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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鏡 第一節

阿鏡

第一節

體壯如熊的警察攔住了她,然後邊沖她擺手邊吐出嘰里呱啦一大串鳥語。
「OKOK!我知道你精通多國語言,就不要給我上課了好吧!」鍾旭最怕這個自認博學的丈夫擺出老師的面孔,趕忙吐著舌頭岔開話題,噌噌幾下跳上了馬車。
「真漂亮!」鍾旭嘖嘖讚歎,興奮地搖晃著司徒月波的手臂,「老公,我們在這兒多玩幾天吧!」
「阿鏡……」鍾旭怔怔看著這個邊走路邊撩起雪白的圍裙局促而認真地擦著湯勺的女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還記得在來到森林旅店的第一天,就是這個說著一口流利中文的東方女孩把他們領到房間,並且熱情地向他們介紹旅店設施和當地的飲食特色。在異國遇到跟自己同樣膚色並且又那麼討人喜歡的同胞,的確是件讓人開心的事。閑聊之下,他們知道了她叫阿鏡,華裔,祖輩們在多年前從中國移居到維也納,一個月前她經人介紹來到森林旅店幫忙,看得出,莎碧娜夫婦都很喜歡這個幹活麻利又和氣靈巧的中國姑娘,店裡的客人也總是投給她讚賞和欽慕的目光。連司徒月波也當著莎碧娜的面稱讚阿鏡是個極稱職的幫手,還打趣說如果莎碧娜肯割愛,他立即挖阿鏡到自家旗下的酒店任職,惹得莎碧娜笑聲連連。
司徒月波握著方向盤,邊專註於前方邊說:「嗯。維也納始終也是文化名城。像我們住的邁爾靈,當年哈布斯堡王朝的繼承人曾把一座狩獵別墅建在那裡。所以別看那兒地方小,也是有歷史淵源的呢。」
司徒月波滿意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笑道:「這才乖嘛!」說罷,他招呼了一輛獨居維也納特色的敞篷馬車過來,指著這輛輪子被漆成紅色的漂亮玩意兒,對鍾旭說,「我們坐這個Fiacre從內城穿過去,可以再好好欣賞欣賞市容。然後再坐車回邁爾靈。」
「可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鍾旭還在往回看,「那傢伙身上似乎有著某種異於常人的……」
這趟電梯里,只有他們三個人,在剛才參觀塔樓的時候,司徒月波和鍾旭誰也沒有留意到身邊的遊客里有這麼一號傢伙。在電梯下落的過程中,司徒月波回了兩次頭,打量這個一直垂頭不語的人,而鍾旭更不用說,疑惑地凝視了對方許久,心裏有絲奇怪,卻又說不出緣由。
「你……」鍾旭本要反駁,可是一看到丈夫認真且嚴肅的神態之後,她還是垂下倔強的腦袋,不樂意地「哦」了一聲。
「大人也喜歡坐電梯玩嗎?」鍾旭看著丈夫,狐疑不已。
走出教堂,司徒月波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扭頭看看還撅嘴不樂的鍾旭,笑了:「休息一下不九*九*藏*書好么?你還嫌你打的仗不夠多?!別忘了你的主要陣地是在中國,外國的壞玩意兒,還是交給他們自己去處理吧,何況這裡是教堂呢,我想沒有什麼邪靈會在這裏自由出入。你別想太多了,那也許只是個行為古怪的人罷了。」
面對眾人的讚揚,阿鏡既不對溢美之詞刻意謙虛,也沒有喜形於色,從來都是淺淺笑著,然後找個借口離開,要麼進廚房幫忙要麼招呼別的客人,忙得不亦樂乎。這樣勤勉的下屬,放在哪裡都是討人喜歡的,更何況還是個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兒。
「降妖除魔無國界!」鍾旭瞪了他一眼,悶悶道,「算了,既然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不出手,這回我忍了!回去吃東西吧!」
司徒月波轉過頭仔細一瞅,旋即不以為意地笑道:「也許人家開車過來的,當然比我們的馬車快嘛。」
