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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走火入魔

第二十七章 走火入魔

陳玉棟說:「這個誰也不能排除,技術人員還無法確定,那屍骨在花壇下埋了多久,他還是有可能在入獄前給我安排好這個陷阱。」
他剷頭一挑,堵在女孩嘴裏的毛巾落入坑中,她發出一聲餓嬰般的哭喊,揉碎夜色。他顯然沒有覺得享受,緊張地環顧四周,叫了聲:「閉嘴!」又開始飛快地鏟土入坑,大塊的泥土撲入她嘴中,湮滅了她的哭叫。
那蘭問:「兇手不是米治文?」
陳玉棟想了想說:「先聽你的。你不是也要找我嗎?不會只是道個歉吧?」
女人的名字叫脆弱。那蘭一直鄙夷這種一概而論的說法,她甚至認為女人更常見的名字是堅強。但她不否認,在體力體能上,女性是弱勢群體,才會經常成為系列殺人案的對象。
「我是說,從這些名字上看,有什麼特點、共性?」
那蘭說:「綜合一些其他的線索,我們能進一步理出一些頭緒。受害者中,我們已經知道,倪鳳英生前曾經飽受兄嫂的打罵;而薛紅燕生前曾是羅強的女朋友,也被羅強毆打過。至少這兩個女孩子生前都是家暴的受害者。而草是軟弱的代表,所以我們能不能猜測,兇手挑選的目標,都是軟弱可欺的女孩子。」
陳玉棟顯然被那蘭的一番話震驚了,他呆了片刻,說:「你是說,我從九零年起一直在作案,羅強死後的那些血巾斷指案都是我乾的?而我自己卻一點兒都不知道?」
這下那蘭倒遲疑了:「這……不太好吧?」
不知為什麼,陳玉棟幾個小時前在審訊室里說的話仍縈繞耳邊。為什麼要將斷指寄到國際刑偵專家那裡做檢驗?尋找肉眼不容易發現的細節。血巾斷指案的兇手,無論是不是米治文,都沒有給公安人員留下太多線索,但並不代表線索完全不存在。
那蘭醒來,一根拇指離開了她的人中。她第一個感覺是后顱的陣陣劇痛,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知道她們是被活埋的?」
「根據歷史案例,幾乎所有系列殺人犯都有類似強迫症的規律,我們這個案子里,除了血巾和斷指這樣的表象規律外,會不會還有其他藏在表象下的規律?江京這麼多女孩子,兇手為什麼單單選了她們?」
「您看出規律了?」
「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蘭想起《呂公失節》里的呂葉寒,因為鑽研兇犯的行為,自己也有了人格分裂,但他正常的人格並不知道一個邪惡人格的存在。那蘭深吸一口氣,說:「你可能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其實有兩個你存在。」
血巾斷指案的受害者也read.99csw.com不例外,那蘭回憶看過的照片,一張張溫和的臉,一條條瘦弱柔軟的身段。
「大哥,你放了我,我做什麼都行,我保證不說出去。」她繼續懇求,繼續發不出這些詞句。這些話,在她沒被埋入地下前已經說過,在她食指被切下時已經說過,但像是落進了聾子的耳朵。
那蘭說:「前些天一直被米治文的破謎語牽得團團轉,反而忽視了一些重要的環節,比如,受害者的真正共性。」
陳玉棟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一陣,臉上逐漸現出驚色,自言自語說:「你別說,以前還真沒有往這裏想過,把所有受害者的名字放一起看。」
陳玉棟深吸一口冷氣:「他那個女朋友的名字叫文若菲。」
「如果受害人不停地哀求、哭泣,兇手會是什麼感覺?」填坑者自問,「他會更享受,更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很有力量,這難道不是他作案的初衷?可是,你不去體會,又怎麼會知道?」
她在筆記本上將受害者的名字一一寫下:倪鳳英、馬芸、薛紅燕、關菁、田秀菊、李偉芬、范小琳、盧萍、楊薇、朱繼蕾、唐靜芳、張莉。
