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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書中自有顏如玉

第二十八章 書中自有顏如玉

性侵、殘殺。
那蘭心頭自然厭惡,初見米治文的那種憤怒的感覺又升起來,但她很快讓自己重回「專業人士」的狀態,只是淡淡地說:絲「你比他更幸福的是你還有個家,有親人,不像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蘭嘆口氣說:「我問的是米治文有沒有和哪個人交流比較多的?」
那蘭向市局彙報了自己對斷指案受害者的分析后,金碩勉強同意派人手走訪查詢那些受害者的家庭環境,尤其注意可能存在的家暴跡象。她自己又從金碩那裡磨到了一份介紹信,有市局的信箋、公安部處長的簽字,不錯的招牌,她得以再次走訪江城坊監獄,米治文的「老家」。
所以她早有準備。
「能減刑不?」
那蘭沒有起身,穩穩坐著,柔聲說:「但他們還是愛你的。」
或者,是個「內人」。
她依樣再翻,之後的一張照片又是全然不識的少女。再後面一張,另一位少女俏立在一叢花團錦簇之前,花壇后顯然是一所學校的大門,門牌上依稀可辨:江京市財經大學。
「古文啊,《山海經》、古琴譜之類的。」
那蘭翻書的初衷,是為了找到「他人」的筆跡,一些可疑的字句,表明送書者和米治文通過傳書來交流。可惜這一假設遲遲得不到證實,轉眼三個小時過去,夜色降臨,那蘭還是沒能找到外人和米治文聯絡的證據。
那蘭笑道:「交給我吧。」
「你怎麼稱呼?」沈克軍問那蘭。
車上走下四名獄警和十余名穿著囚服的女犯,那蘭跟著一行人進入門診大樓,看著她們集體排隊挂號,觀察著周圍環境。挂號結束后,女犯們分了三隊,一隊在內科門診前等,一隊去了婦產科,一隊去外科和五官科的聯合門診室,分別由三名獄警監控,另一名獄警做總監。
沈克軍說:「當然有……」隨即知道自己上了套,臉色更難看了。
「誰?」
那蘭心裏一嘆,這都是什麼時候了!只好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系統的,只是看看是不是有任何可疑的記號啊,筆記什麼的。」忽然覺得奇怪,他是有十年以上刑偵經驗的高手,好像有些在裝傻。
早在米治文剛開口提及血巾斷指案的時候,巴渝生就從監獄調出了所有探視米治文九*九*藏*書的記錄。
金碩問:「要怎麼看,你教我一下,我幫你打個下手。」
一個近似絕望的動作,一個荒唐的想法。
沈克軍想想說:「可不少的,大的小的將近一百本呢。」
「證據要便於勘察檢驗,這百來本書,怎麼個看法?」
這個可能性更大。
那蘭說:「咱們等會兒再提家屬的事兒。」
「我知道他們是愛你的,你的母親,你的小外甥,他們都想著你。」那蘭取出一個信封,「你母親給你寫的信,你外甥給你畫的畫,你一家人的照片,小外甥的照片。」
米治文還是最讓那蘭放不下的目標。
那蘭沒有在監獄醫院多做逗留,上車直接去了市局。
沈克軍臉色微變,不言不語。
「還在他床上。那些書一直都堆在他床上,好在他人瘦,不佔地方,和書一起睡覺,挺溫馨的。」
「什麼樣的書?」
哪個「外人」在監獄里和米治文互通有無?
「請繼續。」
沈克軍頹倒在椅子上,頭埋在雙臂間好一陣后說:「你問吧。」
翻到最後一張,那蘭驚呆!
看來要在這其中找到米治文的書從何而來,就算不是大海撈針,至少沒有速戰速決的可能。
那蘭聽出他話外之意:如果沒有減刑的承諾,他不會合作。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沈克軍探身向前要抓那蘭的衣領,但立刻被身後獄警緊緊箍住。
那蘭說:「那請你想想,他身上,有什麼吸引你注意力,覺得奇怪的地方。」
「小樣的,你想幹什麼!」沈克軍站起身來吼叫,臉漲得通紅。
但著手處的確異樣!
