的房裡進進出出,用盡了各種丸散丹藥,針灸湯熏,但王辯的身體卻不見起色,沉痾日重。
海蟒和禿鷲挾著狐狸乘風離去,背後傳來紅奼娘娘的哭泣。
「不敢不敢,」海蟒連忙謙虛地說道,「先生家中的珍玩皆是稀世奇珍。」
他化作一陣青光,劃破夜空而去。
從這個城市裡吹來的風帶著脂粉和銅金的味道,吹到地的四極,海的邊緣,吸引著天下的商客和遊人。
「十年了。」另一個富商說。
「也就是說,只要狐狸不肯信自己是狐狸,她就完全回不來了嗎?」海蟒吃驚地問。
「這就對了。」王辯哈哈大笑,「遣往交趾的使船自溫陵起航,遇風浪沉沒,這兩對天青水瓶從此湮沒於世,再無人見過那兩對水瓶。我聽說三十年前有人在興王府水面發現沉船,意欲打撈失物,但被一條海蟒所阻。尊駕既然見過其餘的兩對水瓶,可是興王府水面的海蟒?」
「剛才兩位比試飛升,我已看得清清楚楚。」王辯說,「凡人只見其飛,但我王辯略有所知。仙佛飛則駕祥雲,邪魔飛則捲風沙。修真之人,可御劍、念咒、騎獸。海外仙方,又有攀繩、乘毯、生翼。各有妙處,不一而足。」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禿鷲問。
因為他已經去過了藺安,藺安已經在他的心內,再無其他城市的繁華和歡娛可以擾動他的心。
狐狸沒有病,甚至連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十年了,她的頭髮依舊烏黑,牙齒依然潔白堅固,眼神沒有一絲黯淡,面龐泛著青春的亮色,在出街遊玩的時候,依然讓半個藺安的登徒子為之著迷。
「那麼,如何可以解掉這個對自己的魅惑?」海蟒問。
王辯說:「剛才我詐稱齒齡三百,就是要探探大師的來路是否如我所想。」
「還在等誰?」海蟒問。
「只要狐狸在大婚當日向賓客宣布自己不是人身,王辯就名聲掃地了。」禿鷲笑道,「雖不是你我騙倒,但這樣也著實解恨。」
「你若不放我出去,世間再無人死去。」騎灰馬的人說,「人和百獸將擁擠在人界,無論病痛、飢餓還是戰爭,無人可帶走他們的性命,所有的苦難將永遠延續。」
他又朝衣兜伸手,席間的賓客眼都直了,果然,看到他從兜里拿出的第三顆珍珠,眾人都低低驚嘆一聲,猜測這個神秘賓客的來歷。
「那他煉了什麼聽?」
「若我的夫君死了,」狐狸終於開口了,「我便和他同死。」
「白衣王辯果然厲害。」海蟒說,「不愧是天下見識之最,我心服口服。」
王辯病了,病得很重。
海蟒一飲而盡,神色如常,並無傲意,心中卻知道自己已經鎮住了在場的賓客,所要在意的,只有在主席的王辯了。
「娘娘,」狐狸走出來,「我和我的朋友不是為聽琴而來。」
「你已經嘗到做人之苦了吧,」海蟒輕聲細語地勸慰她,「為失去所愛之人而痛,為年華消逝而愁,飛短流長紛亂你的心,美饌金玉撩動你的欲。」
另一個富商掏出一面鏡子反覆端詳,向鏡子發問。
「我也輸了。」禿鷲道出原本,恨恨地補充,「我若飛得不那麼肆意……」
「他能從面色中看出一個人心神有疑,」狐狸說,「縱使變化再高,只要知道自己是妖,就過不了這一關。所以只要我能魅住自己,讓我自以為人,必定可以騙過他。」
他再向上飛,感覺連自己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已看不到那個道人了,再往下看,眼光已經擴展到無盡的遠方。「我的天,」他驚嘆道,「大地是個圓球。」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座座都是刀山火海。」禿鷲取出狐狸的鏡子,「而今只是王辯病重,你已經痛苦成這個樣子,如果他死了呢?」
禿鷲和海蟒已經在藺安停下了十年。
