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收到過文若菲的斷指。

陳玉棟說：「我剛才一直和那蘭在討論案情，當中斷了一陣去查些資料，等我再找她的時候，手機卻接不通了。」陳玉棟似乎也心神大亂，說話有點語無倫次，「從頭說吧，剛才我們在猜測米治文的幫凶……」

那蘭說：「不用！」

金碩吩咐所有地面人員立刻停止大現場勘查，全力尋找那蘭。

巴渝生暗暗叫奇，他說：「哦，她和我都在……一個現場，剛才還見到她來著。怎麼了？手機聯繫不上她嗎？」同時，他又有些心虛，所謂「剛才」，已經至少一個小時之前。一個小時，六十分鐘，可以發生多少事！

巴渝生一驚：「什麼叫挖到頭了？」

巴渝生馬上傳呼地面指揮部的警員，讓他們立刻找到那蘭通話。漫長的兩分鐘過去，那警員報告說，遍尋不見那蘭。巴渝生暗暗叫糟，和金碩快步走出防空洞。

沒有幾個人理解巴渝生此刻複雜的心態。

我是倖存者。

我是無力的。

即便有巴渝生的警告，那蘭還是沒能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面對所見的一切。

確證死者身份還需要更多時日和取證，但大致的辨認並不難——每具屍骨的附近，都有她們身份的標記，照片、身份證、銀行卡。盧萍、薛紅燕、李偉芬……都是血巾斷指案的受害者。

「讓她小心，你也留意一下。」陳玉棟哽了一下，似乎不知該怎麼表達，但他很快拿定了主意，說：「血巾斷指案，下一個真正的受害者，就是那蘭！」

那蘭所見的，已經有六具，都保存在被發掘的rｅａｄ.９9csw•ｃｏm原位，沒有挪動到他處。據先到場的公安人員說，進了防空洞后不久，他們就發現幾處在爆炸后水泥損毀嚴重的地面和牆上有新近被翻動的痕迹。有較鬆軟的土質，他們挖進去探查，很快就出土了一具具屍骨。

馬芸、朱繼蕾。

巴渝生搖頭。那蘭的心直往下墜。

一個多小時后，又是兩具屍骨被挖出！

不祥之兆。「也許是現場雜亂，她沒聽到……我這就去找，有什麼事嗎。」

「好在」用的不妥，很冷血，但讓巴渝生略略寬慰。

大多數人眼中的凶地，或許會成為少數人眼中的寶地。

巴渝生覺得自己如夢初醒，定神想起，這地下旅社的廢墟有兩公頃多，目前警力勘查覆蓋不到一半，已出土了其餘斷指的主人，在另一半藏著不曾記錄在案屍骨可能有多大？理智勝出，他說：「暫時不用了。」轉身對技術處的負責人說：「繼續取樣取證。」又對金碩說：「我們兩個仔細把每具屍骨的現場過一遍，爭取不放過任何可能的線索。」

慘不忍睹的現場。

暮色中，那蘭乘坐的計程車開到南郊，下了高架后，沿著清安江開了一陣，尚未到通江旅社舊址，前面路邊現出一大片水塘，多半是從清安江引水造成的人工小湖，夜色下可以看見裏面已零星有些初長成的荷葉。不用說，到了夏日，不難「聽取蛙聲一片」。那蘭發出給楚懷山的最後一條微信：「到了！」

臨時的現場勘查指揮部設在當年通江旅社的前台舊址，也就是整個防空洞的入口。爆炸案ｒeaｄ.９9ｃｓw•com前，這裡有間不起眼的小屋，掛著「通江旅社」的大字招牌。如今廢墟早已被清理乾淨，兩輛標著「江京公安」的房車停在了防空洞入口，高瓦數高亮度的燈光打起，周遭一片大亮。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一定要去目擊現場。」

文若菲似乎符合所有血巾斷指案受害者的特徵，美麗的少女、名字中的草字頭、甚至家庭的不幸——巴渝生在文若菲失蹤后才逐漸得知，她之所以不遠千里來到江京，正是為了離家越遠越好，離她父親的拳頭越遠越好。

