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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奎恩打開收音機。時鐘正好報時,是東部標準時間5點31分15秒。諾拉對奎恩說:「去當一下調酒師吧,你知道酒都放在哪兒。」隨後她就跟隨我進入浴室,「你在哪兒找到了多蘿西?」
奎恩笑了,搖搖頭:「我才不呢,也許你能讓尼克留在這兒。可我跟你一塊兒去。整個下午我都在容忍你那種暴躁的情緒,現在我也要晒晒陽光啦。」
她望著我,又看一眼奎恩,臉紅了:「你得告訴他。」
「你對你爸爸怎麼個看法?」我問吉爾伯特。
「他挺好的。」
「照舊。你作為我的客人可真不像話——連句話都沒留下就溜走了。」
吉爾伯特向我解釋道:「她是有點嫉妒,這都是受媽媽的影響。」
諾拉說:「算了。沒有什麼要我原諒的。如果尼克告訴你我生氣了或者受到傷害什麼的,那他就是個希臘騙子,別信他的話。把你的大衣交給我吧。」
「閉嘴,」她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你完全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她對我說,「你跟諾拉,你們倆都在媽媽面前拿我開心,還——」
「什麼事?」
我問道:「當年我初次跟你們認識的時候,有個跟你們父親鬧過糾紛的羅斯瓦特,你們倆有沒有再見到過他?」
「我沒看到那封信。愛麗絲姑媽已經跟爸爸鬧翻了好幾年,把信撕了。她說他變成了一名共產黨員,而且確信是那些共產黨人殺死了朱麗婭·沃爾夫,最終也會把爸爸殺死。她認為這都是因為他們泄漏了一些機密。」
「這方面我也恐怕不太有把握,」我說,「不過你什麼時候想談,我都願意奉陪。」
「你把姑媽收到的那封信告訴他吧,」我對多蘿西說。她便講給他聽。
「嗯,譬如說,人吃人肉那類事,」他說,「我不是指非洲和新幾內亞那些地方——而是指美國。有這種事嗎?」
她低下頭,發窘地小聲說:「哦,我真是個傻瓜!」接著她就用雙手抓住我的胳臂說,「那咱們現在回去看望諾拉吧。我得向她道個歉。我真是個大傻瓜!她要是永遠不寬恕我,那我也是罪有應得。」
我開始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這樣告訴你,你就信了,對不對?」我笑著說,「都二十年了,你還讓她的謊言矇騙你呢?大概是我們離開后,她給你打了電話吧。我們吵了起來,沒待多久。」
「那為什麼又不相信了呢?」
「他還真是個孩子。有沒有說起他父親的事?」
多蘿西又望著我,臉上的抓痕淺了些,傷口幾乎看不出來了,嘴巴也不腫了:「我原本挺相信你,」她說,好像要哭出來似的。
她盯視我片刻,舔下嘴唇,說道:「我認為爸爸——」
阿爾弗萊德·格·派克顯然成了那伙繼續遠征的人的頭頭,吹噓自己熟悉那一帶的地形,自信能夠毫不費力地找到道路。走了一段路之後,派克告訴他們最近在里奧格蘭德河源處發現了富饒的礦藏,他願意帶領那伙人到那個礦區去。其中四人堅持按照奧瑞酋長所指點的方向前進,但是派克說服了另五個人跟隨他九-九-藏-書前去那個礦區,那五個人是斯旺、米勒、諾恩、貝爾和亨弗萊,其餘四人便沿著甘尼森河走了下去。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去媽媽家赴宴時,我還相信你來著。」
這幾具屍體的發現顯然說明派克不僅犯了食人肉的罪,還犯了謀殺罪。他說更喜歡吃人胸脯那塊肉,大概說的是實話,因為每具屍體胸口土的肉都給切除了。一條簡陋的小道從屍體那裡通向附近一座小木屋,裏面發現了被害人的毛毯和用品,種種跡象表明那些人被謀殺后,派克還在那座小木屋裡住了很多日子,多次到屍體那兒切割人肉。
「不太醉。」
「她有沒有告訴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是寫在信里的?」
