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凱薩達 第二十二章 自白

第三部 凱薩達

第二十二章 自白

米基和麥克曼恩早已在飯廳里的餐桌上坐好了。一頓飯吃下來,他們誰也沒開一聲口——彼此不搭話,對我也不言語。既然他們不吭聲,我也就不吭聲了。
回到樓上,見嘉波莉穿了一件綠色的浴衣,正坐在我當過兩夜床的那把皮搖椅里。她頭髮刷過了,臉上搽過粉了。眼睛里是綠幽幽的色彩佔了大半,下眼皮微微聳起,像是有個笑話卻不肯說似的。她故意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
這麼說那墨西哥婆娘就在我背後站著呢。米基對我說過她是有把刀子的,可想而知,她的另一隻手裡一定就攥著這把刀子。識相些,還是別去碰她為妙。我就沒去碰她,重又閉上了眼。只聽她指頭之間一陣紙聲窸窣,手也就隨即離開了我的口袋。
我張開眼來。她遞給我的是瑪麗·努捏斯從我口袋裡扒去的那八包東西。
星期三那天就更加難捱、更加苦不堪言了。由於我到東到西都得咬緊了大牙,所以到中午時分,我的牙床骨也已經跟嘉波莉一樣痛得難受了。她現在那個苦才真叫苦了,眼睛只要一接觸到亮光,耳朵只要一聽到聲音,鼻子不管一聞到什麼樣的氣味,就無一不會引起透心徹肺的劇痛。身上這麼件綢睡衣還嫌太重,被子被單都只嫌太硬,細皮嫩肉一碰上去就像挨了苦刑。遍體的神經根根都會牽動周身所有的肌肉,老是牽個不停。現在再對她拍胸膛說包她不會死也已經沒有用了:她覺得活著也沒有多少味道了。
我就驅車前往縣城,趕到縣醫院,費了不少口舌,才獲准進了菲茨斯蒂芬的病房。
「可你說我這樣干到底是干對了呢還是幹得不對?」
「哪兒能呢,」我說。「現在要是來讓我跟菲茨斯蒂芬換個個兒,我倒也不一定不肯了——假如那個挺會說話的大眼女人也跟著一塊兒換過來的話。」
他的腦袋百分之九十綁了繃帶,只露出一隻眼睛、一隻耳朵,外加半邊嘴巴。那眼睛和半張嘴巴在紗布叢中微微一笑,有個聲音透了出來:
「別傻了。你該吃點兒什麼,嗎啡是決不會給你的,今天就不會再像昨天那樣了。好比爬山,你已經過了山頂,後邊的路就都是下坡了,當然難走的路也還可能會碰上一些。你現在再要嗎啡吸就太沒分曉了,你打算要怎麼樣?你吃了那麼大的苦頭,難道是沒有一點成績的?你明明已經打了大勝仗了,你得堅持下去啊。」
她坐起在床上,背後墊了兩個枕頭,臉上還有脂粉——也可能是又搽上的吧?——眼睛里閃著快活的光芒。
我就坐了下來。
我罵了他一聲,就進屋裡去了。瑪麗·努涅斯剛要上前樓的樓梯,一看見我就忙不迭地倒退著身子縮回了廚房,兩隻眼睛卻像發了狂似的直盯著我。我罵了她一聲,徑自上了樓,麥克曼恩還在姑娘的房門外,是我剛才下樓的時候留他在這兒守著的。他不願意對我瞧,我也不客氣罵了他,算是做到一視同仁吧。
那天下午羅利從凱薩達來,帶來消息說菲茨斯蒂芬已經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所以弗農已經去向他調查過了。菲茨斯蒂芬告訴地方檢察官說,他沒有看見炸彈,也沒有見到過什麼可疑的跡象,根本不知道炸彈是怎麼進來的,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是從哪兒進來的;不過他依稀記得,就在芬克和我剛一走出房間的時候,他似乎聽見叮噹一聲,像是有碎玻璃落地,離他不遠的地板上還有砰的一響。
「我什麼也不要吃,我只要嗎啡。」
「對。你現在只有兩件事一定要堅決頂住,不可再犯:一是千萬不要再神經兮兮了,二是千萬不要再去回想過足了癮的那個飄飄然的滋味了。」
「別再走開啊。」
我說:
「包你死不了。」