那蘭拿出一本筆記本,指著紙上一排名字說:「您看看,有什麼特點?」
陳玉棟說:「我知道你是搞心理的,但好像搞得過頭了,我有什麼可以自首的,需要面對什麼?」
前提是如果他真的對此一無所知。
那蘭嘆:「又來了……」
陳玉棟生平第一次,從逮捕者變為被捕者。
「我們對兇手了解得還是太少。他的動機、選擇對象的方法,都還沒有『側寫』出來。」
金碩推門走入,公事公辦的語調說:「陳老師,正常情況下一定要和您握手的,這次只好失禮了。」他坐下來,不等陳玉棟開口,就問:「陳老師能解釋一下那具屍骨嗎?」用的是快攻戰術。
系列殺人案的確有隨機性,比如受害者之間可以毫無關聯,受害者和兇手之間也可能全然是偶遇,但往往有一定的規律。比如歷史上的一些著名系列殺人案例,英國的開膛手傑克或者美國的泰德·邦迪,受害的女性會有相似的身份和經歷。
對著那串名字,她呆住了。
陳玉棟搖搖頭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倒要問你,誰讓你私闖入我家?!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究竟是來破案的,還是和兇手有什麼關係,來搞破壞的?」
陳玉棟在市局將就睡了一宿,上午又經過一番盤查后才獲釋。他從市局出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那蘭約談。那蘭在離市局不https://read.99csw.com遠的一家小麵館里和陳玉棟面對面坐下,說:「陳老師,我誤會您了,向您道歉。大概走火入魔的是我。」
陳玉棟布滿皺紋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喃喃說:「看來,我們以前的調查,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方向。」
「我是斷指案的調查者,到今天都沒放下過這個案子!」
那蘭說:「證據不多,但我基本上可以斷定,你的窗下,就埋著一具受害者的屍骨……」
那蘭說:「當初我接到巴隊長布置的任務時,作為了解案情的初步過程,曾經看過了所有受害者的基本檔案,當時只歸納出一條共性。她們都是容貌出眾的少女。」
「就是這個說法。」
陳玉棟的臉上疲態顯著,但雙眼仍放著神采,比昨晚審訊時矍鑠了許多,彷彿一夜准囚犯的生活給他充了電。他搖搖頭說:「別那麼早下結論,我都還沒有排除自己的嫌疑呢……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發生,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巴渝生又一遲疑:「審問負責人是金處長,我必須規避。」
范小琳屍骨的出土,又是一個重大的突破,同時又是一條死胡同。
最深的夜裡,鬆軟的土飛快地蓋下來,鏟土的人精幹、力大、高效,幾分鐘就將坑填了一半。
這次,警察之所以能及時趕到,又是楚懷山報的案。那蘭早先已經將自己對3、7、2、5的猜測告訴了楚懷山,她被陳玉棟擊倒后,楚懷山在手機里沒能聯繫上她,擔心她再次遇險,立刻致電巴渝生。
陳玉棟說:「我接著想,認識到這一點,對破這個案子有什麼啟示?」
「犯罪心理學里有一種變態心理現象,破案者角色代入成為兇手,這樣的案例並非絕無僅有。」金碩仍然冷靜,「你有沒有殺害年輕女性,截斷她們的手指?」
「有沒有將任何屍體,埋在社區的花壇里?」
陳玉棟看了看:「這些都是血巾斷指案的受害者。」
陳玉棟手點著那些名字,手有些顫抖:「每個名字里,都有個草字頭!你……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那蘭的判斷很準確,或者說,米治文字謎的「指點」很準確。就在陳玉棟窗下的小花壇里,出土了血巾斷指案1997年的一名受害者屍骨,范小琳。