「我只是在猜想。他來這兒很久了嗎?」
多蘿西搖搖頭。
「你喜歡他嗎?」她一邊問,一邊扭頭朝奎恩那邊點一點。
「書上寫的一件事,」吉爾伯特答道。
1874年3月,亞當斯將軍因公被召回丹佛市;在他走後,一天早晨,寒風呼嘯,駐軍正在吃早飯,被門外一個可憐巴巴地乞討食宿、野人模樣的傢伙嚇了一大跳。他的臉要不是腫得可怕,看上去身體狀況還可以,儘管他的胃難以承受他們提供的食物。他說他叫派克,由於病倒而被他的五個夥伴拋棄了,不過給他留下了一把步槍,他把它帶到駐地來了。
派克講完這樁讓人噁心的事,同意帶領霍·勞泰領導下的一伙人去尋找那些被害人的屍體。他領著他們翻越幾座險竣難達的山嶺,後來宣稱自己也迷路了,大家只好決定放棄搜尋,次日返回營地。那天夜裡,派克和勞泰肩並肩地睡下,半夜裡派克襲擊勞泰,企圖殺死他逃跑,卻被制服給捆綁起來。他們一回到駐地就把他轉交給了當地警長。
他聳聳肩:「我長大以後還從沒見到過他呢。我對他只能揣測,多半是猜想的。我最想知道的事是他是否性無能。」
「沒有別的什麼了。她就跟我說了這些。」
「我也是這樣認為。你是不是有點醉了?」
「這種食物只維持了幾天,於是我建議下一個犧牲者該輪到來勒,因為他身高體壯,渾身是肉。他在彎身拾柴時,頭顱被斧頭劈開了。隨後亨弗萊和諾恩成了另兩名犧牲者。我和貝爾是僥倖活下來的人。便達成莊嚴協議,無論發生什麼事,彼此都要支持。我們倆寧願俄死,也不彼此傷害。有一天,貝爾說:『我再也忍受不了啦,』就像一頭餓虎那樣朝我撲來,同時試圖開槍打死我。我躲過這一襲擊,用一把斧頭把他砍死了。我把他的肉切成條條帶在身上,又繼續我的路程。我從遠處山頂上見到部隊營房就丟掉了剩下的肉條,我承認自己已經喜歡吃人肉了,當時扔掉那些肉是很不情願的,尤其是胸脯上的那塊肉。」
「我和另外五個人離開奧瑞帳篷之後,估計我們所帶的給養足可以使我們進行漫長艱苦的征途。但是我們很快就吃完了食品,瀕臨俄死的邊緣。我們挖出地上的根莖充饑,堅持了幾天,可是那些東西毫無read.99csw.com營養價值,又因氣候寒冷得連鳥都躲在窩中,情況變得令人絕望。小隊成員個個露出怪異的神情,開始相互猜疑。有一天為了生火取暖,我去拾柴,回來時發現我們當中年齡最大的斯旺讓人猛擊頭部死掉了,另幾個人正聚在一起切割屍體,準備吃他的肉。他的兩千塊錢也讓大伙兒分了。
「我想不會,可你如果認為——」
「她說他是一名危險的激進分子——這是她的原話——她對爸爸說的話全都不感興趣。」
「真的嗎?我還當您受的傷更——更痛苦些。」他挨近我一點,「這種事我沒體驗過。我實在太年輕,還沒機會——查爾斯先生,您如果太忙或者不想多談,您就說,可我非常希望您能讓我有機會在沒有好多人干擾的情況下跟您談談。我有好多事想問問您,問問那些別人沒法告訴我的事——」
我說:「他今天在阿倫敦企圖自殺咧。」
吉爾伯特答道:「沒有。怎麼了?」
奎恩說:「查爾斯老兄,我要握握你的手。你把陽光帶進我們小妞兒的生活里來了,還把歡快——」他喝光他那杯酒,「咱們一塊兒去看望諾拉吧。那兒的酒跟這裏的一樣香醉,而且還少讓我們花錢。」
「可我為你發現了點事。」
吉爾伯特把目光從她臉上移向我,又迅速回望她:「別犯傻了,」他冷冷地說,「他跟他那個女朋友出去玩了,就是那位芬頓姑娘。」
那四個人後來有兩名死於暴晒和飢餓,另兩人經過無法想象的艱苦終於在1874年2月抵達洛斯比諾斯印第安人事務所駐地。當時亞當斯將軍統領駐地部隊,十分周到地接待了那兩名吃盡苦頭的人。他倆恢復體力之後,便重返文明世界。
「這事我管不著。」
「也許是吧,可他有時卻糊塗透頂。你沒問我昨天晚上在哪兒過的夜。這事你關心嗎?」
我走進帕爾瑪俱樂部,多蘿西和奎恩正坐在酒吧櫃檯前。他倆沒看見我,我便走到多蘿西身邊,對他倆說:「你們好,夥伴。」多蘿西仍然穿著我上次見到她時穿的那身衣服。
「你這話什麼意思?」
