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訪魔

第二章 訪魔

可是,那蘭進入病房大樓的第一件事,就是微微打了個寒顫。
所以這次演出,他不能背錯一個台詞,不能做錯一個動作。好在他一直追求完美,所以他的自信不無根據,他幾乎已能聽見熱烈的掌聲。
「我本來想更確切地了解他病重的程度和保外就醫的資格;僅我這雙凡人肉眼看起來,他真的好像病入膏肓。」那蘭說。
「哦?」
「沒錯,在你面前,我班門不敢弄斧,差點兒忘了這條。如此多的嚴重疾病,保外就醫是最基本的人權和人道……」
巴渝生遲疑地點頭:「至少……他這樣宣稱。」
電梯門在十一樓打開,似乎只是轉瞬間,又像是過了數個寒暑。那蘭將紛繁念頭飛快擦去,微笑、伸手,和迎在走廊里的巴渝生招呼寒暄。
巴渝生說:「腦腫瘤、嚴重冠心病、阻塞性肺氣腫、帕金森氏症、糖尿病,應有盡有……」
隔著玻璃窗,巴渝生說:「就是他,中間那張床。」
十三天前。
「即便他是強|奸九_九_藏_書犯,而且殺人未遂!」那蘭盯著老人露在被單外、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前臂,呼吸竟開始有些急促,「法律上對重刑犯的保外就醫好像嚴格很多。」
正是他對那蘭氣質的高度敏感,減省了眾里尋她千百度的疲勞。現在的女孩子們以為穿著弔帶背心和露臍炫臀的熱裝就能出彩,毋庸置疑,眼球被吸引住了,但那是以動物本能為基礎的最低層次的吸引,曇花一現,稍縱即逝。
病房大樓前開闊的路面上,行人如梭,無數的醫生、護士、探視者之中,沉悶的黑色、灰色、青色雨傘之下,他竟能一眼認出她。
「他病成這樣,卻有閑心要找我聊天?」那蘭說話很少帶這樣的嘲諷,尤其在巴渝生面前。但今天,不知是進入了一個什麼樣的古怪磁場,她的自控力正經受著巨大的挑戰。或許,病床上的保釋犯就是異常的根源。
巴渝生木然點頭:「但他的病情太重,監獄系統的醫院無能為力,他符合保九九藏書外就醫的條件。為了謹慎起見,我們還是得到法院批准,對他適當監控。從他的健康狀況看,造成更大危害的可能並不大,接觸過的醫生都認為,他的存活日屈指可數。」
那蘭是江京大學心理學系的研究生,在親身經歷、並破獲了困擾江京警方多年的「五屍案」和在東北雪屋發生的制毒兇殺大案后,她使出渾身解數太極推手,最終還是在學校和警方的要求下,被迫接受了幾個採訪。學校需要樹立標兵學子的典型,警方需要樹立英勇合作的好市民典型,她無處可逃。在一片對她何其英勇的讚譽中,她多少次告訴記者:她遠非鏗鏘玫瑰、豪膽無畏;相反,她怕看恐怖read.99csw.com片,她最恨一個人走夜路。她和罪惡的首次接觸是七年前父親的遇害,從親眼看見父親屍體的那一刻起,恐懼感就一直追隨著她,甚至困擾著她。是恐懼感造就了她對人、對事物的敏銳觀察。
「非你不可。」
恐懼之源就在這座努力營造溫馨的大樓里。
他的修養和學識,遠遠超越了所謂「大眾」的審美情趣。千萬別誤解,他望著那蘭的傾慕目光,表明他在動「邪念」,他已不再年少輕狂,他已不再激|情澎湃,他一身是病,半截入土,他只是想完成一個心愿,做最後一次演示,為這骯髒的世界留下最後一份深刻的記憶。
那蘭輕聲說:「這乍一看,基本上回答了我的第一個問題。」
他從窗帘的縫隙間一眼認出那蘭,她從如織細雨里走過。
此刻是探視最繁忙的時候,電梯里除了三位醫護人員,還擠著五六個病人家屬,他們的臉色和樓外陰沉的雨雲堪有一比——在疾病面前,他們要承受失去健康、失去九*九*藏*書時間、失去金錢,甚至,失去親人的痛苦。
莫非,這就是恐懼的心理作用?
然後,謝幕,退場。
「而且,和『血巾斷指案』有關?」那蘭突然覺得,說出「血巾斷指案」這聽上去很狗血可笑的五個字,也需要相當堅強。
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一張慘白的病床,一根纖細的雙鼻吸氧管像是維繫生命的最後一根線。
「還有高度的精神分裂。」
普仁醫院地處市中心,是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王牌附屬醫院之一,兩年前重修過的病房大樓特意採用了拱頂設計,暖色調的地毯和壁紙,試圖減少病患者的壓抑感。樓外,料峭春寒和暖濕氣流的對峙尚未分出伯仲,冷雨淋漓;樓內,暖氣依舊,人造的春天永遠不會老去。
不知為什麼,巴渝生今日的臉色似乎比往日凝重了許多,甚至將憂心忡忡直接布在了臉上。他點頭說:「好,先去見見他,有問題你可以慢慢問我。」
兩人在重症監護病區的一間病房外停下。重症監護病區https://read•99csw.com雖然承載著生命力最衰弱的一部分病人,但和住院大樓其他部分的設計一致,整個環境保持了溫暖開朗的色調,柔和的天藍色牆紙,清幽素雅的山水畫,自然明亮但不晃眼的光線調節。
今天,她將再次和恐懼這位朝夕相對的老友牽手。
容貌和身材只是美女的平面像,氣質讓外表美麗的女子成為立體的尤|物。
睿智、幹練、書生氣多於官僚氣,這些只是那蘭喜歡和巴渝生打交道的部分原因。那蘭微笑說:「巴老師的重案組作業,我哪敢偷懶。還有幾個問題要請教呢。」巴渝生是那蘭本科畢業課題的輔導老師之一,那蘭每次見他,仍以「巴老師」稱呼。
那蘭比誰都更能體會失去親人的感受。她深愛的父親英年早逝,她初戀的男友葬身雪嶺。她心頭的傷,莫說痊癒,連結痂都遙遙無期。
那蘭如期步入病房大樓。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在進行。
「真不好意思,昨天給你發了那麼一大堆作業。」巴渝生說,「你一直是好同學,肯定都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