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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霧中血案

第二章 霧中血案

「難道沒人聽見槍聲嗎?」
斯佩德點點頭,他那張臉鎮靜得傻裡傻氣的。
湯姆抗辯道:「哦,山姆,見鬼!」
警官雙手放在膝蓋上,探著身子。淡綠的眼睛有種特別嚴峻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斯佩德,好像他那眼光是什麼機器,只有拉下操縱桿和按下電鈕才能移開。
「謝謝,湯姆。」斯佩德說,「出什麼事啦?」他把肘拐兒擱在柵欄樁子上,望著下面的人,對那些跟他打招呼的人點點頭。
走廊里傳來電梯門格拉格拉開了又關上的聲音。斯佩德又嘆了口氣,徑自往走廊門走去。外面走廊里鋪著地毯的地板上響起輕快有力的腳步聲。這是兩個男人的腳步。斯佩德的臉色開朗起來,他眼睛里煩惱的神色消失了。他馬上打開門。
「你還不打算逮捕我吧,鄧迪?」他問道。
斯佩德從廚房裡拿來兩個酒杯,給大家都斟上巴卡地酒,遞給客人一人一杯,自己拿著杯子在床邊坐下。他臉色平靜,絲毫沒露出驚訝的樣子。他舉起杯子說:「為順利破案乾杯。」然後一飲而盡。
斯佩德不理湯姆,徑自對鄧迪說:「好吧,你要幹什麼?痛痛快快說。你到底算老幾,居然想跑到這兒來捆我?」
「我知道他住在哪兒嗎?」斯佩德說,「我知道他殺了邁爾斯以後沒有直接回家去嗎?」
「糟透了。」斯佩德附和道,朝小巷走去。
警官接著往下說:「剛才我就這麼對湯姆說來著。我說,『湯姆,我有個直覺,山姆·斯佩德是這麼個人,家醜決不外揚。』我剛才就是這麼對他說的。」
斯佩德搖搖頭。「娘兒們的事我不懂。」
湯姆·波勞斯伸出一隻骯髒的指頭,往自已左胸脯捅捅。「正好打穿心臟——用這個。」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支大號左輪槍,送到山姆面前。槍身的凹縫嵌滿了泥。「是威勃利牌,英國造的吧?」
湯姆皺著眉頭,張開嘴巴,什麼也沒說又閉上了。他清了清嗓子,不再愁眉苦臉。他聲音沙啞,透著點斯文勁兒,說道:
布希街是條山路,有一段路面正好覆蓋著斯托克頓街地道,然後通往山下的唐人街。斯佩德就在這段路口付了車錢,下了車。舊金山的夜霧是淡淡的,濕黏黏,冷氣入骨。街上一切都影影綽綽。離斯佩德下車的地方几步路,有一堆人聚在一起,朝一條小巷裡張望。布希街另一面站著一男兩女,也朝這條小巷張望,窗子里也有人往外看。
斯佩德嘆了口氣,從床邊站起身,走到浴室門旁的電話機盒前。他按了下電鈕,把大門打開。他嘟嘟嚷嚷說,「她真該死。」站著愁眉苦臉地看著那黑色的電話機盒,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臉上隱隱發紅。
「他的情況我已經盡我所知都告訴湯姆了。」
湯姆哼了一聲,沒說什麼。
「肯定沒有嗎?」
「對,戚勃利-斯伯利自動左輪槍,不錯。三八口徑,八發子彈,現在己經停止生產了。這槍打了幾發?」
他報了一個號碼,過了一會兒說道:「寶貝兒,邁爾斯給人打了一槍……不錯,他死了……你別激動……對,你一定得去告訴伊娃……不,我才不去呢。一定得你去辦……那才是好姑娘……別讓她到辦公室來……告訴她,我會去看她……唔,改天再說……對,別把我跟什麼事牽連起來……就這些。你真是個天使。再九-九-藏-書見。」