她放開了揪住的頭髮。
「很有可能,問她她什麼也不肯承認。她為什麼要殺你呢?」
菲茨斯蒂芬說:「可不。告訴你,我早就常常看出你不對勁,知道你肚子里老是在想入非非,想你那一套蠢盡蠢絕的蠢想頭。」
「我的母親和嘉波莉的外公是兄妹。」
「你早就有數了?你那麼信得過我——自已一走,就read.99csw.com任我拿著這幾包東西?」
「我真的……我真的已經打了大勝仗?」
「在廚房裡呢。她後來就回來了。汽車裡的那個女人也管她去了。米基說那個墨西哥婆娘偷偷帶著把刀子,要想找我們的麻煩。米基該不會弄錯吧?」
她又坐了下來,手掩著臉,哭起來了,我就讓她去哭。一會兒她卻掩著臉格格一笑,向我提了個請求:
「是啊,想想有什麼不好?那一回萊格特太太手裡突然生出一把手槍來,當時你就站在她的旁邊。她的手槍是哪兒來的?後來跑出實驗室去追她,一直追到樓梯上,這也有點出格——不符合你的性格啊。那顆子彈打中她脖子的時候,你的手正在她的手槍上。你當我是聾子,啞子,又是瞎子?你也不能不承認,嘉波莉的種種不幸,看起來很像是同一個人策劃安排的。只有你才具備這幾個條件:你有這麼顆好腦袋,能作這樣的籌劃安排;你跟每一個事件都可以找出有一定的聯繫;而且你還有作案的動機。動機這一條,起先把我難住了:我總覺得這一條沒把握,好在後來出了炸彈爆炸案,我這才第一次有了個細細盤問嘉波莉的好機會。還有一件事起先也難住了我,那就是我一直找不出你跟聖杯會那幫子人的關係,後來芬克和阿羅妮亞·霍爾東卻來替我解開了這個謎。」
「來的是阿羅妮亞·霍爾東,」我告訴她說,「她一時昏了頭了。幸而沒有傷人,現在她已經去了。」
菲茨斯蒂芬說:「愈講愈妙了。這麼說科林森是我殺死的咯?」
「為了要掩護你,她什麼手段都使出來了:她跑來製造混亂,把水攪渾,好把我們的追查目標引向安德魯斯,她甚至還不惜開槍想要打死我。她看到她搬出安德魯斯來轉移我視線的這一招不靈,聽見我提到了科林森,便裝得欲掩還露似的,故意倒抽了一口氣,嗓子眼裡還硬咽了一下,其實都是做給我看的,心想這或許還有丁點希望能引我想到別處去,她真像押寶,押了個門門不漏。這女人真不賴:隨機應變的本事確實了得。」
門外是麥克曼恩。
「坐下吧。我想跟你認真談談。」
「是個妖怪,是個好妖怪。特別是遭難的時候,要是身邊能有你這麼個妖怪,那就再好沒有了,不過妖怪畢竟還是個妖怪。少了些人類的弱點,比如愛情之類,而且……怎麼啦?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啦?」
她照我的話辦了,於是我手上就有個瘋子得照看了。一次她尖著嗓子直叫,招得瑪麗·努涅斯跑到門口來,用墨西哥西班牙話向我狂吼,還衝我啐唾沫。當時我正撳住了嘉波莉的雙肩,把她按倒在床上,她是一身大汗,我也是一身大汗。
「把眼晴閉上。」
米基·萊恩漢替我開了前門。他瞧了瞧我這抓破的臉,笑了起來:
我倒愣了:「哦?」
「喏,我這不是來了嗎。什麼東西呀?」
她從椅子里跳了起來,睜得圓圓的眼睛變得烏黑了,嘴唇也顫抖了。
「你這是在角斗啊?」我在門口問。
「哈維和我得要錢,我又不能去問安德魯斯要那麼多——我怕會受到懷疑,不能開這個口。於是我們就裝作我遭到了綁架,好弄到這筆錢。可惜你們把哈維打死了:這個畜生還真行哪。那顆炸彈是我弄來的,我藏著已經有幾個月了。那還是我父親在替一家電影公司做什麼試驗的時候,我從他的實驗室里弄來的。炸彈不是很大,所以我一直帶在身邊——備萬一有用得著的時候好用。那天在旅館里我是存心要用炸彈炸你的。歐文跟我根本什麼關係也沒有——我說他愛過我也是瞎說的——他根本沒有愛過我。我這炸彈存心要炸的是你,因為你……因為我擔心事情的底細快要都給你查清了。