他拿出了一顆珍珠,席間識貨的人驚嘆起來,這一顆珍珠已足夠擺場今晚的宴席。
「主人不想那位姑娘read.99csw.com找到親人。」他的管家直起身子,恢復了他倆當年遊歷四方時那種夥伴的身份,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王辯不會死,那隻狐狸從此不能長生,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會一起來帶走他倆,你可滿意了?」騎灰馬的人說。
王辯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接近心中恐懼的答案了:「我的什麼意思?」
「好吧。」騎灰馬的人終於讓步,「王辯可以長生不死。」
王辯說:「珍珠不經打磨則暗淡無光,打磨之後,久受塵氣侵擾,也會失去光澤。只有一種深水明珠,在蚌體死後又沉入水底,經流水揉動經年,可以天然光滑潤潔,又不怕塵氣侵擾,遇水還能爍放熒光。然而此物彌足珍貴,即便在沿海萬金求購,亦是可遇不可求。如此珍寶,尊駕一次帶來三顆,怎能是凡人?」
「是第幾年?」一個富商問。
海蟒慌忙拜倒:「白衣王辯當真名不虛傳。」
「我看是不好過這一關。」她把王辯的訣竅告訴海蟒和禿鷲。
王辯在西園找到了狐狸,她在發現王辯后快速地抹乾了眼淚。
「原來如此。」海蟒嘆道,「變化再精,騙得了別人騙不住自己。」
王辯走了出來,盯著她的臉呆怔了一會兒,直到人們開始鬨笑,他才慌忙回過神,全然不是一位名士應有的風度。
「你在哭什麼?」王辯問。
狐狸就在王辯的家中住下了。
王辯熱情挽留了青衣的海蟒,又和他在家中徹談一晚,探討天下的珍奇和寶玩。談到精要,王辯大為盡興,請海蟒到家中的密室,瀏覽家中所藏的各種寶物,和他一起欣賞把玩。
頃刻之間二人已經離地百丈,王辯家中的眾人都仰頭觀看。不一會兒,兩個人在比飛的消息就在藺安傳開,街頭已經開出了賭博的盤口。
他是所有生靈竭力擺脫的噩夢,又是所有痛苦的終點,也是每個修鍊之人曾經的動力。
禿鷲解開她的禁言,揚揚自得地對海蟒說:「接下來只要她在大婚當日出王辯一個大丑,我們三個就可以名揚天下了,能有什麼岔子?」
禿鷲降在王辯家中時,道人已經昏厥在地上,幾個醫者圍著他施救,勝負顯然是已分了。王辯為禿鷲斟上清酒一杯,祝他得勝。
紅奼娘娘彈指揮出一縷紅色的輕煙,飛入狐狸的胸間,片刻后,又從狐狸的胸間飛出,凝結到狐狸的手上,變成一面鏡子。
「我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不是人,你是狐狸。」禿鷲說,「你還不明白嗎?你已經修至長生,再過十年、一百年,你都不會死,連衰老都不會,永遠是這個樣子。」
「不過,」狐狸說,「我們墨戒林之主一定有辦法。」
「但願如此,別出什麼岔子。」海蟒說。
王辯問:「先生認得這是什麼?」
「承蒙先生賜我寶珠。我王辯薄有家財,也當回禮。」王辯說。海蟒雖然極力推辭,但禁不住王辯再三懇求,終於同意接受一件禮物作為回禮。
他們給狐狸寫書信,潛入她的夢境,甚至在王辯的家人中散布王辯已有新歡或者狐狸其實非人的謠言,都沒有用。
紅奼娘娘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
道人笑了,禿鷲也笑了。
道人說:「王辯先生不要偏袒,我門系出玉虛宮,師祖學藝就是在天上的浮山崑崙,比飛升,太過欺他。」