「一個人?」
湯姆剛跨上柵欄又停下,回過頭來,一對小眼睛神色驚訝地望著斯佩德。
「一發。」湯姆又捅捅自己的胸脯。「柵欄壓壞那會兒他肯定己經死了。」他舉起那把沾上黃泥的手槍。「你見過這個嗎?」
湯姆在沙發上又挪了挪身子。鼻子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傷心地發牢騷說:「我們可不想找什麼麻煩,山姆。」
鄧迪警官坐下,又把手放在膝蓋上,他那雙綠眼睛睜得就像兩個冒著熱氣的盤子。
他撿起那隻掉在地上的豬皮套鎳殼打火機,按了一下,嘴角叼著點燃的煙捲站起身來。他脫掉睡衣,雙臂雙腿和身體光溜溜的,粗壯有力,勻稱的寬肩膀往下坍,看上去真像一隻熊的身子;像一隻剃光了毛的熊:他胸前沒有毛,皮膚像孩子一般柔軟,呈粉紅色。
警官身體結實,圓圓的腦袋,花白的頭髮剪得很短。一張方臉留著短短的花白鬍子。領帶上插著一個五元錢的金別針,西裝領子上還別了小小一枚鑲著精緻鑽石的秘密團體徽章。
「現在是說你。」
鄧迪警官一骨碌跳起身,站在山姆面前,把一張方臉湊到那個比他高的人臉旁邊。
「什麼也沒帶。我不大喜歡槍。當然在我辦公室里有幾把。」
「什麼也不知道,只說他來了一個星期。」
「她怎麼看?」
他們一起點點頭,一聲不吭,走了進來。斯佩德關上門,把他們帶到卧室里。湯姆坐在靠窗的沙發頭上。警官坐在桌旁一張椅子上。
「我就只知道這麼一點兒。」
「一個人。」
「屁事也沒有,山姆。西林完全沒注意那車。當時也不知道出了事。他說他從鮑威爾街一路走過來,路上沒遇見從這邊去的人,有的話他准能看見。要知道唯一的出路就是從斯托克頓街廣告牌下出去。可沒人那麼走道啊。霧氣把地面弄得溫透了,地上留下的痕迹只有兩處,一處是邁爾斯一路滑下去的地方;一處是這把槍扔下的地方。」
斯佩德小心提防地望著鄧迪。
斯佩德搔搔脖后根,開始穿衣服。他穿上一套薄薄的白色連衫褲,灰襪子,黑吊襪帶,深咖啡色皮鞋。系好鞋帶后,他抓起電話,接通了格雷斯通街四千五百號,要了一輛出租汽車。接著穿上一件白底綠條子的襯衫,一條白軟領,一條綠領帶和白天穿的那件灰上衣,套上一件寬大的粗呢大衣,戴上頂深灰帽子。正當他匆匆把煙草、鑰匙和錢塞進口袋裡時,大門鈴響了。
斯佩德轉身離開扶牆,沿著布希街朝人們聚集的小巷走去。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嚼著口香糖,站在一塊白底藍字印著布里特街的搪瓷路牌下面,伸出一隻胳臂攔住他,問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斯佩德猶疑了一會兒,點點頭。
「我想看一下你的槍,」警官說,「沒準兒你這兒剛好有一把吧?」
「我們原以為你會告訴我們呢。」
湯姆喝完了酒,把杯子放在腳邊地板上,伸出一隻沾滿污泥的食指在嘴上擦了擦。他盯著床腳看,好像床腳隱隱提醒了他什麼事,眼下正拚命在回想這件事似的。
九-九-藏-書斯佩德說話了,同樣儘力把每個字說得清清楚楚:「把你那該死的爪子拿開。」
柵欄頂上一根十英尺長的木條連根拔起,吊在旁邊的木條上搖搖晃晃。斜坡往下十五英尺的地方矗出一塊扁圓的大石頭。邁爾斯·阿切爾仰面朝天躺在大石頭和斜坡之間的凹處。有兩個人緊緊看著他。一個人把電筒光照在死者身上。另一個拿電筒在斜坡上來回照看。
