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環境光榮」的「榮」。

「求求你，不要把我堵在這裏。這裏沒有人來的……」

「我發誓，我聽你的，你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幸虧你暈倒前給楚懷山撥了電話，他在電話里沒聽到你的聲音，覺得不妙，就聯繫了金處長，說你又去了米礱坡。」

「我怎麼會在這兒……」那蘭努力回憶，昏倒的瞬間，那個人影，向自己跑來。

有人在看著她。

「永遠不離開我。」

「周院長，她醒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一名護士走到床邊，隨後是一位鬢髮鬍鬚斑白的老醫生，熟悉親切的笑容，是周長路。

巴渝生是對的，她這個心理學專業的女孩子，更容易理解創傷的形成，她尤其不是鐵石心腸，再這樣下去，她只有崩潰這一條獨木橋。而她上一次的崩潰，不過是一年之前。

「發誓這種詞，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那人的臉上浮出微笑，「我已經有辦法了，保證你永遠不會離開。」

這次可稱為「十三屍案」嗎？「用不著，好像我還能遇到救星。」

她將目光移向「榮」字邊上的山壁，和周圍的山壁沒有太大不同，土石相間，雜草冷冷地探出頭。但她還是伸出手，抓住了一角突出的石塊，用力拉，土塊落地，石塊落地。

什麼都沒有。

那蘭莫名驚詫，心想：我怎麼不記得暈倒前給楚懷山撥了電話？但她沒有說出來，知道說了只是增添頭緒，長白山一案，自己的記憶力和精神狀態都打了折扣，說不定暈倒前真的給楚懷山撥了電話，按周長路的說法，腦中突然缺血，完全有可能忘了撥打電話這一情急之下潛意識促成的舉動。

那蘭遽然驚醒，入眼的是雪白天花板。這九_九_藏_書是在哪兒？

米礱坡的人氣和喧鬧都在對外開放的展區附近，而真正的考古挖掘現場在展區一公裡外，也許是因為前一期發掘剛告一段落，也許是因為這是一個懶洋洋的周日，挖掘現場只有重重疊疊的鐵絲網冷冷清清地站著，入口的保安室內外似乎都沒有什麼動靜。

到今天晚上，陶子肯定會問：這個周末你怎麼過？

「血巾案會繼續下去，只有你，可以終止這噩夢！」可是，米治文的話還在耳邊，如喪鐘長鳴。

至少自己的記憶沒有完全損傷，發現關菁屍骨是真實的，無論這真實本身何其殘酷。

「巴隊長！」那蘭一驚，突然感覺這是個如隔三秋的名字。她欠起身四下張望。周長路說：「他有急事離開了，不過剛才還打電話問過你的情況。」

「我還真不是特別清楚，好像聽說你在清安江邊上暈倒了，我今天又是值班總主任，經過急診室，看見你這位熟人，特意關照一下。」周長路一嘆，柔聲道，「真不希望總在這兒見到你。」

有人在看著她。

「哦。」那蘭應了聲，略略有些失望。

揮動石頭的手忽然停住，因為石壁間，露出了幾截白骨，搖搖欲墜。不到十厘米，手指骨。

石塊天生，磚塊人工，似乎表明，這塊山壁是後人填上的。

冷風在脊背上遊走，那蘭被推向那塊標語牌，仔細看著上面的每一個紅字，尤其「榮」字。「榮」字的顏色和緊鄰的「光」字、「恥」字，有些許不同，更深一點，像是有人在寫字的紅漆上又加了點顏色。

「我們都知道，愛情是短暫的……何況，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愛情。」

荒灘尋屍。

「九九藏書好，做什麼都可以。」她停止了哭泣。

皮夾里真的有一張小小略泛黃的黑白照片，江京大學學生證，和學生證上的照片，一個短髮但有著靚麗容顏的女孩，微笑，但眼中帶著淡淡哀愁，彷彿看見了一年後的不幸命運；頒發日期1989年8月，姓名：關菁。

玩兒的什麼？

那蘭說：「我以為你真的撒手不管了。」

那蘭忽然覺得腦中的血像是頓時蒸發了，是忘了吃早飯，沒顧上吃午飯，低血糖？還是心力交瘁？是什麼已不重要，她已不能思考，軟軟地倒下。

前面不遠處，坡腳土石相間的山壁上，死死釘著至少兩米寬的一塊銹跡點綴的大鐵牌子，白底紅字，手寫新魏體的標語「亂扔廢物可恥，保護環境光榮」，還有個「江京市慧山縣米礱坡鎮愛衛會」的署名。這牌子不知豎在那兒多久了，怎麼看都上了年紀。大概是因為書寫著顛撲不破的真理，沒有任何撤換下來的必要。

那蘭對著鐵絲網發了陣呆，尋思著是不是要再打擾楊盼盼，請她帶自己進入挖掘現場，看是否能發現更多斷指案受害者的屍骨。但轉念一想，楊盼盼這群考古高手是真正的挖掘專家，無論什麼樣的隱秘，還不早被他們發掘出來？

「埋在山壁里的屍骨。」巴渝生的聲音低沉下去。

那蘭勉強一笑：「我是個大孩子。」但淚水隨即噴涌而出。倪鳳英和關菁，她們被無情砂土掩埋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大孩子。

「好。」他停下了鐵杴，她有了希望，「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告訴我，還發現了什麼？」

又是一杴磚石加上來，她知道，他正在做的，就是他想要做的，誰也改變不了。生存的希望read.99csw.com離她而去，她痛苦地閉上雙眼，不願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著這個魔鬼。