那蘭說:「能在外面看我就很知足了。」
「噓……」填坑的人手中鐵杴不停,似乎也想儘快結束這場罪惡。
為什麼是那些少女?完全隨機的選擇?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起來,一個粗啞的聲音說:「那蘭,我想和你談談。」
那蘭問九*九*藏*書:「那該怎麼辦?」
「那怎麼辦,不能給我破這個例?」
「真的,我進公安系統負責的第一樁大案就是和陳玉棟合作,我們私交太好,局裡很多人都知道。」
那蘭連續第二次到急診室報到,好在今晚周長路沒有繼續負責總值班,否則他一定會本著為病人負責的宗旨,禁止那蘭出院。她經受了一系列體檢,暫時排除了急性腦震蕩。她立刻撥通巴渝生的手機:「你們什麼時候審陳玉棟?」
「求求你,警察大哥……」她哀求著,聲音從被毛巾封堵的嘴裏傳出來,只剩了喉腔中迴響的嗚咽。
陳玉棟一驚:「什麼屍骨?」他被闖入家中的公安帶走後,范小琳的屍骨才被發掘出來,他的驚訝應該在情理之中。
那蘭蹙眉不解,難道這不是早定論了?她隨後明白,陳玉棟的意思是,羅強被處決后的那些案子,不是拙劣或者高明的模仿,或者說,羅強是無辜的,至少絕對罪不至死。那蘭點頭,理解了老刑警的心態,要從心底里完全承認自己的疏失,需要勇氣和時間。她還是問:「但還是沒有足夠的證據,羅強和前三起斷指案無關。」
巴渝生略遲疑:「很快。立刻。」
是陳玉棟。那蘭回過神,說:「正好,我也要找您。」
「那些邪惡的念頭,對邪惡的疑問,都是因為你日積月累的苦思冥想逐漸進入你的潛意識,所以在正常狀態的你,對受潛意識操縱的另一個犯罪的你,並沒有控制力,甚至,絲毫不知情。」
那蘭醒來時,窗外的天是陰的,不給一點時間的線索。那蘭看床頭鬧鐘,上午十點剛過,自己也就是睡了五個多小時。後腦仍隱隱作痛,但更讓她難受的是一種緊迫感。
「那是什麼?」
填坑的人開始說話,輕聲的,自言自語,但顯然不是在回答她的乞命:「就是這樣,填坑的速度可能更慢一些,不封口,還會繼續和受害人交談……那會是什麼感覺,有沒有心軟下的感覺?」填坑人遲疑了,蹲身,將鐵杴伸下深坑,剷頭尖利的部分對準了她的嘴,彷彿在猶豫是否要將封嘴的毛巾移開。
一聲巨響,門突然被撞開,有人叫道:「舉起雙手,不要動!」
「你怎麼知道血巾斷指案的受害者是被活埋的?你難道不是在模仿兇手嗎?你把一名受害者埋在你窗外的小花壇里,對不對?」那蘭竟忘了抗議自己被打昏的事。
陳玉棟說:「這符合流氓犯罪的規律,當時我們也猜測可能是性犯罪,甚至懷疑布上的血是處|女膜破裂出血或者強|暴后引起的出血,但後來化九九藏書驗否定了,那兩類血受陰|道環境影響,酸性較強,而血巾上的血則是一般的血,多半是手指截去后的血。」
「越說越離奇了,你在我這兒偷偷摸摸的,到底想幹什麼?」
那蘭問:「還有呢?」
「他們正在分析,你知道的,沒有誰能一眼看出埋屍的時間。」金碩在筆記本上完成了最後幾句話,站起身,結束了審問。
又是一陣遲疑,巴渝生說:「你來吧。」
金碩看到那蘭,春風滿面地笑,彷彿不久前在電話背景里的古板只是在作秀,巴渝生進屋后,他又換上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那蘭只能在外面看,絕對不要自作主張。」
「你想過沒有,為什麼犯罪心理側寫的結果,羅強樣樣符合,顯然他有作案的極大可能,證據也相當可靠,但他被處決后,血巾斷指案卻再度發生?會不會,前幾起血巾斷指案的元兇實際上的確是羅強,兇手也的確被處決了,而後面發生的那些案子都是另外一個人做的,一個對這起案子鑽研著了魔、以至於產生變態心理的人做的?這是病態心理學里常見的現象,接觸和受邪惡的事兒熏陶太久,即便本心是排斥邪惡的,人還是會改變,因為腦子裡已經被『人為』地裝進了太多邪惡,受了邪惡的感染,或者有太多關於邪惡的疑問,只有親身經歷體會,才能將疑問一一解答。而你是對血巾斷指案最有深入研究的人,你會不會因為對這離奇案件的朝思暮想,導致了這種感染?」