鍾旭看到一雙腫成桃子的眼睛,還有那一臉在燈光下閃爍著凄涼光彩的淚水。嘴唇動了動,她低聲對阿鏡道:「節哀……」
阿鏡慢慢抬起臉,回過頭,拿起還捏在手裡的勺子,哽咽著說:「下午……下午她還手把手教我熬一種新的湯,用的就是這把勺子……她說這是她用得最久,也是最順手的一把……」
屬於他們二人的甜蜜旅行,從此刻起,沾染上了一絲惹人討厭的血的味道。
「多玩幾天?!」司徒月波故作不屑地看著外頭,一臉故意的挑剔,「還是不要了,維也納有什麼好的,除了房子就是房子,哪兒有埃及歷史悠久,哪兒有埃及風光秀麗,哪兒有尼羅河……」
作為夫妻,司徒月波哪裡會不知道妻子此刻在想什麼,他對警察感激地笑笑,然後硬拖著鍾旭走到一旁,壓低聲音道:「你這莽撞丫頭!要胡鬧也不是現在!」
阿鏡好像沒有聽到鍾旭在叫她的名字,徑直朝對面的老闆走去,然後出乎意料地,跪倒在老闆面前,伏在老頭的腿上,嗚嗚啜泣起來。老頭的眼眶裡,隨之也浮出一片水,壓抑已久的它們終於奔出了眼眶,他低頭抱住阿鏡,老淚縱橫。
「維也納也是個滿是傳說的地方吧。」鍾旭轉過頭,問自己那見多識廣的丈夫。
「不早了,回去吧。」司徒月波看著天際那抹慵懶的金暉,牽著餘興不減的鍾旭朝電梯走去,「莎碧娜不是說今晚還要請你吃獨家密制的葡萄甜餅嗎?!」
電梯應聲停在底層,夫婦倆牽手而出,而他們卻沒有聽到身後的人發出任何離開電梯的腳步聲。走出一小段距離后,鍾旭到底忍不住,忽一下轉過身,從幾個剛剛走入電梯的遊客間的縫隙中看去,清楚見到那個人https://read.99csw.com依舊站在原位,拉著自己的帽檐。
外有異國美景,內有司徒月波這御用兼職導遊,鍾旭的維也納之旅實在可以給一個滿分,當然,如果他們的車沒有在半途拋錨的話,相信她的好心情會一直持續下去。等到司徒月波修好車子,夫妻倆再快馬加鞭趕回他們下榻的名為「森林」的旅店時,已是深夜時分。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我總覺得這傢伙……」鍾旭又開始執著于自己的「職業病」。
這些神態各異的旁觀者,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居民,在閑時晃悠到森林旅店來拉拉家常,喝點醇美的葡萄酒再品品莎碧娜製作的可口點心,是他們最愜意的享受。
彎腰,撿起湯勺,這人緩步走出了暈黑的光線,前廳中央的吸頂吊燈投下的鵝黃光芒,照亮了一頭烏黑如緞的頭髮和一張粉黛不施卻婉麗年輕的東方臉孔,細細的影子被拉長在高挑且玲瓏有致的身軀後頭。
看客們的嚶嗡聲還在繼續,一個穿著背帶褲的粗壯男人在胸口划著十字架,同身邊那抱著嬰兒的紅髮婦女不安地竊竊私語,另兩個戴著絨線帽子的老夫婦也顯露出對他們談話的濃厚興趣,加入其中,不時插上幾句。每個人的臉上都因他們的談話內容而閃過同樣的疑惑與惶恐,一場自發形成的討論越來越熱烈。
司徒月波用嫻熟的德語把目的地告訴給車夫。四輪馬車輕快地擦著地面,拉著心情不錯的夫妻不快不慢地朝前而去,得得的馬蹄聲規律又悅耳。
莎碧娜是他們下榻的旅店的老闆娘,一個待人和善的奧地利胖老太太,總圍著一條花格子圍裙。在嘗過一次她免費贈送的這道飯後小甜品后,鍾旭就成了老太太的忠實粉絲。面對這個如此欣賞自己廚藝的中國姑娘,莎碧娜開心得很,承諾今天晚上多做些甜餅讓她一飽口福。
司徒月波攬住妻子的肩膀,先拿德語向警察致歉,然後跟鍾旭說:「別胡鬧了,命案現場除了警務人員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進入。他們正在等同事支援。」
鍾旭一拳捶到丈夫的胸口上,虎著臉道:「不許學我說話!!我不是已經接納你的意見先來維也納了嗎!」
她抬起頭,倔強的目光死死瞪住司徒月波的眼睛,肩膀也用力扭動著,想掙脫他的制約。
轉角時,鍾旭的目光落在了左邊那家露天咖啡室里,這個時候,那裡的客人很少,鋪著雅緻格子布的咖啡桌大都空著,只有一桌,坐了一個客人。而她的目光,正是被這個唯一的客人給牢牢粘住了——