「我看過你的資料,父母都在,一個姐姐,很喜歡和你玩的一個小外甥。真的挺幸福的。」那蘭繼續觀察沈克軍的表情,那表情越來越不自在,「你一定有不少探視吧?」
沈克軍指著那蘭說:「這不就是我家屬?」他三十多歲的樣子,中等個頭,長臉,細小眼,也許是先入為主,那蘭覺得他笑起來邪氣逼人。
「我瞧瞧記錄啊,真的很多呢!有零次。」那蘭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里沒有譏嘲。
那蘭的效率立刻增加了許多。
那蘭笑問獄警:「能不能麻煩您,把那些書,裝幾個紙箱里,我要運回市局的證據處。」
九*九*藏*書有。」
「我叫那蘭。」
那蘭說:「過去兩年裡,你至少申請過五次探視,和家人也有聯繫,但你的家人一次都沒來過。相信你完全可以理解,你並非他們最引以為豪的家庭成員,讓你年邁的老母親和年幼的小外甥穿過一道道大鐵門來看你的光頭,也的確不夠仁慈。」
那蘭再次想起董珮綸的話,如果給米治文自由的機會,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會是找到董珮綸,繼續他未完成的事。
「你扣我的私人信件,你犯法的!」沈克軍的雙臂仍被獄警箍著,大聲喘息。
被米治文摧殘未遂的女孩子,不止一個。
他不想忘了他的受害者。
「米治文在服刑期間,有沒有和哪個人特別近乎的?」
「米治文。」那蘭說。
「交流?你不是說了嗎,米治文是個孤家寡人,又是精神病,整天神神叨叨的,見人就拉著做學術報告,說他倉頡造字的事兒,怎麼造出了一套顛覆中國文化的文字體系。誰都懶得搭理他!」
那蘭將手指搭在辭典的紙頁邊緣,想象著米治文如何翻開來,找到他經常查看的內容。手指似乎可以感覺出來,眾多紙頁疊在一起中微微凹陷的部分,或許就是經常翻動時捻皺的部分。那蘭捻著那微凹陷處,猛然掀開。
那蘭拍了拍手邊的信封,說:「請你認真點好不好,麻煩你好好想一想,他的行為、言語,任何你覺得可疑的地方。」
米治文的「藏書」已經送到了市局證據處,那蘭趕到時,金碩正站在桌邊,漫無目的地翻看著三個紙箱里的雜書。
沈克軍又笑了:「你跟我一起去特殊探視室,過一下家庭生活,我什麼都告訴你。」獄警喝道:「沈克軍,你又想被記過?」
更不用說米治文可能接觸到的醫生、護士,其中如果有同謀,都可以塞給他一本書。
江城坊監獄是全省第一家重刑犯監獄。兩年前那蘭做畢業設計,課題的主要內容就是到這裏來採訪重刑犯,然後歸納總結重刑犯的犯罪心理共性。她怎麼也想不到,兩年後命運又將自己塞進這個鬼地方。
腹中飢餓的鬧鐘叫起來。那蘭站起身,望向黑蒙蒙的窗外,又回頭看看已經見底的那三個紙箱,看見了米治文藏書中最大的兩本read•99csw.com,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的精裝《辭源》上下冊。
沈克軍又一愣,回頭對獄警得意地說:「聽見沒?」又問那蘭:「大妹子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你要挾我!」
下一站是省監獄管理局中心醫院。醫院離江城坊監獄一箭之地,那蘭走了十幾分鐘就到了。醫院門診大樓前車水馬龍,繁忙程度不輸任何一個地方醫院。那蘭發現不少附近地市監獄的專車,她等了一小會兒,等到了一百公裡外榆春市女子監獄的一輛專車駛入醫院大門。
「米治文是個老病號,隔一陣就得去監獄管理局醫院挂號,每次去都空著手去,回來的時候都會多一本書。」
「他身上?那把瘦骨頭?沒有任何吸引我的地方,我又不是基友……」
金碩開始認真翻起來,那蘭則開始覺得不自在起來,但還是盡量專註那些書。總算金碩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悄聲接聽好,有些戀戀不捨地離開。
這一定是倉頡大師造字的利器。《辭源》和《說文解字》,是最接近字源大全的工具書。米治文顯然對這《辭源》情有獨鍾,尤其那本上冊,雖然版本很新,但已顯露出被無數次翻閱的跡象,有些紙頁邊緣已微微帶卷。
那蘭把信封拿在沈克軍眼前:「你看,這是個空白信封,不是寄給你的,而是我替你要來的……他們一直想做但都沒勇氣做的,我替他們、替你,一起完成心愿。所以,我也可以原封不動還回去。」
沈克軍看了看那信封,歪著頭想了一陣,說:「米治文愛看書。」
和米治文最近的內人,莫過於他的同牢房室友,同樣是強|奸犯的沈克軍。刑偵大隊不久前也就米治文和斷指案再次提審過他,但他沒交代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米治文一身是病,在獄中住老病號專屬的四監區,所以沈克軍也是老病號,也有和米治文相同的糖尿病。
不難猜出,她多半是巫寧。巫寧曾就讀財大。
「都在哪兒?」
沈克軍的臉立刻耷拉下來:「那個老變態。還沒死嗎?」