巴渝生說:「有什麼問題我兜著。」
陳玉棟雙臂撐桌站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混賬問題!」
陳玉棟點頭道:「我這就和巴隊長好好談談,多收集一些受害者的資料。尤其是否受到過虐待。」
那蘭說:「有道理,您的心理分析也很專業了。」
對,受害者常常是女性。
「陳老師,你是有審訊經驗的人,請保持合作。」金碩並沒有動怒。
巴渝生那頭的背景里傳來金碩的聲音:「是誰啊?那蘭要來嗎?巴隊長你一定要堅持拒絕。」
隨後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掐她人中的是陳玉棟,斗室微光下,他的臉只是一片陰影。
那蘭說:「巴隊長迴避調查的原因,我已經猜到些了,就想和您證實一下。」
「搞破壞?!」那蘭冷笑,「我是來勸你面對自己的過往,面對真正的你,勸你自首,還不晚。」
這次,陳玉棟冷靜回答:「沒有。」
「我的確抓錯了人,我是說,羅強。」
陳玉棟終於端起麵條,卻發現那蘭仍端坐不動,沒有走的意思,也沒有點菜或點面。
「就九九藏書是因為名字里有草字頭嗎?」陳玉棟摘下眼鏡,揉著太陽穴。他一直沒有動筷,早已端來的熱湯麵此刻估計已凝成一塊麵糰。
那蘭說:「我會繼續拿米治文|做文章,現在我越來越感覺米治文有同夥,如果真是如此,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特殊的聯繫方式,畢竟在監獄里,面對面接觸都是有記錄的,而上網什麼的很不方便。」
「我希望能到場,至少在窗外面看。」
金碩沒有回答。
這些都是米治文一人導演的嗎?不,他被自己的病魔鎖在重症病房的床上,更大的可能是,真正的兇手正伺機做下一起大案。兇手是誰?下一個不幸的少女會是誰?
「你到底有什麼樣的證據?」
陳玉棟面露悚容:「這麼說,那蘭說的是真的?我家窗外花壇里,真的有屍骨?」
玻璃窗內是小小的壓抑的審訊室,正中桌前的陳玉棟似乎一夜間老了十多歲,從一位剛退休不久銳氣猶存的資深警官,變成了一位心力交瘁的衰頹老者。他戴著手銬的雙臂擱在桌上,微微顫抖。
陳玉棟說:「這個我們倒是也查過,這些受害者的家庭背景和本人性格,都分析過,但一個個都不同。」
「什麼活埋?」陳玉棟的語氣中充滿詫異?
她的生命也去了一半。
金碩顯然是頗有經驗的審訊者,沒有多解釋,又問:「血巾斷指案,您做了幾起?」
陳玉棟說:「恰好相反,當初歸罪於羅強其實有不少證據。但現在我們發現范小琳的屍骨一直埋在我窗外,正是兇手對我的一種嘲笑,對我犯錯的一種『懲罰』。」
那蘭心頭一動:這是不是一種共性和規律?這些受害者似乎都有柔弱的氣質和略帶憂鬱的眼神。
陳玉棟聽出了金碩的默認,想了一陣,問道:「現場勘查的技術員怎麼說?屍骨在花壇里埋了多久?」
陳玉棟說:「那你一定猜對了,是和他女朋友失蹤的案子有關。她女朋友就是在江京實習的時候失蹤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不會去公安大學,也不會強烈要求分配到江京來。他和我一樣,一直對血巾斷指案很關心,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只不過她女朋友不能被正式列為血巾斷指案的受害者,因為從來沒有人收到過血巾或手指。」
那蘭說:「對,我們對兇手的身份、精神狀態都殫精竭慮地發掘過,但沒有把精力放在受害者表象之後的背景上。了解受害者,說不定是了解兇手的一條途徑。」
陳玉棟忽然回過頭怒喝:「你以為你是學心理的,就能把我當小孩子耍嗎?你剛才說的都是一派胡言,你到底是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