我心急火燎的,聽見有兩個人走了出去,你的房間里只剩下了一個人,我心想這留下的肯定是你。等到我看清那是歐文,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把門拉開了一道縫,把炸彈扔進去了。好了,你要知道的你現在都知道了。快給我嗎啡吧,你用不著再給我https://read.99csw.com耍什麼花招了。快給我嗎啡吧,你已經達到目的了。把我給你說的寫成書面,我簽字就是。你現在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是不值得你一治的,也不值得你一救的。快給我嗎啡吧。」
菲茨斯蒂芬說:「你的故事講得真是『精彩』透了。不過還好,你說的畢竟是:是他要殺我。」
「以後你在旅館里開了房間我是再也不敢去了。」話是從半邊嘴巴里吐出來的,而且牙床骨又不能動,所以聲音不是很清楚,不過中氣還是很輕的,那是一個還很想活下去的人的聲音。
「可是糟糕,這一來事情不就砸了?」他叫起苦來,極力想要驅除眼裡那份不安的神氣,保留下往常那種懶洋洋頑皮的表情,居然幹得還不算很壞。「我要真做了個『神經病』,那可不是好玩兒的。」
「你出去,讓我獨自個兒待上一個下午,好不好?」
「前幾天有句話倒給你說中了:我確是存心要把人引壞,才把男人身上最要不得的東西給誘發出來的。我確是存心要這樣,我也這樣辦了——只是在里斯醫生身上我失敗了,在埃里克身上我也失敗了。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搞的。可是在他們倆的身上我都失敗了,這一失敗,連我的秘密也都透漏給他們了,所以他們才給殺死了。約瑟夫麻倒了里斯醫生,是我親手把他殺了的,後來我們就設法使明妮以為是她殺的。我還說動了約瑟夫,打算把阿羅妮亞殺死;當時要不是你來攪亂,他早就把她殺了——我要他幹什麼他決沒有不幹的。我叫哈維替我把埃里克也殺了。埃里克從法律上講跟我是夫妻,他是個好人,是很希望我能做個好女人的。」
菲茨斯蒂芬說:「啊,是阿羅妮亞一來就證明了我有關係?她來搞什麼名堂?」口氣之間卻顯得心不在焉,那一隻露在外邊的灰色眼睛眯得緊緊的,好像腦筋正在忙不迭地運轉,在想另外的什麼心思似的。
「你為什麼要陪著我受了這許多苦呢?——不,應該說是為了我才受了這許多苦吧?」說要這裏她倒真是變得非常認真了。「你沒有這個必要嘛,這個苦也確實是很不好受的。我這個人……我這個人一定是難弄得夠瞧的。」她從腦門到胸前全都漲得通紅。「我知道自己招人反感、叫人噁心。我知道你這會兒一定對我反感透了,覺得噁心透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早就有數,對你來說不會是太難的事,」我說。「所以我也就讓瑪麗拿去了呀。」
只有傻子才會去告訴她:這兩天小紙包里包著的早己不是原先的嗎啡了,不過是些綿白糖罷了。
「好,只要你小心別著涼就行。」
我說:「什麼戴恩家的禍祟,這套高論這一下該收起來啦。」
「大妹子,論年紀我比你要大上一倍,我是個老頭兒了。我才不會那麼傻呢,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麼我要這樣做,為什麼我做這樣的事既不覺得反感也不覺得噁心,今後有機會的話我還會樂意這樣做的。」
「最遠不超過這扇門。」我向她作了保證,才走過去開門。
「我先前不是跟你說我不想做個壞女人嗎,」她一邊說一邊拿手狂抓一氣,把被子被單揉得稀亂。「我那是騙你的。我才想呢。我一直想要做個壞女人,一直就是個壞女人。我原來也想拿對付別人的手段來對付你,可現在我不要你了:我只要嗎啡。他們不會絞死我的:這我有數。反正是不會絞死我的,我只要能弄到嗎啡,隨他們拿我怎麼樣好了。」