警官說:「而你又沒到阿切爾家去告訴他老婆。我們打電話給他家,你辦公室的那個姑娘在那兒,她說是你叫她去的。」
斯佩德說:「不必了。」
「沒有啊。」
斯佩德給自己斟了一杯,喝完了,把空杯子放到桌上,回到他床邊的座位上。
斯佩德的臉色和嗓音又都平靜下來了。他責備說:「你們明明知道我沒和委託人談過,是不能把這事告訴你們的。」
鄧迪頑固地答道:「你知道什麼你自己心中有數。你什麼時候到家的?」
「你在他身上查出什麼沒有?還有他的房間里呢?」
「誰發現他的?」
斯佩德眼裡那股小心提防的神情消失了。這會兒他眼神獃滯,只有厭煩。他扭過頭來向著湯姆,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這會兒是什麼惹火了你的男朋友?」
「走過布希街,又走回來。」
湯姆不耐煩地又問了一句:「為什麼呀?」
在布希街和泰勒街路口一家通宵營業的藥房里,斯佩德借打了個電話。
「那輛拐彎的車是怎麼回事?」
鄧迪警官舉起兩個指頭朝斯佩德胸口戳去,又趕快放下說:「我算你用十分鐘打個電話,給那姑娘說一說。再用十分鐘趕到瑟斯比的地方——靠近利文沃斯街的吉利街——這點時間對你足夠了。最多十五分鐘。還有十分鐘或者十五分鐘你就在那兒等到他露面。」
斯佩德抬眼望著他,笑了笑,一手拿著卷好的煙,一手拿著打火機。
「他也許是個英國人。我也不清楚他玩的什麼鬼把戲。我們正打算查找他住的地方。」斯佩德咧嘴一笑,從袋裡抽出一隻手來拍拍湯姆的肩膀。「別逼我。」他又把手放進衣袋裡。「我要把這消息告訴邁爾斯的老婆去。」說著轉身就走。
「山姆,你說話可得在理。」他懇求道。「給我們一個機會。如果你手裡掌握了材料,不告訴我們,我們怎麼能偵破邁爾斯被殺的案子呢?」
「就為這個,」他說,儘力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還用指頭敲敲,以加強語氣。「在你離開布里特街三十五分鐘后,瑟斯比在他旅館門前被人打死了。」
他說:「他的槍插在屁股後面,沒用過,大衣也扣得好好的。口袋裡有一百六十五塊錢。他是在執行任務嗎,山姆?」
斯佩德肘拐兒從柵欄上放下,探著身子,看看這把槍,可是手沒碰它。
斯佩德笑了,搖搖頭。「不,我會好好留神的。謝謝你。」他收起笑容。上唇左角一陣抽搐,露出了上齶尖牙。他眼睛眯起來,顯得激動。嗓音也像警官一樣深沉。「這種事我不喜歡,你們圍著這兒打轉究竟為的什麼,要說就說,不說就滾蛋,讓我睡覺。」
九_九_藏_書「那可沒準兒。乖乖,眼前你也別忘了,我要說就說,要不說就不說,全憑我高興。因為警察不喜歡我,我就哭鼻子,這日子早就過去了。」
湯姆說:「不啦,謝謝,山姆。」
斯佩德點點頭,不感興趣地說:「威勃利-斯伯利手槍我見得多啦,」隨後他又連珠炮似的說,「他是在這兒被打中的,呃?就站在你的位置上,背靠著柵欄,開槍的人站在這兒。」他走過去站在湯姆跟前,一手舉到胸前,食指瞄準。「打中以後,邁爾斯往後一退,翻過柵欄,往下滾,滾到被石頭擋住為止,是這麼回事吧?」
「旅館的人知道他的情況嗎?」斯佩德問道。
斯佩德說:「那麼,沒什麼特別的理由要我在乎你想什麼,對嗎,鄧迪?」
湯姆懇求道:「看在上帝份上,你講點道理吧。咱們大家吵一頓有什麼用呢?要知道我們為什麼說話不痛快,那是因為我起先問你這個瑟斯比是個什麼人,你居然說那不關我的事。你不應該這麼對付我們,山姆。這樣做不對頭,對你也沒什麼好處。我們也有我們的公事要辦。」