好在並沒有文若菲的痕迹。

巴渝生再次暗暗叫糟。

那蘭說：「你可以告訴我，但我一定要看，我不想錯過任何可能在場的線索。其實，看你們的架勢，我能猜出來，你們找到了屍骨？」

計程車忽然煞住，司機嘀咕了聲「我操」，驚道：「美女你也不早打招呼，怎麼會有這陣勢！」

那蘭看著巴渝生的面容，說：「難道這樣反而給兇手提供了便利？」

巴渝生是市局上上下下公認的穩健派，經過、見過的險惡現場不知多少，但沒有哪次像此時此刻讓他懸心。

初步判斷，這些屍骨是最近「植入」的。

又接連出土了兩具屍骨。

「她的手機接不通。」

九年前，一夥犯罪分子為了不露痕迹地殺人滅口，破壞地下旅社本就違章使用的取暖設施，引爆了整個旅社地下部分，通江旅社因此付之一炬，造成多名人員傷亡。九*九*藏*書

「巴隊長，又發現了一具！」他的注意力立刻被抓回發掘現場。

「那蘭！快找到那蘭！」陳玉棟的聲音帶著萬分的焦急。

巴渝生的思緒很快被再次響起的對講機打斷。地面指揮部負責通訊的刑警說，陳玉棟的來電急著找他。

然後，陳玉棟的電話斷了。

巴渝生示意那女警員堅持將那蘭扶走。那蘭已站立不穩，再爭執也無益，只好任由那個健壯的女警員帶出地面。

也更迷惑。

前面燈火通明，十余輛警車和急救車輛將道路封堵得死死的，黃色的警戒帶拉得到處都是。那蘭說：「就是這兒了，不好意思，要您往回空跑了。」付費後下車，直奔搜查現場。

巴渝生知道那蘭近日多次身心受創，一直在觀察她的神情舉止，突然看她搖搖欲墜，立刻伸手扶住，招呼一位在場的女幹警：「麻煩你扶她上去透透氣。」

那蘭忽然覺得一陣暈眩，一陣劇烈的頭痛。

我已無法挽救她們。

從這個陣勢看，已經有了非同小可的發現。

可惡！米治文的這個字，還是和前面的幾道遊戲關一樣，引出血巾斷指案已確證的受害者，但並非韓茜的下落。

我終將和她們一樣，歸於塵土。

看著那蘭消失在地下通道的轉角，巴渝生心頭一嘆。

那蘭消失了。

「把信號轉進來！」巴渝生說。

「到底發現了什麼？」那蘭收過那些病歷，「韓茜還在嗎？」

「韓茜不在，也沒發現她的屍體。」巴渝生說。那蘭略略好受了些，但直到巴渝生的停頓，意味著有hｔｔｐs://reａd•99csw.coｍ「但是……」的壞消息。

防空洞的深處，屍骨正一具具被發掘出來。

巴渝生說：「不止一具屍骨！」

如果不是有黃色警戒線圍了數匝，很難有人能一眼找到防空洞的入口。巴渝生說：「當年爆炸案發生后，通江旅社的前台和部分地下室被破壞得很厲害，嚴重塌方，防空洞的結構損傷很大，最初幾乎無法再進入地下，但為了救人，警方和志願者硬生生挖開了向下的通道，將防空洞複原了一部分。」

不知過了多久，金碩走過來說：「他們挖到頭了。可以結束了。」

但她在哪裡？

在最青春的年紀，她們被深埋在不知方向的土中。當她們已成枯骨，又搬入這同樣經歷過血案的陰宅。

我是堅強的。

巴渝生試著撥那蘭的手機，一樣無法接通。

他立刻又接通了陳玉棟的手機：「老陳，為什麼說是那蘭？」

挖掘工作在突飛猛進，他卻覺得時間彷彿凝固了。

巴渝生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默默地帶著她往前走。他走得快，但看上去腳步沉重。金碩迎面走過來，將一摞卷宗塞到那蘭手裡：「這是我們緊急搜索來的米治文的所有病歷，可能還不是百分之百的全面，你有空再看吧。」

爆炸案發生后的這九年裡，通江旅社舊址、那些殘餘的地下防空洞一直閑置著。這些年地產業扶搖直上，覬覦這片空地的開發商不知多少，但一來這裏出過惡性案件，風水上是凶宅惡基，多少令人卻步，更主要是民間保護歷史景觀的呼聲越來越強，濱江區和江京市的國土管理部門一直對這塊地採取「read.99csw.com按下不表」的消極態度。

她索性問：「但是怎麼樣？」

和那蘭和楚懷山絞盡腦汁琢磨出那幾條線索相比，巴渝生鎖定通江旅社的舊址並沒有大費思量。過去十年裡，發生在江京最轟動的爆炸案就是通江旅社的灰飛煙滅。通江旅社的前身是五六十年代修的軍用民用防空洞，一個堪稱嘆為觀止的地下迷宮，按一些有識之士的看法，完全應該成為重點保護的人文歷史景觀。但多年前經濟剛開始復甦的年代、大量外來人員開始洶湧進入江京的年代，人們的眼光並沒有那麼長遠，廢棄的防空洞成為了江京最大的廉價地下旅社，江漂的最大聚居地。

這是她和受害者們根本的不同。今天的發現，再次證實，文若菲並不在血巾斷指案的被害者之列。

那蘭的目光膠著在最新出土的那具屍骨上，唐靜芳，枯小的骨架，在那蘭腦中不自覺開始營造的噩夢中絕望地掙扎。生命原來就是那麼脆弱。

不出意料，很快有分局的幹警上來攔阻。那蘭提了巴渝生的名字，警員不吃那套，一級一級彙報上去，直到巴渝生親自走來接那蘭，這才罷休。

夜幕下人造的燈往往只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亮，但不光明。

「挖到最底了，再往後面就是水泥牆，大隊和支隊的人反覆又都看過了，沒有任何可疑的埋屍跡象。水泥牆另一側也是廢棄的地下旅社，當年爆炸后損壞程度較輕，依我看那裡埋屍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迄今為止正好挖出了所有血巾斷指案的受害者，韓茜除外。」金碩看著巴渝生，靜默了一會兒，又問：「需要到另一側去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