「我能做到,」她說。「你說我能做到,我就一定能做到。」
他說累了,那沒有包沒的半張嘴氣喘吁吁,一隻灰色的眼睛望著我,卻透出了勝利的喜悅。
「哦,怎麼回事?」我故意把面孔一板,問道。
「是個什麼?」
她一隻黑黝黝的手探進胸前的衣襟,一步跨進了房裡。米基·萊恩漢從背後搶上來,一把把她又拉回到過道里,關上了房門。
「這回不是請你住旅館了,除非你認為聖昆丁就是一座旅館。身體還可以嗎?要給你來一頓疲勞轟炸式的審問你支得住嗎?要不就再等一兩天,你看如何?」read.99csw.com
「老弟,要是我告訴你我就是戴恩家的人呢?」
「那好。我要說的第一點就是:那顆炸彈是芬克跟你握手的時候他交給你的,這是炸彈能瞞過我的眼睛而進入屋裡的唯一途徑,他當時是背對著我的。你不知道他交給你的是什麼,可是你又不能不接,正好像現在你是不能不矢口否認的,要不然你就勢必得把實情都兜底兒抖出來:你跟聖杯會的那幫子人是一夥的,芬克是有理由要殺死你的。」
「你真是這天下最好的好人。」她抓住我的一隻手,拉過去貼著她的腮幫揉了揉,卻又馬上放了下來,眉頭皺得臉都變了樣,說道:「可就是一件!今天下午你坐在那邊,卻故意引得我以為你是愛上了我。」
「張開眼來。」
他回瞪了我一眼,說:「換了我的話我倒是情願幹得不對的,我就是一百個情願!」說完掉頭走了。
我就請羅利轉告弗農,說我明天一定抽空過去看看菲茨斯蒂芬,同時對芬克還請他們繼續注意監視。治安助理答應一定把口信帶到,說完就走了。米基和我於是就還在門廊上站著,彼此都無話可說,事實上這一天我們整天都無話可說。我正點支煙想抽抽,從屋裡傳出來姑娘的叫聲。米基扭過頭去說了句什麼,反正總是天啦地啦什麼的。
「你要不想再頂的話就不要再頂了,」我說。「你要發泄就盡量發泄吧。反正一切都有我呢。」
嘉波莉在不是鬧得最凶的時候,一般都是仰天躺在那兒,氣喘吁吁,渾身抽|動,無可奈何的痛苦的眼睛獃獃地盯住了天花板。有時候她閉上了眼,可是那渾身的抽搐卻始終不停。
「滾出去。」我回過頭去對那個墨西哥婆娘還以一聲狂吼。
我閉上了眼晴。
「她是想來殺我的,」姑娘說,口氣卻並不激動,而是好像她心中有數,吃准了似的。
「你先走吧,讓我想想。」他說。「我還沒有決定該怎麼辦。請注意,目前我可是什麼也沒有承認。不過將來說不定我就會咬定這一套禍祟論,就會用這一套禍祟論來救我一命。要是那樣的話,我的老弟,你就可以看到一篇精彩得不能再精彩的辯護詞了,到那時你就有大熱鬧看了,全國的報紙都會開心得拍手大笑。大家都會知道我是個戴恩家的人,我身上有至惡至毒的戴恩家的血液,艾麗絲表姐、莉莉表姐、嘉波莉表甥女,還有其它許許多多犯了罪的戴恩家的本家,他們的罪行都將成為有利於我的證據。我自己的罪行之多,也會有利於我,因為不是瘋子的話,誰會犯下那麼多的罪呢。我犯下的罪難道還不多?我製造的罪案一件又一件沒有個完,向上可以一直追溯到孩提時代。
「你或許會成功的,」我說著就準備要走了。「你成功了我也高興,你受到的懲罰也夠瞧的了。而且從法律上講,只要得免處死這一條還有效,你也完全適用這一條。」
「啐,去你的!」她說。
「從法律上講適用這一條?」他把我說的這幾個字照念了一遍。眼裡的喜悅都消失了,他把眼光移了開去,一會兒才又回過來望著我,顯得很不安。「跟我說實話,我真能適用?」
她獰笑了兩聲,又接著說下去:
不一會兒嘉波莉睜開了眼來。這是她戒毒以來第一次安安靜靜從睡夢中醒來。她臉色很難看,但是並沒有瞪出雙眼。她望了望窗口,問了句:
我點點頭。
我就上樓到嘉波莉的房裡。只見她坐在床的中央,打滾打多了,床上都成了四面高、中間低了。她雙手揪住了自己的頭髮,在拚命扯。那張濕漉漉的臉看去少說也有三十五歲,喉嚨里發出的怪聲就像受傷的野獸在嚎叫。