湯姆不自在地在沙發上挪了挪身子,頭也不抬,問道:「山姆,你把這事跟邁爾斯老婆說了嗎?」
鄧迪跳了起來,彎著兩個指頭,敲敲斯佩德的胸脯。
「我猜你一定想在我們把他運走之前來看一看。」他一面跨過柵欄,一面說。
斯佩德把煙捲放在嘴裏,點著了火,笑著噴出煙來。
「瑟斯比是什麼人?」鄧迪追問道。
湯姆還是望著斯佩德,滿腹狐疑地點點頭,把腿從柵欄上抽回來。
「他碰到這種事真倒霉。邁爾斯和咱們大夥一樣有他的缺點,不過我想他總也有些好的地方吧。」
「嗨,湯姆,」他跟剛才在布里特街上說過話的那個大肚子、高個兒偵探打招呼;又對旁邊那個人說聲「你好,警官,請進。」
斯佩德漫不經心地用捻癟的煙捲劃了個圈。「你有沒有找到什麼足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或者他的情況?」
湯姆離開沙發,坐到床腳上來。他那滿是鬍子茬,污泥斑斑的臉,神色疲憊,皺紋密布。
那些有鐵欄杆的窗口,就開在難看的山路階梯高處。斯佩德穿過兩邊都是窗口的人行道,來到扶牆旁,手擱在濕漉漉的牆頂上,俯視著山下的斯托克頓街。
鄧迪縮回了敲他的指頭,可口氣一點沒變。「湯姆說你匆匆忙忙就走了,對自己的夥伴連一眼也不看。」
斯佩德對他說:「你用不著為這事傷腦筋,我的人死了我會埋。」
「沒有,沒有證人。」斯佩德歡笑了,說道:「坐下,鄧迪。你還沒喝完呢。杯子拿來,湯姆。」
「你各處看看吧。」斯佩德笑了笑,把他的空杯子揮了揮。「你願意的話可以把這個垃圾地方來個兜底朝天,只要你拿得出搜查證——我不會叫苦的。」
有人向山姆打招呼道:「嗨,山姆,」一面往上爬到小巷裡來。這個身影在他前面的斜坡上跑著。他是一個大肚子的高個兒。一對機靈的小眼睛,厚嘴唇,兩頰都是沒刮乾淨的鬍子茬。他的鞋、膝蓋、兩手和下巴頦兒都給黃泥弄髒了。
斯佩德那灰黃的眼睛望著警官,帶著一股誇張的坦率。「我從來沒見過瑟斯比,活的死的都沒見過。」
「你身上帶著哪種槍?」他問道。
湯姆說:「甭提啦。」
「我會講道理的,湯姆,」他答應道,「我怎麼殺死瑟斯比嗎?我已經忘啦。」
鄧迪警官倏地站起身,看上去很不滿意。湯姆也站起來,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
湯姆厭惡地哼了一聲。鄧迪警官說:「他背上中了四槍。用四四或四五口徑手槍打的。子彈從馬路對過射出,那時他正打算走進旅館去。出事時沒人看見。不過看來情況就是這樣。」
水汽濛濛的冷空氣從兩扇敞開的窗子里吹進來。傳來了阿克塔拉茲島上的霧號。單調的號聲一分鐘響六下。一隻小鬧鐘擱在一本杜克寫的《美國著名罪案錄》的書角上,好像隨時會掉到地上;書的封面朝下,時針指著兩點零五分。read•99csw•com
「唉,上帝呀,山姆,我們也是剛到這兒。總有人聽見槍聲的,等我們找到了再說。」他轉過身去,一條腿跨過柵欄。「趁著他還沒運走,要下去看看嗎?」
警官朝杯子看了一會兒,喝了一小口,把杯子又放在手邊桌子上。他那雙冷酷的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著屋子周圍,然後看看湯姆。
斯佩德正在卷一支煙。他頭也不抬就問:「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知道這事嗎?」