也許是一個和米治文共同服刑的犯人,因為其他惡性案件入獄,只不過誰也沒想到他就是震驚江京三十年的血巾斷指案的兇手。這位獄友,在出獄前和米治文一起策劃九_九_藏_書了這個喪心病狂的遊戲。
那蘭不認識照片上那張青春的臉,但從衣著和髮型看,估計是九十年代初左右的照片。
那蘭闔上那本《辭源》,再次將手指撫在厚厚的重疊紙頁邊緣,在剛才那微微凹陷下面不遠,又有一個類似的痕迹。那蘭翻起,尋常的頁面,但之前的一張頁面上,嵌著另一張少女的照片。
仔細看,照片所在的那部分詞條紙頁已被裁去,照片等於是被「嵌入」紙頁的,米治文顯然是怕簡單的夾藏照片容易造成遺失。
只是尋常的頁面,一個個詞條,沒有夾雜任何異物。那蘭有些沮喪地輕嘆,手在頁面上拂了一遍,彷彿在探索紙頁間的夾層。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為什麼往證據室里送?」金碩問那蘭。
沈克軍顯然剛被從車間裡帶出來,穿著工作服,手上尚有油污。他看見那蘭,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對身後的獄警說:「這樣的漂亮妹妹來了,你們怎麼也得給安排到那間『特殊探視室』吧,我還從來沒進去享受過呢。」
假設米治文只是斷指案兇手的一個傳聲筒,如果正如他所言,血巾斷指案會繼續下去,那麼作案者逍遙在外。問題是兇手是怎麼和米治文聯繫的?米治文被保外就醫后,病房裡一直有公安監護,和他接觸的醫生和護士,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很難想象兇手會在病房裡和他交流。這麼說來,主要的聯繫是在米治文出獄就醫之前,也就是在獄中發生的。
「這麼一說,我想起了一個比較可疑的情況。我進來的時候他就有些書,但後來發現,他的書越來越多。你說他又沒人來探視,又沒有獄警來送京東和噹噹的快遞,這些書是哪兒來的?」
沈克軍冷笑說:「要說我對米治文的了解真的很少,你知道他有精神病的吧?說話沒譜,我也懶得記。」
門診樓里醫生和護士穿梭,除了犯人外,明顯也有一些獄警在求醫。那蘭假想了一下,這時如果有人偷偷塞給犯人一本書,監控的獄警未必會發現。如果有人在候診室的塑料椅上留下一本書,米治文揣在懷裡,監控的獄警更不會發現。
那蘭說:「這些都是米治文的書,感覺他的東西,都應該算證據啊。」
沈克軍的眼神突然散淡下來:「read.99csw.com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獄警冷笑說:「別做夢了,『特殊探視室』家屬要付錢的,你有家屬嗎?」
「還有誰,當然是我。兩個人,一間小黑屋,近乎得連對方口臭都適應了。」
那蘭說:「我是代表市局來的,請你合作,就回答幾個小問題。」
那蘭來之前已調查過,沈克軍也是個強|奸慣犯,和米治文不同,是個更「成功」的強|奸犯,服的是無期徒刑,今生出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她說:「這個我做不了主,覺得可能性也不大。」
零記錄。米治文是條孤魂,無親無友。無外人的接觸。
她微笑說:「米治文已經奄奄一息,你和他比,幸福了很多。」
老年米治文的藏書和少年米治文的「地底書庫」類似,乍一看琳琅滿目,仔細看以藝術類為主,幾乎沒有小說。多本古曲譜、多本古文字參考書,剩下大量的也是音樂、美術、古典文化類書籍。那蘭仔細翻了幾本筆記和註腳豐富的書,認出頁面空白處的蠅頭小字都是米治文的手筆,清秀甚至有些飄逸的字跡。她讀了幾段,都是米治文玄乎其玄的一些註解和感嘆,見其文猶見其人。
那蘭感受到了沈克軍這一線索的價值,問道:「你的觀察呢?」
下一張照片上的女孩那蘭還是不認識。
那蘭說:「他還頑強地活著,扯在另一個案子里,希望從你這兒了解一些情況。」
「沈克軍!」獄警再次提醒。
那蘭說:「如果你一開始就合作,我早就乖乖拿給你了,何必要這樣?」
沈克軍的雙眼睜大,愣了一會兒后說:「我聽他們說起過你,你以前到這兒來搞調查,對不對?都說你很正點,真是名不虛傳。」
紙面的正中,似乎有微微隆起的感覺、更堅硬的感覺。此頁面本身沒有任何異常,她向後翻,一頁、兩頁、三頁。在第四頁的時候,布滿方塊字的枯燥的黑白頁面上現出了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美艷逼人,正是董珮綸。
米治文性侵的受害者,一個不慎喜歡上惡魔的受害者。
「如果能早幾年出獄,我就更幸福了。」沈克軍斜眼看著那蘭,「如果能和你這樣的美女過一下家庭生活,就幸福到家了。」
那蘭回想著病房床頭柜上的幾本書,問:「他到底有多少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