「莎碧娜死了。」
司徒月波哈哈一笑,把妻子摟得更緊了。
除了這兩個字,她還能說九_九_藏_書什麼呢?!走回到司徒月波身邊,她的心情無比低落,暗自咬牙道:「如果是謀殺,我不會放過那兇手。」
帶著小小的遺憾和不愉快,夫妻倆坐著馬車走完內城,然後乘坐司徒月波在奧地利分公司提供的房車往他們位於邁爾靈的旅館開去。
司徒月波靜靜地聽著他們蹦出的每一個單詞,嘴角泛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行進在兩側風光似畫的公路上,鍾旭把臉貼在車窗上興沖沖地打量沿途風景,先前那黑衣人帶給她的疑惑與不快早被美景沖刷得乾乾淨淨。
「知道了!」鍾旭不滿地扭過臉去,天可憐見,要讓她鍾旭對世界上的「異人類」視而不見,真是比讓一個煙鬼戒煙還難!以她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她認定那個黑衣傢伙跟大街上走來走去的人類不是同道中人。
維也納是他們新婚蜜月的第一站,原本鍾旭死活要把埃及作為首選地,卻被司徒月波否決,理由是非洲地區應該留在最後,否則一早就晒成黑人牙膏會影響拍照時的形象。三說兩說,鍾旭到底還是依了他的意思,先來了這個聞名天下的音樂之都。應了來前司徒月波的那句「你去了,就會迷上那裡。」,來到這座城市不到48小時,混合了複雜精美的哥特式風格與羅馬風格的教堂,整潔別緻的觀景大道,無處不見的咖啡館,甚至議會大廈前的女神雕像與噴泉,奇妙的異國風情引起了鍾旭無比的好奇與讚歎之心,越發覺得如此美麗的城市值得她多停留幾天。
「她丈夫報的警。就在我們回來前的兩個鐘頭,他在地窖里發現了妻子的屍體。」司徒月波嘆了口氣。
電梯勻速下滑,夫婦倆不時交換著對於今天一日游的感受,談興正濃之際,鍾旭不時四下打量的目光落到了他們身後的一個纖細人影上。
「老公老公!看那邊!」鍾旭拽了拽司徒月波,回頭指著落在後方的咖啡室,「那個黑衣怪人怎麼會在那裡出現?!」
丈夫短短的一句話不啻為重磅炸彈。鍾旭愣了愣,喃喃道:「今天早上她還跟我說要請我吃葡萄甜餅……怎麼就……」
「謀殺?」鍾旭的直覺很肯定地告訴她,這總是樂呵呵的老太太不可能自殺,越想越覺蹊蹺的她抬腿便向側門走去,「我去看看!」
在他們離開中國之前,已經立下君子協定,蜜月期間,鍾旭不得以「家族使命」為理由對沿途可能遇到的任何妖魔鬼怪出手,除非大惡之輩,可酌情考慮。當你攤上一個以鍾馗後裔為光榮,以除魔辟邪為己任,與天下邪靈不共戴天的彪悍妻子時,想安心渡過一個甜美寧靜的蜜月而不被什麼咒語符紙結界以及這些東西所帶來的各九*九*藏*書種毀滅性後果所打擾的話,事先立下這樣的協議是很有必要的。司徒月波可以遊刃有餘地掌控手下龐大的盛唐集團,卻常常為自己的妻子頭痛。以前,她要降妖除魔且由得她去了,可現在,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把自己的蜜月葬送在邪影憧憧刀光劍影符紙漫天飛的混亂局面下的,只要不是什麼害人的邪靈,且睜隻眼閉隻眼算了吧。
然,此刻的阿鏡,再沒了當初的溫和笑容,曾經若水晶般通透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層死水般的灰翳,嫩如春蔥的細長手指緊緊握住那把勺柄,似乎注入了把它捏斷的力量。
從聖斯特凡大教堂的北塔上遠眺,維也納的風光盡收眼底,舊城的繁華中,亦偶爾有時髦的建築穿插而入,截然相反的風韻卻也相得益彰。
「還站著?!快去問問出啥事了啊!!」回過神的鍾旭急急地推了司徒月波一把,她需要他當德語翻譯。
司徒月波聳聳肩:「也許人家有這個癖好。」