這時趕巧亞當斯將軍正從丹佛市返回駐地,路過薩誇齊歇下腳。在奧托·米爾斯家裡,有人建議他逮捕派克,調查一下他的活動。將軍決定把他帶回駐地。在途中,他們停留在道尼上校營中,遇到了那十個聽從印第安酋長的話而放棄征途的人。結果一席話戳穿了派克講的話大都是謊言,於是將軍決定徹底調查一下,派克就給捆綁起來,押送到駐地嚴密監禁。
他們換近印第安人帳篷時遇到一名顯得十分友好的印第安人,後者帶領他們前去會見奧瑞酋長。使他們深感驚訝的是印第安人對他們十分體諒,盛情款待,堅持讓他們在營地徹底恢復元氣。這夥人後來決定再次啟程,以洛斯比諾斯印第安人事務所駐地為最終目的地。奧瑞酋長儘力勸阻他們不要再往前走,最後成功地說服了其中十人放棄征途,返回鹽湖城。另十個人決意繼續走下去,奧瑞首長便read.99csw.com給他們補充了給養,勸告他們沿著甘尼森河走下去,那條河是以甘尼森中尉的姓氏取名的,他是在1852年遇害的。(參見摩門教信徒喬,史密斯的生平。)
1873年秋,一個由20名勇敢的人組成的小隊離開猶他州鹽湖城,去聖胡安山區探礦。他們啟程時,已聽說可以從那裡獲得大量財富,個個感到輕鬆愉快,充滿希望,但是幾周過後,他們除了見到不毛之地的沙漠和覆蓋冰雪的高山竣嶺之外,什麼也沒見到,便開始感到沮喪。他們越往前走,那地區越發顯得不起眼,看來得到的唯一回報只會是飢餓和死亡,他們終於大失所望。這群探礦人正準備放棄,忽然發現遠處有印第安人的帳篷,卻又無法確知那些「紅種人」將會怎樣對待他們,後來大家覺得怎樣給處死都比餓死強,便決定試試運氣。
那年6月初,一位從伊利諾伊州皮奧里亞來的名叫雷諾德的畫家,在沿著克里斯托瓦爾湖寫生時,發現了那五名被害人的屍體橫卧在一處滿是毒芹的樹叢中。其中四人的屍體並排躺著,第五人沒有了腦袋,倒在附近不遠的地方。那是貝爾、斯旺、亨弗萊和諾恩的屍體,頭部後面都有子彈傷口,來勒的腦袋給找到了,顯然是讓一把來複槍重擊砸碎的,那把槍就扔在附近,槍把和槍管都斷裂了。
「她是怎麼認為的?我的意思是說,她對那種警告認真嗎?」
「除非你相信他的話,否則就會覺得沒意思。」
「她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封航空信。她說她對那事不感興趣。」
「好吧,有的是時間。先讓我喝完這一杯再走。」
「找他姐姐,他是這麼說的。多蘿西昨天晚上沒回家,他以為她還在這兒。」她笑了,「她沒在這兒,他也並沒感到奇怪。他說多蘿西一向喜歡到處瞎轉悠,有一股強烈的漫遊欲,這是得自她母親的偏愛的影響,挺有趣兒。他還說斯泰凱爾聲稱患有這種病態的人一般都有盜竊癖,他於是就在四處放些玩藝兒,看她是否會偷竊,可到目前為止我們沒發現她有那種毛病。」
多蘿西問道:「什麼啊?」
「在一個酒館里,吉爾伯特到這裏來幹什麼?」
在接受駐地員工十天款待之後,派克繼續他的旅程,前去一個叫薩誇齊的地方,他有個弟弟住在那裡。在薩誇齊,他飲酒無度,顯得挺有錢。酒醉后,他講了不少有關他幾個夥伴的命運的事,可是講得有些自相矛盾,使人懷疑他採取卑劣手段把他的幾個夥伴干摔了。
「食人者」阿爾弗萊德·格·派克在科羅拉多山巒謀殺了五個同伴吃了他們的肉,搶了他們的錢。
「只是有個想法罷了。我也壓根兒沒再見到過他,不過人家給我描述過他的九*九*藏*書模樣,若稍加整容,倒跟你們那位克里斯·喬根遜長得很像。」
「如今沒有了,至少我沒聽說過。」
奎恩說:「她今天下午一直不大開心。別惹她。」他把手放在她的一隻手上,「好了,好了,親愛的,別——」
吉爾伯特在閱讀時,我給自己倒了杯酒喝。多蘿西不再跳舞,走過來坐在我身旁。
「沒有。」
諾拉在跟奎恩跳舞。
「再想想還有別的什麼話。」
聽她說完之後,吉爾伯特不耐煩地做個怪臉:「胡說八道。媽媽真的並沒有那麼玄乎。她只是一個發育延滯的案例。我們大多數人都在倫理道德等方面成熟了。媽媽只是在這方面還沒成熟罷了。」他皺下眉,又若有所思地糾正自己的話,「她也可能玄乎,可那隻會像是小孩子玩火柴那樣玄乎罷了。」
「怎麼提防呢?他是怎麼說的?」