鄧迪那雙冷酷的綠眼睛盡盯著斯佩德,不理他。
湯姆抱歉地吼道:「嘿,媽的,山姆,你確實就那樣走掉了。」
斯佩德兩手插|進大衣口袋,對湯姆眨了眨那雙睏乏的眼睛。
斯佩德又開亮了吊燈,這時小鬧鐘正指著三點四十分。他把帽子、大衣都扔在床上,就走進廚房去了。出來的時候拿著個酒杯和一個長頸瓶子的巴卡地酒。他倒了一杯,就這麼站著一口喝乾。他把酒瓶、杯子放在桌上,坐在床沿上望著,卷了一支煙。外面大門鈴響的時候,他已經喝完了三杯酒,正點上第五支煙。鬧鐘指針指著四點三十分。
鄧迪低聲說:「好吧,坐下,聽著。」
警官一聲不吭。
「我現在明白我的處境了,」他說,友好地看看這個警探又看看那個警探。「剛才我盛氣凌人,請多包涵。不過你們兩位老兄一進來就想把這事栽在我身上,把我惹火了。邁爾斯送了命,我心裏正煩著呢,你們兩位老兄話里又帶刺兒。現在好了,我知道你們是為什麼來的了。」
鄧迪警官轉身走到桌邊,拿起酒杯,慢慢喝完。然後伸出手說,「明兒見。」他們出於禮貌,握了握手。湯姆和斯佩德也出於禮貌地握了握手。斯佩德讓他們出去。然後脫了衣服,關了燈,上床去了。
「按說他應該去跟蹤一個叫弗洛伊德·瑟斯比的傢伙,」斯佩德說。接著就照溫德利小姐所說的把瑟斯比的模樣形容了一遍。
「三點四十分。我隨便走走,考慮一些事情。」
「我愛坐就坐,愛站就站,關你屁事。」斯佩德動也不動地說。
「我也這麼想。」斯佩德附和道,話音空洞得很,說罷就從小巷裡走出去了。
斯佩德說:「嗯。」
黑暗裡響起了電話鈴聲,鈴響了三遍之後,床墊彈簧才吱吱嘎嘎響了。手指在木頭上摸索,一件小小的硬東西噗的一聲掉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彈簧又吱吱嘎嘎響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說話:
鄧迪坐下了。可是他看也不看他杯子里的紅酒。
警官猶疑了一下,湯姆說道:「死了。」
警官那圓腦袋上下顛動著。「我們知道你三點半還沒到家。我們打過電話給你。你到底在哪兒走?」
「你為什麼要跟蹤他?」
「巡邏的,叫西林,他從布希街那頭過來,剛走到這兒,一輛汽車拐彎,開了前燈,照亮這兒,他見柵欄頂上壞了,就走過來看看,卻發現了他。」
一輛汽車突然從下面地道口出現,馬達隆隆,嗖的一下馳過,一陣風似地開走了。地道口不遠處有個男人蹲在一塊電影廣告牌前面。一根煤氣管橫亘在兩家店鋪當中的空地前。那蹲著的人為了往廣告牌下張望,把腦袋幾乎彎到人行道上。他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抓牢廣告牌的綠框子,保持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姿勢。另外兩個人尷尬地一起站在廣告牌另一頭,朝廣告牌與另一頭一所房子之間幾英read.99csw•com寸的空隙處探頭探腦,那所房子有一道光禿禿的灰色邊牆,牆下就是廣告牌後面這塊地方。燈光在牆上晃來晃去,人影也在燈光中忽隱忽現。
「為什麼?」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你總有一天要摔跤的。」他說。
「你要麼告訴我,要不你就到法庭上去說。」鄧迪急躁地說,「你可別忘了這是謀殺案吶。」
「喂……是啊,你說吧……死了?……嗯……十五分鐘。謝謝。」