世家子弟無一不神往藺安,家中的長輩說,修學應去唐的故都洛丘。雖然盛唐的威風已經衰敗,天下已經四散,無人聽從殘唐王的號令,但心存皇極的大儒都在洛丘講學。這對仗的后一句長輩們一般並不告訴家中的年輕人——見世面則應往晏越的首都藺安,那裡有十國最盛的繁華,艷絕當代的名姬。一些少年身攜萬金去了藺安,從此再沒有回來,可能已在藺安的某個煙花柳巷變成了一個落魄的樂師,而那些去了藺安又能回來的年輕人,則往往變成了一個心如止水的持重之人。
「娘娘請恕他無禮。」海蟒慌忙拜倒在地上,「他也是為了狐狸。」
禿鷲張開雙臂,冷笑道:「不要大話,且飛便知。」於是使足蹬地,呼地離地而起。道人也念咒拈指,飛升而起。
三個人心領神會地到了城邊一家偏僻的茶棧會合,在一個隔間里喝茶談天。
王辯笑了:「大師果然非人。」
狐狸一個人對著鏡子,哀郁地凝視鏡中不曾變老的自己,向所有她能想到的神只祈求。
「這面鏡子是你的心鏡,你對它施迷惑之術,就能騙住自己。」紅奼娘娘說。
「你可以收留我嗎?」狐狸說,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
「這面鏡子可以解決一切,只要你相信自己只是一隻狐狸。」
最後,王辯也放下了所有的懷疑,相信這個女孩是真正的人。他越來越少接待天下的訪客,越來越少在晚上舉辦徹夜的盛宴,把時間越來越多地投放在這個女孩身上,為她開解憂愁,為她尋找親人。但心中卻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失落在膨脹。
「此事這麼危險,當初你為何答應?」禿鷲質問。
但最終,這一萬個商人還是握手言和,嘟嘟囔囔著敲定了一個雙方都在暗自歡喜的價格。這些商人走出商鋪,走入夜晚的街道,帶著虛情假意和高漲的慾望,揮金如土,他們的銀鈔像流水一樣滲入這個城市,讓無數的酒樓茶肆燈火通明,讓無數的青樓勾欄香薰縈繞。藺安在夜晚盛開。
在墨戒林,紅奼娘娘聽完海蟒和禿鷲的訴說,長嘆一口氣。
「帶她走吧,把她的心鏡好好留著,」紅奼娘娘對海蟒和禿鷲說,「她醒來就不是狐狸了。」
「這怎麼可以?」禿鷲說,「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怎麼會一樣?」
「我來說。」禿鷲不耐煩地打斷海蟒,「你不是人,我們也不是,你本是墨戒林的一隻狐狸,半年https://read.99csw.com前我們相遇在藺安城外大道,要來以人身變化騙過白衣王辯。我們神色有異,不能騙過王辯的眼睛,於是你求你們墨戒林之主,賜你魅惑自己的法門。」
他再低頭一看,那個道人已經面色青白,卻仍在結印飛升。
本來已有的流言慢慢地發酵泛動起來,她絲毫未變的外貌,讓人們的回憶清晰起來,想到了她當年那不明的來路,想到了她身邊總是出現各種異人和異事。猜想和隱秘的指摘在藺安的街頭流傳,重重的門庭擋不住流言,這些說法終究像風一樣吹進了王辯的家,吹進了狐狸的耳朵。
禿鷲展開雙臂,蹬地而起,變化出他的本形。「好一個王辯!」他在天空中高喊,「吃喝你一頓,輸了也不虧了。」
宴中大亂,王辯連忙喝止:「兩位均是高人,今天宴席是和樂之所,更不宜打鬥。不妨改為比試法術,一較高下。」
「你昨天去,她的初衷還是沒改?」
「她不是第一個想做人的妖精,也不是第一個離我而去的子孫……」
「哦,小狐狸,」紅奼娘娘笑了,「你不是去藺安見識那個白衣王辯去了嗎?」
問得好,狐狸心中暗喜,在暗處豎起耳朵。
「我昔年在曠野為妖時,不覺得十年有這樣漫長。只記得在我常飛過的地方,一棵嫩芽從地里發出,長成參天大樹,又衰老乾枯,一百年很快就過去了……」他向四周遠望,「為什麼在藺安城中十年竟有這麼長?」
紅奼娘娘沉吟不語。
「最後一次,」禿鷲說,「十年了,我們的機會來了。」
「你們是誰?為何闖進我的閨房?」狐狸驚恐地說,「你們可知我的夫君是白衣王辯?」禿鷲用手一指,她立即啞口不能言。