「昨天晚上我是住在愛麗絲姑媽家。她頭腦不太清醒,可她蠻可愛。她告訴我她今天收到我爸爸一封信,叫她對我媽提防著點。」
「倒是很有趣,」他說,「可我得說這不是一個病理學案例。」他用一隻胳臂摟著姐姐的腰,「而更像是那麼一起受飢餓所迫的事件。」
多蘿西搖搖頭:「她只說信中提出了警告。我還記得她說,爸爸告訴她別相信任何跟她有聯繫的人,我理解這可能指的是我們大伙兒。」
「您真不在乎?不只是客氣嗎?」
「那封信是從哪兒寄來的?」我問道。
「哦,別怪我。我只在告訴你她是怎麼說的。我剛才跟你說過她的頭腦不太清醒嘛。」
「那麼一度也有過嗎?」
「你幹嗎不留在這兒?」多蘿西對他說。
「大約一個小時了。這孩子挺有趣兒。他在學習中文,正在寫一本關於知識和信仰的書——當然不是用中文寫——還認為傑克·奧凱演技很棒。」
「你對這事認真到什麼程度?」
看上去多蘿西好像不信他的話似的。
我驚嘆道:「噢,我的上帝!」
我們倆回到客廳,多蘿西和奎恩正隨著《愛黛是個妙女郎》那首曲子跳舞。吉爾伯特放下他在看的那本雜誌,彬彬有禮地說希望我早日康復。我說已經好多了。
「沒那個意思,只是沒把握一定能滿足你的期望。得看你想知道些什麼事。」
他被控1874年3月在欣斯代爾縣謀殺伊斯瑞爾·斯旺一案於1883年4月3日開庭審判。結果證實除了派克之外,那伙人都擁有不少錢財。被告一直只重複以前說的話,承認自己出於自衛而只殺死了貝爾九-九-藏-書一人。4月13日陪審團認定被告犯了謀殺罪,判處他死刑,暫緩執行。派克立即上訴最高法院。這時期他給轉到甘尼森監獄關押,以防止憤怒的群眾襲擊他。
「我記得自己壓根兒沒真正受過傷,」他接著說,「當然我試過讓自己受點傷,可那是另外一回事,只叫我感到難受,發脾氣,流了不少汗。」
這時,吉爾伯特拿著那本書走到我們身邊。他好像對我讓他看的那件事有點失望似的。
這些罪證被發現后,警長當即指控派克謀殺了五人,發出逮捕令。但是,在他出差時,犯人逃跑了,不知去向,直到九年後,1883年1月29日,亞當斯將軍才收到了一封從懷俄明州夏延市寄來的信,一名鹽湖城探礦人在信中聲稱他在那個地區見到了派克。告密人說那名逃犯現改名為約翰·施瓦茲,懷疑他在跟一群匪徒勾結進行不法活動。幾名偵探開始調查,1883年3月12日拉勒米縣沙甫拉斯警長逮捕了派克,同月17日欣斯代爾縣史密斯警長把他押回科羅拉多州萊克城。
1885年10月最高法院開庭審理,最終決定以五起殺人罪審判他。每一起他都有罪,各判處八年徒刑,加起來共判40年。1901年1月1日派克被赦免,1901年4月4日死於丹佛市附近的一個收場里。
「我不知道有過多少次。合眾國沒完全建立之前偶爾發生過。等一下,我給你找個例子。」我走到書櫃前,取出杜克編寫的《美國著名罪案》那本書,這是諾拉在一家舊書店買到的,翻到我要找的地方,遞給他,「只有三四頁篇幅,你可以看看。」
我們回到諾受底酒店,吉爾伯特·魏南特正跟諾拉在一起。他吻了一下姐姐,跟我握握手,經介紹也跟哈里森·奎恩握握手。多蘿西立刻向諾拉真誠道歉,話語卻又顛三倒四。
1874年4月2日,兩名異常激動的印第安人奔進營房,手中拿著好幾條人肉,說是「白人的肉」,就在營房外面找到的。由於給埋在雪裡,天氣又一直寒冷,肉保存得很好。派克一看到那些肉,頓時臉色大變,嗚咽一聲就昏倒在地。他給搶救過來之後,做了以下交代,並請求寬怒:
「這位姑娘不大開心,」奎恩興緻挺好地說,「我給你買了那種股票,你應該再多買些。喝點什麼?」
「他大概還沒聽說。魏南特在阿倫敦企圖自殺。吉爾德和麥考利到那邊看望他去了。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事告訴這兩個孩子。我懷疑是不是咪|咪讓他到這兒來的。」
「情況差不多一樣。」我說。
多蘿西驚呼道:「他沒有吧,」聲音響得讓諾拉和奎恩停下來不再跳舞。她轉身揚著頭問弟弟:「克里斯上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