戶外休閑。

「血巾案」的第四名受害者。

自從上回發現了倪鳳英的屍骨后，她再沒有把米治文的「字」當作字來看，而是當作畫，甚至當作地圖來尋找線索，但此刻，她猛然發現，這個馬在坡上的圖畫同時也像一個字，帝王的「帝」、茶葉的「茶」或者光榮的「榮」。

就在她昏死過去的瞬間，她看見了那個人影，遠遠站著，冷冷觀望。

皮夾顏色已褪去大半，依稀可辨，以前是咖啡色。那蘭顫抖著手拾起皮夾，在打開之前，心中暗禱，千萬別再是一張照片。

他微微欠身，眼中掠過一絲憐惜，隨即收斂。他說：「你好好休息。米治文那邊，你不要再去了。這些天我沒有過多介入斷指案的調查，所以有些時間靜下心來思考，感覺的確不能因為一些舊案的屍骨，耗盡你的心力。我無法想象，那些殘酷的發現，對你一個女孩子的精神和心理，是什麼樣的一種摧殘。」

石塊后還有石塊，那蘭伸出手，但又觸電般收了回來。石塊后的，是磚塊。

「我又回來了。」觀察室的門被推開，巴渝生走了進來。周長路微笑示意讓那蘭躺下休息，翻看了觀察記錄，說：「心電圖和血常規都沒問題，電解質也平衡，我估計是你精神高度緊張后造成的血管反彈性舒張，腦中血容量突然減少引起的低血壓性暈厥。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還遇過險，這次暈倒可能就是這種心力交瘁後身體的反應。你不用太擔心，再休息一下。」又向巴渝生點點頭，走了出去。

「沒有人來有什麼不好嗎？就我們兩個，你難道不願意？」他又九*九*藏*書要發作。相處不久，她已經了解，這是個不能接受「不」的人。

巴渝生點點頭。

那蘭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米礱坡的腳下，其實就是清安江岸，一直繞到坡后的米礱村外。可是，偌大的坡腳，如何定位？

「感謝楚懷山，他說聽到手機的背景風很大，而且有水聲，估計是在清安江的江灘附近，顯著縮小了搜索範圍，沒費太多周折就找到你了，找到你的時候你頭朝下腳朝上地趴躺在一塊岩石上，很奇怪的姿勢，但周院長說因為暈厥是腦缺血引起，你保持那樣的體|位，倒是有助於康復，彷彿你躺倒的時候遵循了走出暈厥的急救原則。」

「巴隊長開車送你過來的。」周長路說，「具體要問他。」

她回過頭四下張望，目力所及，只有自己一人。但為什麼感覺有人在看著她？或許是孤身走在陌生環境中的本能反應？她有些後悔，即便不該讓楚懷山陪來，至少可以找陳玉棟，甚至陶子。

那蘭退後一步，從江灘上撿起一塊較大的石頭，用力敲去。更多的土石紛紛落地，同時落地的，還有一個小小的皮夾。

所以米治文暗示的犯罪現場不會在考古挖掘坑址內。

更深的紅色，血的顏色。

那蘭又回頭望去，背後是江灘和青灰色的水面，斜向兩側也是荒灘，偶有幾塊大石，但基本上無遮無擋，無人。

還有那跟蹤自己的人影，是否真正存在？

她又低頭看手中那個該死的字。

「願意，我願意。只要你放過我，你知道的，我會好好愛你。」她知道，贏得時間，是她最好的武器。

巴渝生說：「看來不管還真不行。你一次次涉險，我得安排人手，把你看得緊緊的，就像當年『五屍案』的時候。」

她再九-九-藏-書次看向手中紙上那個字，無論是馬是豬，那個米礱坡文化的代表字元像是趴在兩層……什麼上面？坡！那匹馬，站在米礱坡上！如果那兩道平行的弧線真的是代表米礱坡，坡下那個像「木」字的圖像，會不會就代表著屍骨？

但無疑和這個米礱坡考古有關。

不知為什麼，那蘭聯想到了另一塊點綴著銹跡的鐵牌，豎在天主教公墓門口，如生硬版的招魂幡。

如果這次米治文還是希望我發現一具屍骨，那屍骨又不在考古所的發掘現場，更可能的就是在這個字的底部，米礱坡的腳下。

「關菁？」

難道我真的成了傳說中橋接陰陽的小巫婆？那蘭暗笑自己這個傻傻的念頭，抬起眼，眉頭微蹙。

「好，我發誓……」

「米礱坡這麼大，你們怎麼找到我的？」

磚石、泥土，無情地、大把大把地涌過來，已經沒過她的腰身。她在疼痛中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不，是十字架上，側過臉，她可以看見自己的手，右手少了一根手指，那是劇痛的來源。她的頭頂是米礱坡，背後是被挖開的坡腳。照這個趨勢，不久她就會被封在米礱坡下。

那蘭舉起石頭繼續砸去，土石繼續紛落。

她匆匆走下米礱坡，沿著清安江緩行。這段江岸離市區稍遠，荒僻寂寥，江灘上以碎石礫為主，遠非軟足的細沙，所以即便對公眾開放，前後數里也不見人煙。那蘭一步步走著，雙眼茫無目的地掃視著地面和坡腳，全沒意識到自己孤身在十里荒灘，直到她發現耳邊只有江風和自己腳步聲，心莫名地一陣亂跳。

那蘭仍是不解：「我是暈倒了，但是怎麼被送到醫院的？」

也不知為什麼，她的喉嚨口開始發乾，她的唇舌開始生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