在王辯家的門客中有不少修道之人,他們用天眼、鬼瞳,用上古流傳的銅鏡和冰窗,召請天上地下的上仙和妖魔,所有的人最後都不得不告訴王辯——實在看不出什麼,這個女孩就是一個凡人。
「騙得了別人,騙不住自己。」王辯指著雙眼之間,「他的變化再好,自己知道自己非人,雙目之中有一絲猶疑,一絲慌亂,一絲竊喜。」
「我認識您的兄弟夢之君王,您是否收到了他的口信,要您再多給王辯一些時間。」
生是悶熱的晝日,死是涼爽的夜晚。騎灰馬的人在夜晚中放聲歌唱,他穿越一道道牆和門檻,來到王辯家中,朝著病重的王辯而去,只要他輕微的一次觸碰,王辯就會合上眼睛沉睡在黑色的永夜。
她又揪下一片銀色的葉子貼在狐狸身上:「有這一片障目葉在,所有修法的人從你身上只能看到他們自己,沒人能看出你是妖怪。」
「此處距人間之頂還有一萬丈,按說不違禁。」甲士聲如洪雷,「不過今天空域管制,要飛還是下回吧。」
「是的,」狐狸說,「可我恐怕難過他那一關。」
宅子里四下響起喧鬧的人聲,不遠處已經有一些正在參加晚宴的修道者騰空而起,禿鷲和海蟒慌忙奪路而逃。
「我不在乎。」灰馬上的人駕馬抬步,「我該帶走他,就一定會帶走他,不為任何人延遲或停留。」
「我是人,不是什麼妖精,二位還是走吧。」她告訴海蟒和禿鷲,兩個人頹然地走出門外。
他們化成演戲的歌伎、有道的高僧,甚至裝扮成天上的神佛,用暗示、譏諷和宣示希望能震動狐狸的心,都沒有用。
文/里八神
「王辯不會死的。」狐狸的淚奪眶而出。
「好。」禿鷲贊道,「我就不客氣了。」他又奮力揮臂,速度更加了一倍,朝上飛去。他心無旁騖,只有炫技之心,越飛越高。他再往下看,藺安已經隱沒在大地之中,連晏越國的國土也只是視野中的一小塊,殘唐、後漢、太晉、南閩……十國的土地一覽無餘,甚至連契丹、党項、大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其實不難,」紅奼娘娘突然開口,「不過你要想清楚。」
白衣王辯,三個人念叨著。傳說中集天下見聞於一身的藺安大隱士王辯,他雖然不通異術,不仰神魔,但他曾遊歷四方,讀書無數。從珍寶字畫,到名劍神兵,他無一不識。天下凡有的生靈,他都能講出來歷,甚至連他們成了精怪,化成人形來到藺安,也都會被王辯一眼看穿。故此在精怪中形成了一個賭約,誰若能變化人形騙過王辯,便可稱變化之王。
「如何?」禿鷲喝道。
我王辯究竟在怕什麼?他想,不過想不出頭緒,但這種恐懼只有和女孩在一起時會消減,在看不到女孩的時候,這種恐懼又會出現,像一塊懸著的巨石墜在他的心頭。
王辯開始朝席間仔細打量起來,每個人都不自在起來,但王辯又很快宣布,席間沒有妖精,人人面露輕鬆之色。王辯端起酒杯,無意識地朝四處望望,有那麼一瞬和狐狸眼神相對。
「我是來自朔州邊陲的一隻禿鷲,」第二個人說,「也已通人形變化,我來藺安,除去見識人間繁華,也是為了會一會天下聞名的白衣王辯。」
「先生的眼界高明。」王辯稱讚青衣儒士,「我收藏的珍玩恐怕沒有幾個能入先生之眼。」
王辯的心都碎了,他的手幾乎是自發地伸出,一把把她抓住。
「沒有。」
「還是肉耳。」
「多謝您的寬仁。」紅奼娘娘向夜的君王施禮。
騎灰馬的人拔下長袍上的一根羽毛,變成一隻黑色的蝴蝶,從海蟒和禿鷲的中間飛過。兩個人畏懼地縮著身子躲閃,黑色蝴蝶最終飛入了狐狸的房間里。
「姑娘來我家有何貴幹?」
王辯把水瓶端起來說:「尊駕見了這個水瓶,知道來歷,卻不以為意,我已經猜到了。」
「是我,夜的君王。」紅奼娘娘答應道,「請不要帶走王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