鍾旭眼珠一轉,即刻會意。以她的本事,要避開區區幾個警察的視線進入地窖,著實易如反掌。定定神,她越過依然不肯散去的看客,走到還在黯然抽噎著的阿鏡身後,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阿鏡說,莎碧娜待她像女兒一樣好,如今她突然殞命,也難怪阿鏡傷心若此。鍾旭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阿鏡的肩膀,然後又朝深陷喪妻之痛的老闆投去同情和安慰的一瞥。
「店裡究竟出什麼事了?」鍾旭湊上來盯著若有所思的丈夫,「為什麼阿鏡和老闆哭成那樣?」
剛走進店門,便看到一個警察正與癱坐在牆角圓桌前的白髮老頭說著什麼,而另一個警察則從通往地窖的側門裡走出,高聲安撫並驅散圍聚在門前的好些看客。
不得不佩服司徒月波,打死鍾旭也講不出的東西,他信口拈來。
戴著圓頂硬禮帽的白鬍子車夫滿臉熱情笑容地看著他們,雖然聽不懂這對中國夫妻在說什麼,可是漂亮的人兒總是忍不住讓人多看幾眼,而司徒夫婦的確是很符合吸引眼球的標準。如果車夫會中文,也許他會說出「天生一對璧人」這樣的話來讚賞他們。
以鍾旭的性格和體內那又開始蠢蠢欲動的「職業病」,讓她對一樁命案不聞不問,比餓死她還難受,何況死者還是個對自己那麼好的人,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不插手。
車子尚未停好,兩人已從停在旅店門口的一輛警車和店內隱隱傳出的騷動里,嗅出了一點不祥的味道。
寬大的黑色運動裝包裹著瘦高的身體,黑色的寬邊帽扣在低垂著的頭上,背靠著冰冷的內壁,他不時用手拉著已經壓得很低的帽檐。一眼掃去,除了一張略缺血色的薄唇和九_九_藏_書尖尖的下巴外,就只能看到幾縷垂到肩際的頭髮,銀色的。
司徒月波攬著鍾旭的肩膀,看風景。
看客們紊亂而不安的嚶嗡低語中,突然響起了鐺的一聲,一把金屬湯勺落在地上,彈起老高。偱聲看去,鍾旭他們這才發覺在頂燈已壞的櫃檯后的陰暗處,靠牆而立著一個人,那湯勺便是從這人手中脫落的。
「老婆,別忘了我們來之前的約定!」司徒月波勾住妻子的下巴把她的頭扭回來,打斷她興緻勃勃的分析,正色道,「收起你的職業病!」
一想到甜餅,不能吃不能喝的景色立即降到了次要位置,鍾旭催著司徒月波快些回旅店。
「Fiacre?」英文水準有限的鍾旭重複著這個單詞,看著馬車說,「就是這個?」
鍾旭先是一愣,似乎早忘了這事,旋即又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差點都忘了這事了!她做的這個點心真是很好吃啊!想到都流口水!」
那個在電梯里碰到的怪傢伙,一動不動坐在桌前,一杯滿滿的咖啡擺在面前,沒有被動過的跡象。帽檐依然低垂,照那個視線角度來看,這人正盯著他交叉著放在桌上的十指。頂上投下的光線,灑在那身黑衣上,卻帶不出任何溫暖的溫度,反而越顯冰冷。
司徒月波把她攬到懷裡,輕撫著她的後腦勺,心想,這次怕是再找不到理由阻止她了。這樁命案,著實發生得太過突然,儘管還沒有介入其中,甚至連莎碧娜的屍體也沒有看到,他已然覺察出一絲詭異的蹊蹺。
司徒月波點點頭,朝那從側門出來的警察走去,幾番交談下來,他臉上的神色漸漸嚴峻。
司徒月波故意咳嗽兩聲,輕輕捏了捏她的臉:「打住!記住我們是來蜜月的!不要瞎猜別人了。」
電梯門緩慢關上,又朝樓上升去。
那白髮老頭鍾旭是認識的,他就是這旅店的老闆,莎碧娜老太太的丈夫。看他此時目光獃滯,細細的雙臂緊抱著走進瘦小的身子,任何一聲稍微大些的響動都會引致他的身體產生一次無意識的顫抖,那神態活脫脫是一隻受驚的老鼠。
靠在司徒月波懷裡,鍾旭興趣盎然地打量著沿途所見的風光,別緻的小廣場,生意不錯的酒館,還有散布在各處的咖啡館,維也納的街頭,似乎到處都充滿了輕緩又跳躍的音符,說不出的舒適與悠閑。
司徒月波點頭一笑:「嗯,其實這是法語,就是……」
或許是因為不安甚至害怕,他們的談話聲雖然還算正常,音調卻像被低溫凍過了一般顫抖而斷續,似在談論一些不可被人言的禁忌。而他們誰也沒有對身邊的司徒夫婦有什麼避諱,下意識以為這對中國人的德語水平還沒有好到可以完全聽懂他們的話。