「連我寫的書,也是對我很有利的。我那本《白面孔埃及人》,不是被大多數評論家說成是比白痴還不如的人寫出來的嗎?還有我那本《十八英寸》,記得當時的評論一致認為書中有種種相九*九*藏*書當明顯的跡象,說明作者是個『變態心理』。老弟哎,這些證據都是可以救我命的哩。我還可以向庭上亮出我這七傷八殘的身子——斷了胳膊少了腿,支離破碎的軀幹缺了角的瞼——我落得只剩了這副殘骸,無疑就是犯了那麼多罪的報應,是上天對我應有的懲罰。也許正是這顆炸彈,炸得我又清醒了過來,至少是不會再鬼迷心竅,沉迷於犯罪了。說不定我還已經從此皈依了上帝呢。反正這次一定可以大大地熱鬧一番了,我倒真很想來干一下。不過我走出這一步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對我這個問題她卻沒有回答。
她一直倒還好好的,到十來點鐘卻不行了,一頓脾氣發了有一兩個鐘頭。好在還不是不可收拾,我一勸也就又好了。後來瑪麗替她把午飯端了上來,我就讓她們留在一起,管自下樓吃我的午飯去了。
我對他笑笑,說:
「這幾包東西中午就到我手裡了,」她口氣顯得很自豪。「上面留下了指印,也留下了淚痕,卻一包都沒有拆開過。老實說,要不去拆也不見得真就是那麼難以辦到的。」
我於是就裝作睡眼朦朧的,挪動了一下頭的位置,變換了一下一隻腳的姿勢。一聽見背後的門已經輕輕關上,我就坐起身來,扭過頭去看,嘉波莉睡得正熟。我數了一下口袋裡的小紙包,發現少了八包。
「你的意思是說……」
麥克曼恩走後,嘉波莉忽然想起了我們剛才有個客人,就問是怎麼回事,還問剛才聽見有聲槍響,我的臉又給抓破了,那都是怎麼回事。
我們就這樣又吵了一大通——鬧了總有足足一個鐘頭吧——她終於累得又精疲力竭了。夜過得好慢,她算是睡了兩個鐘頭多一點,比起上一夜來多睡了半個鐘頭。我一有機會也就在椅子里合會兒眼。
「快亮了。」我給了她一些橘子汁。「今天你就不要再盡喝流汁,該吃點什麼了。」
門上有指甲輕抓的聲音。嘉波莉從床上蹦了起來,哭叫著說:
那天下午嘉波莉一直不停地尖聲號叫,連哭帶求,要討嗎啡吸。到晚上她來了個徹底「坦白」:
她又笑起來了,還舔了舔嘴唇。
「我可沒讓你去了就不來了啊,」她以責備的口氣說。「你太不象話了。我有一樣你想不到的東西要給你看,等得都快急死啦。」
「殺害里斯醫生一事,是你一手策劃的,其它的人都不過是你的同謀。約瑟夫一死,罪過就一股腦兒推到了他的身上,大家都一致認為他是個瘋子嘛。這一來其它的人就都可以沒事了——應該說,本來是可以沒事了。可是你又到這兒來殺死了科林森,天知道你還打算要幹些什麼呢。芬克知道你這樣幹下去聖杯會裡的那件殺人案子將來肯定會徹底敗露的,到那時他就少不了要陪你上絞台了。他一想嚇壞了,於是就打算來把你滅口了。」
這時候他忽然哈哈大笑,只有一隻眼晴、半張嘴巴,能笑成個什麼樣子是可想而知的,笑完他才說:
「這些癥狀,都是常有的,」我安慰她說。「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這一來你肚子里的絞痛倒是不會有了。」
她抽抽答答躺了下去。我把被子拉了拉挺替她蓋上。她抱怨說喉嚨里總覺得有個塊,牙床骨和腿彎彎里也疼極了。
我對他把臉一沉,怒氣沖沖地問:
「你這個偽君子,你騙人家小姑娘。我要是真逼得你娶了我,那可是你活該——不,我要告你一個毀約之罪。這一下午我倒一直真的信了你的話——不過信了對我倒也確實很有好處。我倒一直對你的話信以為真,直到剛才你走進屋來,我這才看清了原來你是個……」她不說了。
「這個女人真是一意孤行,」菲茨斯蒂芬輕輕吐出了一聲,他根本就沒在聽我的話,他忙著在想自己的心思。他把靠在枕頭上的腦袋轉了一下,兩眼望著天花板,眯得緊緊的,一副沉思之狀。