「我是山姆·斯佩德。湯姆·波勞斯打電話給我來著。」
斯佩德嘴一撇,豎起眉毛:「每個人都有摔跤的時候。」他回答時口氣雖然婉和,卻帶著嘲弄的味兒。
斯佩德說:「你已經看過他了,我能看到的你都看到了。」
「這個委託人是什麼人?」
湯姆問道:「哦?」
鄧迪把嘴抿起來。然後問道:「你以為我們找到什麼了?」
斯佩德問道:「瑟斯比死了嗎?」
鄧迪警官眼珠一轉,視點還是落在斯佩德身上。只不過眼珠動了一動。
「我沒去,邁爾斯去的——理由嘛,就為了我們有個委託人付給我們一大筆美元,叫我們去跟蹤他。」
「他肩上的三角皮帶裝著一支魯格手槍,」湯姆補充了一句。「沒開過火。」
「果真是你,」警察放下胳臂。「我剛才沒認出你來。好吧,他們在後面。」他伸出大拇指朝肩后一指。「事情真糟糕。」
警官生氣地說:「如果你不知道,讓你知道了也好——他什麼話也來不及說就死了。」
斯佩德把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來面對警官:
「你路上碰到什麼人——?」
走進巷口不遠,半道里停著一輛黑色的救護車。救護車後面,小巷的左面,有一道齊腰高的柵欄。那是用粗糙的橫木條築成的。柵欄跟前那塊黑沉沉的地面通向下面斯托克頓街上的廣告牌,形成個陡坡。
「我們這回來,要問的都問完了。」鄧迪一邊說,一邊皺著眉頭。眼珠就像兩顆綠水晶那麼冷峻。他上唇緊緊貼住牙齒,下唇把字音吐出來。「我們告訴你的,已經比你告訴我們的多了。夠公平的了。你也了解我,斯佩德。不管你了解也好,不了解也好,我對你總是公平交易的,而且多半都是你走運。我不知道我是否責怪你多了點——不過,這一點並不妨礙我盯住你。」
開關卡嗒一聲,天花板中心由三根鍍金鏈條吊著的藍白色碗形吊燈照亮了屋子。斯佩德光著腳穿著綠白格子的睡衣坐在床沿上。他沉著臉望著桌上的電話,從電話旁拿起一刀棕色捲煙紙和一袋達勒姆牛頭牌煙草。
「我料想你會這樣做,」他說,笑意裡帶著無情的滿足。「正因為這個我們才來找你,對嗎,湯姆?」
「是這麼回事。」湯姆皺起了眉頭,慢條斯理回答說。「子彈把他外衣都燒焦了。」
「夠公平的,」斯佩德心平氣和地答道,「如果你把你那杯酒喝完了,我會覺得更好一些。」
斯佩德十個粗指頭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捲起煙來。他挑出一撮定量的棕色煙草,放在卷彎的紙上,把煙草鋪得兩頭一樣平,中間稍微癟下去,兩個大拇指從紙的內沿把它往外一卷,食指在外層捻緊,大拇指和另外幾個手指滑到煙捲兩頭把它挾住,舌頭隨即舔了舔紙邊,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夾住煙頭,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就把舔濕的縫口捋平,把煙頭一擰,另一頭就塞到自己嘴裏。
「你想幹什麼,鄧迪?」他問話的口氣跟他的眼神一樣兇狠冷淡。
「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鄧迪生硬地說。
湯姆說:「唉,山姆,別不講道理。」
湯姆輕聲說:「你不懂才見鬼呢。」
「你跟湯姆就說了那麼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