「你一定用非常卑鄙無恥的手段打過她的主意。安德魯斯曾經弄得她很不痛快,連埃里克也一度弄得她很苦惱,可是談起這些事她都沒有什麼顧慮。唯獨我一問起你追求她的具體情況,她就突然一震,怎麼也不九*九*藏*書說了。我想她大概把你罵了個夠嗆,你就拿話恐嚇了她。你這個人一向自視甚高,哪裡受得了那樣的辱罵,當然就什麼也幹得出來了。」
我回到小海灣邊的那座宅子里時,米基和麥克曼恩都在門廊前的台階上坐著。麥克曼恩招呼了一聲「哈啰」,米基還說來著:「出去了那麼些時候,臉上添了女人抓破的疤痕沒有啊?你那位一塊玩兒的小夥伴已經幾次問起過你啦。」根據他這句話,根據他們又重新把我當高尚人看待這一層,我估計嘉波莉這一下午過得還是比較安靜的。
天還沒亮,我忽然感到自己的上裝上有隻手在摸,便一下子驚醒了過來。我故意還保持著均勻的呼吸,把眼皮微微抬起,透過睫毛望出去。房間里光線極暗,不過我看嘉波莉似乎是在床上,儘管我看不出她是睡著了還是醒在那兒。我當時是仰著頭,後腦勺枕在椅背上。我既看不出在我上裝里袋裡探摸的那隻手,也看不出從我背後伸過來的那條胳膊;不過手和胳膊有股子廚房的味兒,所以我知道那準是半黑不黑的黑手黑胳膊無疑。
菲茨斯蒂芬說:「我肚子里的感嘆詞都快用光了。這麼說我是想要她咯?那倒請你說說我要她幹什麼。」
「我現在這個狀態應該說是最理想的了,」他說。「也不怕臉上的表情會泄漏了我的天機。」
「你這次跟女人打交道可真是打慘了:你為什麼不跟她們來軟的,卻偏要跟她們來硬的呢?來軟的也不至於吃這樣的苦頭啊。」他拿大拇指朝天花板上面一指。「你還是快上去跟上面那位談談吧。她都快吵翻天啦。」
「天還沒亮嗎?」
「我並沒有什麼意思要說,」我說,「你要這樣不把睡衣束束好,東轉西轉的,會不得支氣管炎才怪。你們這些當過癮君子的得多保重,要不一不小心就會感冒。」
我叫了起來:「哎呀,我的天!」
如今輪到我呵呵大笑了,我問她:
「他通常是不大會弄錯的,」我說。「這個婆娘對科林森太太忠心得不得了,以為我們對她沒安好心。真要命!要她來管這份閑事幹什麼呢?根據種種情況來看,估計她偷看了以後一定看出霍爾東太太不是來找我們的,一定料到她要找的是科林森太太,所以就攔住了她向她問個明白。但願霍爾東太太頭腦沒糊塗,會告戒她不要輕舉妄動。總之,對她我們只能採取密切監視的辦法。攆她走也不行:我們總得要個人來燒飯吧。」
「你叫人殺死了他——惠登就是你雇的殺手,可是你事後又不給他錢。他於是就綁架了姑娘,拿不到錢就不放人,因為他知道你要的就是這姑娘。我們逼得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射來的子彈就離你最近。」
「她現在哪兒去了?」
「剛才那個墨西哥婆娘瑪麗一直躲在矮林子里,」他悄悄向我通報說,「在偷看你和那個女人的動靜。她一出來我就盯上了她,直盯到前邊的路上。她攔下了那輛汽車,跟那個女人說了話——談了總有五分鐘到十分鐘吧。我沒法靠得太近,所以聽不出她們說了些什麼。」
「你是不是還打算承認查理·羅斯也是你綁架的呀?『緬因號』也是你炸沉的呀?」
「我不會死吧?」這是咬緊了牙齒吐出的一聲嗚咽。
那天長夜漫漫,其苦難言。我從起坐間里拖了一把皮搖椅來,只好坐這皮搖椅,在姑娘的房裡過了大半夜。她總共大概只睡了一個半鐘頭,分為三截。三次每一次都是做了惡夢,一聲尖叫驚醒過來。只要她不鬧,我就乘機打會兒盹。我還不時聽見過道里有偷偷摸摸走過的聲音,一夜到頭沒有停過——我看那該是瑪麗·努涅斯在保護她的女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